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殺之氣凝在當(dāng)下。
風(fēng)云變色,寒風(fēng)狂卷凋零落葉,殘枝枯樹蕭索一片,屬于天地間的遼闊,對他而言卻是如此嘲諷。
劍尖一揮刺進(jìn)黃土中,血絲沿著劍柄滲入沙土,刀刃鋒芒處寒光激閃,像在隱喻著爭戰(zhàn)的開始,抑或爭戰(zhàn)的結(jié)束。
前有斷崖,后有追兵,藺明爭負(fù)傷立于高聳的危崖上,一雙冷冽陰騖的怒眼充斥兇狠血光,瞪著那慘遭毒箭射殺的愛馬尸骸,在他們這班惡徒的笑鬧間剁成了肉塊,悲憤之余,胸口翻涌著陣陣強嘔之欲。
“怎地不說話?”
一張布滿紫斑與傷疤的臉孔正慢慢逼近他,勾動唇角似笑非笑,把玩著手中銅鈴大的一顆眼珠子,只見紅褐色黏稠液體不斷自指縫間滑下。
目眉盡裂的他渾身戰(zhàn)栗不!撍赖!那是馭風(fēng)的眼睛——如果可以,他恨不得立刻沖上去殺了這個喪心病狂的家伙!
“司徒昭葛,你連匹馬都不放過,簡直跟禽獸沒有兩樣!”強忍心中激動,他咬著牙低吼。
“呵呵呵,瞧瞧它悲慘的際遇,”司徒昭葛嘖聲惋惜。大風(fēng)吹開他糾結(jié)成團(tuán)的頭發(fā),同樣布滿紫斑的肥碩耳垂,用了一截形似手指的小骨頭穿過,更增他身上的邪氣。“唉唉,跟錯了主人就是這般下場。不過我也更是有心,為了讓它死得其所,還煞費苦心地對它開膛剖腹一番,好成就這名副其實的‘五馬分尸’,你說絕不絕?”
氣血如浪濤翻騰,藺明爭再抑不住胸口劇烈嘔意,立即一俯吐出醒目鮮血。若非自己孤立無援,又面對著浩蕩二十來人的仇敵,他發(fā)誓,他一定要親手殺了他,將他千刀萬剮以泄心頭之恨——倘若,他還有機會活下去的話。
玩夠了。司徒昭葛懶洋洋地將眼珠子掐碎成泥塊砸向后方,眼中閃著嗜血的快感,揚起污穢不堪的手掌,湊近嘴邊,伸出濕濂灑的舌頭溜地一舔,像在品嘗珍饒美餿,絲毫不覺惡心。
“嘿,夠了沒有?你擺這姿勢怪丑的,我看你別再作困獸之斗,乖乖束手就縛。若你安分些,大爺我保證不這么快送你上西天,畢竟你還有那么點利用價值,嘻嘻,曹家的那位美人兒,我都還沒嘗到呢!贝瓜训夭[起眼睛。
穩(wěn)住渙散的脈絡(luò),藺明爭鎮(zhèn)定地冷笑著。
“哼,若讓你稱心如意,也枉費我藺某人活在這世上一遭。”
“別鬧了,你本來就不該活的。當(dāng)年我爹屠殺你們?nèi),就是要藺并淳絕子絕孫,怎知你逃過一劫,還被曹孟軒這個多事者救去!彼麚u頭猛興嘆!耙皇沁@曹府乃軍事府邸戒備森嚴(yán),我早就扮成瘋狗沖進(jìn)去咬死你啦!
“如我所料的,義父會中毒,就是你們干的好事!”舊傷口再被挑起,藺明爭發(fā)現(xiàn)自己已痛得失去知覺。
“可憐的孩子,長久寄人籬下竟讓你成了被豢養(yǎng)的哈巴狗,替曹孟軒這老頭賣命。唉唉,傷不了你,就只好暗算他嘍,反正他成天都得上朝去,不出門不行呀,哪像你鬼鬼祟祟的,老是不見人影,害咱們等你等得好辛苦!彼笱蟮靡獾挠檬峙呐念^,穢物轉(zhuǎn)而沾到發(fā)上!霸捳f回來,這招還真是有效呢,總算把你給逼出了曹府大門。如何,這計謀夠不夠毒?夠不夠狠?”
“你夠毒、你夠狠,比起你爹司徒靳,你有過之而無不及。”
“好說好說,青出于藍(lán)勝于藍(lán)嘛,何況我自幼崇拜我爹,一心一意要承襲他的事業(yè),不用說,你這顆絆腳石是非踢除不可。”
“你們做的還不夠嗎?奪去我爹名下的田地家產(chǎn),而你爹當(dāng)年縱火的證據(jù)都已湮滅,藺氏也只剩我一個命脈,我不曾找上門去報仇,你們卻處心積慮實我于死地,在你們心底,難道半點王法也沒有嗎?”
“藺明爭,我看你是血流太多記性變差啦,咱們眼中本就沒這東西。不過也得靠你一家三十幾口的犧牲,我才能升格當(dāng)個司徒公子!闭f罷,開始覺得不耐煩!鞍グィ銖U話可真多,是不是真要我動手抓你?哼,我要是一不小心弄死了你,你可別后悔呀!币徊揭徊降耐白呓。
藺明爭抓緊劍柄,感應(yīng)身后這深不可測的山谷正如鬼魅向他招手,不由自主地呼吸急促,受到重挫的五臟六腑開始錐心劇痛。
往側(cè)一瞥,霧色在這傍晚時刻越發(fā)朦朧,縱橫交錯的崇山峻嶺,陡峭勢險的矮峰深谷,在在都提醒他:這一摔肯定粉身碎骨!
但藺明爭自知別無選擇。功夫再好,以一敵眾也打不贏這幫惡眾;落入他們手里,即使茍活殘喘幾日,也得承受百般凌遲。
然而他必須留著這條命趕往蒼山,畢竟他不是為自己而活,他是為了義父。
假使這是一個必輸無贏的賭注,他也不能猶豫。
“啊——”
他撕心裂肺的仰天厲吼,傾盡所有氣力抽起劍身,和著血光速速后退,一足抵住懸崖邊緣。
司徒昭葛果真嚇一大跳,臉色猝變!澳悴粫嫦胩氯グ?”
“司徒昭葛,你最好保佑我墜下山崖后必死無疑,否則,日后肯定加倍奉還今日之痛!”
痛字一出,藺明爭連人帶劍落入了陰森墨黑的黝暗山谷中,再無聲息,崖上眾人耳邊只聽冷風(fēng)呼嘯。
沒那膽量沖上去一探究竟的司徒昭葛,駭然地連退數(shù)步。
“有沒搞錯!這么高的懸崖他也敢跳!我連站過去一些都不敢!彼耆珱]料著藺明爭寧可跳崖也不肯乖乖被擒,因此表情略顯呆愕。
“大少爺,這下怎么辦?”
“那還用問嗎?想辦法下山谷找尸體!向我爹有一個交代,就算死了也要見著人頭才算數(shù),你們快點找路,不要一個個杵在這里裝木頭!”他怒氣騰騰地吼著。
“是、是,我們馬上想辦法下山谷!币蝗簽鹾现娂泵c頭應(yīng)和著。
瞪著這陰森森的幽深谷壑,司徒昭葛惱得蜇步找那匹死馬出氣,把另一只眼珠子也給挖出,恨恨地丟下山谷。
峰嶺環(huán)抱,落瀑喧響,一如聲樂齊嗚。
時值秋冬之際,高山芒綻放一朵朵小花,整片雪白色的花海隨風(fēng)起伏,似浪潮搖曳波動,在晴空下格外耀眼。
一道水澗自削壁 巖中飛傾而下,形成一簾簾銀色絲緞,水勢盛大猶如萬馬奔騰,濺起白浪如花,流泉縈回,落入碧綠耀眼的深潭中。
由草蘆與竹材搭建而成的一間方屋,端正坐落潭中島嶼,臨池銜山,攬盡美景。島山四周廣植楊柳叢竹,宛如一圈黃綠色圍墻,屋外掩映四季花卉,紫藤木香依附墻面連綿生長,巧妙地環(huán)擁方屋,造就視覺上的天然屏障。
炊煙裊裊升空,只見身著一襲素雅鵝黃色衣裙的女子忙進(jìn)忙出,一會兒舉扇朝炭爐 風(fēng),一會兒搗糊草藥,秀眉輕蹙,似是遇著什么難題。
旋身入內(nèi),偌大的廳堂里擺放成套的楠木圓桌、椅凳、書案、花幾,后半邊則分隔了兩間廂房。她信步朝著其中一間走去,拂開珠簾,石床上躺著一個身受重傷、奄奄一息的男人。
柔荑置于顎下,一雙霧氣 的水眸細(xì)細(xì)端詳這由天而降的入侵者,心底好生納悶——救活了他,可好?不過她只能暗自祈禱,所救非為惡人。
一定很痛!骨頭非折即斷,五臟六腑統(tǒng)統(tǒng)移了位,若非遇上自己,恐怕早赴陰司地府向閻王爺報到。
眨眨眼睛,她懷疑這個滿臉血漬與土塵的男子長得有些好看,于是捧來盛滿水的木盆,擰干絲絹拭凈這些礙眼的臟東西。
努力了一陣,成果立現(xiàn)——飽滿寬闊的天庭,又濃又黑的眉毛,斷過半截的鼻梁,棱角分明而毫無血色的薄唇,爬滿胡渣的下顎。一張臉生得剛正方毅,活脫脫像被工匠雕出來的成品……
她目不轉(zhuǎn)睛的瞪著他好一會兒后,她“啊!”地叫了一聲,匆忙奔出屋外。
她端著熱騰騰的藥湯返回內(nèi)廳,陶碗燙手,只得暫擱在木幾稍稍吹涼,自己則打算將這男子的上身用一只厚被墊高,好方便喂藥。
一瞥眼,她詫然地震在原地。
這……這著實不可思議,他怎么醒了!
男子緩緩地張開眼臉,空茫的視線里沒有焦距、沒有神采,恍若置身不真切的夢境中,無從分辨自己是死是活。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幾步,試圖引起他的注意,但他又跌入了黑暗中失去知覺。
抿緊唇線,她若有所思地凝視著他。
看來,這男子的求生意志相當(dāng)強烈,生命力也遠(yuǎn)比常人強韌,可見他非常迫切地想活下去,在生與死之間不斷掙扎。
纖身飄落在床榻邊,溫柔拂開他眉間的糾結(jié)皺折。
“放心吧,碰上我木蕁織,你死不了的!贝浇巧蠐P,兩頰漾起一抹自負(fù)傲氣的笑容。舒展青蔥十指,似要傳遞內(nèi)心信念地貼在男子的臉上,讓掌心的溫暖稍稍舒解他失血過多的僵冷。
男子紊亂而急促的呼吸,在這一刻竟轉(zhuǎn)為規(guī)律而平穩(wěn),仿佛聽見了她的承諾而感到心安……
二度從迷離難辨的霧境中幽幽醒轉(zhuǎn),意識驟地清晰,然而全身卻仿佛被點穴似的動彈不得。
他覺得好熱,身體像浸在滾燙的開水里,每一寸皮膚都冒出大量的汗,打濕了床被,連頭發(fā)也沾著水珠。
極力轉(zhuǎn)動眼球往下搜索,愕然驚覺自己未著寸縷,重創(chuàng)過的軀體像是狠狠分裂過再勉強湊齊,四肢纏上層層白布,身上猶如刺猬般扎著密密麻麻的尖細(xì)銀針,氤氳白煙似霧氣環(huán)繞周圍。
他怔忡著回想起崖上的一切,難以置信這樣的奇跡發(fā)生了,他竟沒死,而且顯然有人救了他。
“醒了?”
觀察好一陣他的表情變化,木蕁織總算發(fā)出該有的聲音。
女人?藺明爭大感震駭?shù)膰槹琢四。他沒穿衣服呀!這個女人怎敢毫不避諱地站在旁邊?
他試著扭動頸子,將視線對上說話的女人,但這一瞧,五官更加嚴(yán)重扭曲。
是個年輕女子。雙眉修長如畫,一雙水靈靈的澄眸睜的又圓又大,春杏色的唇瓣徐徐蕩開絕美笑容,勾起的嘴角隱含些許戲謔意味。
想開口說些什么,卻使不上半點力,徒勞無功的張唇顫動舌根,仍擠不出聲音。
木蕁織看出了他的困難,于是走上前來,單手利落取出幾處穴位上的銀針,好讓他順利說話。
“你……我……我沒穿衣服!辈恢切邜u抑或懊惱,他溫氣怒瞪著她。
“我沒瞎,我看得出來!庇幸鉄o意瞟向他的重點部位。
強咽口水,他的黑眸不由自主地轉(zhuǎn)深。這般赤裸裸的曝露在陌生女子面前,是一種詭異的折磨。
“你是女孩子,應(yīng)該要回避。”難道她不懂嗎?他抑忍住不悅,提醒她。
木蕁織煞有其事的點點頭,細(xì)白潔凈的臉蛋兒卻無半點羞人紅潮,反而神情一轉(zhuǎn),冷淡地瞥開目光。
“我若回避了,你這條命也甭救了!辈恍驾p哼。
他心神俱震地一僵。“是你救了我?”
“意外嗎?”嘲弄地斜睨他青白交斥的臉孔。“印象中只有男人學(xué)醫(yī)治病,所以我這一介女流出現(xiàn)在這兒,只可能是為了偷看你光溜溜的身體?”
這下子,藺明爭真是如遭反噬,女子的伶牙利齒,不是他招架得了。
怎敢相信他的命大是因為這女子出手搭救。
“對不起,在下一時魯莽,才會誤會姑娘……”歉疚的不知如何是好。
“幸好我還沒說你身上每個地方我都碰過了,要不肯定讓你以為我在占你便宜,吃你豆腐!
“這……”
木蕁織興味盎然地偏過臉,看他一身粗獷的古銅色皮膚,竟似女人家般窘紅起來。
嗯,身體復(fù)原得挺快的,至少本能反應(yīng)都復(fù)蘇了。
兀自竊笑兩聲,她故作若無其事的瞥他一眼。
“在這兒乖乖等著,我去端藥,記得別亂動。”
從未遇到這等謬事的藺明爭,此時此刻恨不得拔掉身上銀針,速速著衣離開這里。
她是誰?這兒又是哪里?
他昏睡了多久?幾時才能完全痊愈?
成串疑問涌進(jìn)紛亂的腦子里吵成一團(tuán),他頭痛欲裂,只希望那女子別再刁難他,因為他真的尷尬得快死掉。
腳步聲復(fù)又回來,木蕁織急將燙手的藥碗擱在桌面,抓住耳朵散熱。
一會兒,她行至床邊,神情凝肅地審視他氣血循環(huán)狀態(tài),并且俯身打量每個受過重創(chuàng)的皮綻肉開處。他閉上眼,逼迫自己不去想她那雙明燦秋瞳正盯緊自身每一寸皮膚。
她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不能胡思亂想。
突然間,他感覺麻木的四肢獲得了自由,他倏地掀開眼臉,銀針已全數(shù)拔除,他可以動了。
但他顯然高興得過早,身體各部位仍不受控制的使不上力。
“別亂動!”她厲聲警告,雙手忙碌地將一床軟被蓋在他身上,然后取來厚枕墊在他頸下,好方便喂藥。
“我躺多久了?”無論如何,他得先搞清楚狀況。
“兩三天吧!彼簧跽J(rèn)真地回答,背過身去端藥碗。
“只有兩三天?”他不信,最起碼也躺了十天半個月吧?
“我從不計算時間流逝!蹦臼n織簡單扼要的再補一句。舀起一匙苦藥到他面前!翱偹悴槐匕庵阕彀臀顾,安分點,自動把嘴張大!
他想伸手接碗自己喝,卻想起她適才的那聲警告,不得已,只好乖乖張大口,豈料藥汁苦的讓他想流淚。
木蕁織也不溫柔,未曾間斷的一口接一口喂著,直至碗底朝天。
他咳了咳,覺得藥效在體內(nèi)迅速發(fā)作,僵硬難展的指節(jié)頓時得到舒解。彎了彎麻痹已久的手指,心底十分詫異。頓了頓,他不死心地繼續(xù)發(fā)問:“恕在下冒昧,我很想知道,這兒是哪里?你又是誰?”
“我不知道這兒是哪里,但我管這兒叫絕世谷!
“絕世谷?”
眼波狡黠一轉(zhuǎn),她有意回避他第二個問題。
“還有,我救了你的命,應(yīng)該是你先報上名字!
“在下藺明爭!
“藺明爭?”挺難聽的名字,她不具好感地直接問,“那你是被仇人追殺?還是跳崖自殺?”
聽到仇人追殺四字,他在剎那間臉色猝變默不作聲,一見這情景,她的瞳眸立刻間著了悟。
“是前者?”神色跟著變冷。
早在十七歲的時候,她已看慣了江湖上的砍砍殺殺,心中再無感覺,只覺世俗可鄙,仇恨、殺戮、爭戰(zhàn)、奪利永無寧休,難怪師父會看透人間冷暖,歸隱山林,就此與世隔絕。
“真不該大費周章救你。”起身擱回藥碗,惋嘆的語調(diào)里有著后悔之意。
他蹙起眉心!肮媚锖我赃@么說?”
“因為把你醫(yī)活了也沒用,到時你還是會去報仇,繼續(xù)殺個你死我活!睋u搖頭,她瞇起眼望向窗外的成排曼陀羅,淡紅、赤紅、雪白,彼此交錯相映斗艷,哪里像是秋末季節(jié)。
木蕁織覺得自己真傻,生活果真無聊到要去救個該死之人?
“在下不想和姑娘爭論,但請你相信,救了我是件對的事。”
懷疑耳朵出了點問題,她倏然瞥過臉,眸光眼底似是輕蔑之意。杏唇微抿,掛起淡諷笑意!澳阏婵裢
“在下并非狂妄之人,也非好爭戰(zhàn)之徒,會被仇家追殺,確實不是我咎由自取的下場!睆娙虧M腔激昂怨火,藺明爭移開視線,不去看她滿臉嗤哼。
他淡漠的語氣挑起她的不悅。
“是啊,反正辛苦的人是我、忙進(jìn)忙出累得沒法兒安睡的人也是我。瞧瞧你,當(dāng)個病人多舒服,只要躺在那兒一絲不掛就成,醒來后連個謝字也沒有,還自認(rèn)清高地努力反駁我叫藺明爭是吧?”她再一冷笑。“你可真行哪。”
再度啞口無言的他,心灰意冷地黯下神情,覺得這一摔,不但摔毀了他救活義父的希望,連帶自尊也一并附送給這女人扔在地上踩。
“不說話是覺得自己委屈還是可憐?”
深吸一口氣,逼迫自己緩和口吻的低聲下氣!盁o論如何,藺某這條賤命是姑娘救的,在下當(dāng)然感激不盡!
“感激不盡?”她哪會看不出他眼底的落拓頹喪,但這個時候,她可沒法兒滋生出了點兒的同情心!敖,不歸路,勸你早早打消報仇之意,別更讓我白費功夫救了你。”
救都救了,再怎么懊喪也是無用。木蕁織懶得再搭話,轉(zhuǎn)身欲往外走。
“姑娘!”他連忙喊住她。
“怎么你還有事嗎?”她不耐地側(cè)過身。
“你還沒告訴在下,該怎么稱呼你——”話剛說完,神色忽地一凜,目光所及處,是女子腰帶下方佩掛著一條黃土色澤的奇紋寶石,上頭正好刻著一個“木”字,與云大夫所形容的竟是不謀而合。
為了這樣的發(fā)現(xiàn),他震驚得久久移不開視線。
木蕁織還沒來得及回答,卻見他盯著自己下擺表情錯愕,感到些微惱怒。
“喂!你這個人懂不懂禮貌?問問題不曉得要看著對方的眼睛嗎?”
此時此刻,他再無法隱忍激動的情緒,一時忘記自身處境,急迫地抬動沉重的手腳直想問個究竟,被褥卻溜地滑下,她見狀,低喝一聲沖過來。
“叫你別亂動聽不懂嗎?”按住他精赤的胸膛定回床上,她面有慍色的斥責(zé),“拜托你幫幫忙,我費盡千辛萬苦才把你救活,你真想死也別在我面前,否則我這回一定見死不救!闭媾欢@男人在想什么。
察覺自己的窘迫,他再度俊顏赧紅。
她將掉落地面的軟被蓋回他身上,他卻似溺水之人,騰出十指緊緊扣住她的皓臂。“姑娘,你、你是不是認(rèn)識木濟淵木老神醫(yī)?”
詫異的表情在她臉上一閃即逝。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他的指尖觸感煞是熾燙,從未起漣漪的心湖在這瞬間似乎漾起波紋,她不動聲色地將手臂抽回,背對著他。
“你身上有木老神醫(yī)的信物,一條刻著‘木’字的土黃色寶石,現(xiàn)下就系在你的腰帶上,我肯定沒有看錯!边@必定是老天幫的忙!他顫抖地說道。
木蕁織柳眉攏折,孤傲難馴的揚起下巴!澳緷鷾Y是我?guī)煾,他死了,信物?dāng)然留給了我!
盡管這消息并不令人意外,但藺明爭還是怔忡半晌。
“這么說來,你是他單傳弟子,也繼承了他獨門的醫(yī)術(shù)與菜譜,是不是?”他小心的探問,生怕又引起她的不快。
“我可不是天才,何況我才剛滿二十,就算不眠不休的學(xué)習(xí),也無法達(dá)到師父醫(yī)術(shù)出神入化的境界。”
他俊眉聚攏,額頂仍不斷冒著熱汗!暗覐哪前愀叩膽已聣嬒,你都有辦法救活我,所以,你學(xué)的肯定不只皮毛而已。”
“閣下突來的褒獎我可不敢當(dāng)!
“據(jù)說木老神醫(yī)擅使毒與解毒,那么你……”
“很可惜,這個部分我沒學(xué)到!北苊庖归L夢多,她飛快截話。
他愣了愣,見她眼眸高筑警備戒意,多少明白侵犯到她的忌諱隱私。
“對不起,我這么問并沒有別的意思。”
“師父說了,天底下不曉得有多少人覬覦他的家傳毒技,你如果想從我這兒得到什么好處,那是絕對不可能的。”黑眸里冷冷清清,她不再注視他,焦距落在虛空中游蕩。
仿佛懸在爐火上的焦灼烙燙了喉頭,他想也不想的迸出渴切話語。
“不瞞您說,我確實急需木老神醫(yī)的醫(yī)術(shù)來救一個人。他中了百脈怪毒,如今命在旦歹,可現(xiàn)在木老前輩已經(jīng)去世,您能否救在下的義父一命?”
這番唐突不合常理的話,聽在她的耳里更形荒謬。
“那可真奇怪,你不是被仇家追殺才掉下懸崖么?怎么一聽到我?guī)煾傅拿M,就說自己義父中毒,還要我救他?”她甚覺可笑的輕搖蟯首,拂開一綹不聽話的鬢發(fā)。
“是真的!”顧不得肺腑傳來隱隱疼意,他字句有力的解釋著:“在下此趟出門原就是要上蒼山去尋找木老神醫(yī),不料路上遭遇埋伏,只身不敵眾,逼不得已只好跳崖冀望一線生機,沒想到竟讓你救起……”
“好了,你這樣的話,我這兩只耳朵不曉得聽過多少!辈荒偷財[擺手,對他的印象越發(fā)壞了起來。
“您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本不該再口出妄言請求,可是,藺某這條賤命若非義父二十五年前冒死相救,根本無從茍活至今,現(xiàn)在只求一命抵一命……姑娘若能醫(yī)好義父,藺明爭愿以死相報!”盡管一口氣險些提不上來,他仍粗嗄著聲調(diào)發(fā)出豪語,深沉的瞳眸灼亮懾人,表明自己的立場與決心。
木蕁織睜大一雙圓亮眼睛,難以置信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你本來就該死!別忘了你的命是我救的,即使你現(xiàn)在活得好好的,我也不稀罕毀壞自己的苦心叫你去死,你的如意算盤,打不準(zhǔn)的!”她皮笑向不笑的牽動嘴角。
“姑娘難道見死不救?”好不容易露出的曙光一閃而逝,原本熱烈的心情急速凍結(jié)成霜雪,他再感覺不到一絲暖意。
“我已經(jīng)救了不是嗎?”
“如果救不了義父,我寧可就此葬身谷底粉身碎骨!痹诮^望之余,他咬緊牙根閉了閉眼。
聞言,木蕁織粉臉氣煞,倏地轉(zhuǎn)白。“你的意思是,我本不該救你,該讓你被萬獸啃咬,甚至尸骨無存?”
“你是該這么做!狈艞壛松臋(quán)利,藺明爭態(tài)度一轉(zhuǎn),變得淡漠,合眸泛出冷削幽光!拔一钤谶@世上只是多余,只是累贅,拖累了義父一家,也害得義父中毒,再無顏偷生。”
“人的生死本就無常,何況我根本不懂毒,如何救你義父?”
“木老神醫(yī)總有留下醫(yī)書抄本供你學(xué)習(xí)!
“你……”她氣得渾身發(fā)抖!昂冒。阆胨牢揖统扇,傷也甭醫(yī)了,就放著給它爛吧。真受不了的時候,我會賞你一把刀子自我了結(jié)的!”語畢,氣沖沖地拂袖離去。
他糟蹋自己的苦心也就算了,竟還強人所難要她去救另一個人。
這算什么?買一送一嗎?簡直莫名其妙!
在這同時,藺明爭落拓頹喪地合上眼臉,腦中思緒亂奔。
生與死,僅僅一線之隔。
求生,為義父;求死,也為義父。
人云醫(yī)者自有泱泱風(fēng)范,但這女子卻絲毫不為所動,他該怎么辦?
兩者皆為救命恩人,可恨他才是那個最該死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