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她是一個這么不懂矜持的女人。
當范寒江問她要不要一塊到銀鳶城,她只震驚呆愕半晌,瓔智回籠的瞬間,她已經牢牢抱住范寒江的右臂,像只攀樹的猴,毋需再用言語回答,她的舉動已說明她有多高興聽到他這么問她。
不過……
她漏聽了好幾個字。
“原來是邀我到銀鳶城來玩幾天……我還以為……”
以為他要帶她一塊走。
“不過聊勝于無,至少他主動開口……”原本還在撅嘴嘀咕的陸紅杏高興地笑了,越來越高興地笑了,到后來甚至還壓抑不住笑聲,細碎的嘻嘻聲從唇瓣間偷偷溜出來。
她走得太匆忙,沒來得及帶衣物或銀兩,也沒來得及交代紅杏坊的下人要好好顧店——反正那也無關緊要,她只要能待在他身旁就心滿意足,不吃不喝都甘愿。
再過半條街就是銀鳶城,放眼望去已經看不到白皚的蒼涼雪景。
她脫掉一件毛裘和軟背,與從銅鴆城出城時冷到直打哆嗦完全不同,銅鴆城還處在冷冬里,銀鳶城已經籠罩在春息之中。
“老范,先到曲府去哦!币驗槎噍d一個陸紅杏而被擠到馬車前座的曲練由前方小窗扇探出告知。
“那是當然!彼矝]膽先回自己的藥鋪喝口茶、睡個午覺補眠。眼下不立刻到曲府去看看天香的情況,曲爺和鹿玉堂也不會放他好過!凹t杏,要麻煩你先陪我走一趟了。”
“不礙事。”她也挺想瞧瞧那名讓范寒江匆促趕著要回來診視的天香是何許人也。
“坐這么久的馬車,累不累?”
“不累。”
“等會到了曲府,我讓他們先安擇間客房讓你休息,順便吃些什么。”
“不用了,伯父,我沒那么嬌弱,你不用分心管我,盡管去辦正事,別把我當累贅。”陸紅杏才不需要人時時在她身旁看顧,她會將自己打理得很好。
范寒江也確實沒在她臉上看到半絲倦意,但心里有些擔心她是在強顏歡笑——就如同她送他離開時那樣。
一路上,他反復思索著自己沖動開口要她隨著他一塊走,究竟意欲為何?
是一時興起?還是對于她的一份歉疚?
范寒江還在按額忖度,馬車已先停下來,意味著曲府到了。
“老范,快下來,別忘了要裝出很焦急很緊張,好似千里趕路要回來替天香治病的嘴臉!”曲練從水囊倒出一掬水,朝范寒江臉上潑,將他弄得滿頭滿臉的水。
“你干什么潑他水?!”甫要下馬車的陸紅杏正巧看到這一幕,手邊沒有竹帚能掃向曲練,但搬出車廂里的小石桌也夠狠了。
“侄媳婦呀,別誤會,我潑這些水是為他好,你等會兒就會叩謝我的救命之恩!鼻氌s忙澄清。
陸紅杏瞇著眼瞪曲練,壓根不信他。
“紅杏,二爺說的是真的。”范寒江扶著陸紅杏下馬車,安撫道。
“不懂!
“馬上你就懂了!狈逗瓫]多說什么,不過背對著曲練,悄聲對陸紅杏道:“但要記牢,和二爺要保持三步距離才不會被打到!
“咦?”越說陸紅杏反而越不懂。打到?
曲練也拿水囊傾頭淋下,將自己淋得比范寒江更濕,“好了,走吧!”
兩個大男人頂著一身水濕,疾步奔進曲府,范寒江突地橫亙右臂,一面停住身勢,一面擋下陸紅杏的腳步,陸紅杏只匆匆聽到范寒江兩字“后退”,她已經被范寒江推得小退好幾步。
驀然一道又快又強的黑影打敞了門扉,走勢不停地朝曲練的方向甩過來,曲練似乎也早料到這著,腰桿子一彎折,流利避開了黑影,不過人也狼狽跌坐在地。
“呼呼呼……”咽咽唾液,“還、還好沒打到……”曲練從地上起身,右手還按在噗通噗通狂跳的心窩口!爸髯,我帶老范回來了!我們可是一路上都不敢停步,餓過好幾頓飯沒吃,瞧我們兩個跑得滿頭大汗、氣喘吁吁的,您好歹也手下留情些吧!彼^口不提他們在山中野店慢條斯理嗑掉一大籠包子,吃完還順便躺在樹蔭下睡個午覺的事。
曲練抹抹額上的汗——實際上根本就是清水,嘴里還咕噥著幾句沒心沒肝沒肺的埋怨,人已經進了前廳。
陸紅杏終于明白范寒江方才那句話的語意。倘若她距離曲練不遠,恐怕現在她已經被黑影——一條粗長的黑色鞭子,給甩花了臉蛋。
她跟著范寒江的腳步跨進門檻,前廳的主位上坐著一名臉色難看的男人,握著鞭子的手還隱約可見布滿青筋。他長得相當好看,只是戾氣太重,瞇起細長眸子時帶著不懷善意的凝視。
“主子,你看,汗水!汗水!汗水!”曲練一會兒像只落水狗甩甩濕漉頭發,一會兒又可憐兮兮指著水糊的臉龐,一會兒又凄凄慘慘抖抖滴水的衣裳,擺明著要脫罪也要邀賞。
“你再甩下去,我馬上讓你汗水變血水!”主位上的男人——曲無漪陰沉沉地冷聲道。
“呃……”老早就知道自家主子的無情無義,沒關系,聽到這么絕情的話他也不會太沮喪的。
“還不帶范寒江去后頭竹舍看天香?!”曲無漪的表情還是很冷。
“是!老范,走了!”曲練察覺今天主子火氣特別大,八成是在愛人面前吃了閉門羹,所以開始將熊熊怒火遷轉到無辜下人身上。
“曲爺,您額頭上有傷,要不要我替您包扎一下?”范寒江眼尖看到曲無漪額前有一塊小拳般的淤血,好似是不久前才撞出來的傷。
“老范……你只看到淤血,沒看到淤血旁的青筋嗎?哪壺不開提哪壺呀!”曲練一把揪住范寒江的手,咬牙在他耳邊低狺,“那是被天香打翻桌子時,硯臺飛起來砸到的傷啦!你再問下去,主爺又要亂咬人了!”
“呀,天香一病起來,確實很愛耍脾氣,不過這也沒辦法,是曲爺寵出她這種性子,說來說去,始作俑者還是曲爺呀!焙。所以被硯臺砸到是自作孽——那一整句話簡單來說就是這十一個字。
“還敢笑?!等會你沒能治好天香,主爺會打到你笑不出來!”連帶他也要陪著范寒江一塊挨鞭子了!曲練這回不讓范寒江繼續繞著曲無漪額上的淤血打轉,硬將人推往府后竹舍。
“嘖……”
范寒江眉宇緊緊擰蹙,不時輕輕搖頭,不時低低細嘆,長指扣按在纖纖玉腕間,臉上寫滿他診到的情況非常非常非常的不樂觀。
“我沒有辦法治!狈逗鞌〉仄鹕恚稽c也不羞于坦言自己的無能。
“什么?!”一屋子的人發出驚叫,范寒江的話宛如青天霹靂。
鹿玉堂反應最為激烈,“你開什么玩笑?!天香正值青春年華,會有什么不能醫治的病?!你根本就是名庸醫——”他探手要揪住范寒江的衣襟,卻被挺身而出的陸紅杏擋下。她身子雖不挺拔雄偉,但捍衛人的氣勢無人能比。
曲練跳出來打圓場,“鹿兄,你冷靜一些,先聽聽老范怎么說……老范,天香當真病得如此嚴重嗎?她明明只有頭暈和疲倦這種小癥狀呀——”
“無可救藥!边@次范寒江的答案更明確也更果斷,外加一記苦笑。
曲家當家主子終于有了反應,他笑了。
“殺了他!眳s是下達冷酷無情的命令。
“主子等等呀!老范!”曲練眼看情況不對,又慌又亂。
“最近是不是《幽魂淫艷樂無窮》又快出書了?”范寒江突地問。
“咦?你怎么知道?”曲練很驚訝向來從不注意這種事的范寒江會主動詢問。范寒江家書柜里的那一套《幽魂淫艷樂無窮》還是他硬塞給他的。
“然后,天香手稿的部分還沒有交齊?”范寒江扶住腦紅杏的肩,溫柔的力勁像是無聲在對她的挺身相護道謝,陸紅杏則是驚訝于她從范寒江嘴里聽到的蛛絲馬跡。
幽魂淫艷樂無窮快出書?天香手稿部分還沒交齊?
幽魂淫艷樂窮……手稿……
她好像聽見很不得了的真相……
“你怎么又知道了?!難道天香是因為這幾天趕稿子趕到生了重病?!”曲練愕然問。
“不可能,我不可能讓天香為了一本書而弄壞身體!甭褂裉美渎暦瘩g。天香的作息都是他親眼盯著的,就算她想熬夜寫稿,他也不會點頭答應。
范寒江眸子彎彎在笑,覷向榻上緊緊閉目的天香——雖然她很努力偷偷向他擠眉又弄眼,他還是必須很抱歉揭穿她的把戲,否則被曲無漪拖出去宰掉的人會是無辜的他。
“你們還弄不明白嗎?天香她——在、裝、病。”
既然沒病,又何來藥醫?要知道,懶病是天底下最可怕的絕癥,任憑哪一位醫術高超之人,也無力回天。
“裝病?!”
“呀——范大哥,你出賣我!”原先好似病得失去神智的天香哇地一聲跳起來,抱著棉被四下逃竄,最后躲進了鹿玉堂的背后——雖然她知道鹿玉堂也很想痛揍她的嬌臀一頓,不過總好過被暴怒而失去理智的曲無漪給扭斷小頸子,至少鹿玉堂下手會留情一些。而且她只要抱抱他、啾啾他,還怕他的冷硬心腸不會被她軟化嗎?再來只要照本宣科,隨便拿任何一本《幽魂淫艷樂無窮》系列的橋段套用在他身上,小倆口就甜甜蜜蜜得嚇死人。
“天香,你還是乖乖跟曲爺還有鹿兄道歉,你讓他們非常擔心!狈逗寐暫脷鈱μ煜阏f道。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是生氣嘛!”天香一顆腦袋貼在鹿玉堂背脊上,一雙靈活眸子光瞧見曲無漪滿額滿臉上的青筋,又怯懦地縮回去。
“氣什么?”范寒江自然好奇。
“反正現在有人在抄我的書,賣得還真混蛋的好,干嘛還要我寫?我寫了還不是去造福那家伙!我不寫了!我要封筆!”天香任性嚷嚷,重重一哼地偏過頭去。
她原先只是小風寒,但一發覺自己嘔心瀝血的作品竟然被人大略修改之后另外出書,外頭還冠上“媲美如意君之才子”,她氣得差點昏過去。百般不愿地掏銀兩買回那本書,翻沒幾頁她又氣得幾乎要內傷,一股氣憤填膺讓她病得起不了身。雖然過沒幾日,年輕健康的身子自個兒復原得差不多,但她氣仍無法消減,干脆賭氣繼續臥病下去!
“我就告訴過你,我一定揪出那混蛋,你還氣什么?!”曲無漪吼她。這丫頭越來越驕縱,以前有他和曲練寵,現在又多了一個比起他們兩人有過之而無不及的鹿玉堂,已經完全肆無忌憚了!
“可是揪了那么久,你還是沒揪到呀!”天香頂嘴,“你知道那種自己辛辛苦苦寫出來的東西變成別人的心情嗎?!那一個女扮男裝的丞相夜誘皇上的橋段我想了多少天,抱著腦袋大喊‘我寫不出來!我江郎才盡!我庸碌無能!’才擠出來的靈思,結果那混蛋花不了什么功夫就全抄走!還有那個在屋頂上、夜空明月里,夜叉鬼差逮捕私逃女鬼,因為她不聽話,他一把扯光她的衣物,還淫邪地拿縛魂鎖將她纏成那樣這樣,擺弄成妖魅的蕩婦,然后他的右手還幻化成五條蛇一般的尾巴,第一條擒住她的俏臉、第二條第三條纏住她左右邊驚人的渾圓豪乳,第四條探進她的腿唔晤——”天香的嘴立即被鹿玉堂捂住。
鹿玉堂一臉“管教不當,讓你們看笑話”的無奈表情,“這里不用說得如此詳盡,我們都明白你想強調的憤怒。”他若再不阻止,天香就要念出一整段淫情浪態的精彩故事!暗悄悴粦撟屛覀優槟阈募比绶佟!
“對不住嘛……”天香帶著好深好深歉意的聲音含糊在鹿玉堂的掌心,“可是……哇呀!你去把那個抄我書的臭家伙找出來啦!我好氣好氣好氣好氣——”
天香大聲哭了出來,撲進鹿玉堂的胸口委屈號啕,整張哭糊的臉蛋在他衣裳前蹭磨擦淚。
“你說的是前不久出版的《淫郎君》吧?不少客人還私下討論,以為如意君讓別家書肆高價挖走,換了新名繼續出書!标懠t杏有個印象。
“對!就是那一本!”
“不過抄襲畢竟是抄襲,《淫郎君》的出租次數還算普通,因為那些橋段在《幽魂淫艷樂無窮》都瞧過了,它并沒有增加任何新意,修改過后的流暢度也不及你,你還是元祖,有什么好哭的?”陸紅杏不明白天香反應激烈做什么。
好啦,或許她不是天香,無法體會自己的作品被剽竊的打擊,才能說得風涼,不過依她讀完《幽魂淫艷樂無窮》和《淫郎君》之后的單純觀感,仍是覺得《幽魂淫艷樂無窮》無可取代,否則《幽魂淫艷樂無窮》一出書,書肆外頭排隊在爭在搶的人是搶無聊的嗎?
她并沒有刻意想安慰天香,只是實話實說。
“真的嗎?《淫郎君》租得沒多好?”天香收止眼淚。這個消息讓她心底好受些。
“就算有人租回去,也是想看看它抄了你哪些橋段。會唾棄書的,不是作者,而是看書的人,那家伙再抄也沒幾本,因為他把書的味兒全弄爛了!币矊⑺约旱拿暸獕。抄襲耶,多可恥的罪名。
“唔……有道理!敝耙恢碧幱趹嵟鵁o法靜心思索的天香將陸紅杏的一言一句都聽進去了!拔以趺纯梢砸驗橛腥顺业臅腿涡圆粚?我又不是單單為了寫給那家伙看,他有什么資格左右我?難道廚子的料理被人偷學去,他就一輩子不煮食,活活餓死嗎?!”天香兩只拳兒握得死緊,十指里蜷握的是她的不服輸和韌性。
天香的振作,讓鹿玉堂與曲無漪淡淡一笑。這丫頭鉆進死胡同里時,任憑十條老牛也拉不出她,但是當她一想通,她又可以樂觀進取得讓人咋舌。看這情況,小丫頭沒事了。
“對了,你是誰呀?”天香這才注意到站在范寒江身旁的陸紅杏。
這姑娘長得好艷哦,活脫脫像是她下回準備要寫的風騷女角兒……這個發現讓天香更好奇地瞠大眸子直盯著人瞧。
“都忘了跟大伙介紹。我侄媳婦兒,紅杏。”范寒江介紹陸紅杏時,總帶著一抹獻寶的笑靨,而他自己從沒有發覺,
“是侄媳婦兒還是準媳婦兒?”天香沒聽清楚,掏掏耳,再聽一次。
有哪個男人介紹侄媳婦兒會介紹到紅光滿面?
“侄媳婦兒!
“范大哥,你侄子多大歲數了?”明明瞧范寒江沒多老呀,哪來一個侄子已經能娶妻生子?
“如果我侄子沒死,今年也十歲了!
天香立刻意會過來,“十歲?那她不就是嫁給一個小孩子?真糟蹋,她配你都綽綽有余哩!绷另性陉懠t杏的臉上,瞬間捕捉到她臉上寫著對范寒江的情意——沒錯,她絕對沒看走眼,這對伯侄之間流轉的氛圍嗅起來就是不尋常。
伯父與艷麗小侄媳的不倫之戀……
好想寫哦。
天香那顆腦袋立刻編織出一整段的故事,這是她最高竿的本領——
“……倘若可以,她多么希望嫁的是這個男人,而不是她懷里抱著的小娃娃,但她必須要叫他一聲伯父,因為這就是宿命——好!開章第一段就這樣寫!”天香思緒轉得恁快,興奮地念出句子。
“寫什么……”陸紅杏隱約聽到天香方才吟的句子,心頭一驚,以為自己讓這名古靈精怪的小姑娘給看透心思。
“寫你和他的故事呀!”女角兒是陸紅杏,男角兒當然非范寒江莫屬!
“我們之間哪有什么故事能讓你寫?我們只是伯父和侄媳婦罷了!”范寒江一看見天香的算計目光,只覺得頭皮發麻,隨即跳出來解釋。
“范大哥,你反應太激動了,一、點、也、不、像、你、哦。”本來還以為只有從陸紅杏臉上才看得到情意,沒想到在范寒江臉上,她瞧見了更好玩的東西。
“我只是擔心你這顆怪腦袋又不知道轉了幾個拐子,胡扯一通,莫須有地羅織憑空想象的橋段!倍夷切蚨我欢ㄊ悄信莾憾紱]穿衣裳!
“嘿……我哪有胡扯。”她看得更明白了。太好了,下一個章回就醞釀伯父和艷麗小侄媳的感情萌芽,等第二章回再來熱辣刺激的肉體交纏。“侄媳婦兒,你能不能借我幾天?我有些事想問你。而且明天月下會過來……月下是誰你不知道吧?她是畫師,《幽魂淫艷樂無窮》的插圖全是她畫的,這樣你明白了吧,月下要是看到你,她一定會很想畫你的!你長得好漂亮,要是畫你躺在花瓣上搔首弄姿,一定美極了——”光用想象,就覺得那幅美景定能激發無限靈感。
“不成,紅杏趕了大半天的路,她累了,需要休息!狈逗质欠磳。要是將紅杏交到這兩個丫頭手里,不知會被整治成什么德行!
之前月下說要替曲府的老管家繪一幅人像當紀念,結果畫里的老管家嘴里叼了朵山茶花,脖子以下連塊布也沒有!
“范大哥,你很吵耶,一邊去一邊去!”天香小手揮趕著。人家她在和侄媳婦談正事!
“你別想從我身邊將紅杏帶走,你要跟她說什么我都不會允——”
“‘伯父’是一層很遠很遠的關系。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這三大從里完全沒有‘伯父’置喙的地方,你不允什么呀?!”天香才不理范寒江,熱絡地拉著陸紅杏的柔荑,立刻也攀上關系,“姊姊,好不好?我和月下不會做什么壞事,只是想拿你來寫書和繪圖……你幫幫我啦,曲爺會大方付你一大筆的銀兩,就當賣給我幾日?”
范寒江還想替陸紅杏拒絕,卻反倒讓自己以往最自豪的“伯父”兩字給堵住嘴。
天香說得沒錯,“伯父”是一層很遠很遠的關系,遠到他無權去阻止陸紅杏做任何決定,而他——竟然對這樣的事實感到難以言喻的不悅。
原來他與她的距離,好遠。
“可是我來銀鳶城,是為他,不是為你。”所以她不想將時間浪費在天香身上。她不會在銀鳶城停留太久,到時候離別又是一段不算短的日子,她珍惜眼下,只想留在范寒江身邊。
天香不意外聽到陸紅杏的答案,她反而笑得更神秘,“你要是答應我,我就告訴你一件范大哥的秘、密。”
“秘密?”范寒江與陸紅杏同時困疑,一個完全不懂自己有何秘密可言,一個則是瞠亮了眼。
“我這個秘密價值連城,你不聽,一、定、會、后,悔!碧煜氵@回端起架子,擺出“風水輪流轉,轉到你急,轉到你慌了吧”的姿態。
“我沒有什么價值連城的秘密,你別被她拐了!狈逗芸隙ㄗ约汗饷骼诼,不可能有把柄在天香手上而不自知。
“嘿嘿。”天香只是笑。
陸紅杏精打細算的本能在這一刻冒出頭,她撥撥心頭無形的算盤,哪一邊能提供她最大的利益,哪一邊又給她的甜頭較多——
她有了答案——
“我想聽秘密!庇绕涫顷P于范寒江的秘密。
天香,大獲全勝,
陸紅杏答應給天香和月下一個早上的時間任兩人擺布,專司繪畫的月下一瞧見她,就欣喜若狂先剝掉她兩件衣裳,扯掉她的發髻,將她推到竹舍外的草原上躺平,天香抱著一籃子的花瓣迎空撒下,兩名姑娘忙碌得好愉悅,誰也沒空跟她稍稍解釋一下她們在忙些什么。
雖說銀鳶城比銅鴆城還暖和,但還是帶些寒意,陸紅杏身上只剩下肚兜和薄薄紗罩,還真覺得有點清冷,向月下討件衣服她又不許,陸紅杏只好偶爾朝手掌呵呵氣,勉強取個暖。
“你別動!就這個姿勢!”月下嘴里咬著筆,兩手忙著攤開絹紙,開始做畫,
天香站在陸紅杏兩三步遠的位置,再捉一把花瓣撒下。
“好美——這個畫起來一定很帶勁!”月下眼里有火焰,那是對于作品執著的火焰,正劈哩叭啦燒得好旺。
陸紅杏百般無聊閉上眼,但又想到她委屈自己被兩個小丫頭像尊木頭娃娃擺弄各式奇異姿勢,為的就是范寒江的秘密!月下喝令她不許動,但并沒有喝令她不能開口說話。
“天香,你答應要跟我說秘密,現在就說吧。”她仰躺著,正好便和站在一旁的天香說話。
“不行,秘密要留到最后才能說!碧煜悴艣]那么好拐。她怎么知道陸紅杏會不會聽完秘密就掉頭走人?
“你最好到時說出來的秘密真的讓我覺得值得!标懠t杏冷笑。
“放心,你聽到秘密之后一定會很開心的。”天香很有自信。
“天香,再撒一把花瓣!”月下朗著聲要求,她正畫到興頭上,沒空擱下筆。
“好!”
一陣花雨,帶著甜甜的花兒香撲上陸紅杏的臉,讓人舒服得想睡,不過她才闔眼片刻,又讓天香的聲音吵醒。
“侄媳婦,事實上,你喜歡范大哥吧。”天香一點也不拐彎抹角,挑明白地問。
“看得出來?”陸紅杏不否認。
“看得一消二楚!
“反正……一相情愿而已!
“嘻,是這樣嗎?”天香捂嘴在笑,“他知不知道你喜歡他?”
“他如果知道了,恐怕會對我避之唯恐不及……他想要的只是一個侄媳婦而已。就算我在他面前脫掉肚兜,他也僅會擔心我冷不冷罷了!卑Α
“可是默默喜歡一個人很累耶,如果你不讓他明白你的心意,你們兩個就還得繼續這么磨下去……你試試嘛,勇敢地跟他說,說你愛他呀!”
陸紅杏無趣地瞟視她一眼,又閉起來補自個兒的眠!叭f一我開了口,和他連伯父侄媳都當不成,你負責嗎?”說那是什么風涼話,要她沖、要她勇敢、要她坦白,卻要她自負后果,她不干。
“當不成伯父侄媳更好!省得有人拿雞毛當令箭,嘴里老掛著‘侄媳婦、侄媳婦’,好像一方面在告訴大家——因為是侄媳婦哦,所以我疼她寵她都是理所當然,你們誰也別想碎嘴說閑話;另一方面又像在告訴他自己——因為是侄媳婦,我做的一切都是長輩會對晚輩做的事……自欺欺人嘛!
“天香,把她的薄紗扯開一點,半遮半露出里面的肚兜……再下面一點……再扯多一點……再往下,好,就這樣!撒花瓣!”
天香辦完月下下達的命令,又繼續與陸紅杏說話。
“說不定你跟他表達愛意,他也會出乎你意料地回你‘呀!我也愛你好久’,接下來就可以立刻進入《幽魂淫艷樂無窮》的感情高潮,兩人抱在一塊,聽見彼此的心跳聲,碰咚碰咚的,兩顆互屬的心,等待了好久好久——然后這時候就直接吻上去,反正不管一開始有沒有掙扎,只要吻上去就可以熏昏女角兒,讓她雙腳站不穩,只能癱軟在男角兒的懷里,男角兒抱起她往房里走去,再來就……”嘿嘿嘿嘿,淫艷樂無窮。
“我更確信你是《幽魂淫艷樂無窮》的作者沒錯。”當初知道如意君竟是女娃兒,而且還是個年齡小她許多的小姑娘,她還半信半疑,現在聽到這丫頭說話的調調,她一點也不吃驚了。“我若向他傾訴愛意,他大概會摸摸我的額頭,問我是不是生病了!狈逗谋砬楹蛣幼魉家呀浛梢韵胂蟪鰜砹ā
“才不會咧,他一定——”天香正要說,但又決定閉口。
“一定什么?”
“沒什么呀,”這是她要拿來吊陸紅杏的“秘密”,不能太早說。
陸紅杏也不想追問,她慵懶自在地躺在草地上,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經被擺弄成多撩人的模樣——她仿佛甫與情人偷完情,衣衫不整、青云凌亂,唇畔有妖艷的饜足笑容。
等待月下做畫的時間,陸紅杏打起了盹,模模糊糊里數不清自己又被換了多少姿勢。
月下畫過一張又一張,完全捉到陸紅杏的嫵媚韻味,欲罷不能。
“畫得挺不錯的!彼澈髠鱽碣澝。
月下沒空回頭,她正畫到陸紅杏俯臥花瓣,露出大片雪白背部的美景。
“對呀,我也沒想到我能畫這么順暢。一定是侄媳婦太嬌艷,是入畫的好題材!”
“她剛剛擺過這個姿勢?”
“嗯嗯,很媚對不對?讓人很想在她的背上咬下幾個吻痕對不對?放在書里一定會很吸引人——”再配上天香的故事,無懈可擊!“天香,把侄媳婦的肚兜繩結解開試試,反正她現在睡著了,在她醒之前再趕快綁回去就好!”
原本趴在一旁看書的天香這才回神,小嘴輕喔了聲,身子才爬起來一半,卻看到那個站在月下身后,一臉鐵青的男人。他嘴角有笑,但是笑得一點也不和善,既僵硬又凜冽——
“范大哥?!”天香驚呼。
“這么冷的天氣,你們兩個丫頭竟然將她剝成這副德行?!”他一大早將陸紅杏帶到曲府時,她身上明明還包著軟裘,現在躺在草地上,只剩一件肚兜,連薄紗都被天香拿去當坐墊!
“呃……畫春宮圖嘛,哪有人還穿一堆衣裳的?脫是必然的結果——”
天香很想理直氣壯,不過早上范寒江將陸紅杏交到她手里時,她還拍胸脯保證不會做出任何危害陸紅杏的蠢舉,而現在她們將人幾乎快要剝個精光,想辯解什么都嫌太遲。
范寒江不再放任她們玩下去,他脫下自己身上的長袍子,將睡沉的陸紅杏包覆起來,并且抱離撒滿花瓣的草地。
“范大哥,我們還沒——”
“再讓你們胡鬧下去,萬一紅杏受風寒如何是好?!”范寒江一人瞪一眼。
幸好他不放心,藥鋪里上門的五個病患讓他隨意打發后,他便趕著再過來,沒想到他看到的情況竟是如此……天香和月下真是玩得太過火了!
陸紅杏才剛病愈,身子完全不像她外在表現出來的健康,她又愛逞強,真讓這兩個丫頭一右一左剝光衣裳也不會喊聲冷,他若不多費點心,陸紅杏根本不懂得愛惜她自己。
唔……好兇狠的臉。
“……天底下有這么疼侄媳婦的伯父嗎?騙人!碧煜憧粗逗哌h小人嘀咕。真想拿面銅鏡給范寒江瞧,讓他看看自己剛剛的嘴臉根本不是一個單純伯父該有的。“呀?又折回來了?”他……聽到她在說他壞話嗎?
范寒江的確又折回來,但不是走向天香,而是月下!皩⒛L交出來。”
“范大哥,你要是有中意哪一張,我送你沒關系——”
“全、部!”
第一張,陸紅杏張著美麗的眼眸,仰頭看著天際撒下來的花瓣。
第二張,陸紅杏仰躺在青青碧草問,一手枕在腦后,一手半舉地想去捕捉漫天飛舞的花兒。
第三張,陸紅杏長發鋪敞在地,此時的她閉起雙眸,長睫漂亮得不可思議,艷采的臉蛋與周身的花瓣同樣是粉嫩的櫻色。
第四張,陸紅杏身上的薄紗滑至腰際,她偏傾著玉頸,露出右半邊白晰的藕臂與大片肌膚——
他不會讓這兩個淫蕩小家伙有機會將這種圖流到市面上供眾人欣賞!
眼睜睜看著辛苦繪制的美人圖全讓范寒江沒收,月下大受打擊,只差沒墜下幾滴悔恨眼淚……
早知道就私藏幾張起來。嗚。
“月下!月下!你快看!快看!”天香在范寒江又轉身離開時跳到月下身邊嚷嚷。
“我太難過了……什么都不想看……”她本來還想拿那幾張美人圖去向斐知畫獻寶炫耀,順便讓斐知畫夸獎她幾句甜言蜜語的。嗚嗚……
“你不看才會更遺憾啦!”天香兩手攀住月下的臉頰,將她硬扳向正前方。
“看什么……不就是范寒江無情搶走我的嘔心之作……”尤其范寒江的背影還走得那么堅決,兩手抱著陸紅杏,腋下夾著她辛苦畫出來的圖。
“你不覺得,那樣的景象很好看嗎?”天香像發掘到新玩意兒的娃兒,咯咯直笑。
“你是指,范大哥抱著侄媳婦兒的背影圖?”月下偏著頭問。
“瞧,那幅景象好似男女訴完情衷,兩人皆欲火焚身,燒得只想趕快找個地方好生纏綿一番……看他走得多急,根本像是想就地解決!
“呀……被你一說,真有點像耶!
月下隨即再抽來一張紙,快速勾勒草圖,趁人還沒走遠,將依偎的美景繪下。
天香湊著腦袋去看,給予意見。
“這里畫的男角兒要露出上半身……對對,就是這樣。然后一路走過去,地上要留下一件又一件的衣裳——”邊走邊脫,帶給讀者無限的想象空間! 。
“這樣畫會不會更美?”月下讓畫里男角兒的褲襠要掉不掉,形成一股相當特別的味兒。這一定會迷死看書的無數小姑娘!
“美!到時叫曲爺拿這張來印成大圖,張貼到各大書肆去當幌子!”
嘿嘿。
她連書名都想好了——
《伯父太猴急》。
下個月出版,敬請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