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仍旺,紅且暖。
龍無雙左想右想,在二度染上風寒,與穿他的衣服之間,稍微考慮了一會兒。
唔,不論怎么說,穿著干衣服,總是比穿著濕衣服來得舒服。既然有干衣服可穿--即使是公孫明德的衣眼--她何必要跟自己過不去,穿著濕衣服活受罪?
白霧的藥效,已經退了八成,但殘余的藥力,仍讓她虛軟無力,雙手更是抖個不停,耗費了好些時間,才褪去一身濕透的單衣與鞋襪,換上干燥的衣裳。
公孫明德的朝服,穿在她身上,簡直寬大得不象話。衣袖長至膝,前襟直開到腰間,衣襬更是拖到了地上。
她試著重綁衣帶,卷起袖子,東纏西繞好半晌后,才能稍微活動自如些。
火堆旁的公孫明德,則是褪下單衣,裸著上半身,盤腿而坐,默不吭聲的烘烤著潮濕的單衣。
龍無雙瞪大了眼兒,表情有些驚訝。
他、他他他他--他打赤膊呢!
當然,她不是沒見過男人打赤膊。她與尋常的大家閨秀、千金小姐不同,從小就離經叛道,為了美食,時常吆喝著大隊人馬,陪著她大江南北的跑來跑去。
男人的胸膛,她可是見多了!不論是黑的、白的、曬到發紅的,甚至長毛的,她啥樣子的胸膛沒瞧過--
咳嗯,不過,她倒是真的沒瞧過公孫明德的胸膛。
滴溜溜的眼兒,不由自主的往他身上瞄去。
她原本以為,公孫明德是書生型的瘦子,身上可能沒幾兩的肉,說不定還全都是排骨。
誰曉得,如今親眼一見,可讓她完全推翻先前的猜想。雖說,先前被他抱在懷中時,她隔著衣裳,已摸見他剛硬如鐵的肌肉,但是這會兒,瞧見他脫下衣裳,袒露在火光下,肌理分明的線條時,她仍舊有些吃驚。
雖然說,公孫明德的身形,沒有黑臉的那般壯碩,但是從背后瞧來,倒也是雙肩寬闊、雙臂有力,肩背直挺恍如松柏,彷佛能夠頂天立地--
龍無雙開始用力猛搖頭。
該死,那些藥,是不是還會讓人神智不清啊?
哼哼,不過就是白斬雞一只嘛!就算公孫明德的身材還不錯,又怎樣呢,了不起就是白斬斗雞嘛!
她翻了翻白眼,禁止自個兒再胡思亂想,決定下床去,靠到火堆旁取取暖。
只是,才剛一腳踏下床,人都還沒站起來,她就覺得腳心傳來一陣疼。
「唉!」她痛叫一聲,軟倒回床上,疼得眼里還滲出了一滴淚。
只見一塊破瓦片,無巧不巧,剛好在她下床的地方,被她一腳踩個正著。鮮紅的血迅速涌出,染紅她嫩白的裸足。她趴倒在滿是灰塵的床上,小手扶著腳,咬唇唉叫著。
「好疼。
火堆旁的公孫明德,總算有了動作。他站起身來,微蹙著眉,走回床邊,先一手抓住她的裸足,再用另一手,迅速拔去那塊小瓦片。
龍無雙叫得更大聲。
「啊,好疼,很疼啊,你輕點、輕點。 顾齻诤锰,又惱這家伙不知憐香惜玉,忍不住伸手就要搥他的肩。
公孫明德丟開瓦片,再度握住她揮來的小手,冷冷的教訓:「既然會痛,下次做什么事之前,就別忘了用妳那雙眼和腦袋!
「喂,你什么意思?」她惱火的想抽回手,卻抽不回來。
「意思是,如果妳有長腦袋、有長眼的話,下回就該知道拿來用!
「你說我沒長腦袋、沒長眼?」她不敢置信的瞪著他。
「妳有嗎?」他挑眉。
「公、孫、明、德--」她氣得揮出另一只手。
他閃電般再抓住,冷著臉,緩緩逼近她。
「如果妳有,這幾年來,就不會做出行搶貢品這類殺頭的大罪,也不會搞得身邊所有的人,都跟著妳一起受罪,更不會招惹到像今天那種--」
「什么叫跟著我受罪?」龍無雙不服氣,搶著要辯駁。「我龍門客棧里的人,全都跟著我吃香的、喝辣的,薪俸優渥、福利周全,吃的、用的、住的,我哪里少過他們一樣?他們留在我那兒,可都是腦袋清楚、心甘情愿地簽下工作契約的,我可沒拿著刀逼過他們!」
「妳卻讓他們不曉得哪一天會被妳的膽大妄為,給害到進天牢?還得時時刻刻、心驚膽戰的準備替妳擋刀子、挨棍子?」
「我哪有--」
「為了滿足妳的口腹之欲,這幾年來,偷搶拐騙妳哪招沒用過?」
「你說什么?我偷搶拐騙?」她抬起下巴,挑眉哼聲質問:「請問,你有證據嗎?你是哪只眼睛看到了?左眼,還是右眼?哪只。肯酄?」
他瞇起了眼,神態更冷,聲音平滑而危險。
「我真該讓方才那些賊人,將妳給帶走,他們不知道自己有多幸運!
她倒抽了一口氣,腦子里頭,怒火劈哩啪啦的燒著。下一瞬間,她想也沒想,一腳就往他胸口踹去--
「!」
被踹的公孫明德不動如山,踹人的龍無雙,卻慘叫一聲,疼得全身發抖,再度倒回床上,明眸里疼得淚花亂轉。
嗚嗚,該死該死,她居然忘了自個兒沒穿鞋。更糟糕的是,她還忘了腳底的傷,就這么剛好,她抬起來踹他的,就是受傷的那只腳。
公孫明德仍舊冷著臉,看著她自作自受,疼得在床上亂滾,這才放開了她的手,回身拿來自己的單衣,撕了一小塊白布。
為了維持最后尊嚴,她試圖往床里爬去,拒絕他的憐憫。
「走開!」
強大的力量,掃住她的腳踝,硬是把她拖回來。無論她怎么反抗,他就是不松手。
「閉嘴。」
公孫明德冷冷的說道,把她拉到床邊,然后拿著瓦罐,到外頭裝了雨水,而后重新回到床邊。
「你想做什么?」她警戒的問。
他卻沒有回答,用白布沾濕雨水,而后抓住她的腳,嚴肅而仔細的,擦去白嫩小腳上的污泥以及血跡。確定傷口干凈后,他取出隨身的傷藥,同樣用嚴肅的態度、細心的動作,替地上藥包扎,絲毫沒有弄痛她。
看著他的一舉一動,某種難以辨別的情緒,驀地涌上心頭。
龍無雙知道,公孫明德一向看她不順眼。從小到大,所有人都疼她、寵她,只有這個男人總是對她板著臉,長大之后更是處處找她麻煩,不論她威脅利誘、軟硬兼施,他還是一派剛正不阿的腐儒樣兒,壓根兒不買她的帳!
要不是親眼瞧見,她根本不敢相信,這個一板一眼的男人,竟會親手替她洗腳、上藥--
正當她心思紛亂時,公孫明德毫無預警的,一把將她抱了起來。
「啊!」她低呼一聲,連忙攀住他的肩,就怕跌在地上,自個兒的粉臀又要受疼了。
纖細的小手,圈繞著他的頸項,她這時才發現,他披散在肩后的長發,還是濕冷的。
那股難以辨別的情緒,突然變得更加強烈,像塊石頭般,重重壓在她的心口。
火堆燃燒得正旺,公孫明德把她放在火堆旁,然后轉身拿了些柴薪,往火堆里頭添。
「你真的只有三十三?」她沒頭沒腦的問。
他頭也不回的攪動著火堆。
「什么三十三?」
「你的年齡。
「據我所知,是三十三沒錯!顾廊粵]有回頭,繼續調整火堆。
「我以為你四十幾了!
他停下動作,緩緩的轉過頭來,無言的看她。
龍無雙無辜的眨了眨眼!覆荒芄治野。l要你一年到頭,老是板著個臉,一副小老頭的模樣!
公孫明德又看了她半晌,才轉過頭,繼續將火堆弄得更旺,淡淡的開口:「說吧,妳這回又招惹了誰?」
她哼了一聲,滿臉的不服。
「喂喂,你又知道。是我招惹了誰?你怎知不是人家來招惹我?托您的福,現在全天下都知道,我是只手無縛雞之力的肥羊,這些賊人不來綁我,還能綁誰?」
她?手無縛雞之力?
真是天大的笑話!
公孫明德面無表情,波瀾不興的黑瞳,望著火堆旁的龍無雙,而且還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仔細細的將她看了一遍。
「喂,你這眼神是什么意思?」她被看得惱了,擰眉瞪他。
他冷冷的開口。
「只是看看肥羊長啥樣子!
她的眼里,氣得要噴出火來,抓起手邊僅剩的一只繡花鞋,用力朝他臉上扔。
公孫明德側身閃過攻擊。相較于龍無雙的惱怒,他顯得十分平靜,連表情都絲毫未變。
「妳最好改掉亂丟東西的習慣!
「輪不到你來管我!」她哼聲挑眉。
他眼角微微一抽,沒有動怒,卻只是將話題拉回,沈聲道:「今天來的這些人,用的暗器、招式,皆是西南部族擅長使的。妳三個月前,才剛去過南方,搶了一批蕈菇,不是嗎?」
「什么叫搶?我那是用買的。」她抬起下巴,挑起秀眉,伸出三根纖纖玉指,在半空中晃來晃去!改鞘俏一巳摄y子買的。公孫明德,你雖貴為一朝之相,可也不能信口栽贓呀!
三千兩?
他的眼角,再次抽搐了一下。
這女人真是天殺的浪費!
公孫明德深吸一口氣,冷聲再問:「如果妳是用買的,那今天這些人是誰?」
「你問我,我問誰?」她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
「妳不知道?」
「我?我怎么會知道!顾策^小臉,狀似悠閑的瞧著門外的大雨!赣植皇俏医腥思襾斫壩业,你不問他們,反倒來追問我這個被害人,會不會太奇怪了點?」
她回答得挺快,表情看來若無其事。但是,他卻沒有漏掉,她轉頭之前,眼底的那一絲心虛。
這女人絕對清楚,對方是哪路人馬。
他微瞇了下眼,繼續說道:「如果妳曉得對方是誰,最好盡快老實說,這些人沒一刀殺了妳,反倒要活捉妳回去,妳以為真是為了贖金?妳貴為公主,綁架公主是殺頭的大罪,沒有哪名賊人,會不長眼到膽敢綁架皇家公主,再跟當今天子要贖金的!
「喔?是嗎?」龍無雙回過頭來,沖著他甜甜一笑!缚墒,我這個月初才剛被人綁架過耶,就不知是哪名不長眼的賊人了,是吧?相爺!
「那些人會來綁妳一次,就會來綁第二次!顾渲樉。
「喔,那就是說,你會來梆我第二次嘍?」她冷嘲熱諷著,罵人不帶臟字的酸他,偏偏就是不正面回答他的問題。
一股怒火,緩緩的、緩緩的,從胸腹間燒起。公孫明德捏緊拳頭,幾乎難以克制那股想把她壓在腿上、好好教訓一頓的沖動。
驀地,紛雜的雨聲之中,混入了馬蹄聲響。那聲音愈來愈近,很快的已接近他們避雨的破屋。
公孫明德瞇起眼睛,伸手朝龍無雙一揮,示意她暫時安靜,而后起身到門邊察看。
滂沱大雨里,數騎模糊的身影出現在幾棟屋舍外。
雨里,突然傳來人聲,而且,那聲音不是來自屋外,而是發自于屋內。
坐在火堆邊的龍無雙,揚聲問道:「喂,你在做什么?」
清脆的聲音響起,公孫明德才猛然想起,向來,只有她叫別人安靜的分,從沒人敢要求她安靜,她根本看不懂別人要她安靜的手勢!
話聲才剛傳出去,對方的暗器,滿天花雨般襲來。
怕又是先前的含藥銀珠,公孫明德火速退回屋內。沒想到,這次的暗器,并沒有爆開,對方功力極高,一顆顆珠子噗噗噗噗連聲數響,全數穿墻而過,力道卻仍未稍減。
「。
龍無雙嚇了一跳,驚叫出聲。
眼見坐在地上的她,就要被暗器打中,公孫明德抄起烘烤到一半的單衣,飛身到她身邊,長手一揮一撈,將身前烏珠一網打盡,氣還未歇,對方攻其不備,不走大門,竟一掌打在干瘡百孔的墻上,整個人穿墻而進。
室內頓時滿是灰塵。
灰塵還沒落地,公孫明德已經迎身而起,與來人飛快對了數招,眉眼間閃過一絲訝異。
這次,來人的功力,比先前的綁匪更高--
身后的龍無雙,卻氣急敗壞的破口大罵。
「宮、清、揚!你對我發這些破珠子是什么意思?你這王八蛋,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嗎?」
罵聲未停,對打的兩人,已經停下攻勢。
陣陣塵埃落定,只見眼前來人,果真是龍門客棧的大掌柜。
「相爺,失禮了!箤m清揚抱拳頷首,等到瞧清公孫明德赤裸的上半身,和穿著相爺朝服的龍無雙時,不禁微挑了下眉。
公孫明德還未開口,門外又走來一人,不是別人,正是大風堂羅家的總管沈飛鷹。
「公孫--」沈飛鷹才開口說了兩個字,緊接著也瞧見了,屋內這對男女異于尋常的衣著,眼神里有著微微訝異,也是挑了挑眉。
公孫明德神色不變,冷冷看著兩人,而后單手一抖,抖落一地烏木珠子,反手套上單衣。
兩個男人,很識相的沒有再開口,倒是龍無雙哇啦哇啦的叫了起來。
「宮清揚,你還杵在那里做什么?我的馬車呢?」
「為求追趕快捷,加上大雨,所以我沒讓車馬一起過來。」宮清揚逆來順受,一如往昔般恭敬的回道。
「沒馬車?沒馬車我怎么回去?」龍無雙頤指氣使,不客氣的說道!改慊厝ゲ铖R車過來!」
「不用了!
這三個字,卻不是出自于宮清揚之口,龍無雙微瞇著眼,轉頭看著討人厭的公孫明德。
「為什么不用?」
「妳和我共乘一騎!
什么?!
龍無雙當場愣住,還沒反應過來,公孫明德已經攔腰,將她一把抱起,往外頭走去。
她這才想到該反抗,在他肩頭胡亂掙扎,哇哇亂叫亂踢。
「為什么我要和你一起,我才不要,你放我下來!公孫明德--宮清揚,你還杵著干么?宮清揚--公孫明德,你是聾了嗎?你快放我下來--」
憤怒的抗議聲逐漸遠去,被留下的兩個男人互看了一眼。
「你不需要過去嗎?」
「什么?沈總管有聽到什么嗎?」宮清揚面帶微笑,神色自若的道。「我耳朵里方才進了些水,什么都聽不清楚。敢問,沈總管是聽到了些什么?」
沈飛鷹瞧著他,然后開口答道:「沒有,什么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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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意深濃,皓月當空。
日落之后,玄武大街上還是熱鬧滾滾,比起白晝時分,這會兒的氣氛,反倒更熱烈,人也更多出好幾倍。
人群最稠密處,即是赫赫有名的龍門客棧。
那十八扇雕著金雀花鳥的雕花門,早已擦得一塵不染,整齊的敞開著,地上還鋪著一層價逾千金的波斯紅毯,就等著貴客臨門。
雖說龍門客棧早已言明,今晚并不對外營業,能享用到饕餮宴的,只有少數幾人。不過,進不了客棧,湊在外頭看看熱鬧、聞聞菜香也是不錯啊!
況且,今天可是八月二十六日,皇上指婚的日子。京城里,所有砸了銀子下注的,跟好管閑事的,怎肯放過這場好戲?
只是,這會兒月上枝頭,饕餮宴即將開始了,迎親隊伍卻還不見蹤影,大伙兒心里疑惑,嘴上低聲的交談著。
咦,莫非,相爺不敢來娶龍無雙?
正在議論紛紛的時候,一匹駿馬伴隨著一頂暖轎,筆直來到客棧門口。
嚴耀玉躍下駿馬,抬頭望了望客棧,神情似笑飛笑。他走到軟轎前,伸手等著,輕聲喚道:「金兒,咱們到了!
轎簾掀開,柔若無骨的小手,搭上嚴耀玉的手,美麗的少婦緩緩走下暖轎,在丈夫的陪同下,走進龍門客棧。
「是誰?是誰?」站得遠一點的人,急忙問著。
「是嚴耀玉跟錢金金!」
嚴家夫婦富可敵國,又跟龍門客棧關系匪淺,能列席饕餮宴,倒也是眾人意料之中的事。
過沒多久,一輛馬車也停在客棧前,一個男人踏出馬車,一身白衫藍繡,頎長玉立,俊雅得有如上好的青花瓷,懷里還抱著一個睡美人。
「啊,是南宮家的夫婦!
「南方制造頂級瓷器的那個南宮家?」
「當然!不然普天之下,還有哪個南宮家,配得上這桌饕餮宴?」
緊接著,大風堂羅家的馬隊,護衛著一頂精致的軟轎,也在客棧前停下。
原本議論紛紛的人們,突然變得鴉雀無聲。大伙兒瞪大眼睛,眼睜睜看著虎背熊腰、衣著華麗的中年人,由美若天仙的羅夢陪伴,一同走進客棧,跟在兩人身后的,則是寬袖勁裝的沈飛鷹。
大風堂羅家,做的是鏢局生意,算是江湖人士,帶刀帶劍、見傷見血都是家常便飯,一般平民百姓,見著了羅家的人馬,難免忌憚了些。
「這場饕餮宴,稱得上是冠蓋云集了。」有人贊嘆道。
「是啊是啊!」
在眾人的贊嘆聲中,一個駝背的老媼,拄著拐杖,慢條斯理的踱啊踱,穿越人山人海,踏上波斯紅毯。
玄武大街上人聲鼎沸。
「這個老太婆又是誰啊?」
「該不是走錯路的吧?」
「有可能、有可能!
人們議論紛紛,還有熱心人士,準備上前把老媼扶開時,一個貂尾環頸、腰肢婀娜的貂裘麗人,卻從客棧內走了出來。
「屠婆婆,可把您請來了!」龍無雙笑吟吟的說道,竟拋下客棧里進入最后籌備階段的饕餮宴,親自出來迎接老媼。
她親手扶著老媼,彎唇笑著。
老媼揚眉,拿著拐杖頭,輕敲龍無雙的額!甘前,我來瞧瞧,妳這小妮子,能辦出什么等級的宴席。」
龍無雙不但不以為忤,反倒縮著頸項,瞇著一只眼,笑得俏皮可愛。
「等一會兒啊,就讓您這退隱十五年的前任御廚,嘗嘗我這幾年來,費心所搜羅來的好菜!」
紅顏扶著白發,不顧旁人注目,踏進了龍門客棧。
再過一會兒,在大隊人馬隨護下,八王爺駕到;就連百年醬場的傳人唐十九,也拿著饕餮宴的帖子,走進客棧大門。
仔細算了一算賓客人數,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
咦?!
據說,饕餮宴只請了十位嘉賓。如今加加減減算起來,不論怎么算,賓客就是還少一個人。
眼看饕餮宴即將開席,而賓客卻尚未到齊,最后一位賓客,到底是誰呢?
這時,有人恍然大悟,拍腿大叫。
「啊,是相爺!」
「對喔,帖子也發給了相爺。」
「但相爺沒來!」
是啊,相爺沒來。
相爺為什么沒來?
眾人竊竊低語,不停討論,視線還緊盯著玄武大街盡頭,卻遲遲不見公孫明德的蹤影。
莫非,相爺不敢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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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門客棧的大廳,布置得精致華麗,有如人間仙境。
四面屏風,用的是南海的珊瑚樹,嫣紅艷麗,高逾六尺,有四尺來寬,細細的珊瑚枝,把頂上宮燈的燈光,篩得更細碎、更柔美。
桌椅則是百年古董,酸枝紅木配上柔軟的繡墊,讓人坐得格外舒服。而桌面上的湯碗、調羹,淺碟,都是特別向南宮家訂制,萬中選一的瓷器。
至于筷子,則是請著名的漆工師傅,先量好賓客們的手寬指長,才去選木、削木、雕刻、上漆。每一雙筷子,都是單為一位賓客特制的,不但握起來舒服適意,且漆工細致,摸在指尖,觸感如似絲綢。
饕餮宴席上,貴客們逐一坐下,就連嗜睡如命的南宮夫人錢銀銀,也被丈夫輕柔的搖醒,眨著半夢半醒的眸子,對其他人微笑。
龍無雙走到主位,明眸環顧一圈,逐一跟貴客們點頭致意,最后,當她的目光,落在一個空位上,紅唇竟悄悄彎起,浮現勝利的笑容。
嘿嘿,她贏了!
公孫明德非但不敢娶她,甚至連饕餮宴都沒膽子赴宴。這么一來,違抗圣旨的人,可就是他了。
要是皇上問罪下來,她大可以說,自個兒可不是不嫁,是公孫明德不敢來娶啊!
而且,這次皇上賜婚,可是全城矚目,外頭都聚集了那么多人。公孫明德不敢赴宴、沒膽娶她的消息,肯定是不到三更,就會傳遍京城。所有人都會知道他抗旨;所有人都知道他不敢來娶她;所有人都會知道,堂堂當朝宰相,治不了她這個小女人--
所有人都會知道,兩人多年來明爭暗斗,而她,才是最后的贏家!
勝利的滋味,讓她樂得飄飄然,這時要是有好酒、好菜來享用,更是錦上添花,簡直是人生第一等樂事!
紅潤的唇瓣,再度嫣然一笑。她斂著貂裙,對著眾位貴客福了一福。
「感謝各位,特地撥冗前來,參加小女子所設的饕餮宴。」她說道,語音清脆,如似銀鈴,格外悅耳!各吟蜒缁I備多年,是從天下美食中,選出最美味的十道佳肴,在最鮮美的時候,送達京城。再挑出最上好的食材、用了最頂尖的功夫,烹飪料理而成。」
嚴耀玉挑眉,含笑提醒。
「龍兒,還有位子是空的呢!」他故意朝那個空位,多看了幾眼。
龍無雙甜甜一笑。
「雖然說,賓客還少一人,但是時辰已到,好菜可是不等人!顾龘P袖,雙手輕輕一拍!搁_席!」
十個清秀的丫鬟,捧著漆盤,盤上擱著一個小碗,小心翼翼的端到賓客面前。
「這是開胃菜!
擱在眾人面前的,是一小碗的素面。
碗內無湯汁、無配料,只有分量極少的面線,成年男人約莫兩口,就能吃得一乾二凈。
上好的面線,該是潔白如絹,而碗里的面線,色澤卻顯得有些灰黃。只是,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氣,卻從碗里一縷縷飄了出來,誘得人口水直流。
龍無雙攏著袖子,從丫鬟手中,接過一把纏著紅線的筷子,輕笑說道:「這碗細面,是用三十幾種可食的云南野蕈,取其根部,以日光晾曬至全干,再研磨成粉,揉和面粉,做成細面,面里只用少許海鹽調味,請嘗嘗!股秸涓N,全在這碗里了。
每個人舉筷嘗了一嘗,果真是無比的美味。
老媼放下筷子,哼了一聲。「妳這小妮子,倒還真有點本事!
龍無雙盈盈一福。
「謝屠婆婆夸獎。」
緊接著,好菜上桌,藍瓷大盤里,是撒了蔥白、姜絲與黃酒,以薄薄一層網油包裹,所清蒸的鮮魚。
「第一道菜,是清蒸鰣魚!过垷o雙說道。「鰣魚捕時不可用網,以免傷其魚鱗。此魚肉嫩味鮮,鱗片富有脂膏,滋味腴美!
屠婆婆率先舉筷,在魚身上輕輕一戳,就見魚汁如泉涌。
「這道鮮魚,要是配上白飯,滋味會更好!雇榔牌盘羝鸹野椎拿,看著龍無雙!笂呍摬粫寻罪埥o忘了吧?」
「當然不敢忘。」她甜甜一笑,再度揚袖拍手!赴寻罪埗松蟻!
熱騰騰的白飯,很快的盛上桌,每顆米粒都晶瑩剔透,圓潤若珍珠。米飯的香氣,混著一絲奶香,盈滿斗室。
龍無雙笑得眉眼彎彎,看著貴客們享用美食,個個或訝異、或陶醉不已的神情,心情愉快到了極點。
她也坐下來,舉筷挾了一塊魚肉。
魚肉極嫩,在筷端輕輕晃動著,還滴著熱燙的魚汁。她將魚肉擱在珍珠米煮成的白飯上頭,心滿意足的欣賞。
正當看夠了這一幕,端起碗來,預備好好享用時,門外卻傳來聲音。
「公孫相爺到!」
龍無雙倏地一僵。
宴席上的眾人,都停下動作。只聽得那步履徐沈的腳步聲,一步一步的接近,半晌后終于踏進大廳。
瞧見公孫明德的穿著時,龍無雙的眼珠子,差點沒跌出來,就連手里的白飯鮮魚,差點也掉了。
他、他他他他他他他、他--
他竟然穿得一身紅,頭上戴著雙翼紅帽,穿著打扮就像是--就像是--就像是個新郎倌!
公孫明德走到廳內,朝眾人舉袖拱手,用低沈而清晰的聲音,一字一句的宣布。
「明德奉皇上御旨,待來迎娶無雙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