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天干冱寒,河套地區被銀霜籠罩。寬廣無垠、源遠流長的黃河也結起一層厚厚的冰,南北兩岸頓時被封冰連結了起來。
郁云壽騎在馬上,抬眼掠過靜滯的河面,凝視著竇宛的海東青在空中追逐一只驚狂的麻雀,他將大拇指與食指置于唇間吹了一個響亮的口哨后,敏捷的隼兒聞訊放緩了飛行速度,撇下獵物,在空中盤旋一圈,便朝郁云壽所在的位置飆飛而來,流暢地停落在他系了皮套的手臂上。
郁云壽逗弄著隼兒的脖子,順了它的羽毛后,反身策馬來到一株光禿禿的樹前,牽起低頭吃著雪地草的獵白鹿馬,踏雪而歸。
當郁云壽在王府廣場上將集兒交給仆僮時,沈娘已等在那邊候著他了。
她打量郁云壽略微低陷的雙頰及失去笑意的眼眸良久,才出聲道:“有人打京城里來了!
郁云壽聞言心悸片刻,眸光略閃,才遲疑地問:“是沈娘認識的人嗎?”
沈娘想避開眼,以免見到他失望的表情,但訓練有素的她還是目不轉睛地看著眼前的人,“不是,我未曾見過!
“喔!”郁云壽略垂下眼臉以遮掩自己的心情,“知道那個人來此的目的嗎?
如果他又另搞花招派人來偵察我的話,直接轟他出府!
“不是他派來的。事實上,來者有兩人,是一對自稱永定公爵的夫婦!
“永定公爵?”郁云壽戚起了眉,思索片刻,思揣著那份年年更遷的官品簿。
因為他從十三歲受封以來就沒上過朝,也不跟同僚來往,所以連翻都懶得翻,此刻對這位永定公爵的來是一點概念也沒有。
“你要不要見?若是不要的話,我替你打點!
“不!我這就去見他們。你把他們安置在哪里?”
“老地方。你要不要先換件衣服?”沈娘提醒他身上那套與他身份不搭軋的服裝。
“不需要!庇粼茐壅f完即快步往明堂走去。
當他進入明堂時,席上已端坐了兩人,正如沈娘所說,一男一女;男的身著藏青色的皮襖衣,其面貌俊挺有威儀,身材魁碩,一看就知道是天生的武將,至于他旁邊的那個女人,則是眉目清揚,有著脫穎的氣質。
郁云壽細細打量起眼前的這名女子,總覺得她似曾相識,直到那女人不安地挪動了身子,往她丈夫那兒看去時,郁云壽才驚覺自己失態。
他收回眼,上前跨上一步,不等對方行禮,便先作揖表示,“河東王郁云壽,讓二位久等,失敬失敬!”
那男人也拱手回揖道:“失禮的是我們,不曾事先通報就倉猝來此,在下拓跋
仡邪偕同夫人實惠拜見王爺!
實惠!想來是竇宛的姊姊了。郁云壽恍然大悟,輕瞟了一眼那張與竇宛相仿的瓜子臉后,在主人席上坐定,脂膊一弓,優閑地抵在幾上,問了,“不知永定公爵賢伉儷為何事而來?”
“是為了探望夫人的弟弟而來。”
郁云壽一臉笑意,裝著不解的模樣望了拓跋夫人一眼后,謹慎地問:“公爵夫人的弟弟是……”
“竇宛!
郁云壽對在座的兩位懶洋洋地一笑后,以淡漠的語調說:“令賢弟早在三個月之前就離開王府,回京去了!
對方聽他這么一說,臉色頓時變得蒼白起來,她轉向自己的丈夫,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郁云壽轉著指環,掩藏住心焦,沉著地問:“是令賢弟發生什么事了嗎?”
竇惠雙手緊掐在腹前,強顏回道:“我們這番來此全是想看看她是否安好。王爺您卻說她已回京三個月之久,但是……她并沒回京。
郁云壽聞言一愣,原本彎腰駝背的身子頓時挺得筆直,一雙沒睡飽的眼珠子陡然大瞠,雄赳赳的口氣更是有別于剛進門時的散漫,“你說她沒回京是什么意思?”
竇惠沒有被眼前這位王爺幡然一變的舉措嚇到,她貶了眨眼也直來直往地說:
“意思就是她人并不在京城里!
郁云壽整張臉是陰沉得可以嚇人了,“而她也不在此王府里!
“我們就是在擔這個心!”實惠說完與丈夫交換了一眼。
眼尖的郁云壽注意到他們之間奇妙的動作后,問:“你們擔心什么?是否也能說出來讓本王聽聽?”
竇惠又看了丈夫一眼,見他點頭后,才回頭對郁云壽道:“七天前,我在夢中見到竇宛在一座寺廟前面徘徊。”
郁云壽擔心著竇宛,所以只挪了三分心思出來聽人說話,“你說你在寺廟前面見到她在夢中徘徊?”
竇惠捺著性子,對著心不在焉的郁云壽解釋了一遍,“不是!我是說我夢到她在寺廟前面徘徊!
郁云壽聽了后,緩了一口氣,“喔!只是夢到而已!
竇惠見這個舉止乖僻的王爺說話與聽說皆是有一搭沒一搭的,便就此暫時打住了話題。
倒是在一旁默觀良久的拓跋仡邪從中切人,“王爺,說出來不怕您見笑,但是我必須讓你知道,內人的夢向來都會應驗事實!
郁云壽聞言,警覺地看了這一對賢伉儷,然后才正經八百地問了,“公爵夫人還夢到了什么?”
“夢見她拖著一頭長發走到兩株樹之間,手里拿著一片攪成汁的葉子往樹干上涂去!
郁云壽大手倏地抓住了幾角,追著問:“然后呢?”
“就沒了!
他又愣住了,“這么短的夢!”
竇惠看著郁云壽掩藏不住的焦慮,跟他解釋,“夢的長短無關緊要,重要的是關鍵處。事實上,我還夢見過別的!
“什么樣的夢?”
竇惠蹙了一下眉,才說:“我夢見她抓著一張絲絹,跪在一個堆滿書簡的房間里哭!
郁云壽眉一挑,問:“然后呢?”
“當她慟哭時,房門外站了一個男人,他幾番抬手想推門進去,但終究沒有行動!
郁云壽抬眼與竇惠正眼相對了幾秒后,語帶挑釁地問:“你看清那人的面貌了嗎?”
竇惠聰慧的目光一瞬也不瞬地直視他,以略帶譴責地語氣道:“當時看不太清楚,不過現在可是看得一清二楚了!
郁云壽臉頰猶帶著笑,但眼神卻是冷冰冰的。他那雙眼珠在拓跋仡邪與竇惠之間流轉片刻后,才側身以挑弄的語氣問著拓跋仡邪道:“永定公爵是不是什么事都瞞不過夫人?不知這樣是好,還是壞?”
拓跋仡邪不以為忤,那張冷雋的面孔出人意表地扯唇一笑,慢答道:“當然是好,省得我費唇舌解釋行蹤!
郁云壽當真開了眼界了!這對賢伉儷當真鶼鰈情深,深得令人有點感冒了!
他站了起來,手背在后,建議,“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吧。套用方才公爵簡明扼要的一番話,既然你已知道我跟竇宛之間的情況,那就不需我再贅言說明前因后果。當我聽到竇宛人不在京城的消息時,是訝異萬分,因為我以為她會回到皇上身邊報告在她在我府里所觀察到的情況!
“皇上定期會收到竇宛的信,所以從未想過她人不在你府里!蓖匕县钚敖忉尩馈
“那她人到底在哪里?”郁云壽急得已失去了平日的修養。
“這就是我們來請教王爺的原因。您最后一次知道竇宛的下落時是在何處?”
“在洛陽!
“洛陽!洛陽的哪里?”
“我們下榻的高陽客棧!
竇宛聽到這里時,眼神一黯,溫和的眼眸也變得不友善起來了。
郁云壽心知她在想什么,她在想著自家妹子和他這個登徒子之間的多露之嫌。
但光是想到眼前的女人有那種邪門的本事能隔地觀事,郁云壽便不愿跟她解釋自己和竇宛之間清白的關系,所以照舊擺出了無賴的姿態,“怎么?有任何概念嗎?”
竇惠遲疑了片刻,才說:“平城里沒幾座寺,若有,也都毀于十來年前的禁佛令,如果洛陽是王爺最后見到她的地方,那么她人應該是在洛陽城的寺廟里。”
“公爵夫人想出是哪間寺廟了嗎?”
竇惠頭一搖,“洛陽城里城外大大小小的寺全部數來有上百座,要想不是那么容易的。”
郁云壽知道竇宛看他不順眼,語帶刁難地問:“夫人既然夢到了寺,就應該有印象才是?你當時怎么不連寺名也一起夢進去?”
竇惠微擰眉,緊著喉說:“經王爺這么一點,我是感同身受;若當初那個躲在門后偷聽竇宛哭的人能事先寫個‘王二’兩字帖在額上讓我看得透徹的話,我與夫婿早來王府了,也不會挑這么一個大寒天來煩您!惫諒澞ń蔷桶延粼茐劢o修理了一頓。
兩人彼此對坐在那兒大眼覷小眼,可惜,瞪了半天仍是不對眼;一個心里奇怪著,明明是同個模子印出來的,怎么將她橫看豎看,就是沒另一個可愛;另一個心里感嘆著,也難怪眼前這個登徒子了,他跟皇上帶上了邊嘛!還能有什么指望?”
最后,是“隔岸觀火”的拓跋仡邪環臂開口了,他先是清了清喉嚨,才說:
“咱們是不是能言歸正傳了呢?我想整個夢的關鍵處應該是竇宛拿著葉汁涂樹干才是!蓖匕县钚半S便說說地起了頭,想將那兩封“火眼金星”分開,但他白認不擅長辭令,心里不敢保證能改善現況。
不過很幸運他,他們一聽到他的話,那兩對針鋒相對的眼睛馬上轉向拓跋仡邪,同聲問:“你說什么?”
拓跋仡邪略挪了一下身子,才說:“在下出身草莽,書讀的不多……”
郁云壽心一急,沒多想就打斷他的話,“是白丁也無所謂,只要你重復剛才那句就行!
但疼愛丈夫的竇惠聽了郁云壽那番話,馬上為丈夫抱不平了,她瞪了郁云壽一眼,回頭滿眼慈愛地對丈夫說!霸蹅冇幸痪涔叛赃@么說:古來真龍駒,是未必置天閑;郎君切莫因為少讀書而自卑,您就算一本書都不讀,總也比那些滿腹經綸的公子爺強!彼D時停下話,以眼角睨了郁云壽一眼后,才又說:“郎君剛才說的那一句,我與王爺沒聽清楚,不知您是否可以重復一遍?”
拓跋仡邪莫可奈何地看著嬌妻,不明白平日謙和有挫的她為何會那么討厭河東王,不過怕他們又起沖突,也就馬上說了,“我猜那個夢的關鍵處應該是竇宛拿著葉汁涂樹干才是!
竇惠聽了,一雙杏眼是樂得瞇了起來,還不停稱贊著,“郎君真是心思敏捷。
在一旁的郁云壽看到此景,忍不住想拿出痰孟大嘔一頓,他感謝老天,竇宛不會跟她老姊同種個性,否則這種凡事“尊夫為天”的把戲會把他憋悶的!
郁云壽想到這兒,正巧竇惠也把目光調回他身上,他忙報以虛偽的笑。
竇惠沒跟著他笑,只問:“王爺猜出是什么了嗎?”
“以葉汁涂雙木,‘涂林’二字,果名是也!
拓跋仡邪眼帶疑惑地看著郁云壽,不恥下問:“請教王爺涂林是何種水果?在下至今還沒見過。”
郁云壽以為拓跋仡邪在跟他裝傻,回頭看了竇惠一眼。
竇惠不疾不徐地對郁云壽解釋,“夫婿原是外地人,所以不諳石榴的別稱!
拓跋仡邪在旁一聽嬌妻這么解釋后,馬上會意了,“!原來涂林就是石榴!
石榴就是涂林!
竇惠笑著對丈夫點了頭,然后回頭對郁云壽說:“我已知道竇宛的藏身之地了!
“哦,是嗎?”郁云壽聽她這么一說,臉上浮現了希望,“在哪里?”
“洛陽的白馬寺。”
“她怎么會獨挑那里去呢?”郁云壽是匪夷所思了。
“因緣吧!家父家母為了讓外人情服竇宛是男兒身,所以對外宣稱她是家母上白馬寺以一粒石榴子求來的,而她自己也對這事深信不疑!备]惠話到一半,眼眶紅了起來,“現在,她往那兒去白是有她的道理。”
當他們一行三人快馬加鞭他趕到洛陽城西門外的白馬寺時,已是傍晚了。
由于竇惠的母親曾悉心供養寺里的佛像,竇憲也和白馬寺的住持有交情,他們得以被延請入寺。起初,住持不愿透露竇宛的去處,最后在竇惠的苦苦哀求下,才告訴他們一句話。
“令弟的確是在本寺誦經參禪了三個月,但他已于六天前離開,老納實不知他的去處。不過,他臨走前曾跟老納提及此行的目的及是在化解心冰,希望旋主能領會!闭埔缓,阿彌陀佛一稱,便稱他們下了逐客令。
“怎么辦?”竇惠雙辱輕顫,回頭趴在丈夫的懷里哭了起來。
拓跋仡邪撫著妻的背,說:“現在也晚了,你身子才剛恢復,實在不宜這么奔波,我看咱們還是先回娘家住上一宿。”說完,看了郁云壽一眼,征求他的意思。
郁云壽想了一下,拒絕了拓跋仡邪的好意,“不,這個時候若去叨擾的話,恐怕會引起懷疑,我想我還是到高陽客棧過一夜好了,咱們明晨碰頭再商量。”這時他客客氣氣地轉向竇惠,口氣放軟地致歉,“今日因為憂心竇宛的安危,言行間對公爵夫人的無禮放縱,還請夫人多海涵!
竇惠這時也不好意思地回身對他略敬了禮,“請王爺別放在心上。”
郁云壽笑著引轡上馬,微踢馬腹便走進黑夜之中,遠離那對賢伉儷。
在寒風中,他任馬兒放緩腳步,低頭思索著竇宛的下落,有那么一刻他認為竇宛是回河東去了,但隨后想起她已離開白馬寺六天,又覺得不太可能。想著竇宛,與她在一起的美好時光就一下子涌入腦海。
劫后余生的郁云壽自知自己的個性內斂多變,防人心也強,所以總是閉門謝客,不愿以真性情和同階級的人交游,但竇宛攻破了他的這道心防,他明知她是挾著目的而來,但他就是沒有辦法抗拒她,不論她嗔、怒、笑、啼,那相映成趣的嬌俏表情在他的眼里皆成了賞心悅目的畫面。
他現在有點侮不當初,沒依著她的意思做了!如果他不是那么死守原則,竇宛和他便可長相廝守了。
郁云壽一路上被這些心事所纏繞,等到他攔人間路時才發現他走過了頭,于是他僅轡讓馬兒回頭。
當他快接近客棧時,發現一個氣昂昂的男人橫騎在客棧大門外的石板路上。馬背上的人竟是拓跋仡邪!
郁云壽加鞭驅馬上前,正要下馬時,拓跋仡邪的一番話阻止了他,“皇上遣人提拿我岳父,我想恐怕是為了竇宛。我想你應該在意這檔事,便趕在回京前,通知你一聲。如何?愿上京城一趟嗎?”拓跋仡邪等著他的答案。
郁云壽點了頭,“但是上京前,我得先趕回河東一趟!苯又滞nD了片刻,詢問拓跋仡邪,“我不請朝廷的這條路,還請公爵能指引迷津!
拓跋仡邪聞言會意,當下就給了他指引,“雙眼直視前方,別頻頻往后看就行了!鲍颢颉昂訓|王郁云壽求見!”官廷侍衛長長地報了一聲。
拓跋浚一動也不動地端坐于堂上,他面無表情,只留一雙銳利的眼眸直勾勾地盯著遠端的門,等待求見者的人影。
片刻后,一名身著戎服的挺拔男子出現在門檻前,他左手執著一柄長木劍,右全拳微握地大跨著步伐,朝前邁進,行到與拓跋浚相隔五尺之處才止步,抬頭挺胸地迎視拓跋浚炯炯的目光。
他微躬身,提劍作揖,以生硬的語氣道:“臣拜見皇上!
拓跋浚不動聲色地看著睽違將近十年的郁云壽,見到他英姿煥發的神采,以及赳赳武夫的氣概時,這一瞬間的激賞便超越了多年來所累積的不滿。
但他還是擺出帝王的威儀,質疑地詰問:“往昔朕請卿北上論政治,你幾番推托不肯,反倒在這大過年時間,持著木劍、披了戰袍上朝,不知居心何在?”
“孽臣這一身戎裝完全是想以真面目來覲見皇上,求福免禍的!庇粼茐厶拱椎卣f,口氣仍然僵得很,但硬骨頭已懂得如何向前彎了。
“哦?你這身行頭像要上戰場打仗似的,根本是在觸朕的楣頭,又怎能為自己求福免禍?”
郁云壽兩掌朝上地將長劍捧到眉宇間,鏗鏘有力地解釋,“此祥獸師比劍是當年太祖道武帝,統合我鮮卑八大部落,立邦建國時,賜予孽臣先祖的立盟寶物。孽臣今日只是想藉此劍來表明己身的立場,以及河東地區千萬勇士企望為皇上效力的夙愿,并不是要觸皇上的楣頭。”(作者按:師比,鮮卑神獸,形狀似馬,聲音如牛哞。)
拓跋浚明知郁云壽不是沖著自己來的,但心上還是松了一口氣。他覷了眼前的人一眼,想試試他的頸子到底能垂到什么程度;若是垂過膝蓋以下的話,那他可要對眼前的人大失所望了!
因此,拓跋浚故意不下座取劍,身子往幾一靠撐著腦袋,冷嘲道:“十年的時間不算短,卿竟在一夜之間想通了。朕懷疑誰有這么大的影響力?”
郁云壽雙手捧著劍,極富技巧地說:“就是皇上特地下派給孽臣的‘偽君子’!
他故意不點破事情,好留點面子給拓跋浚。
拓跋浚當然了解郁云壽裝傻的用意,不太領情地說:“如果你是專程為那個偽君子求情的話,就直說了事,省得捧著那根木劍;卿不煩,倒累了朕,得伸直脖子才能看到你的眼。平身,平身!”
郁云壽得令這才放下長劍,“孽臣斗膽,請皇上能對竇宛父女網開一面!
拓跋浚語帶刁難地說!半逓槭裁匆獙λ麄兙W開一面?”
“若少了他們,孽臣今日仍將執迷不悟!
拓跋浚不悅地問:“你到底是服朕,還是服他們?”
“他們能讓孽臣對皇上心誠悅服,甚至五體投地。”郁云壽在這時是完全放下了身段,“皇上是否曾要竇宛轉告孽臣一件事,只要孽臣能真誠順服皇上,日后若有困難,皇上會傾全力協助?”
“朕是曾這么說過!蓖匕峡Uf完,下座來到階前,“怎么?你是想以這事反過來要挾朕嗎?”
“豈敢!”話才說完,郁云壽當著眼前的人蹲下身子,雙膝高跪在地上,仰視拓跋浚,“郁云壽這一生只認定竇宛為終身美眷,請皇上成全,饒恕竇宛一命。”
接著雙手撐地就要把腦袋往地上敲去。
拓跋浚兩步上前,抬手及時攔住郁云壽,低聲警告他,“萬萬別把頭垂到膝蓋以下,朕堂下的木板沒你河東王的額頭硬,敲壞了,你可得賠朕一塊新板子。起來吧!”
“除非皇上成全在下的請求。”
拓跋浚不耐煩地拉了郁云壽起來,直率地拍了他的肩,目帶些微淚光,強顏訓道:“朕既然說了就會算話。倒是你看你自己,為一個女子就隨便亂跪一通,男兒膝下是有黃金的!”說完就將身子背轉了過去。
“皇上……”
拓跋浚倉猝地打斷他的話,“你能來此,朕很是寬慰,但你要我饒了竇宛一命實是多此一舉。竇宛本來就是朕找來喬裝成男兒的命婦,她完成了朕所交付的任務,朕賞她都來不及,怎么可能會治她!瞧你們一個個窮緊張的樣子,難道是擔心朕有眼無珠,會看不出自己的愛卿是佳人嗎?”
“那么皇上提拿竇憲是為了什么事?”
“唉!真煩,憲公的事,朕剛才已跟永定公爵解釋過了,想知道原因,你找他問去。”拓跋浚這時回眸看了郁云壽一眼,軟著氣道:“你的家人因為朕而死,朕現在則把你孩子的娘賜給你。云壽,咱們之間就算扯平了吧!”
“皇上……”
“好了!你們輪番來見朕,朕現在累了,有什么話,等朕午睡起來后再聊。至于竇宛,她被安置在你幼時住過的廂房里,你想見她的話,就去找她吧。”
郁云壽得令恭敬地往后退至門楹,臨走前深深地看了拓跋浚的背影一眼,慢慢躬了一個身,才跨了出去。
他走了的略二十來步,看到拓跋仡邪一臉沉思地斜倚在欄柱邊,便忙快步上前,問了,“拓跋兄,竇憲先生的情況如何?”
拓跋仡邪抬指掌著下巴,側頭回答他的問題,“出乎我意料之外,皇上收了竇宛做義妹,找我岳父上京只是要征求他的同意,順便詢問他有關結拜的儀式!
郁云壽也著實被這不預期的消息嚇了一跳,好久才問:“拓跋兄,皇上打從一開始就猜到竇宛是女兒身了嗎?”
拓跋仡邪回頭眨了一下眼,反問他,“皇上是這么跟你拗的嗎?”
郁云壽點了頭,盯著拓跋仡邪咧開似笑非笑的嘴角,跟自己說:“既然是這樣的話,王爺就別再追根究底了!
郁云壽強壓抑住在廊上奔跑的沖動,踏著輕快的步履來到昔日的廂房,他在大張的門前佇立片刻,目不轉睛地盯著廂房里那名身著紫衣碎花袍的清揚仙子,她傾頭拖著一頭烏黑直亮的長發在席上冥想著。
郁云壽上前輕跨了一步,驚動了紫衣仙子,讓她倏地回眸張望。
那一雙璃水秋瞳是比郁云壽夢里的更柔更亮了!
紫衣仙子兩肩下垂,不知所措地在原地輕輕啖了他一聲,“王爺!”
他當下把木劍往席上一丟,飛奔到她身邊,雙手環住那纖細的腰,一把高舉,帶著她原地繞了數來圈,輕輕地對飛在主中的人兒說:“咱們回家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