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著愉悅心情,水芙蓉離開議事堂后,便哼著小曲兒散步回到客房院落。
幾天前見過的俊美少年倚在院落拱門口,像在等待她。“莫亭言。”她眉眼彎彎地招呼著;心情不錯時,看誰都覺得順眼!耙灰M屋坐?”
莫亭言的臉色有些別扭,好像不太能適應旁人爽朗相待的態度。
“進來吧!還杵在那里做什么?”水芙蓉推開門扉,飛揚的歌調盈滿一室。
莫亭言跟在她身后,有些悻悻然地說道:“你剛才的表現,可謂一鳴驚人!
“真的那么有震撼力?”水芙蓉斟了茶水,招呼他坐下,驚喜回應道。
“嗯,跟你之前面對那票娘子軍的客氣態度大不相同。”
水芙蓉嬌笑!笆裁唇凶鳌蜌狻?那個時候的我,簡直是畏畏縮縮!
“你自己也知道啊?”莫亭言不減譏誚地說著。
因為之前他以為她與其他唯唯諾諾的女人沒有什么不同,所以對她毫不客氣;如今,發現她其實很嗆、很有個性,他才另眼相看。
“當然知道,之前是我高估了她們的善意!彼饺睾罋馊f千、雄心萬丈地宣布道。“從今天起,我決定要收起委曲求全的態度,盡情地做我自己!”
“聽起來像是猛鬼出柙!蹦ぱ园櫫税櫛亲。
“有那么嚴重嗎?”鞭蓉拍拍他的頭,因為他夸張的形容而笑哈哈。
打從第一次看到莫亭言,她就知道她會喜歡這少年。雖然那時他冷漠譏誚,但他夠直,是個不失真性情的人。至于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離態度,其實是種防衛。他想防衛些什么,水芙蓉不知道,但她看出了他眼底的一抹晦澀,幾乎是常態存在,那讓她覺得心疼,自然而然地想疼惜他,待他像個弟弟。
“不過,話說回來,那些女人何必這么針對我呢?”
她們之間沒有宿怨,但打從一開始,螢芝就率人給她下馬威,擰瘀了她的頰。
“你是真的不懂,還是裝傻?”莫亭言少年老成地搖頭!澳阕屗齻兗岛蓿坏驗槊烂矈Z去她們的風采,更因你陰錯陽差卻幸運地成了堂哥的女人。
言及此,莫亭言的眼中掠過一閃而逝的痛苦,快得讓水鞭蓉幾乎錯過。
“就因為這樣?”無暇推敲莫亭言的心,水芙蓉為自己抱屈。“她們敵視的心態簡直莫名其妙!難道當初是我故意裸身,被莫慎揚大飽眼福的嗎?沒有人細究我吃的虧,倒是一個勁兒怪我太‘幸運’。哼!這種‘幸運’,誰要?”
許多人都要她嗤之以鼻的“幸運”啊!莫亭言在心里默默地說著。
“還有,莫慎揚有什么好?”一想到當時他是如何強勢地除去她衣衫,造就后來她被人欺侮的局面,水芙蓉就忍不住要發發牢騷。“他這個人,又霸道又專制,又跋扈又愛欺負人,一肚子是壞水也沒有人知道……”
莫亭言的眼色復雜,忍不住打斷她的抱怨!半y道慎揚堂哥沒有優點嗎?”
“優點啊……”水芙蓉沉吟著。
仔細去思索,他的優點倒也真不少。他雖然看來總是很兇霸,卻極富憐憫心;對她的態度很惡劣,卻還是不辭辛勞地救回了她的命;即便是對她漠不關心的模樣,私下卻為她找齊了珍貴藥材,細心療治她,卻沒讓她知道……
愈想,水芙蓉嘟著嘴的表情就愈放愈柔,甚至只差一點點,她就可以撥開迷霧,理清拒婚之后的悵然所代表的意義……
“想到了嗎?”見到她神色漸霽,莫亭言心下有了明了,卻因而感到孤寒。
他的嗓音打破了沉思,水芙蓉回過神,不敢相信真的想出了一串他的好,她賴皮地道:“想不到啦。他根本沒有優點,我怎么可能想得出來?”她趕緊轉移話題。“真是意想愈不甘心,難道因為這樣,我就得被人欺負?”
“算了吧。”莫亭言息事寧人地勸她。“別想過去的事了,反正你已經錯失了有利的籌碼,多想亦無益!
“我錯失了什么籌碼?”她不解,覺得他的話像道謎。
“你想想,如果不拒婚的話,你什么都不用做,光是頂著‘莫夫人’的頭銜,將會氣壞多少曾經欺負你的女人?”莫亭言理智地分析著。
“咦,你說得很有道理嘛!”細細琢磨后,水芙蓉突然瞇起了漂亮的鳳眼。
莫亭言突然有種極度不祥的預感!八裕俊彼⌒囊硪淼靥街目陲L。
“所以,我決定討回我失去的籌碼!”水鞭蓉認真的宣布。
“什么意思?”
“我決定以‘莫慎揚的未婚妻’的身分,展開還擊,酬謝她們之前對我的‘熱烈招待’。”多虧他的提醒,她才想通了這一著棋。
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是她的原則,以德報她、化敵為友向來都不是她的作風。敢欺凌她的人,得要能承受得起她的回敬,這才是最起碼的膽識和氣魄!
“可是,你不是已經拒婚了嗎?”莫亭言的眼色依舊復雜極了,像是慶幸她當時的決定,卻又不反對眼下的計劃!霸S多人都可以作證的!
“所以,我才要以‘未婚妻’,而不是‘莫夫人’的身份執行私務!彼饺匾荒樌硭斎坏卣f道!霸僬f,出爾反爾本來就是女人的特權,你不知道嗎?”
莫亭言老老實實地搖頭!拔也恢!
“沒關系,現在教會你,你多學著點,把這本事留著伺候未來的娘子吧!彼淇斓貍鞯朗跇I,因為有了新的人生目標,嬌小身軀裝滿蓄勢待發的力量。
“娘子?”莫亭言輕哼,像喃著一個永遠不會出現在他生命中的空泛名詞。
“來來來,別發呆了,快告訴我莫慎揚的生活小節。比如說,他在哪里吃飯、由誰伺候、愛吃什么、不愛吃什么、白天在哪兒處理城務、晚上幾點就寢……”水芙蓉耐不住興奮地一一點數著,要他快些回答。
莫亭言望著她那躍躍欲試的模樣,欣賞的眼神中,還是忍不住夾雜著幾許苦澀!瓣P于堂哥的作息啊……”他娓娓道來。
向莫亭言請益后,隔天,水芙蓉便發動攻勢,穿著一襲飄麗白衫,裊裊亭亭地往廚房出發。她決心去博取莫慎揚的好感,借此讓螢芝她們恨得牙癢癢,而她知道自己一定辦得到。
莫亭言說過,莫慎揚傍晚處理事務,晚膳都是送到書房松軒,供他使用。
“打擾了!彼呷霃N房,清麗身影為紛亂的場面注入愉悅的氣息。
“瑞雪姑娘!笨偣芰r趕過來請個安,這里多少還記著她拒婚時的悍烈模樣,以至于格外恭敬小心。“你到這兒來,是有什么吩咐嗎?”
他想了想,被派去伺候她的婢女,都敢擅自在藥湯里加入黃連了,還有什么事是她們做不出來的?他忙關懷地問道:“是不是今兒個膳食有什么不對?”
“不是的。”水芙蓉笑意殷殷!拔沂莵韱栆宦,莫爺的晚膳送過去了嗎?”
“還在打點!
“若打點妥當,可否交給我,讓我代你送過去?”水芙蓉微微一笑。
那傾國傾城的笑容,幾乎奪去了所有人的心魂,就算有人對她在議事堂里的表現感到不滿,此時恐怕也已忘得一干二凈。
“瑞雪姑娘要代奴才送莫爺的晚膳過去?”總管吶吶地問道!翱赡鞘桥诺墓ぷ,怎么好意思勞煩姑娘?”
胡說,莫亭言就說過,以前在螢芝的硬拗之下,這差事都落在她頭上!安徊m你說,我是想找機會向莫爺賠罪!彼f著預先想好的借口。“莫爺救了我,可我居然出言不遜,現在心里過意不去,所以想向他說聲抱歉!
“哦!毕肫鹚l飆的架式,總管不禁冷汗涔涔。難道她想“改邪歸正”了嗎?“既然如此,就有勞姑娘了!彼蛄藗手勢,廚娘立即將食籃送上。
正當食籃即將送到水芙蓉手中時,螢芝突然沖進來!澳銈冊谧鍪裁?”
她來了!水芙蓉的眼底浮現笑意。就是知道螢芝常搶做這差事,借以多親近莫慎揚,所以她才會決定由這里下手,好好地回敬她當初的“招待”。
“瑞雪姑娘要送食籃去給莫爺!笨偣苄捏@地回道,預期將有場女人大戰。
“瑞雪,我們莫府謝絕你的好意!蔽炛バU橫地說道,以主人家自居!凹热荒憔芙^了慎揚大哥的提親,那就與他沒有關系了,別再來借故攀親!”
水芙蓉不著痕跡地將總管手中的食籃接過來!拔蚁,你并沒有‘實權’阻止我去見莫爺吧。”她抿唇輕笑,柔柔地挑釁。
她轉過身,往廚房外走去。正當要跨步離去的時候,面前突然橫來一腿,她裝作什么也沒有看見,鎮定如常地一腳踩過去。螢芝又疼又氣,自然不肯善罷干休。雖然食籃在她的手上,但螢芝還是一路跟著,對她虎視耽耽。
到了松軒,從敞開的大門中,便可以看到莫慎揚正在處理事務。他一身墨綠絲袍,雙袖卷至肘際,發絲微亂地覆著前額,向來冷肅的臉上有幾分疲憊,眉間的皺褶像是等待誰去撫平。
呆呆看著他一忽兒,水芙蓉竟然心中一怦,不明白自己為何會有這種反應。仿佛發現了他的好之后,對他的感覺就變得很奇怪,總是會想著他出神。
“慎揚大哥,晚膳來了!毕嚷晩Z人,螢芝叩也不叩門板,徑自走入。
莫慎揚像是不曾聽見任何人聲,理都沒有理會,只是沉默地做著手邊事。
水芙蓉的技巧就高桿了些。她先是輕輕叩了門板,帶著笑意的圓潤嗓音才滴溜溜地響起:“莫爺,我給你送飯來了!
莫慎揚正在批示莫城事務的函件,驟然聽到屬于瑞雪的甜蜜音調,他筆下頓了頓,立時揚起頭,目光落定在她身上,見她可人的淺笑,他懷疑地蹙起眉。
她到這里來做什么?什么時候勝任起送膳的職務?昨兒個氣呼呼的她,為什么今天卻笑咪咪地出現?雖然不解,但他的心里還是泛過微喜的浪潮。
“先擱下正事,快過來吃飯吧!蹦鲹P只對她的叫喚有反應……單單是看到螢芝快要噴火的模樣,水芙蓉便覺得值回票價。
莫慎揚沉冷地看著她。雖然在研究她,表情仍是莫測高深的,只有在不經意的時候,冷厲的線條會稍微軟化而已。
他并沒有忘記她之前莫名的激動與不快,而今,她居然淺笑盈盈地過來,好像跟他不曾有過不愉快。這其中的落差太大,一定是藏著什么不為人知的原因。
“是呀、是呀,慎揚大哥,身體要緊!蔽炛ゲ辉敢獗慌啪茉谕,連忙插話道。“要是為了城務,你忙壞了身子,我和莫城里所有的人都不會開心的!
螢芝爭取表現的機會?此饺貙ι鲹P大哥殷勤的模樣,簡直就是在向她宣戰,她要力抗到底,看他到底是站在誰那邊。
“嗯!蹦鲹P隨口低應著。他向來不愿書房里有女人進出,但之所以沒要她們馬上離開,是因為想要看看瑞雪在玩些什么把戲。
螢芝幾乎欣喜若狂。這是莫瞠揚第一次回應她的話。噢!他一定是對她有意思了,她得要加把勁,別辜負了他的情意。
水芙蓉按著莫亭言事先指導過的方式,將豐盛菜肴擺上小幾。
“先喝口酒吧,莫爺!彼嶂茐,殷勤地招呼著。
莫慎揚的身子不自覺地因她的召喚而動作,自動自發地擱下函件,舉步朝小幾邁進,在她溫柔的笑容示意下坐定。
“不行!”螢芝打定主意要跟她對打到底,為反對而反對。“空腹喝酒最傷身了,莫爺,你還是先吃飯吧。”
水芙蓉偷笑她的失策。根據莫亭言給的線索,莫慎揚喜歡飯前小酌,那使他胃口大開。她投其所好,注滿一杯西域美酒,盈盈地遞上去!澳獱敚。”
莫慎揚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她為何知道他的飲食習慣?是巧合蒙上,還是另有緣由?雖然不解,但他還是接過手,一仰而盡,定定的眸仁只鎖在她臉上。
螢芝心急要表現,搶起瓷碗,盛了熱騰騰的飯。“慎揚大哥,快趁熱吃。”
莫慎揚連一瞬間都沒有分神,只是直睇著水芙蓉。水芙蓉也不急著勸他進食,反而將盛起的米飯用銀筷翻松,放在唇邊輕吹著。
搜羅來的情報指出,莫慎揚不愛吃熱呼呼的飯,她有心迎合他的每項喜好。
莫慎揚看著她的動作。連這等小節,她都知道得如此清楚,肯定不是蒙上的了,必定有誰指點她。她為何要討好他?是在表現友好之意,還是別有所圖?
然而,一想到她為他費心思,雖然都只是末微小事,但胸中卻起了一股騷動,像是感動和喜悅?此崦赖募t唇靠在碗沿輕吹,神情為了他而專注,不知怎地,遐思竟掠過了腦際,他突然有種展臂將她攫入懷中的沖動。
攬她入懷會是什么樣的感覺?如果她的芳唇不是貼著碗沿,而是抵著他的唇,她的神情仍會如此專注嗎?還是會變得慵懶而迷蒙,像一只饜足的貓兒?她的滋味嘗起來是會跟看起來一樣的好,還是更加美味?
之前喂酒給她喝,她的唇都凍得像冰,他亦無心品嘗,只是有些著迷在淡淡的香氣中,F在回想起當時的情景,對她的渴望竟然迅速翻升。
“來,飯不那么熱了,可以吃了!彼饺靥鹧,筆直地將碗遞了出去。
在觸及他變得鷙猛的眼神之后,她心頭一震,捧著瓷碗的纖手竟輕輕顫抖,眼看著就要捧不住。他是怎么了?為什么突然用侵略的眼神望著她?她的反應怎么不是生氣或膽怯,而是雙腿發軟,血液沸騰,心跳怦怦,幾乎要癱倒在地上?
莫慎揚將碗接過來,灼燙的指尖觸著了她的,水芙蓉火燒似地縮回手。
也沒注意螢芝正跺著腳,心神不寧的水芙蓉雖仍占上風,但她的心思慢慢地繞到莫慎揚身上;她深呼吸,力持鎮定,在一瞬之間,兩人的氣氛有了劇烈變化,她的眼神與莫慎揚玩著追逐閃躲的游戲。
水芙蓉調整了一下菜肴的擺置,將油芥藍送到莫慎揚面前。
螢芝像是抓到小辮子似的,大聲叫道:“慎揚大哥不喜歡吃青菜!”
“你不喜歡吃青菜嗎?”水芙蓉與莫慎揚互望,眼神柔得像一汪春水?赡苁且驗楸凰曋年P系,這些預先設計的臺詞,說來竟自然無比,連她都快分不清楚究竟是因為算計,或是出自肺腑!安怀郧嗖藢ι眢w不好,你至少得吃掉這盤青菜的二分之一!
莫慎揚抬起劍眉,無聲質疑著她的認真程度,眉心有著不肯聽從的蠻強決心。
“我是認真的,我會一直盯著你,直到你乖乖吃完該吃的份量!彼饺販厝釁s堅定地重申決心,絕對不會讓步!斑@是為了你好!
一陣寂靜之后——奇跡出現了!
以前,根本沒有人敢對莫慎揚的任何做法有意見;就算有,也不曾見他退讓。但水芙蓉半是強迫的幾句話,居然讓慣于發號施令的莫慎揚乖乖聽從。
他舉箸挾起油芥藍,送入口中。螢芝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莫慎揚居然擰著眉、沉著陰冷嚇人的面孔……然后將青菜吃得一點都不剩!
“可以了吧?”哼,若不是那句“為了你好”聽在耳中出奇地受用,他怎么會買她的帳?莫慎揚有些別扭,故意粗聲粗氣地問道:“這樣你滿意了嗎?”
“嗯,滿意了。”水芙蓉點點頭,發自內心輕輕柔柔地笑開了。
這本來只是一場博君寵愛的較勁游戲,卻好像不知不覺地變質了,F在她才有所了悟,對女人來說,沒有什么感覺比一個霸烈成性的男人對自己千依百順更棒的了;這種感覺,害她突然有種想為他洗手作羹湯的沖動。
看他們視線交流的模樣,旁若無人,螢芝氣得將腳一跺,惱怒地跑開。而她沿途撞倒物品的巨響,震開了彌漫在水芙蓉與莫慎揚問的魔咒。
“咦?”水芙蓉猛然回神,在莫慎揚的炯然注視下,雙頰驀然染上緋紅。
他……他干么那樣看著她?魔咒消失后,只覺得莫慎揚的眼神露骨得可以,像要把她吃了似的。這男人不能含蓄點嗎?水芙蓉沒由來的忸怩不安。
奇怪,剛剛她是陷在什么奇境中嗎?為什么會傻傻地望著莫慎揚,心里盈滿了柔情與愉悅?想起對他產生的遐思,她的心里怎么會猛冒類似幸福的泡泡?
她本來的目的,不是只要氣氣螢芝嗎?為什么到后來螢芝被她拋諸腦后,而莫慎揚卻占據了她整個心魂?水芙蓉突然感到惶然,因為心門在不意間敞開,莫慎揚的身影悍然闖入,讓她猝不及防;她還沒有心理準備,讓男人進駐她心房,所以直覺地想避開他火樣的凝睇,仔細地想想。
“瑞雪!蹦鲹P看著她眸中漸次消散的迷霧,不確定地喊了她名兒。
他伸手想要握上她的手臂,將她扯入懷中,然而,水芙蓉卻下意識地退開一小步,因為心緒混亂,所以還不想讓他靠得太近。
她所退后的那一小截距離,卻讓莫慎揚曾經柔化的眼神再度變得冷酷頑硬。剛才還樂于親近他的小女人,為什么在下一刻就變得疏離?這讓他的雙眼危險地望著她,思緒回到原點,再度推敲起她造訪松軒的動機。
水芙蓉沒有辦法在他的瞪視之下,思考他在心中的定位,厘清對他的感覺。他的存在感太強烈,雖然不怕他,但在他身側,思維就是忍不住會被他所影響。
她小心地看著莫慎揚,一步步后退!澳恪,我有事要先走了!闭f畢,她火速地逃離現場,像后頭有魔鬼追著跑似的。
莫慎揚寬容地沒有阻止她離去,但目送著她的眼神卻愈來愈陰鷙。
原先猜到她主動上門來,一定是為了某種目的;此刻她落荒而逃,怕極了和他共處一室,擺明她當初并非為了他而來,更落實了他的猜測。
尖銳的不滿劃過心頭,莫慎揚宛如冰巖的黑眸,陡然瞇了起來。
這個心思亂轉的小女人,到底在玩些什么把戲?
是晚,莫府的一隅傳出了輕松的語笑聲,自從水芙蓉進駐到這個院落以來,第一次有了如此開懷的氣氛。
晚膳過后,莫亭言就過來串門子。天氣不那么凍寒,他們搬了桌椅到屋外戲賞冷月,他主動詢問起她與螢芝過招較勁的情形。
傳出捷報的水芙蓉,得意兼俏皮地說道:“亭言,好可惜,你沒有看到螢芝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樣子,那真的好好玩。”
她柔美的嗓音在風里飄蕩,甚至傳出院落,一字不露地落入外頭人影耳中。
剛從松軒跑出來的時候,水芙蓉心里很亂,滿腦子都是莫慎揚的身影,卻又下意識地排拒這種狀況,直到回房來定定神,才慢慢地想起螢芝癟著嘴巴的敗戰模樣。出了口氣,她心里舒坦多了,也比較有心情取樂。
“你這樣嘲笑她,未免也太壞心了吧?”話雖然是這么說的,但莫亭言并沒有指責她的意思。
因為兩家的舊誼,莫府的人都盡可能容讓螢芝,即便總是冷著表情的莫慎揚,也不曾叱責過她,只是對她視而不見、聽若不聞。因而螢芝益發將自己當作莫府未來的女主人,到處欺壓不服她的人。以前,大伙兒忍過了都當作沒這回事,現在來了恩怨分明的瑞雪,一切都不同了。莫亭言雖然可憐螢芝惹上瑞雪,猶如一腳踢上鐵板,但也覺得這是她罪有應得,不值得同情。
水芙蓉止住格格嬌笑。“如果說,她在廚房沒有企圖用腳絆倒我的話,我在松軒時是不會太為難她的!
莫亭言驚訝地問道:“你跌倒了嗎?”
“沒有!彼饺氐靡獾仨敻咝”亲。“我哪有那么容易上當?”
“幸好你人機靈,一腳跨了過去。”莫亭言也耳聞過螢芝的腳上把戲。之前不少惹到螢芝的人,被她絆上那一腳,都痛得掉下淚來,卻敢怒不敢言。
“我沒有跨過去。”水芙蓉優雅宣布。“我‘如履平地’地踩過去了。
“嗄?”莫亭言聞一傻。
水芙蓉悠哉地說道:“既然她故意把腳橫我面前,就擺明了是要任我踩的,不是嗎?那我就大大方如了她的意!
莫亭言以敬畏的眼神看著她!拔铱梢杂谩疃緥D人心’來形容你嗎?”
“不可以!彼饺靥蹛鄣嘏呐乃念^,強調地說道!拔疫@么做,并非要欺負她。欺負人本來就是不對的行為。如果螢芝沒有使壞心眼,她又怎么會挨上這一腳?她是自作自受,就算痛死了也與我無關!
莫亭言看著她那理所當然的態度,仔細一想,她說的話不無道理;害人者人恒害之,只是他從來沒有想過,事情竟然可以從這種角度切入。
他笑了起來。“瑞雪,我無法把剛到莫城的你,和現在的你聯想在一起!
“我也不敢相信,我聰明睿智的水……瑞雪竟然也會有任人欺負的一天!焙秒U,一個不小心,她的赫赫名銜差點就溜出嘴來!安贿^,我說過了,從現在起,我不再忍氣吞聲,人家怎么找碴,我就怎么回敬。”水芙蓉信誓旦旦地說著,樂此不疲地追問他。“亭言,快告訴我,還有什么妙招可以招待螢芝?”
“慢著,你先告訴我,今天慎揚堂哥看到你的表現,有什么表示?”莫亭言的表情有些奇異,認真的眼神像在打聽什么重要情報。
一聽到他提及莫慎揚,水芙蓉立即渾身不對勁,她避重就輕地回道:“誰知道他有什么表示?大概只覺得奇怪吧!
“那你有什么感覺?”莫亭言不死心地追問著,語氣很是認真。
“就這樣啊。”水芙蓉聳聳肩,作出很稀松平常的表情!皼]什么特別的!
“真的嗎?”
有很多時候,水芙蓉會覺得,莫亭言投注在莫慎揚身上的注意力,實在多得讓人覺得奇怪!爱斎皇钦娴牧。你不信我嗎?”
她嘴里虛應著,不想讓流轉在她與莫慎揚間,可稱為暖昧的氣氛被第三人知曉。但是憶起那時的感覺,她依然不可自抑地心跳怦怦,回想那時的種種。
一開始,那些體貼入微的行為,都只是她心里寫好的劇本。然而,不知從何時開始,預設的臺詞卻愈講愈溜;看到莫慎揚依了她的態度,看到他因為見到她的動作而驚詫淡喜,她竟然好有滿足感,直到現在想起,心上依然染著微笑。
從那瞬間起,螢芝的反應對她就不再重要,她的眼里就剩下莫慎揚……水芙蓉挫敗極了。唉,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再次思前想后,總覺得當初的目的與后來的結果不合,但每個環節相扣,推出來的結論依然如是。
水芙蓉嘆了一口氣。難道……難道是因為她入戲太深,所以假戲成真?
“瑞雪?瑞雪?”莫亭一言見她怔忡不定,輕喚了幾聲。
水芙蓉這才回過神來,倉促一笑,掩飾澎湃的心潮。
“你在想什么?”思及她的發愣可能因莫慎揚所致,莫亭言的眸底竟浮現了一抹化不開的憂郁。
這兩個人其實早已被對方吸引,只是不自覺而已,F在吸引力已漸漸攀高,逐漸形成一道藩籬;他們將自成一個世界,其他人都將被隔絕在外。而他,也是被遠遠拋開的人之一……
“沒……”莫亭言為何如此憂郁地看著她?水芙蓉慌張搖手!皼]什么!
她拒絕莫亭言的探究,但腦子還是轉呀轉,歇不了。
她曾是名妓,雖然賣藝不賣身,但在風月場合中,哪有不虛情言笑的女人?也因為如此,她更分得清楚真心與假意。她自己知道,對莫慎揚的感覺再真也不過了。她的喜悅與滿足都是自內心發出,傍著他而生,這都不是意識所能控制的,就只取決于他;他動搖得了她的情緒,而她卻無能改變這種情況。
水芙蓉嘆了一口氣,終于認清事實。莫慎揚已經在她心防疏弱時,大咧咧地闖入,不改霸道作風地劃地為王……再度回神,莫亭言依然眼色復雜地望著她。水芙蓉怕被看穿心意,忙扯開笑容,急轉話題“……對了,我本來想問你,莫慎揚日常起居都在什么地方!
“你又想做什么?”
見莫亭言一臉的莫可奈何,水芙蓉知道他的注意力被她成功地轉移了。
她神秘一笑!吧饺俗杂忻钣嬄。”她霍地一聲站起身,決定出外走走,再悶在這座院落里,她遲早會悶壞。“不如你現在就帶我過去看看吧?”
就在莫亭言掙扎著該怎么勸阻她的時候,低沉危險的嗓音突然從屋外傳來。
“想造訪我的寢居,只要提一聲,我便會親自帶你過去,何須勞動亭言?”
聞聲,水芙蓉與莫亭言是面面相覷,同時蹬跳起來。
莫慎揚來了?他什么時候來的?為什么他們都沒有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