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吟樓
時值初更,然而醉吟樓內依舊燈火通明,三座樓臺幾乎座無虛席,站在外頭便可以感覺醉吟樓里的熱絡氣氛。
更難能可貴的是,每每一到初更便回后院的老板晁觀之,此時居然還待在一樓柜臺旁,教滿堂的客倌不由得交頭接耳的猜測著他和韋不群之間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謠傳通常都不是挺好聽的,可她全充耳不聞。
坐在柜臺里的晁觀之,顯得有些恍神,那雙略顯無神的眸子直瞅著桌面,好似沒聽著一旁眾人的竊竊私語。
她原本就不是什么多話之人,性子也不怎么熱絡,全都是因為韋不群,她才會同他一起瞎鬧;然而,他突然一連十幾日未曾踏進醉吟樓,不知怎地,她總覺得有一股說不出的落寞。
明日二哥便要帶慕容公子上門與她會晤,她不知道該不該差人知會他一聲?
不知道他這陣子是忙得忘了時間,要不怎會一連十幾日都未上門?可聽外頭的人隨口提起,這陣子大內也沒什么大事,他這武將該是無事一身輕,依他的性子,準是會天天流連在醉吟樓,怎會……
打那一日韋不群離開時,她便隱隱約約覺得他怪異,可又說不出個所以然:而隨著他十幾日的失蹤,那種異樣感覺更是在她心里不斷地發酵。
他不來,她什么事也不能問;可若是他不來,難不成要在她出嫁時才揭發她為女兒身的事實嗎?
原以為揭發身分之前,她該有好一段時間可以與他共度,誰知竟出了岔子?
唉!一旦他知道了她是個姑娘家,往后兩人再無機會在樓臺上把酒賞月,而她也要少了個知心人了。
知心人哪……
「喂,你瞧,晁老板根本就是個姑娘家,要不怎會有如此挑逗誘人的表情?」
「噓,你小聲一點,要是讓韋爵爺聽見了,少不了就是一頓好打!褂腥司o張兮兮地左盼右顧。
「啐!你是多久沒來醉吟樓了?韋爵爺已經好一陣子沒上醉吟樓,就是因為這一陣子都沒瞧見韋爵爺的人,晁老板才會露出這等落寞的神態。」
「哦……」原來如此……那人頗有同感地點了點頭,突然感覺有人拍了拍他的肩。他抬眼一瞧,瞧見一張清麗的面容。
「姑娘?」哇!長得好標致的姑娘,瞧她一身華服,不知道是哪家的閨秀?
「誰是這家酒樓的老板?」朱清云沒好氣地問,那雙眸子掃過樓內一圈。
那人指了指柜臺旁的晁觀之!覆痪驮谀莾?」
朱清云探去,隨即筆直朝柜臺走去,不客氣地敲了敲柜臺。
「你就是老板?」
晁觀之回神,抬頭,瞅著眼前一臉怒容的陌生姑娘!高@位客倌……」
「你是個男人吧?」
朱清云話一出口,一旁的人隨即都圍了過來,有些人是看熱鬧,有些人則快步跑到外頭報消息。
「這位姑娘……」看來來者不善,只是不解自己是怎么得罪她的?
「我告訴你,我不允許你再糾纏著韋不群,若是你膽敢再纏著他不放!」一把閃爍著銀光的長劍冷不防地架在晁觀之的脖子上。
「小心本公主要你的命!」朱清云威嚇地說。
現場響起抽氣聲,晁觀之則是一愣一愣地瞧著她。
原來是他造的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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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他怎會一走出大學士府,便走到醉吟樓了?
帶著幾分醉意,韋不群身子不穩地走在街上,眼看就快要踏入醉吟樓,他不由得停下腳步。
不成,他不可以去見他,要是一個不小心,他沒把持好,結果把觀之給傷了,那他的一世英名……不不不,那不重要,重要的是觀之會怎么看待他,又會如何恨他?
他怎能造成這種禍事?他可承受不了這種后果。
打定主意,韋不群又踅回,準備回府睡覺,驀地聽著有人大喊著。
「快快快,晁老板的身分總算要揭曉,不想錯過的人趕緊到醉吟樓。α,有人拿把長劍架在晁老板的頸項上,快要出人命了!
一聽到這話,韋不群猛地停下腳步,一個回身,身如箭翎般地竄進醉吟樓。一踏進堂內,果真見著一位姑娘拿把長劍架在晁觀之的頸項上。
「妳在做什么?」他二話不說地奪下長劍,怒眼瞪著持劍之人,不禁微愣。
「妳、妳不是……」
朱清云怒瞪向他,掀唇罵道:「我是朱清云,你居然不記得我!」
「我同妳又不熟……」韋不群犯嘀咕地說,突然想起她竟在酒樓里拿劍殺人。
「就算妳是公主,妳也不可想要奪人性命,我是可以押妳上刑部的!」
「你敢?」
「公主若是不信,妳可以試試!」事關觀之,他可是絲毫不讓步的。
朱清云瞇眼瞪著他,咬了咬牙地說:「你這個混蛋,你居然為了個男人推掉與本公主的婚事,你要本公主這一張臉擱到哪里去?」
「我哪知道妳要擱到哪里去?又不關我的事……」韋不群小聲咕噥,「我推掉親事可不是為了觀之,還盼公主注意自身的言行,要不傳到七王爺的耳里,我可幫不了什么忙!
「你!」朱清云氣得跺腳。
「夜深了,公主趕緊回去吧,要不然妳在外頭出了什么差錯,我可是擔待不起!
韋不群好心地把長劍遞回給她,突然看見三人之外竟圍出一道人墻,不禁微瞇起眼,氣急敗壞地大吼。
「你們湊什么熱鬧?還不快滾開?擔誤了公主回府的時間,要是教人栽贓了罪名,我可是救不了你們。」
話落,一干人等隨即作鳥獸散地退到一旁,喝酒的喝酒,回家的回家。
朱清云惱怒地瞪了兩人一眼,隨即轉身離去。
見狀,韋不群才松了口氣,回頭睇著晁觀之!改銢]事吧?那刁蠻公主沒傷到你吧?」
天啊,若是他沒有及時趕到,若是公主真橫了心,他豈不是救不了觀之?
倘若他救不了他,他肯定會自責至死,要不然也會哭死!
「沒事,我只是被她搞得一頭霧水。」晁觀之暗松了口氣,勾起一貫的淡笑。
「你突然跑來才真教我嚇了一跳!
不來便是十來日,一來便是這等陣仗……但也總算瞧見他了。
「我嚇著你了?」他今兒個有什么不對勁?韋不群端詳著自己。
瞧他低頭查看自己的裝扮,晁觀之不禁勾起笑意。「你沒事,一身淡青錦緞,瞧起來瀟灑俊爾,昂藏卓越!
「是……是嗎?」聽他這么光明正大地夸他,讓他覺得像有什么東西從胸口沖到喉頭,好似快要噴出口般。
「你今兒個八成又參加了什么酒宴了吧?」
「你怎么知道?」韋不群一愣。
他沒說,可觀之是怎么知道的?
「因為你一身酒氣!節獾盟鞎灹。
晁觀之站起身,方要步出柜臺,也不知道是不是方才被嚇軟腿,還是沒踩好腳步,結果身子往前傾,身旁的韋不群眼明手快地向前一步,將她抱個正著。
「你沒事吧?」別、別再嚇他了,他的心已經跳得夠快了,再快一點的話,他大概就要去見閻王了。
不過說真格的,觀之實是太瘦弱了,不知怎地,這樣抱著他,直覺得他的身子就同姑娘家般的柔軟,還透著一股淡淡的香氣……啊,他怎能放任自己胡思亂想,他這般想和外頭的人豈不是沒什么兩樣?
「我沒事,還好你接著我!龟擞^之打哈哈地干笑著,想要拉出一點距離,卻發覺他早一步將她拉開,教她不由得微愣。
以往老是喜歡跟自己己勾肩搭背的,通常都是自己閃他比較多,怎么今兒個他卻早自己一步自動退開?
「沒事就好!鬼f不群不忘往后一步。
晁觀之狐疑地看著他,眨了眨眼地說:「不知道你要不要同我一道上亭臺?咱們幾日未見,我替你準備了上好的汾酒……」
「不了,我已經有點醉了,不適合再喝了。」他干笑以對,打斷了他的邀請。
他是挺想要到觀之房外的亭臺喝酒賞月的,不過……時機不對啊,要去,好歹也要等到他將自己的思緒厘清,等到他把所有的事都弄清楚了再說。
要不然他若是教什么古怪的情愫給蒙蔽了理智,以至于犯下了大錯……那豈不是要他哭死?
不不……那結果,他可是一點也承受不起。
「那……不知道你明日有沒有空?」
「我還不知道,不過挺難說的。」他閃避著他的視線。
嗚嗚……他到底是怎么了?為何他的心一點都不受控制,跳得這般厲害,擂得比戰鼓還快?他快要死了……
沒想到他的病情更嚴重了。十幾日未見,如今再見觀之,只覺病情惡化,怕是請來御醫也藥石罔效了。
「這樣啊……」晁觀之頓了頓,嘆了一口氣,開口道:「明兒個午后,我二哥要帶個人到醉吟樓同我會晤,如果你到時有空,再到醉吟樓看看吧!
「明兒個?」韋不群一愣,脫口而出!高@么快?」
「不快,是你已有多日未上醉吟樓!
「是嗎?」韋不群皮笑肉不笑地說。他說不出阻塞在心間的失落究竟是什么,只是有些隨意地揮了揮手往外走。
觀之要成親了……他,覺得好傷感啊……胸口好疼啊,不知道是不是那一日打得太重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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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午后,醉吟樓里里外外擠得水泄不通,甚至還有人爬上圍墻觀望,眾人的目光統一集中在后院亭臺的二樓,
一抹身影鬼祟地擠入人潮里頭,湊近后院旁的圍墻。
其實,韋不群真是不想來的,只因他覺得自己的心還在痛,覺得自個兒快要痛死了:可折騰了一夜,他還是來了,只為死得徹底,哦……不對,是為了要讓自己痛個徹底,想說這樣往后就不會痛了。
對,置之死地而后生……如此一來,他便能夠自這場不應有的情網中掙脫開來,往后他和觀之一樣是八拜之交、生死兄弟。
「瞧見韋爵爺了沒?」
身旁突然有人說到他,韋不群忙縮了縮肩。
「沒,說不準他今日不會來!
啐,這群人會不會真是太閑了一點?管他到底來不來?
真的不是他錯覺,這些老百姓壓根兒不拿他當官看,八成是因為他太沒架子,下回他非要要威風,教他們收斂一些;要不老是亂嚼舌根,害得觀之難做人,
「可不是?他的心肯定都碎了!
聞言,韋不群不由得一愣……他的心都快要碎了,為何他們知道?
「唉,心上人要成親了,他的心能不碎嗎?聽說今天若是瞧對眼,就要定下親事,婚期大概也不會太遠了!
呃……痛痛痛,他的心又痛,這群混蛋非得要踩他的痛處說嗎?
好狠心的晁家老二,居然打這種主意。說穿了,到時候就算觀之不愿意,他也要拿兄長身分壓逼他就范。
倘若他圖利益,給觀之配了個像朱清云那般刁蠻的姑娘家,依觀之隨遇而安的性子,就算有苦也會咬牙忍下。
韋不群頓時覺得心窩好似教人給剖了個洞,咸腥的氣味飄上他的鼻息。
他不舍啊,好難受,他竟對觀之心懷不軌,那念頭甚至不斷地竄上腦海,逼得他不得不甩甩頭,企圖讓自己冷靜些。
觀之終究要成家立業的,他怎能阻止他?
他當然不是來阻止他的,他是來……祝福他的,希冀他真能夠找著一個溫柔嫻淑的好姑娘,可以為他相夫教子,可以……啊啊,他不想、不想啊,他不要突然跑出一個女人來分享他的觀之。
就當他是斷袖之癖,對觀之有非分之想,他要將他搶下,將他擄回去,大不了不當官,哪怕是逃到天涯海角,只要有觀之在旁,他什么都不缺,他就要他啊!
他多不愿意承認這幾天發酵在心底的想法竟是這般不堪:可再不堪,卻也是他最真實的渴望。
他真的想要他,想要到夜夜飲酒,醒來時才發現自己擁被當成是他纏綿著……
不得不承認自己真的好下流,表面看起來像個瀟灑倜儻的公子哥兒,然而骨子里,他卻是衣冠禽獸,滿腦子無恥念頭,總是在夢中對觀之做盡荒唐事,醒來后一遍遍地說服自己不過是一場夢。然而,他豈會分不清夢與現實?
但他是觀之啊,是他的莫逆之交、生死兄弟,是……他怎能對他起了異心,甚至想要不顧一切地將他擄走?
嗚嗚……他到底是來做什么的?
不是把一切都想清楚了嗎?怎么在這當頭又……三心二意、舉棋不定了呢?
「你瞧,人是不是出來了?」
聞言,韋不群下意識往亭臺探去,果真見著晁驍久那個混蛋……他可大搖大擺了?哼,只在乎自個兒利益的混蛋,他最好是真的挑了個好媳婦,要不然他絕對不原諒他……不不,若那姑娘不合他的眼,他便直接將觀之擄走。
嘿嘿,就這么決定,倘若晁家老二挑的人不好,他便有理由帶著觀之遠走高飛,只因……他一定會對觀之好,定會將他視若性命般地看待和疼惜。
「咦?這人又是誰?」
旁邊有人吵耳的聒噪著,韋不群沒好氣地瞪了一眼,隨即望向亭臺,見著另一個男人走出來,可那男人并不是觀之。
只是……不知怎地,他竟覺得那男人有些面善。
怪了,他究竟在哪里見過他?
「怎么跑出了個女人?」
廢話,觀之要迎娶媳婦兒,怎能沒女人?
韋不群在心底沒好氣地啐了一口,抬頭卻見著那人背影,身穿素雅衣衫,但瞧得出質料頗為上等,動作頗為優雅……難道她就是觀之的媳婦?
可惡,他瞧不著她的臉!
盡管她的舉止優雅得體、盡管她的打扮時宜,可不代表她的性子就如同她舉止般,要看穿端倪,非得瞧她的眼不可。
什么都騙得了人,唯有那一雙眼是騙不了人的。
不成,在這里只瞧得見那人的背影,他得再換個方向不可……打定主意,韋不群便緩慢地在人群之中移動。
啐!這群人都不用干活了?沒事湊什么熱鬧?
韋不群惡狠狠地瞪著每一個擋住他去路的人,用力地擠擠擠,硬是替自己擠出一條路,得以走到另一個方向。
抬眼再瞧,他真覺得這女人怎么長得很面善?
怪了,怎么今天老覺得自己瞧見了面善之人?他識人的功力向來不強,能數他記住的,通常都是有交情的,若只是一面之緣,不會給他面善的錯覺……這也說明這一男一女,他應該都識得的。
韋不群正飲眼思忖著,卻聽到震耳的嘩然聲,他嫌惡地半摀起耳朵。
「瞧,晁老板果然是女兒身!」
嗄?說什么渾話?
觀之是瘦弱了一點,身子骨單薄了些,但他好歹是頂天立地的男兒郎,怎能胡亂說他是姑娘家?
到底是哪一個瞎了狗眼的人說的?他非要將他打出醉吟樓不可。
「!真的是耶!晁老板在對咱們招手哩!」又有人暴喊著。
韋不群倏地抬眼,盡管相當不以為然,但依舊仔細地凝視那姑娘的面容,略微飛揚的柳眉,細長的水眸,挺直的小鼻,微啟的唇,無害又隨意的笑……
。侨瞬皇撬挠H親觀之嗎?他怎會扮女裝?
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難不成觀之有妹子?
可識得他這么多年,也走過好幾趟晁府,甚至無賴地住過幾回,怎么從沒聽說過他有個妹子?
「韋爵爺,不是同你說了,晁老板真是姑娘家!
韋不群傻愣地調回眼,看著眼前這臉腫得像豬頭般的男人,突覺他有些面善。
「大叔,你是哪位。俊
「我就是約莫二十幾天前教你給打飛的那一個!
「哦……」韋不群呆呆地點了點頭。
他一天到晚打飛人,哪會記得眼前這人是他拳頭底下的哪一個?
他現下在乎的是……觀之啊,他怎會是女兒身?他……
不行了、不行了,他的腦袋一片混亂,他必須要好好想想……對,先回家一趟好了。
「啊,韋爵爺昏了!」
圍墻邊一陣騷動,教二樓亭臺上的晁觀之不由得望去。
「可惡,那混蛋是來惹麻煩的嗎?」晁驍久見狀,罵出聲。
她蹙緊眉,細長的美眸有著淡淡的憂慮,隨即躍下樓臺越過人墻,將昏厥在地的韋不群摟在懷里,纖手撫上他有些發涼的俊臉。
「將他送回韋府!」晁驍久跟著躍下,惱火地大吼。
「二哥……」
「妳別忘了妳現在正忙著呢,妳未來的夫婿還在上頭瞧著!
她抬眼睇向亭臺,睇著那人,心頭微微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