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吉祥壬悲慟地大叫出聲,銀發狂亂地披散飛揚。
他沖入湖泊,激切地撥著水面,尋找她的蹤影。
「紀薇爾!妳給我出來!我不準妳回去!」吉祥壬失控地大吼,直直地走向湖心找人。
紀法子瞄了吉祥壬一眼,口中仍然念念有詞,只是,他在空中畫圈的桃心劍卻乍然像是被灌上了鉛鐵般,沉重得讓他無法揮舞。
紀法子皺起眉頭,盯著湖面想瞧出端倪,只是,這一瞧,他卻是臉色大變。
因為,湖心飄上了那張原本該貼在紀薇爾額頭上的保命符!
「吉祥壬,不好了!咒法失靈了,你快去救紀薇爾啊!」紀法子丟下桃心劍,又跳又叫地沖到湖邊。
吉祥壬胸口一窒,一個躍身便鉆入了湖里。
湖水的冰寒,讓他的四肢有片刻的僵硬,他屏氣凝神,亂無章法地劃動著四肢,睜大了眼尋找著她的身影。烏云罩頂的天空讓湖的能見度極低,偏偏他能看見的范圍內全都沒有她的身影。
這水凍寒到沒天理,她能撐多久……吉祥壬拚命劃動四肢向前進,一抹淡青色的身影在下一刻進入了他的眼簾。
他的眼淚奪眶而出,他飛快地游到她身邊,將在水中沉浮的她牢牢攬在他的懷里。
他不能讓她死!吉祥壬一手扣住她僵硬的身子,雙腳拚命地踢水,終于,二個人都上岸了。
「幸虧你的泅泳技術不差,否則紀薇爾這條小命就要丟了……」紀法子連忙把道袍脫下,蓋在濕漉漉的她身上。
「我不會泅泳!辜槿珊唵蔚鼗亓艘痪,便低頭幫紀薇爾弄出她喉間的水。
紀法子一聽,感動得紅了眼眶。這個向來瘋瘋癲癲、沒一句正經話的吉祥壬,是用命在愛著紀薇爾哪。
吉祥壬正襟危坐,擰著眉,握住紀薇爾的手腕,探她的脈象。
「不可能……不可能……」吉祥壬跌坐在地上,雙手仍不死心地輪流在她左右手腕寸口上尋找著生命跡象。。
「紀薇爾體質陰詭,容易魂飛魄散,剛才又是天魔陰時,想藉她修行的鬼魅們必然趁機拉走她的魂魄!辜o法子抽出二張符咒,用朱砂畫出二道驅魔符。「我負責保她的魂,你負責保她的身子!
吉祥壬掏出一顆鮮紅色續命丹丸放入她口中,接著拿出懷里一包銀針,在她身上幾個大穴扎了針;一旁的紀法子則盡力執起桃心劍,嘴里吟唱著驅魔保命的古老咒語。
在紀法子古老的吟咒聲中,陣陣青黑狂風在他們三人身側詭異地盤飛,吉祥壬看著紀薇爾的印堂一下子泛青一下子又漲紅,他頸后的寒毛全都戰栗地豎起。
吉祥壬看著銀針出現異樣的鐵青色,他抓著自己發抖的手,生平第一次感到無能為力。
紀法子被桃心劍控制著雙手,繞著紀薇爾飛舞著,幾度差點傷到自己。
「嘔……」紀薇爾忽地嘔出一口黑水,眼睫微微地眨動了下。
吉祥壬抽起人中大穴的長針,顫抖地伸手握住她的脈門--感謝老天爺,他開始感覺到她的脈動了!
「她醒了!辜槿陕曇舨环地道。
「我知道,我現在要超渡陰靈,他們得到救贖,才會愿意放開她。你先帶她離開!」紀法子閉上限,扶按著桃心劍,心無旁騖地念起咒語。
吉祥壬快步將紀薇爾打橫抱回客房,用房內所有毛氈包裹住她,把屋內的火爐、燭燈全都點燃。
吉祥壬拚命搓揉著她手上的合谷穴,恍惚間好似回到他們初次相見的情景,當時,渾身濕淋淋的她,求生意志強得讓他訝異,然則,她現在卻孱弱得讓人心驚。
她人是留下了,但回不去臺灣的不甘心,他能撫平嗎?而他心里對她的芥蒂又有法子平復嗎?吉祥壬凝視著她青白的容顏,腦子里百轉千回的全是糟念頭,思緒雖亂,但他的雙手卻不曾停止給她溫暖。
須臾,紀薇爾劇咳了幾聲,咳到整個人都彈坐起身,而后便見她幽幽地睜開了眼。
「我……」她瞇著眼想看清楚他。
「妳沒事了。沒事了沒事了沒事了沒事了……」吉祥壬俯下身,將她柔弱的身子抱個滿懷,嘴里不停地說著安慰的話。
「我……你……」紀薇爾聞著他身上的中藥香氣,眼淚汩汨流出。
她以為這輩子再也看不到他了!紀薇爾緊緊環抱他的脖子,冰涼的唇拂過他的臉頰,汲取著他皮膚的溫度。
「紀法子作法失敗,妳回不去了!辜槿商ь^看著她,簡短地說明。
紀薇爾看著他,腦中再度涌上了一陣昏沉,心陣陣地抽痛著,可她卻忍不住想笑、想笑、想笑……
「妳回不去了,還笑!」完了,她腦子八成凍壞了。
「是嗎?這樣也好啊……」紀薇爾雙眼一閉,再度昏厥了過去。
吉祥壬抱住她,俊容湊到她的面前,瞪著她閉著雙眸的雪白容顏。
「這樣也好是什么意思?妳給我醒來說清楚。吺窍肓粼谖疑磉,還是想回去那里?」吉祥壬恨恨地磨著牙,手用力地搖晃她好幾下。
她仍然緊閉著眼,完全無回應。
「我是倒了八輩子楣才會遇到妳!」吉祥壬把她放回床榻上,動作卻是輕柔到連她一根發都沒動到。
他取來干凈衣衫為她換上,幫她覆上了被,而后他板著一張臉,快手寫下一帖去濕邪鎮心神的藥方,到門口喚來管事,要他抓妥藥材熬煮后,速速送來。
「吉爺,你一身衣衫都濕了,還是趕緊換下來妥當一些!构苁屡R走前,好心地提醒。
吉祥壬微愣,這才想起自己仍然穿著一身濕衣。
「我知道了!辜槿牲c頭,再度走回屋內。
「大功告成!她的魂魄保住了!」紀法子跟在吉祥壬身后,也沖進了屋里,手中的桃木劍更是揮舞得虎虎生風。
「大功告成個頭,我正要找你算帳咧!」吉祥壬瞇起眼,狠狠地瞪了紀法子一眼。
此時,躺在榻上的紀薇爾微哼了一聲,喉嚨火燒般的感覺讓她連睡都不舒服,只好睜開眼--發生了什么事嗎?吉祥壬和祖師爺在吵架嗎?爭執聲讓她僵住了身子,繼續佯睡。
「你究竟會不會施法?萬一她溺死在湖里,誰負責她這條命?」吉祥壬雙手扠腰,咄咄逼人地問。
「那不是我的問題,是她的問題!」紀法子連忙撇清關系。
「她就像傻子一樣地貼著那張呆符站在那里,她會有什么問題?你自己技不如人,就別找借口搪塞!辜槿傻娜^已經威脅地舉在半空中了。
「我要是技不如人,她豈會因為我的術法而來到這里?哼!」紀法子不服氣地反駁。
「反正,她要是有三長兩短,你就準備拎著你的頭走出這里!辜槿煽戳舜采向榍男∪藘阂谎,他壓低音量,問:「她真的回不去了嗎?」
「沒錯,你開心了吧?」紀法子二撇小胡子驕傲地朝上一揚。
「走不了又怎樣?我反正是錯看她,愛錯了人!辜槿勺煊驳卣f。
一旦確知她回不去了,對她的新仇舊怨反倒一古腦兒地涌起了。她說走便走,一點也沒把他放在心上,這樣的姑娘,他何必為她牽腸掛肚!
「你沒有錯看她!我施了咒法,而她卻走不了的原因,正是因為她留下的念頭太強……」紀法子現在只希望這二人能夠和好如初。
「她若是留下的意愿太強,方才便不會站到湖水里,要讓你將她送回臺灣了!辜槿陕牭竭@里,心里雖然有一絲竊喜,卻鼓起腮幫子,孩子氣地摀住耳朵。
「不過,光是她的意念就足以阻擾她的回家之路,這點也確實讓人匪夷所思!辜o法子捻著小須,表情甚是下解!肝覇柲,你和她有夫妻之實嗎?」
「有!辜槿赡槻患t氣不喘地回答。
躺在床榻上佯睡的紀薇爾辣紅了耳朵,不知道祖師爺干么要問這么尷尬的問題。
「那你剛才幫她把脈時,她可是懷有身孕了?」
床榻上的紀薇爾聞言,身子一僵,睜大了眼。她,懷孕?
另一端,吉祥壬也被紀法子的話給嚇傻了。
「我方才只急著觀望她的生命跡象……」吉祥壬回想著她的脈象,整個人突然變成了一尊石雕。
「哈,枉費你冠上『賽華佗』的美名,居然連自己的娘子懷孕與否,都不知情!」紀法子逮到機會,不客氣地嘲笑他。
紀法子笑聲未完,吉祥壬已經飛奔到紀薇爾身邊,扳過了她的身子。
這下子,紀薇爾再也沒法子裝睡,她凝望著他晶亮的眼,激動得呼吸急促。
二人四目,交纏的情緒千百種,有不舍、有悲傷、有歡喜、有猜測、有害怕、有不安、有著對新生命的疑惑與雀躍……所有說不出口的話語,都在他們眼神的交會間傳遞了一回。
吉祥壬握住她的手腕,手指才壓住她的脈動沒幾秒,整個人便迅速往后彈跳數步。他瞪著她的臉,瞪著她仍舊平坦的肚腹。
「妳……妳……妳真的有身孕了!」吉祥壬驚呼出聲,臉色發青。
紀薇爾低頭看著自己的肚子,睜大了眼睛,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她、她……真的懷孕了!
「我就說嘛,我施的法怎么會出問題?一定是哪邊出亂子了。送一個人和送二個人到另一個時空,自然不可相提并論。」紀法子沖到榻邊,急急解釋施法失敗的原因。
「所以,她不是因為想留下來的意念太強,而是因為肚子里有了孩子,所以你才施法失敗的,對嗎?」吉祥壬問著紀法子,眼睛卻是瞪著紀薇爾。
太好了,他接下來可以有幾十年的時間和她好好算這筆帳!
「我個人認為她離開的意念如果夠強,她應當還是可以離開的。」紀法子慎重其事地說。
「身不由己的感覺很難受吧!」吉祥壬斜眼瞄她,故作傲慢姿態。
「我說不出我現在是快樂還是難過!辜o薇爾緩緩坐直身子,定定地凝視吉祥壬!傅,我不后悔有了你的孩子!
紀薇爾的話讓吉祥壬驚詫不已,他瞪著她,驚恐的表情像是她臉上長出了四顆眼睛。
「來這里是我身不由己,離開不了,也算是老天爺替我的猶豫做出了抉擇。」紀薇爾眼里閃著晶燦的光,覺得她從沒這么肯定過!肝椰F在很開心我沒有回到臺灣。就在我陷入湖里的那一瞬間,不……應該說,打從你背過身,而我踏入湖里的那一刻,我就后悔得想死掉了。家人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可你也是!我的家人有彼此陪伴,可你沒有了我,你就形單影只,我一想到就想掉眼淚啊……」
紀薇爾拂去臉上的淚珠,菱唇邊的笑既嬌羞又可人,吉祥壬一語不發地看著她,困難地吞咽著口水。
「你愿意再次接受我嗎?」她朝他伸出手。
吉祥壬瞧著她,想從她臉上找出一絲內疚之意,可她就只是一個勁兒地對著他笑,與她平素對他撒嬌的姿態如出一轍。
「我才剛接受妳要離開一事,可妳現在卻又像無事人一般地回到我身邊,妳要我怎么想嘛?」吉祥壬突然大叫一聲,扯著銀發,焦慮地在屋里快步跑!肝也恢溃∥沂裁炊疾恢览!」
吉祥壬的腳步踩遍了屋內,完全沒有停下的打算,那飛奔的身影,快得讓人眼花撩亂。
「喂!你這渾小子給我站!我不允許你對她始亂終棄,她可是我們紀家人!辜o法子對吉祥壬跳來跳去的身影大吼出聲,舉起桃木劍就想往吉祥壬身上丟,卻怕失了準頭,打到自家人。
「是誰對誰始亂終棄啊?」吉祥壬停下腳步,皺著眉頭看了紀薇爾一眼。
她當真對于回去一事,徹底斷念了嗎?
「你錯了,我對你是有始有終。」紀薇爾挺起胸膛,理直氣壯地說道!肝页恋胶锴暗淖詈笠痪湓,說的正是『吉祥壬,我不要回去了』!」
吉祥壬聞言,心窩頓時一暖,可他故意鼓起腮幫子,瞪她一眼,身影倏地消失在門口,只留下了這么一句--
「我沒聽到啦!」
「渾小子,你給我回來,把話說清楚!」紀法子跟著他跑了二步。
「祖師爺,他會回來的!辜o薇爾看著門口,柔聲說道。
「那可說不定,天下薄幸郎何其多!」紀法子不以為然地撫著二撇胡子。
「吉祥壬對我,是好到沒話可說了。我不相信他,又能相信誰呢?」說到這,紀薇爾的眼里染上一抹溫柔笑意!笡r且,你沒見到他已經恢復平時瘋癲的模樣了嗎?他若是一本正經,便代表他仍在盛怒之中。所以,我想他應當是已經原諒我了,只不過,他還不想這么快讓我好過就是了!
紀薇爾想著吉祥壬,猜測著他現在可能的心情,目光卻忍不住往屋頂上瞥去。他會不會正躲在上頭偷聽啊?
「妳當真如此有自信?」紀法子問道。
「倘若吉祥壬當真介意我當時的猶豫,那也是我咎由自取,誰讓我的三心二意傷害了他呢?如果他真的不要我了,那我就倒過來追他!我可是很有毅力的人,上天下海都一定會追到他的!」紀薇爾握緊拳頭,勇敢地昂起下巴,大聲地對著頂上屋梁說:「吉祥壬,你聽到我的話了嗎?」
「吉祥壬在哪里?」紀法子張大嘴巴看著屋梁。
「我猜他八成躲在屋頂偷聽!辜o薇爾希望自己沒摸錯他的個性。「吉祥壬,對吧?」
「哼!」屋頂上傳來一聲哼氣以及重重踏著屋瓦的聲響。
紀薇爾看著天花板,大笑出聲,虛弱的身軀也在笑聲中偎向長榻,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現在,一切都塵埃落定,她再也回不了頭了!
別了,她的家人。別了,她的臺灣。紀薇爾摀住自己的唇,忍住一聲哽咽。
從今以后,她要同她的丈夫及她的孩子開始在唐代展開她的新生活。
紀薇爾拭去眼角沁出的淚水,撫著自己的肚子,昏昏茫茫地再度沉入睡夢之間。
此時,吉祥壬無聲地從屋頂上躍下,揮手趕走了紀法子之后,他怔怔地站在榻邊看著紀薇爾,終夜不曾闔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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