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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火如歌II 第十八章
作者:明曉溪
   
  經(jīng)歷了三天三夜的睡眠。  

  雪喂她喝下昆侖之巔的雪水,用雪蓮的汁液擦拭她的全身。她的身子先是發(fā)青,然后煞白透明得仿佛可以透過肌膚看到血脈的流淌,緩慢地,一種貝殼般的粉紅色透出來。  

  她的面容粉嫩紅潤。  

  恍若新出生的嬰兒般綻出奪目的生命之力。  

  她醒了。  

  當她睜開眼睛時,暗夜羅握得她的手發(fā)疼。他喘息著盯緊她,眼底滿是血絲,殷紅殷紅。  

  她溫婉地抬起手,吃力地愛撫他的臉龐:  

  “羅兒,你為何如此疲憊。”  

  暗夜羅將臉埋在她的手里,喘息滾燙:“告訴我,你再不會離開!  

  她顰眉:“我又病了嗎?”  

  暗夜羅顫抖道:“每次看不到你,我憤怒痛苦得恨不能將世界摧毀一千次一萬次!”  

  她微笑,溫柔如大海上的陽光:“傻羅兒。”  

  暗夜羅低吟道:“我什么都可以原諒,只要你再不離開。”  

  她輕嘆:“傻羅兒啊,我為何會離開你呢?你是我最心愛的弟弟啊。”  

  “不——我不是你的弟弟!”暗夜羅驚栗。他不要歷史再重演一次。  

  她怔住。  

  暗夜羅吼道:“我不是你的弟弟!你答應過要嫁給我!”  

  她苦笑:“姐弟如何成親呢?不要說孩子話。”  

  “姐弟又如何,你是女人,我是男人,為何不能成親結(jié)為夫妻!”紅衣狂怒地飛揚,暗夜羅面容扭曲,低吼聲在地底層層震蕩開來。  

  “那是亂倫的罪名。”  

  “罪名?!”他狂笑,“所謂罪名不過是世人強加的稱謂,待我將世人盡數(shù)殺凈,看看有誰會來嘲笑指責!”  

  她胸中滿是疼痛:“我們畢竟是姐弟。”無論怎樣說來,她和他都是血親的姐弟。  

  “如果我們不是姐弟呢?”  

  暗夜羅突然問。  

  她搖頭苦笑:“不可能的!  

  他握住她的肩膀,目光如熾:“不是姐弟的話,你就會接受我,嫁給我對不對?!”  

  她微震,眼睛漸漸濕潤。  

  “你在意的,不過是我和你之間的血緣。”他緊緊盯著她,“那解決起來,其實也很簡單。”  

  他伸出右腕。  

  一股血箭自腕部動脈急射而出!  

  鮮血沖上石壁頂端,然后又濺落下來,滿地鮮血,血花迸碎,血的腥氣頓時彌漫充斥,濃重令人窒息。  

  她撲過來,驚駭?shù)睾暗溃骸澳惘偭!你在做什么!”她抓住他右腕血脈,汩汩殷紅的鮮血滲過她的指縫流滿床榻。  

  血流得過多,暗夜羅虛弱微汗:“讓體內(nèi)的血流干,這樣,你我再沒有血親的關(guān)聯(lián)!  

  “你——”  

  淚水在她臉上奔流。  

  暗夜羅用淌血的右手捧起她的臉龐:  

  “嫁給我。”  

  淚水和血水混在一起,他的手腕針扎般疼痛。蒼白的面容,殷紅的朱砂,暗夜羅邪美而多情。  

  “嫁給我,作我的娘子!  

  ***  ***  

  “明天宮主成親,今晚賞你們些酒菜!”  

  水牢中,暗河弟子將菜碟碗筷扔在地上,互相談笑著即將的婚宴,對宮主突然宣布成親無不感到興奮好奇。  

  戰(zhàn)楓盤膝而坐。  

  他背脊筆直,右耳的藍寶石透出森森寒意,肩上的頭發(fā)幽黑微卷,隱隱掛著幽藍的冰霜。  

  他聽到暗河弟子們談論婚宴。  

  他聽到如歌的名字被提起。  

  然而,他漠然得好似一切都跟他沒有關(guān)系。  

  雪扔給他一個饅頭:“吃飯。”  

  戰(zhàn)楓沒有動,身邊的天命刀卻清吟一聲,在空中劃出一道泓藍的弧線,將饅頭接住。  

  他睜開眼睛。  

  眼底是一片駭人的幽藍,帶著結(jié)冰般的殘忍冷漠。  

  他吃著饅頭。  

  動作極慢,仿佛他吃的不是熱騰騰的饅頭,而是一塊生鐵。  

  雪打量他半晌:“你進境蠻快,魔功很適合你!  

  戰(zhàn)楓道:“給我最后的口訣!  

  雪道:“已經(jīng)給了你!  

  饅頭里夾著一張紙條。戰(zhàn)楓展開來,他默念一遍,然后,紙條在他手心燃起黯藍的火苗,變成灰燼。  

  兩人再無對話。  

  雪開始撫琴。  

  地底陰暗,他卻仿佛昆侖之巔燦爛的雪光,晶瑩耀眼。他的白衣潔凈如新,似乎人世間沒有任何污垢可以將它沾染。  

  優(yōu)美的十指。  

  飛舞在通透的紅玉鳳琴。  

  樂曲漸漸低回,漸漸高亢,漸漸無聲。  

  突然——  

  琴弦斷!  

  雪的指尖沁出血珠。  

  望著那顆血珠,雪怔了良久良久,絕美的容顏露出憂傷的表情。  

  ***  ***  

  婚宴沒有在暗河宮舉行。  

  已是初夏,天空蔚藍如洗,潔白的云絲淡如煙霧,山間開滿芳香的野花,青草茵茵綠綠。左邊有一掛瀑布從山頂奔騰而下,下面是深不見底的懸崖,氣勢磅礴,白霧翻滾,氤氳升騰。右邊卻百轉(zhuǎn)千回蜿蜒成一條小溪,溪水明澈歡快,鵝卵石在潺潺的溪底閃耀光芒。  

  這條小溪不是昔日的溪。  

  這里沒有暗夜冥的墳,沒有無盡的痛苦和思念,沒有任何過往的回憶。  

  一切都是嶄新的。  

  暗河弟子們在遠處的山腰有屬于他們的筵席,所以婚宴中的賓客很少。  

  草地上有六張酒案。  

  一張豪華闊大,上面擺著兩副酒盞,從酒杯、菜碟、筷具、羹勺無不華美精致到難以想像的地步。  

  另有五張酒案依次排開。  

  黑翼獨自飲酒,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雙眼沉寂如古井無波。薰衣亦沉靜地坐在席中,只是挑些清淡的素菜來吃。  

  戰(zhàn)楓一身深藍布衣,肅殺孤傲的氣息令他看起來仿佛結(jié)冰,右耳的藍寶石詭異地閃動黯光,隱隱透出血氣。他右手握住天命刀柄,酒菜對他如同空氣般透明。  

  雪面前的案幾上很簡單。  

  一張紅玉鳳琴,一只酒壺,和一只酒盅。  

  雪卻笑得很開心。  

  琴聲淙淙。  

  美妙如白云在藍天流淌。  

  他深呼吸,笑容陽光般耀眼:“多好,夏天來了,花朵會更加艷麗,樹木會更加茂盛!  

  他喜歡夏天。  

  夏天會讓人感覺有無窮無盡的生命力。  

  剩下一張酒案前并沒有人。  

  直到暗夜羅和“如歌”出現(xiàn)的前一刻,那人才被人推了出來。  

  他是被暗河弟子推出來的。  

  因為他無法行走。  

  他一身青衣,坐在木輪椅中,四肢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量,連手指也松軟地搭在輪椅扶手上。  

  薰衣微微吃驚。  

  她注意到,他的眼睛似乎是瞎了的,空洞沒有焦距。他原本就十分寧靜,而此刻,他的寧靜卻仿佛這世間再無法被感受到。  

  薰衣嘆息。  

  玉自寒畢竟是玉自寒。  

  就算殘弱如斯,但唇邊一抹淡靜的微笑,依然使他尊貴如君臨天下的王者。  

  紛紛揚揚的花瓣,蔚藍的天空忽然飄散起粉紅色的花瓣雨,花瓣如羽毛,輕盈舞在半空,美得人目眩神迷。  

  雪十指飛揚。  

  琴聲歡快起來,樂曲伴著花瓣,讓青山綠水的山間唯美浪漫宛如仙境。  

  花瓣飄飛中——  

  樂曲酣暢時——  

  暗夜羅攜著“如歌”大笑而來!  

  他依然是紅衣如血,她依然是紅衣鮮艷。與往日不同的是,他胸口扎著一朵綢緞的紅花,映得他蒼白的面容多了幾分遮掩不住的喜氣;她云鬢高挽,一方鮮紅薄紗垂下,透過若隱若現(xiàn)的輕紗,只見她頰紅如醉、眼波盈盈。  

  兩人在酒案前落座。  

  暗夜羅振眉大笑,左手摟住她纖腰片刻不曾放開:“今日是我與冥兒大喜之日,繁文縟節(jié)不必理會它,大家盡情喝酒!”  

  說著,他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暗夜羅的笑聲仍在山谷回蕩,然而,席間卻無人附和歡笑。  

  黑翼、薰衣沉默地將酒飲下。  

  戰(zhàn)楓身上冰寒之氣益發(fā)肅殺冷酷。他閉目而坐,右耳藍寶石透出猩紅血氣。輪椅中,玉自寒寧靜如恒。再熱鬧的婚宴對他而言也如深夜一般漆黑。雪揉弄琴弦,好像根本沒有聽到暗夜羅在說些什么。  

  暗夜羅震怒!  

  然而,一只溫柔的手撫住他的手背。她望著席間眾人,聲音透過輕紗,溫婉低柔:“我曉得,羅兒曾經(jīng)做過一些對不住你們的事情。若是請求你們諒解,怕是并不容易。”暗夜羅手指霍然僵硬,他不能容許她的語氣如此謙恭!她握緊了暗夜羅的手,阻止他打斷自己。  

  她繼續(xù)歉意道:“往日種種恩怨,不敢要求你們一筆勾銷,只是從今日起,我和羅兒會盡力對大家做出一些彌補。”  

  這樣的語態(tài)和聲音……  

  戰(zhàn)楓雙目微睜,幽藍黯光緊緊盯住她:  

  “你是誰?”  

  她不是如歌。  

  她怔了怔,道:“我是暗夜冥!  

  戰(zhàn)楓忽然縱聲狂笑!  

  這個世界太荒謬,那個笑容明亮紅衣鮮艷的少女竟然有一天會對他說,她叫暗夜冥!  

  暗夜冥——  

  十九年來,他一直以為暗夜冥是他的娘親!  

  她被戰(zhàn)楓的狂笑驚嚇,手指在暗夜羅手背顫抖了下。暗夜羅眼睛瞇起,一股凌厲血紅的殺氣迸出!  

  雪撫琴,搖頭笑道:  

  “婚宴上若是見紅,實非吉兆!  

  暗夜羅瞳孔收緊,他生平從未相信什么吉兆兇兆!不過——她怕是會不安吧。  

  戰(zhàn)楓收住狂笑,眼底漸漸凝固成詭異的冰藍:“忘卻仇恨,并不難。”  

  她欣喜:“如何可以做到?”  

  “只要——”  

  冰藍在眼底暴風雨般迸裂!  

  “他——!死——!”  

  天命刀破鞘而出!  

  這一刀,幽藍幽藍,天空變得蒼白失色,天地間所有的藍化成一道閃電!  

  這不是刀!  

  是人世間最憂傷悲憤的藍!  

  這不是刀!  

  是戰(zhàn)楓仇恨入魔的精魂!  

  電光火石間。  

  巨變已生!  

  玉自寒雖然看不到聽不到,可是,他依然能夠感覺到那令天地變色的殺氣。他握緊輪椅扶手,雙唇抿緊。無聲的漆黑中,他不知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雪抬眼望去,琴聲頓止。  

  黑翼和薰衣卻并不動容。他和她都深知暗夜羅的武功,沒有人是他的對手,就算十個戰(zhàn)楓,也不會是暗夜羅的對手。  

  暗夜羅揮袖,長袖如血霧飛揚。他冷笑,戰(zhàn)楓的攻擊實在不足以被他看在眼里。  

  然而,暗夜羅錯了!  

  戰(zhàn)楓的功力相差暗夜羅甚多。  

  縱使他投身入魔,舍棄日后二十年的陽壽,舍棄擁有兒女的權(quán)力,舍棄以往習練的功底,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冒險將功力提升為原本的十倍,他依然不會是暗夜羅的對手!  

  可是——  

  戰(zhàn)楓不怕死。  

  死,反而是他想要的。只有死,才能洗去他所有的痛苦;只有死,才是他惟一的解脫。  

  一個不怕死的人,他的攻擊力難以想像!  

  暗夜羅卻不同。  

  他不想死。  

  這是他的婚宴,懷里有最心愛的女人,人生最美好的一切剛剛展現(xiàn)在他面前。  

  長袖揮出的血影擊中戰(zhàn)楓的身體!  

  致命的攻擊!  

  雷霆轟裂般的劇痛!  

  血霧彌漫出猩紅的暗影,將山谷中的陽光遮蔽!  

  戰(zhàn)楓情知自己無法避開暗夜羅的攻擊。  

  所以他不避。  

  他只做了一件事情!——  

  全力往前沖!  

  任何人遇到這種驚神泣鬼的功力,這種毀滅般的劇痛,也會為之心魂俱裂,至少會為思應對之策而稍作猶豫。  

  但戰(zhàn)楓沒有。  

  因為他要的就是死。  

  遮天蔽日的血霧中。  

  戰(zhàn)楓化身為刀!  

  刀就是戰(zhàn)楓!  

  刀——  

  幻成一道長長的藍芒。  

  暗夜羅錯了。  

  他可以殺死戰(zhàn)楓。  

  但是戰(zhàn)楓死之前也可以將刀送入他的胸膛!  

  暗夜羅急退!  

  已!  

  晚。  

  暗夜羅長袖揮出第二波血霧!  

  也——  

  已!!  

  晚!。  

  幽藍的刀芒裂空而至!  

  血霧在山谷淡淡散去……  

  陽光透進來。  

  初夏的風帶著青草和花的香氣。  

  一串血沫嗆咳著從她嘴角涌出,血沫越涌越多,她的面容漸漸蒼白如紙,鮮紅的喜袍襯得她更加凄艷。抱住暗夜羅的雙臂顫抖無力,但她依然抱得很緊。  

  “羅兒……羅兒……”  

  她吃力地仰頭端詳暗夜羅,見他無恙,寬慰的笑容緩慢地扯動她涌著血沫的唇角。她的腿再沒有力氣,身子向地面墜去,一把幽藍的刀插在她的后心,如注的鮮血浸滿紅裳,血紅鮮紅,分不清楚哪是衣裳哪是血。  

  暗夜羅喉嚨里發(fā)不出半點聲音。  

  喉部“格格”痙攣,手指“格格”痙攣,望著她嘴里血沫噴泉般涌出,極度的恐懼令他面孔漲紫。他仰天大叫,悲憤的氣流驚散了空中所有的飛鳥,可是卻一點聲音也沒有發(fā)出!  

  在那一刻——  

  她撲身抱住暗夜羅,用她的背擋住了戰(zhàn)楓的刀!  

  戰(zhàn)楓大驚!  

  他認出了她,他想要將刀氣收回!然而,他用所有的仇恨練就的這一刀,只有死,沒有生,他已經(jīng)把將近二十年的生命揉進了這一刀里,他要與暗夜羅同歸于盡!  

  當?shù)恫迦胨暮笮摹?nbsp; 

  戰(zhàn)楓可以感受到刀刃裂開她的骨血。  

  當?shù)恫迦胨暮笮摹?nbsp; 

  劇痛在戰(zhàn)楓體內(nèi)迸裂,暗夜羅的攻擊,她狂涌而出的鮮血,讓他身子還在空中時就已痛得死去。  

  那一瞬,他想要再看她一眼,不管她是“誰”,他都想要再看她最后一眼!可是,他只看到血霧中她淡淡的背影,她的身子滑落地面,她吃力地抬起頭……  

  她望向的卻是暗夜羅!  

  身下是茵茵的草地,鮮血在她的后心和嘴角靜靜涌流,依偎在暗夜羅懷中,她顫抖著伸出手撫摸他的面龐,眼中有大海般的深情。  

  “羅兒……”  

  她輕喚他的名字。  

  “羅兒……”  

  她望著他,淚水滑落臉頰。  

  她的聲音如此輕婉,像是怕嚇到他。  

  暗夜羅用力搖晃她的肩膀,怒吼道:“為什么要這樣做!!”就讓戰(zhàn)楓的刀刺入他的胸膛好了,他不會死!只要有她,他不會死!縱是千萬把刀齊齊刺入他的胸膛,為了她,為了跟她在一起,他無論如何也不會讓自己死!  

  這是他的婚宴啊。  

  她要嫁給他做他的娘子,一切都美好得讓他不敢呼吸,生怕一呼吸驚覺不過是場夢。  

  他恨她!  

  她為什么要擋那一刀,他不會感激她,他只會恨她!他恨她!他要搖散她,讓她永遠永遠不要在他面前死。  

  她嘴唇蒼白,手指冰涼,吃力地拭去他臉上的血淚:“羅兒……對不起……”  

  暗夜羅悲憤道:“我不會原諒你!”  

  她的手指輕撫過他的臉,聲音虛弱如絲:“姐弟……終究是無法成親的……”她唇邊慘淡的笑容,“不要傷心……記得啊……姐姐愛你……”暗夜羅身體顫抖,心痛如焚,血淚淌滿他的面頰。  

  她撫上他的眉心,那顆殷紅色朱砂。她的眼神哀憐不舍,纏綿著萬般柔情,血沫從她的嘴里大口噴出。  

  暗夜羅狂亂嘶吼:“不——。 庇檬裁,用什么可以留住她?!他恨不得蒼天變色日夜顛倒生靈涂炭!只要她不走!用什么來交換都可以!  

  然而,詭異地——  

  她的眼神忽然一變。  

  冰冷。  

  異常冰冷。  

  像熱水中忽然溜進一條冰凍的魚。  

  狂亂悲慟已入瘋癲的暗夜羅被她忽然冰霜般的眼神錯愕,那眼神,那仇恨的眼神……  

  待他有意識時,眉心朱砂處已被刺入了一根簪子!  

  她將一根簪子刺入他的眉心!  

  鮮血自眉間狂噴!  

  暗夜羅巨吼!  

  她急退,身輕如燕,絲毫不似身受重傷垂死之人!鮮紅如朝陽的衣裳,她迎風而立,初夏陽光燦燦生光,紅衣颯颯飛揚。  

  那眉眼!那神態(tài)!  

  她怎會是暗夜冥……  

  她明明正是烈如歌!  

  雪笑了。  

  他把琴弦撥響,美妙的樂符跳躍在初夏的山谷間。對如歌眨眨眼睛,他晶瑩絕美的臉上綻開調(diào)皮贊許的笑容。  

  戰(zhàn)楓掙扎著從草地撐起身子,望著好似渾然無傷的她,一抹狂喜自他幽藍的眼底蕩開。  

  黑翼和薰衣大驚失色,一切發(fā)展得如此之快,仿佛一瞬間情勢已急轉(zhuǎn)直下。  

  玉自寒在輪椅中坐直身體,他不知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那一日。  

  雪告訴如歌:“眉心是暗夜羅的重穴。”  

  當年暗夜冥正是重創(chuàng)了暗夜羅眉心,才使得他閉關(guān)養(yǎng)傷十九年。  

  “但是,沒有機會!比绺璋櫭。她和雪、戰(zhàn)楓就算加起來,也無法攻擊到暗夜羅近身,更別說碰觸到他眉心。  

  雪往她的木桶里加些熱水。只有在如歌洗浴的時候,四周才沒有暗河宮的人。  

  花瓣在水面飄蕩。  

  “只有一個機會!  

  如歌凝神細聽。  

  “有一個人可以令暗夜羅心神大亂,在她面前,暗夜羅會脆弱無助得像個孩子。”  

  “你是說暗夜冥?”  

  “是!  

  “可是她死了。”  

  雪撥弄花瓣,輕笑。  

  如歌凝視他,目光澄靜:“我以為,你說的所謂魂魄轉(zhuǎn)移不過是權(quán)宜之計!  

  雪眨眨眼睛,笑道:“臭丫頭,越來越難騙到你了!那上次你因為這個難過,是作戲給暗夜羅看的嗎?”  

  “他一定會監(jiān)視你我的。”如歌苦笑,“不過,一開始聽你那樣說,你把別人的魂魄放入了我的體內(nèi),確是很難過!  

  “為什么難過?”雪緊張地望著她。  

  如歌瞪他:“當然會難過啊,有種被欺騙的感覺!  

  “哦……就只有這些嗎……”雪很沮喪,憤憤地拍打水面,激起小小的水花。  

  如歌想了很久:“你是說,她雖然不在了,但我們可以讓暗夜羅以為她在我體內(nèi)復生?”  

  雪拍掌:“好聰明。”  

  “暗夜羅怎會分辨不出暗夜冥呢?”他和她那樣熟悉,怕是每個動作每個神態(tài)都熟捻于胸。  

  “當一個人狂熱地沉浸在期盼中,縱有些疑點也會被他視而不見!毖┹p笑,“暗夜羅對她的愛早已癲狂。”  

  如歌沉思。  

  “我并不了解她,如何才能扮得像?”  

  雪嘆道:“她是一個溫柔的女子,世間所有的溫柔本就是相似的!庇褡院嗍且粋溫潤的人,如歌雖不了解暗夜冥,可是她對玉自寒的溫柔體會至深。  

  “有些往事我并不知曉!  

  “你只需知道一點即可,暗夜羅恐怕也不愿她將所有的往事統(tǒng)統(tǒng)記起!  

  如歌點頭。她知道有一個人可以幫助她。  

  薰衣。  

  自從暗夜絕死去,薰衣在暗河宮再無牽掛。以往薰衣雖然背叛過她,可是她相信這次應該不會再被出賣。  

  木桶中的水漸漸變涼。  

  如歌的眼睛也漸漸染上涼氣,她面容俏殺,嘴唇抿緊:“這是最后一次機會。”  

  她會用所有的力量去誅殺暗夜羅!  

  哪怕——  

  這種方法一點也不光明正大。  

  隨后的日子里,雪每日喂她喝下自己的血,他用那些血在她體內(nèi)積聚起一種能量,來抵抗住戰(zhàn)楓致命的一擊。  

  戰(zhàn)楓必定會刺殺暗夜羅。  

  可是,縱使入魔后戰(zhàn)楓功力大增,也只不過能給于暗夜羅輕創(chuàng)。  

  只有“暗夜冥”瀕死那一刻。  

  真正的暗殺開始!  

  眉心巨裂!  

  烈焰焚燒般的劇痛,自眉心重穴撕裂而下!  

  暗夜羅大痛,震身而立,血紅衣裳激烈怒揚,他面色慘白,反手拔下刺入自己額中的利器!  

  一根梅花簪,泛出黃金般的光澤。  

  梅心原本應該是嵌有寶石之物的,如今卻只有一個凹陷。簪子的尖處有新鮮的血,有陳年不褪的暗紅血漬。  

  他認得這梅花簪!  

  ……  

  小暗夜羅將梅花簪小心地收進懷里,仰起小臉笑:  

  “答應了就不許反悔啊!  

  ……  

  她將簪子刺入他的眉心,眼中是仇恨的血紅,仿佛他不是她的弟弟,而是她最恨的仇人:  

  “你殺死了飛天。   

  ……  

  她唇邊慘淡的笑容:“不要傷心……記得啊……姐姐愛你……”  

  ……  

  眉間,鮮血狂噴如注!  

  暗夜羅驚痛巨吼,他渾身顫抖,像重創(chuàng)瀕死的野獸:“為什么?!為什么要這——樣——對——我——?!”  

  這是一場騙局!  

  他所有的感情、所有的渴盼、所有重新開始的希望都不過是踏進了一個荒誕的騙局!  

  血流淌暗夜羅滿臉,斑斑血跡將他蒼白的腳趾也沾染,他痛吼道:  

  “你究竟是誰!!”  

  如歌紅衣鮮艷,雙眼亮如火炬:  

  “我是烈如歌!  

  一年前的她,會覺得用這種手段襲擊暗夜羅非?蓯u。然而,如今她對暗夜羅的恨早已使她不在意任何手段。  

  有時她想,或許在她的體里流淌的也是黑色冷酷的血。  

  暗夜羅痛瞇雙眼:“你居然假冒她!!”  

  如歌道:“縱使暗夜冥真正復生,她對你的恨未必比我少!”  

  “不————!”  

  暗夜羅厲聲嘶吼,眉心血柱如箭般急噴:“她不恨我!她愛我!我才是她最愛的人!”  

  紅玉鳳琴自中間裂開!  

  七根琴弦竟然是完整的一根!  

  銀色如飛龍,帶著閃耀的空靈,劃破天際,箍扼住暗夜羅的脖頸!  

  雪的攻擊正如樂曲般美妙。  

  他不準備給暗夜羅任何喘息的機會。  

  這一次——  

  暗夜羅必須要死!  

  猩紅的血衣,蒼白冰冷的腳趾,眉間噴涌的血河,凄厲殘艷的雙唇,掌中尖銳血污的梅花簪,暗夜羅瘋狂痛呼旋轉(zhuǎn)如陀螺,血花飛濺茵茵青草地,滿山滿谷皆是血腥。  

  銀色琴弦收緊。  

  暗夜羅的功力急劇消散中。  

  劇痛撕裂他的身體,視線已是一片血紅,暗夜羅失去控制地旋轉(zhuǎn)。他看到了黑翼,黑翼沉默如古井,他收養(yǎng)他,傳授他武功,將他派到銀雪身邊化名為有琴泓,他一直以為黑翼是最忠心于自己的,然而此刻黑翼的眼中只有漠然;他看到了薰衣,從小他將薰衣送到烈火山莊,并且讓她的母親死在她的面前;他看到了眼中滿是仇恨的戰(zhàn)楓,看到了輪椅中失去眼睛聽覺聲音和雙腿的玉自寒,看到了十指收緊琴弦的雪……  

  山谷中的風自他耳邊呼嘯而過。  

  暗夜羅覺得那樣冷。  

  原來,他是如此寂寞啊……  

  生命流逝中,暗夜羅看到了如歌。  

  她紅衣鮮艷如初升第一抹朝霞,俏麗地站在初夏陽光里,嘴角有血跡,可是活潑的生命力讓她的面容燦燦生光。  

  暗夜羅恨極了她!  

  是她一手毀掉了他所有的幸福!或許暗夜冥已然重生,是她扼殺了她的生機!她讓他陷入狂喜,然后又給他致命的一擊!  

  暗夜羅張開雙臂,縱聲狂笑:  

  “來吧!用我的死亡毀滅一切。   

  這聲狂笑驚破天際!  

  暗夜羅的身體伴隨猩紅血衣炸飛四分五裂!  

  這是——  

  暗夜羅最后的攻擊!  

  血霧漫天,凌厲如鬼的殺氣,向山谷中所有的人殺去!他縱然要死,也要讓他們?nèi)克廊ィ?nbsp; 

  黑翼、薰衣飛身急退!  

  雪揮出雪花,晶瑩飛舞,舞出一尺見方的雪盾。  

  如歌也可以急閃躲避暗夜羅最后的一擊,因為體內(nèi)有雪的靈血,她并沒有受多么重的傷,應該可以躲得過去。  

  可是,她知道玉自寒和戰(zhàn)楓無法躲過這一擊!  

  玉自寒不能看不能聽不能行,全身的功力早已被暗夜羅廢去。而戰(zhàn)楓,方才那一刀和暗夜羅的反擊使得他五臟重創(chuàng),也完全沒有離開的氣力。  

  輪椅中,玉自寒感覺到攝人的殺氣正在向自己噬來。  

  他輕輕咳著。  

  清遠的眉宇間有淡定的光華,雙肩雖然單薄孱弱卻沒有驚惶和畏懼?人灾,他唇邊有淡然的神情。不畏懼,但他并不想死,只要她還活著,哪怕他全身廢去雙臂亦癱軟無力,也想要和她呼吸同樣的空氣。  

  血泊中,戰(zhàn)楓卻閉上眼睛。只有死,可以洗清他一身的罪孽。  

  玉自寒和戰(zhàn)楓相距甚遠。  

  如歌只能選擇一個。  

  那一瞬,其實她并沒有進行選擇的時間!她飛身撲向玉自寒,這是她大腦中的第一個反應!  

  然而——  

  不!可!以!  

  她的身子戛然僵住,望向戰(zhàn)楓。他仰面躺在草地上,深藍布衣染滿血污,右耳的藍寶石黯淡無光。鮮血從他嘴角汩汩流淌,天命刀依然緊緊握在右手,五官是等待死亡的冰冷漠然。  

  戰(zhàn)楓。  

  冷酷無情又愚蠢莽撞的戰(zhàn)楓!  

  可是,他的命運原本是應當由她來承受的啊。  

  還有那樣愛她的爹……  

  ……  

  “如果戰(zhàn)楓危害到你,就殺了他!  

  烈明鏡已經(jīng)轉(zhuǎn)過了身子,滿頭濃密的白發(fā),被夕陽映成暈紅的色澤,他的影子也是暈紅的,斜斜拖在青色竹林的地上。  

  ……  

  當如歌用身子護住戰(zhàn)楓時,淚水滑落她的面頰,緊緊抱住戰(zhàn)楓,緊緊閉上雙眼,她不能讓自己去看玉自寒。  

  山谷里濃重窒息的血霧。  

  無邊無際的猩紅。  

  如歌緊緊抱住戰(zhàn)楓,用她的背為他抵擋一切攻擊。她失去了逃離的機會,她也不打算逃離。  

  對不起,玉師兄。讓我陪你一起去死好嗎?對不起,我要救戰(zhàn)楓。等我們到了天上或者地府,我會去找最好的竹子,為你建一間最好的竹屋。  

  望著如歌,雪晶瑩美麗的面容變得哀傷,血霧中,白衣依舊耀眼,卻仿佛閃耀著無盡的淚光。  

  她愛的終究也不是他啊。  

  他輕揚十指。  

  雪花悲傷地飛舞,像漫天的淚在勸說著什么。  

  雪執(zhí)拗地搖頭。  

  雪花悲慟地飛入他的身體,他的身子瞬間透明,嘴唇亦透明,長發(fā)亦透明。  

  然后——  

  轟然飛散!  

  如暗夜羅一般。  

  雪的身體飛散開來。  

  飛散成漫天雪花……  

  寂靜的山谷,猩紅的血霧,晶瑩的雪花,交織著,糾纏著,如一波一波透明的海浪,如一陣一陣呼嘯的山風……  

  激烈。  

  終于靜止。  

  山谷中沒有人死去。  

  只是——  

  人世間消失了暗夜羅和雪。  

  就像一個悠長悠長的夢……  

  時間和空間自她身邊抽離,可以聽到小溪歡快的流淌,可以聽到瀑布雄美的飛濺,可以聽到陽光在草尖輕輕舞蹈,可以聽到風撫弄野花的花瓣……  

  一個悠長悠長的夢……  

  如歌什么也看不到,眼前一片白色。  

  漸漸變淡,漸漸透明,草地上漸漸幻出一個晶瑩剔透的人影,初夏的陽光中,那身影七彩奪目光華璀璨。  

  他輕輕躺在草地上,瞅著如歌,笑容透明而憂傷:  

  “嗨,丫頭……”  

  如歌怔怔望住他,冰冷一點點一點點自心臟傳到指尖,又從指尖傳回心臟,她的聲音輕得像飛雪:  

  “你說過,永遠不會再離開。”  

  雪笑得那么美麗:“傻丫頭,我騙你啊!  

  如歌輕輕歪過頭,目光怔仲:“你騙過我很多很多次,你知道嗎?”淚水怔怔落下,她閉上眼睛,“騙我,很好玩是不是……”  

  雪有些慌了,他伸手想拭去她臉上的淚水。  

  如歌避過他的手,嘴唇抿得很緊,良久,她睜開眼睛,眼中有悲憤:“你的生命跟戰(zhàn)楓和玉師兄的生命有什么不同!你以為,犧牲掉你而大家活下來,會生活得很快樂對不對?!”  

  雪苦笑:“我不想死啊,臭丫頭……”可是,若是她死了,他活在世上又有什么意思呢?  

  忽然,他嗔目瞪她:“你也騙了我!答應要好好愛我,用力愛我的,可是你何曾真正抽出一天的時候來愛過我呢?!死丫頭,恨死你了!”  

  光華穿透他的身體。  

  他悲傷得仿佛隨時會消散掉。  

  如歌搖搖頭:“我沒有騙你。你看,現(xiàn)在所有的事情都結(jié)束了,會有大把大把的時間來愛你了……只是……你一定要消失嗎……”  

  雪哭了。  

  他像小孩子一樣哭了。  

  “恨死你了!死丫頭!為什么現(xiàn)在才有時間愛我呢?!來不及了啊,怎么辦……”  

  如歌抱住他,她彎下腰,把他的腦袋抱進自己懷里,輕聲道:“來得及啊……讓我和你一起消失,你消散在什么地方,我也消散在什么地方,你在什么地方重生,我也在什么地方重生……我會用以后所有的時間來努力愛你……”  

  “如果努力還是無法愛上我呢?”他最傷心的問題。  

  “那就再努力。”  

  “再努力還是不行呢?”  

  “那就再再努力!  

  在她懷中,雪笑容苦澀:“直至現(xiàn)在,你依然沒有愛上我嗎?”  

  如歌心痛如絞,淚水浸疼她的面頰。  

  “一點也沒有嗎?”  

  雪吃力地撐起身子,屏息端詳她的神情。  

  “一點點……一點點……都沒有嗎?……”  

  如歌恨不得立時殺了自己!她咬住嘴唇,痛得嘴唇煞白,十指握得死緊,心中陣陣刀絞的痛:  

  “我……”  

  雪晶瑩的手指捂住她的雙唇,微笑,像一朵絕美透明的白花在春夜飛雪中盈盈綻放。  

  “那多好……這樣,我離開了,你也不會太過傷心……”  

  漫天飛雪。  

  雪花盈盈飛舞。  

  燦爛的雪光,明亮耀眼,通透無暇,雪的身子就如一團光芒,沒有重量,光華萬丈。  

  雪輕輕笑著:  

  “把一切都忘了吧……”  

  如歌的淚水漸漸風干:  

  “讓我和你一起消散。”  

  “玉自寒呢?”他問她,心,抽痛得麻痹。  

  如歌仰望天空,蔚藍的天,一絲白云,盈盈飛雪。她的聲音輕如山谷中的風:  

  “就讓我和你一起消散吧!  

  那是她答應過的,是她虧欠他的。  

  雪凝望她良久良久。  

  終于,他笑如百花盛開:“好,那就讓咱們永遠不分離!  

  雪花自他體內(nèi)飛出。  

  優(yōu)美地旋舞空中。  

  幾千幾萬片雪花飛入她的體內(nèi),她的身子亦漸漸透明,她微笑著握住他的手,兩只晶瑩剔透的手握在一起,美如仙人的畫。  

  慢慢地——  

  她“睡”去了。  

  雪長久長久地凝視草地上紅衣鮮艷的她。  

  他俯下身。  

  在她雙唇印下一個吻。  

  萬丈光芒穿過他的身子,閃耀,跳躍,滴溜溜旋轉(zhuǎn)出七彩的霞光。光芒愈來愈盛,刺得人眼發(fā)痛,“轟——”地一聲,光芒在寂靜中散成無數(shù)絕美的碎片。  

  遠處輪椅中的玉自寒震了下。  

  喉嚨輕“啊”出聲。  

  丫頭……  

  沒有騙你……  

  就算消散了,也會永遠和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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