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神智在虛無縹緲間飄蕩,但疲軟的身子卻有著極度敏銳的感覺,知道自己已置身在熟悉了幾乎一輩子的環境中。
中原不若莫城那么寒冷,暮春三月,北國還在冰天雪地中,但中原已經回春,潮濕溫暖的氣息包圍了她,身子明明是舒服的,但為什么心兒那么酸楚疼痛?
水芙蓉動了動睫毛,將醒未醒,然盈盈淚珠已綴上眼睫。這代表什么意義?是因為心里的傷痕太深太重,所以就算未曾想起,也會自然而然地流淚嗎?
她張開雙眼,淚水也緩緩流下。
“醒來了嗎?”親自在她身邊看護的段蕓香,一見到她流淚,已然心里有數。她知道水芙蓉性格好強,絕不愿被人發現她哭了,所以假裝轉過身去端湯藥!拔艺埓蠓驗槟惆堰^脈,你受了風寒又疲累過度。大夫給你開了幾帖藥,都已煎上,快喝了它吧!
“謝謝你!彼饺乜I痕,不愿讓人發現她有泣意。
“娘子、娘子,你看見了沒有?她在偷偷的哭耶!鼻嗍焚t在段蕓香臉側耳語著,還伺機舔了一下誘人的小耳垂。段蕓香臉龐微微一熱,起了戰栗,因為他不正經的動作。“閉嘴!”
“抱歉,我的到來給你們添麻煩了!彼饺刂鹕碜樱撊醯卣f道。
她從莫城里策馬離開,馬兒四蹄齊飛,雖然比風更快,但那些屬于莫城的記憶卻沒有因此被拋在腦后。離開后,她的激動雖已平復,情緒卻沉淀成深刻的恨意與悲哀,都是針對自己與莫慎揚。
她知道,自己回不了芙蓉閣;這一回去,勢必引起眾多流言。她的個性雖然愈挫愈勇,但來自莫城、來自莫慎揚的傷實在太重了;負了那些傷,她已萬念俱灰,別說是輩短流長,她恐怕連一根小指頭的輕推都禁不起。
在她的故交之中,愿意無條件助她一臂之力的人選,非段蕓香莫屬,所以打探了她的現況,她便奔來求助。
如果真像莫城那些外來客所言,許多人都在找尋她,那么她藏身于此,為了掩藏她的行跡,青史府可得大費周章了。為此,她感到深深歉疚。
“沒關系,你盡管安心地留下,所有的事我都會料理!倍问|香雖然年紀輕輕,但統領得了整個易容門,能力自然不容小覷。
“對了,這陣子你上哪兒去了……噢!”青史賢好奇地問著。但他的話才剛脫口,大腿立即被狠狠掐住,痛得他差點要哭爹喊娘。小蕓兒娘子壞壞,怎么老是對他這么兇呢?
“我去了個遙遠的地方!彼饺匾徽Z帶過!拔夷茉诖思淖∫魂囎訂幔俊
“沒有問題!倍问|香慷慨允諾。
當年,為了調查是誰暗捅易容門的樓子時,她曾經多次得到水芙蓉的幫助;如今她有難處,傾力相幫也是應該的,何況當時她們也建立了極珍貴的友誼。
“既然跑到遙遠的地方去,再跑回來一定很辛苦吧?你為什么要回來……!”他的小腿脛骨又被小蕓兒踢了一記,痛得抱腿單腳猛跳。
“不好意思!倍问|香的笑容有些齜牙咧嘴!拔壹蚁喙惶,請不要見怪。芙蓉姑娘!你要住多久、就住多久,不需介懷!
“先謝謝你了!彼饺赝虼巴,不再言語。
是不忍,也是不愿看他們夫婦倆恩愛打罵的模樣,那只是在她的傷口上灑了鹽罷了。水芙蓉淡然一喟,曾經以為她與莫慎揚也會有這樣的一天,沒有想到,那些瑰麗的幻想都只是枉然而已……
見水芙蓉惆悵的模樣,段蕓香體貼地說道:“你好好歇著,我們先出去了!
水芙蓉沒有回答她,愁緒正在泛濫,她失神地望著屋外那片干爽與鮮綠,腦中卻極度思念著那塊覆了冰雪的銀白大地;思念的同時,卻又極度痛恨著。那片大地雖然被雪點綴得銀白無瑕,但那兒的人性卻是不堪的,尤以莫慎揚為最。
思及他,她的俏臉都冷了,寒凍的心扉藏了滿滿的恨意,啃噬著她的心……
青史賢與段蕓香走出地點隱密的客房后,段蕓香生氣地數落道:“你學學察言觀色好不好?在水芙蓉面前,不要亂說話!”
“人家好奇嘛。你想想,水芙蓉一年前可是艷冠群芳的奇女子呢!消失一陣子后,卻變得失魂落魄,個中原因,你難道不好奇嗎?”青史賢振振有辭。
說不好奇是騙人的。段蕓香也和她有過短暫而特別的交集,如今見她消瘦又失神的模樣,心里也擔心得緊,亟欲知道她身上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但,水芙蓉的性格是獨立的,若非必要,絕不求人,段蕓香自己也是如此,所以將心比心地想到,水芙蓉恐怕不會喜歡他們窮追猛打的方式。
“對吧,你也好奇嘛!鼻嗍焚t觀察娘子的表情,下個結論道!安蝗鐚⒛莻俊美少年揪出來,嚴刑逼供一番!彼θ琳浦,直覺水芙蓉變得如此,一定和那個嘴上無毛的小伙子有關。
“哪兒來俊美少年?”段蕓香瞇起眼睛,很是疑惑。
“就是現在住在咱們對面客棧的一個少年!我親眼看見,是他尾隨水芙蓉而來,直到看見咱們把她迎進屋里,才喘了好大一口氣呢!”嘿嘿,他的觀察力夠入微吧?快崇拜他吧,親親娘子!
“你給我少管閑事!”她用力地擰了一下他的耳朵,決定維持原議,不去探問水芙蓉的私事。
“哎哎哎,好痛啊——”青史賢呼痛了不到兩聲,隨即又故態復萌地問起,神秘兮兮的。“小蕓兒娘子!我愈想愈覺得奇怪,這個少年跟水芙蓉是什么關系?難道他們鬧姐弟戀?”看水芙蓉那副模樣,根本就是為情所苦。
“唆!”回應他的,是一記捶在肚皮的小小粉拳。
水芙蓉帶著心碎離開莫城;離開之后,神情加速憔悴。
日復一日地過去,在青史府邸住下的她,漸漸變成了一具沒有靈魂的軀體。她知道自己該振作、她向來不容許自己被任何事物打倒……但,這回她就是無法阻止自己的沉淪。
月圓月又缺,日子漸漸暖熱起來,她的心依舊是冰寒的。她無時無刻不掛念莫慎揚,想著他的冷傲、想著他的霸道。
明明是恨他的,不是嗎?為什么又惦記著他?想到他曾經對她的好,她忍不住會嘴角柔揚,直到記起他對莫亭言的冷酷,才變得痛苦萬分。為什么會這樣?恨一個人的時候,怎會同時又對他魂牽夢縈?她的心裂成了兩半,日夜撕扯。
然而,最恨的人是自己。要不是因為有她的失誤,莫亭言的心意怎會弄得眾所周知?怎么會被人燒死?她又怎么會看到莫慎揚冷酷無情的一面?要是沒有她,事情就不會如此糟糕了!
她悶得食不下咽,身子骨虛了又虛、瘦了又瘦,鎮日倚在窗邊沉思。
“芙蓉姑娘!本驮诖藭r,青史賢與段蕓香聯袂出現了。每天,他們總會抽時間,過來與她說話。“精神好一點了嗎?”
“好多了。”明明是睜眼說瞎話,水芙蓉卻也答得自然。
青史賢三言兩語就跟她親親熱熱地攀談起來!败饺毓媚,不是我要說你,你也該接觸外界的訊息,老是一個人悶著想心事,愁眉苦臉的,那多糟糕!
“青史賢!”段蕓香低吼。這臭男人愈來愈欠扁了,居然哪壺不開提哪壺!
水芙蓉微笑,美麗卻沒有靈魂!扒嗍饭诱f得對,最近外頭有什么消息嗎?”她堆了笑容,卻只是虛言應付,事實上她連一點關心世事的情緒都沒有。
“有啊有啊!鼻嗍焚t連忙點頭。正愁著找不到人來討論這檔震驚大江南北的事兒。他開口道:“你可知道北方有座神秘之城,叫作莫城?”
一聽到“莫城”,站在窗邊的水芙蓉,臉色立即蒼白如紙,搖搖欲墜。
“青史賢,拜托你,閉嘴!”段蕓香直覺有異,連忙喝止他。
“不能講了?”青史賢扁著嘴。嗚嗚,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聽眾啊!
“……沒關系,請說下去!睂τ谀,或者該說是對于莫慎揚的關心遠大過于想忘記那兒的種種,她掙扎著說道!拔蚁胫滥前l生了什么事。”
青史賢委屈地瞥了段蕓香一眼,見她不置可否,這才開口!澳侵鞍l生了內亂,是因為藏寶圖而引起;人們搶著挖寶,卻都失敗了。而就在他們誣指彼此暗藏了寶藏,要反目成仇的時候,莫城城主出手了!”青史賢此時突然眉飛色舞、神采飛揚地說道!八墓Ψ蚴至说,當下就以雙拳遏止了一場惡斗,所有的人都被他扔進地洞里捱餓,直到發財夢都餓醒了之后,才放他們出來。”
“嗄?”莫慎揚終于還是退讓,讓他們為所欲為了嗎?在她離開之前,他不是一直都不讓人們開挖?為什么他的態度,在她離開之后,便有了巨變?
然而,水芙蓉怎么也沒有想到,莫慎揚態度的轉變,只是因為她;她更沒想到,貪財造成的浩劫幾乎又重演了一次,但莫慎揚卻獨自化解了這場浩劫;除了妄想破滅之外,那里的人們都沒有性命的損傷。
是不是就因他身懷精妙武功,當初她為他擔憂時,他總是那么鎮定?水芙蓉心酸地想著,她恐怕是多此一舉吧?沒有她,他反而在彈指間輕松化去危機。
“不過,事后莫城幾乎都毀了!鼻嗍焚t語帶崇敬地說明!俺侵髂鲹P帶領人民開始重建的工作,直到城務上軌道之后,他便功成身退,離開了莫城。”
“離開莫城?”水芙蓉驚訝地低呼!八チ四睦?”
青史賢搔搔后腦勺,也是一臉迷惑。“我也不知道耶,好像行蹤成謎。”這些都是聽來的消息,他也只是將聽來的事情說出來,沒想過要去求證。
“行蹤成謎?”這和“下落不明”有什么不同?水芙蓉受到沖擊地晃了晃。
“是啊,好多人都在猜,這位武功驚人的前任城主會不會被記恨的人暗算,所以莫城才故意傳出他讓位與行蹤成謎的傳言,混淆視聽?”青史賢半真半假地猜道,雖然只是推測,倒也言之有理。
這是有可能發生的!只要想到他們毫不容情地把莫亭言架上柴堆,燒成焦骸,水芙蓉便下意識地相信他們不難昧著良心,辦到這件事。
但……不!她捂著張大的嘴巴,猛烈地搖著頭。莫慎揚不會被暗算的!他那么健壯、那么狂妄,她甚至還清楚記得他的手臂多么有力,體溫多么熾熱。這樣的男人怎么可能會死呢?她不相信,她沒有辦法勉強自已相信!
“這些都是什么時候發生的事?”她艱難地問著,聲音已然顫抖。
“十幾天前。”青史賢困惑地看她!笆窃谀銇砹酥,陸續傳出消息!
十幾天前,她在心里默誦著。在她悲傷自抑、自我譴責、在她不住思念著他,卻又不住恨著他時,他竟在千里之外做了那么多事……甚至可能因而喪生?
雖然恨他,但她也同時是愛他的。∷M^得好好的,她不要他遭遇橫禍!
“芙蓉姑娘,你還好吧?”段蕓香知道問題的癥結就出在這里,但此時的水芙蓉情緒太激動,因此她只能關懷地問著。
扶著水芙蓉,段蕓香暗自發誓,回房后一定要找針線將青史賢的大嘴縫上。
“對不起!彼饺赝纯嗟貕阂种⒁!罢堊屛异o一靜,可以嗎……”
“她她她……她怎么啦?”好像有點感覺到自己闖了禍的青史賢,小聲地與段蕓香咬耳朵!笆俏胰撬蘖藛幔俊薄澳愫煤眯菹⒁幌!倍问|香拍拍水芙蓉的肩,決定給她一個安靜的空間,然后她反手抓住青史賢的耳朵,將他拖了出去!霸撍懒四悖o我出來!”
就在他們走到門口時,青史府邸的老總管突然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
“老爺、夫人,有個男人指明要見芙蓉姑娘,硬是闖了進來,挑了幾個人……”為了好好照應水芙蓉,老總管破例地知道水芙蓉留在青史府邸的事。
段蕓香與青史賢面面相覷。水芙蓉在此的消息,他們保護得滴水不漏,根本不曾外泄,此時又是誰會上門來找她?
“青史,你去擋一擋。”段蕓香決斷地著手安排。她回房去,告知水芙蓉有客相訪。“芙蓉姑娘,有人知道你往寒舍來嗎?有人上門來找你,你見是不見?”
“我誰也不見……”水芙蓉珠淚紛落地說道。她軟弱地哭著,必須要有足夠的空間與時間,舔舐心底的傷口。
“你可以誰都不見,但就是不能不見我!钡统涟祮〉纳ひ羟辛诉M來。
水芙蓉陡然止住了泣意,怔住。這嗓音、這感覺,難道是……
一瞬之間,天旋地轉。親昵的、痛苦的、深情的、雋永的,所有感覺都旋繞成一句動情的呼喚——“芙蓉!”
那么熟悉的霸道口氣,那么灼人的炙烈氣息,只要一存在,壓迫感便隨之而來——水芙蓉從啜泣中抬起臉來,怔怔地望著排開青史賢、逐漸逼近的巨大人影。他一出現,寬闊的屋舍立即變得狹小,空氣也陡然稀薄,水芙蓉的心跳在加快,血液的溫度逐漸逼向沸騰。
是幻覺嗎?只有他能夠挑彈的心弦,被那句“芙蓉”的呼喚而勾動,她心神俱震。真的是他嗎?睜大眼睛,她看著那風塵仆仆的男人,挺拔的黑影來到面前;她的雙腿癱軟,在即將跌倒之際,他摟住了她纖細腰身,手勁還是那么霸道,水芙蓉身子一軟,徹底倒向他懷里,緊緊抱著他。
“莫慎揚,原來你沒死!”她不住地往他的懷里鉆去,汲取他的體熱;扣緊了他,告訴自己他不是個幻影!八麄兌颊f你行蹤不明,可能已經死了!”
莫慎楊舉起手掌,撫過她的青絲,表情是痛苦而釋然的。在看到她完好如初,卻消瘦得不成人樣時,他心痛極了,慶幸自己終于趕來慰撫她。當初,無論如何都要逼她走的決定,無疑的是保住了她的命,但對她而言,并非全無傷害啊。
水芙蓉緊緊地抱著他啜泣,在他熾烈的氣息中感受他仍然活著的幸福。
“那……是莫慎揚,莫城的城主。他來這里做什么?”青史賢呆愕地問道。
段蕓香比他從容些,她揮揮手,要嚇傻了的老總管先行離去!白,咱們出去!”她看得出來,眼前這個悍烈男子,抱著水芙蓉的模樣充滿愛意。就是因為失去了他,水芙蓉才會變得憔悴吧?此時在他身邊,她便眉眼生輝了起來。
“不要啦,人家要留在這里看熱鬧!”青史賢扭著脾氣,不肯走!昂苌儆袡C會見到傳聞中的大人物耶。”
莫慎揚與水芙蓉絲毫沒有察覺到他們之外的其他事情,只是緊緊地相擁著。
水芙蓉的啜泣聲漸漸停歇,慌張亂飛的心兒倏然歸位。此時,倚著莫慎揚,她突然想起了莫亭言,所有的慶幸與愉悅在一瞬之間,全化成了灰。
心一橫,她一把推開莫慎揚,噙淚卻狠心地說道:“你……你來做什么?我不是已經說過,我一輩子都不想再見到你?”
“沒想到,水芙蓉還真不是普通的嘴硬!鼻嗍焚t邊看團圓戲、邊發表評論!澳镒幽悴,就嘴硬這一點,你和她孰勝孰敗?”
“閉嘴!”段蕓香幾乎是呻吟著斥責他。
“我為你而來,是要帶你回我身邊的!蹦鲹P定定地望著水芙蓉,斬釘截鐵地說著。他的聲音中有一股力量,足以讓人相信他辦得到所有他要辦的事。
“我不跟你走!”如果她全心依了莫慎揚,豈不是太對不起莫亭言?
一聽到她的話,莫慎揚沉下了臉;挑起的眉,仿佛在問“為什么”。
“我永遠忘不了他,莫亭言!彼饺赝纯嗟亻]上眼睛!斑@是我第一次嘗到有人為我而亡的滋味,太苦、太痛,我根本忘不去。”
如果可以,她也想徹底將莫亭言忘掉。與莫慎揚長相廝守的欲望,和對不起莫亭言的歉疚一樣深,兩方面扯著她的心,心口無時無刻不發疼。但,疼痛隨著時日推移,竟愈來愈深刻;她就是忘不掉那些事,只要一看到、一想到莫慎揚,莫亭言含恨的模樣就會跳上心頭。當初遠遠逃離他,也是因為要痛懲彼此,讓沒有辦法結合的痛,來抵償傷害莫亭言的罪。
“謝謝你還記得我!币豢|清幽嗓音悄然而至,俊美少年從莫慎揚身后走出來
“我原本還怕你思念堂哥過度,而完全把我給忘了,沒想到你還惦記我。”
五官如此漂亮、說話的口氣帶點嘲弄,這熟悉的一切……
“亭言!”她的身子顛了顛,不敢置信地輕呼!巴ぱ,你不是死了嗎?”
“我哪里是死了?”莫亭言愈走愈近,笑弧愈展愈大。他低頭笑睨著莫慎揚護著的水芙蓉!皝,捏一捏,我的手是溫熱的呢!
水芙蓉伸出手,直到觸及他溫熱的肌膚,她才大聲呼道:“亭言,原來你真的沒死!”過多的驚喜幾乎沖倒她,水芙蓉被眼前的情景弄得暈頭轉向。
這是怎么回事?原本已死去的人,如今活生生地在她面前;視她為仇敵的人,則一點芥蒂都沒有。難道他們之間曾經發生過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嗎?
水芙蓉一見到莫亭言友善地說話,看不出“臨死前”恨她的模樣,她一安心,便急急地說道:“你不會知道我是多么歉疚,一直責怪自己害死了你!”
“芙蓉姑娘,你就為了這漂亮的小伙子而難過嗎?”青史賢一臉不敢置信,表情很怪!霸缰溃揖桶阉境鰜,讓你瞧上一瞧,你就心安了。”
“你認識莫亭言?”水芙蓉轉向青史賢,驚訝地反問道。
“不認識。不過,早在你到來的時候,他已經尾隨在你身后了!倍际切∈|兒娘子啦!一直叫他不可以輕舉妄動,不然早就真相大白了!昂髞恚踔猎趯γ娴目蜅W∠,日日夜夜把照子往這里瞧!
“原來都被發現了!蹦ぱ缘难劾镉兄赀^天青的適意,像是勘破了愛之不得的痛楚!疤酶纾兄魅思易髯C,這下你可知道,我一點都沒有偷懶!
“我早已知道你會信守然諾,為我守護芙蓉。”莫慎揚沒有一絲驚訝地說著,打從一開始便這么篤定,莫亭言辦得來這檔事。
信守然諾?他們可是訂了秘密契約?水芙蓉再也按捺不住懷疑。有些事,她不能等待,一定要立刻弄清楚!斑@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激動的情緒已然平復,思前想后,總覺得事有蹊蹺!澳銈兪遣皇撬A宋?快告訴我是怎么回事!”
“就由我來說明!蹦ぱ宰愿鎶^勇地說道!爱敵酰阍谀遣粩嗟嘏c人們起沖突,堂哥為了讓你遠離災禍,所以想將你送走;誰知你卻堅持不肯離開!
“所以?”水芙蓉蹙起眉,懷疑接下來的話語才是重點。
“所以我獻了一計!蹦ぱ哉f著,眼角雖然還有欲愛不能的晦澀,但已經減輕許多。“在你的身份曝光之后,有天小香跑來告訴我,有個婢女聽見了我和你的對話,正聯合螢芝,打算利用我的弱點來除去我,也使你內疚而去,所以我便把這件事告訴正擔心你的堂哥,打算將計就計。”他還是不習慣,在人前承認他的愛,所以將問題的核心心照不宣地帶過。
“將計就計的意思是——”水芙蓉的腦筋轉得快,已經猜到他要說些什么,一絲怒氣悄悄升起!白屵@件事如期發生,你們裝作什么都不知道,一個人裝作恨死我的模樣,另一個來套相應不理,是嗎?”火藥味自她的唇際飄出,嗅著了這意欲燃起的氣味,一大一小兩個男人,竟然舔舔唇,誰也不敢點頭應聲“是”。
“不要怯于承認啊,是就點個頭!彼麄儾桓页姓J的模樣,益發讓她肯定了這個猜測沒有錯!胺凑銈儾欢际菫榱宋液,這么做不就是為了要逼我離開嗎?”她挖苦地說著,臉色漸漸沉了下來,柳眉也慢慢地打上了結。
知道她“有來有往”的脾氣,莫亭言也不敢貿然點頭。他含蓄保守說道:“這……這只是一個權宜之計,別太介意嘛!
“接著說下去!彼饺睾啡涣畹。
“堂哥表面上對于要處我于極刑的眾民意見,沒有任何反對,但其實是要等火焰被點燃、人們避開的時候,才上前去救我!
“為什么火焰點燃了,人們就要避開?”
“他們怕邪魔從我身上鉆出來的時候,會伺機跑到他們身上去!
這個解釋挺有趣?峙履切┤擞肋h都不知道,真正的邪魔是在他們的心里。
“可是,當時你們不怕我竄出去阻止而撞見嗎?”她可不懂得滅邪之術那些古古怪怪、不通人性的規矩,是很有可能目睹一切的。
“呃,堂哥他……他點了你的昏睡穴!币娝荒樀牟恍,莫亭言吶吶地解釋道!熬驮谀愕,疼得爬不起來的時候!
“可惡!”為了瞞住她,他們可費了不少力氣!“接著呢?”
“等堂哥把我從火架上救下來時,就將我先藏到他的院落去療傷。沒有多久,你便闖了進來,和堂哥大吵了一頓,然后負氣地離開!
水芙蓉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那些詆毀莫亭言的話,和莫慎揚相應不理的態度,全是有預謀的。他們根本就是一內一外地套好了招,存心要騙她的。可惡!
“因為我本來就是一個‘死了’的人,不宜再在莫城待下去,以防穿幫,所以就尾隨在你身后,一路保護著你!蹦ぱ杂趿丝跉,終于將這前因后果交代完畢,認命地等待水芙蓉接下來狗血淋頭似的臭罵。
水芙蓉輪流地瞪著莫慎揚與莫亭言,在瞪著莫慎揚的時候,憤怒的眼神依然承載滿滿的愛意;在睇向莫亭言時,氣壞的眼神也有著疼惜胞弟般的情緒。
“很好!彼饺攸c點頭,咬牙切齒!笆虑榻忉屩链,終于真相大白了!
亭言沒有死、莫慎揚甚至也不是個冷血無情的男人;他們都是因為太疼她、太在乎她,所以才會出此下策,水芙蓉心里比誰都清楚他們這么做的緣由,但還是不能原諒……該死的!他們欺騙了她!
一想到為他們而流的淚水,水芙蓉的委屈倏然爆發!澳銈冋媸翘昧,一齊自命英雄!彼诳嘀,非要將他們削得灰頭土臉不可!耙粋留在莫城里沖鋒陷陣,一個守在我身后,我水芙蓉好大的面子,竟得到如此尊貴的待遇!”他們美其名是為了她好,但她卻還是覺得好氣好氣;可以和他們并肩作戰,但他們卻一腳將她踹出戰局!
見到她一副打算泄忿的模樣,莫亭言登時頭皮發麻。秋后算帳的時間到了!
“為什么這樣對我?”她握著小拳,轉向莫亭言,再逼近莫慎揚,對摯愛的他吼著!澳悴恢牢視軅牡膯幔俊薄拔也灰闶軅!蹦鲹P僅以一句話解釋了他的動機,仿佛這句話便足以交代行事的緣由!拔也荒苎劭粗阆萑胛C!彼脧姷膫性,三番兩次使她自己卷入麻煩中,最麻煩的是,她不以為那些是麻煩,還沾惹得理直氣壯!她愿意為他而戰,他卻不愿意她為他而傷。莫慎揚定定地望著她,炯炯的眼神只鎖定在她身上,使他的回答劇力萬鈞——所有的出發點,都是因為愛她!
水芙蓉嘶吼著,不能明白這是他表現愛情的方式。“我不怕受傷害,我只要跟你并肩作戰!”對她而言,只有和他在一起同甘共苦,才是極致的愛情!
“我只要你平平安安。”他輕描淡寫地說著,平靜的語氣下藏著熾烈的愛意。
“我又不是沒有能力的傀儡娃娃!”她又吼了回去。
莫慎揚直想搖搖水芙蓉的小腦袋,將她執拗的想法搖出來。“你的確不是,因為我不會去在乎一樽娃娃的安危,但我會把我的女人看得比生命更重要!”
他激烈地吼著,像是野獸的咆哮,話聲一落,室內死寂得可以。
他的女人——仿佛被狠狠地敲了一記,水芙蓉陡然窺破所有迷霧,甜蜜一滴滴地滲透入心中,終于看穿這個男人的用心。原來,他不只是為了她好,更因為愛她,所以不忍她身陷危機。
她也是好愛好愛他的喲,但她的方式是,一直陪在他身邊,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不管遭遇了什么都無怨無悔——他們表現感情的方式如此懸殊,即便是認清了他的心意,她仍然無法不感到生氣,而女人就是有使小性子的天賦權利!
望著他們以帶點怒火,又藏著極度深情的眼神互視著,段蕓香清了清喉嚨,低聲地對青史賢與莫亭言說道:“我們把地方讓給他們,到外頭去吧。”
“那怎么行呢?”青史賢好奇地喳呼著。“我還沒有請教莫城主,到底莫城的尋寶殺戮游戲,是怎么解決的啊!笔虑榈恼嫦鄵渌访噪x,他真想一窺究竟。
“叫你走,你敢不走?”段蕓香狠狠地瞪視著他。
“你有興趣聽后續發展?”莫慎揚從水芙蓉的小臉上收掉視線,決定他們之間的問題可以等到私下相處時,再以綺艷的方式慢慢解決。
他先回應青史賢。早在趕到中原、找尋水芙蓉之前,莫慎揚已經徹底地調查過暗器世家的種種,也對青史賢有所了解。因為他和段蕓香在危難之際,收留了他的女人,所以他破天荒地愿意以事實真相酬謝他。
“你肯說嗎?”青史賢嬉皮笑臉地問著。他痞子似的態度,在凜然神威的莫慎揚面前,非但不顯得低弱,反而以能屈能伸、能守能攻的姿態,和他相抗衡。
“對了!彼饺氐淖⒁饬σ矔簳r移開了,疑惑地問起!胺讲徘嗍焚t說,莫城里曾經一片混亂,人人都去挖寶,卻又無功而返,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關于這件事——”莫慎揚緩緩地啟口,環視了眾人一遭!霸谀愫屯ぱ噪x開莫城之后,我讓人們按著地圖去尋寶。那些寶藏怎么找也找不著,在失望之余,他們開始互相懷疑;在殺機已起,卻未危及任何人時,我出手阻止了他們!
“然后就把他們丟到地洞去,反省三天三夜對吧?看不出來你也挺會開人玩笑!鼻嗍焚t瞇著雙眼,懷疑地說道!皩α,找不到寶?那張藏寶圖是假的吧?”
“如假包換!蹦鲹P不容質疑。
“那為什么還是找不到寶藏?”不等青史賢問出口,水芙蓉已經低問道。
“因為……”莫慎揚揚起了唇角,那充滿自信的笑容竟是邪惡得緊。“多年前,我的祖先秘密地做了一件事。”
“什么事?”眾人異口同聲地問道。
“易南為北、易東為西,河成山,湖成林。”他徐徐解釋道!八麄兏淖兞说孛!
“所以說,如果按圖索驥地去找,根本是會挖到一處相差甚遠的地方!彼饺厥种敢粡棧I悟力極高地說道。
好……好有先見之明的祖先哪!青史賢聽得傻住。哪像他們家的十八代祖宗笨得要命,創立了暗器世家,還規定掌門必須由嫡長子繼承,簡直是搬磚頭砸自個兒子孫后代的腳。瞧瞧,兩者相比之下,青史府的老祖宗們,段數也太低了吧!
青史賢不服氣地說著:“你這么大方地把秘密說出來,不怕有一日藏寶圖落在我手中,價值連城的寶貝都被我挖出來嗎?”
“我從不做沒有把握的事,也不說沒有把握的話!蹦鲹P宣布著,帶著一抹雍容輕笑!笆郎蟽H存的藏寶圖,已被我燒去,再不會落入人手。”
“嗄……”青史賢摸摸鼻子。
“無聊!碰了一鼻子灰了吧?”段蕓香小聲地奚落道。
“既然如此,莫城藏寶之說不攻自破,而你又指導人們重建了莫城!鼻嗍焚t很好奇,歪著頭問!盀槭裁催要另立新城主?你不想繼續統領那個地方嗎?”
“之所以將莫城帶上軌道,是因為長輩遺訓:莫城是莫家的責任,城主有義務照莫城里的每一個人!蹦鲹P摟著水芙蓉,冷肅地說著!暗,這不等于他們能夠無所顧忌地傷害我在乎的人,侮辱水芙蓉在先,不辨流言真相地火燒莫亭言在后,縱使他們都說得出理由解釋這些行為,但我斷不可能諒解,所以在莫城紛亂平息之后,我將城主之位交給另一個可以信賴的人!
莫亭言與水芙蓉動容地望著他,沒想到他竟然為了他們,舍棄莫城的一切。
“這樣的解釋還算詳盡嗎?”莫慎揚解釋完畢,神情又變回冷淡霸道!罢堊屛覀儶毺!彼l號施令,凜然的氣勢,自若得有如主人家。
青史賢竟然就這樣著了他的道,乖乖地要離開!昂煤煤,要獨處多久都可以,不過你要走的時候,記得把她帶走!毕騺順酚^的青史賢突然攢起眉頭,露出苦惱的模樣!白詮乃饺貋砹艘院,我娘子每晚一定會問我千篇一律的問題:到底是誰比較漂亮?我回答得煩都煩死了……噢——”突然,站在他身邊的段蕓香,肘子突然往旁側一拐,打中了他的小腹,痛得他大叫一聲。
莫亭言知道分別良久,他們一定有很多話要說,留戀地看著他們,他再次認清,沒有他介入的可能。他微微笑著,試著敞開胸懷!扒嗍贩蛉、青史老爺,請帶我到外頭去吧,我可以趁此機會,把所知的莫城來龍去脈都告訴你們。”
“真的嗎?那真是太好了!钡谝皇仲Y訊,可是青史賢最愛聽的呢。
“走走走,到廳里泡茶去,把這里讓給他們!倍问|香突然笑容可掬地說道,親切的程度十分可疑,像是為了要遮掩住羞赧?蓯,殺千刀的青史賢,居然連她私下比較誰美麗的問題,都一五一十地說出來了。欠扁!
他們三人互相招呼著出去,將客房空著給莫慎揚與水芙蓉。
然而,早在他們離去前,這對有情人兒已經深情地凝望著,再也看不見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