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紐約。
耿秋澄穿著一身黑衣靜靜地站在落地窗前,那是只有在葬禮上才會穿上的黑色服飾。
她是為她因車禍而不幸死去的父母,及惟一的妹妹而穿的。
“秋澄,這個家就只剩下你一個人,空空蕩蕩怪寂寞的,不如搬過來和阿姨一起住吧?”
耿秋澄緩緩轉身,面對眼前的貴婦人,眸中帶著淚。
婦人牽動嘴角抿起笑,“一起住吧!再過半年,你就正式成年,具有繼承權了,到那時我會將姐姐、姐夫的遺產交還給你管理!
耿秋澄只是搖頭不語。
不要!她才不要什么遺產、不要管理什么杰佛士集團,她只要爸爸、媽媽和可愛的妹妹!為什么留下她一個人?為什么車禍的當時她沒有在車上?若是當時一起死去……那她今天就不用哭,更不用忍著悲傷參加他們的喪禮了!
她為什么沒有一起死去呢?!
“秋澄,不準你哭出聲音。你不可以這么懦弱,不管怎么樣,都不可以在別人面前展現你的怯弱!眿D人厲聲低斥,旋即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搬過來和我們一起住,你照;氐綄W校完成學業,直到你有足夠的能力接掌整個杰佛士!
耿秋澄始終咬著唇,她默默地站在椅子前,雙手緊緊交握,深刻地嵌入掌心中,淚水靜靜的泛流。
“我給你介紹一個人。他是希文,我的兒子……也就是你的表哥。他剛從哈佛的企管研究所畢業,我準備讓他接掌總經理的職位,直到你成年為止!
從那一天起,耿秋澄幾乎是被半強迫的搬進阿姨的家里。
然而,人一有了財勢與權力,便不想放手,一旦嘗到個中的滋味便想永遠留住……半年后才算成年,這時間對秋澄而言太長;但對想竊據杰佛士集團的阿姨與希文,卻太短暫。
就在秋澄過十八歲生日的前一個月……
“怎么回事?”家里為什么沒有人?連一個仆人也沒有?耿秋澄疑惑的走回自己的房間。
“我等你很久了!
她猛然轉身,看見門扉處出現了一個高大的身影,“希文?”他陰惻惻的神情教耿秋澄的心頭一凜,“你想做什么?”她直覺的往后退。
柯希文越過門邊,反手落上鎖。
喀嚓一聲輕響,耿秋澄的神經頓時繃到最高點!“菲爾?喬瑟芬?!”
“不用叫了,她們全放假走了!笨孪N莫熜χ徊揭徊匠劢。
耿秋澄驚恐的步步后退,直到背抵在墻邊,圓瞳里盈滿深深的恐懼,“阿姨、阿姨?!”
“我母親和父親去參加晚宴了,簡單的說,這屋子里就只有我們兩個人……你怎么叫都不可能有回應的。”柯希文開始悠閑地脫去身上的西裝外套、襯衫……
“你……你別想亂來!你不怕我告訴阿姨……”耿秋澄渾身顫抖,卻無處可逃!
“呵!老實告訴你,這些仆人就是我母親事前幫我遣退的。你該不會天真的以為我母親她完全不知道這件事吧?我們一致認為,只要娶了你……就沒有所謂歸還遺產的麻煩事了,你說是不是?”
柯希文褪去身上一件件的衣物,直到他幾乎光裸……突然,他沒預警的伸手一攫!
“不要、不要!放開我!”耿秋澄爆出尖叫。
但沒有人幫她,沒有人回應她的求救……
感覺到柯希文的侵入,耿秋澄只恨自己當時為何沒有跟父母一起死于那場車禍中?
“不再睡一會兒?”曉暮俯首輕輕吻在耿秋澄的臉龐上,細語低喃。
她搖搖頭,緩緩自他懷中探出頭。望了望四周,這才想起他們仍倚在辦公室的墻角里。
“真是的……我睡著了?”她撩開頰邊的一綹發絲,羞澀地笑了笑,將覆在身上的外套還給段曉暮。
“看不出來你外表柔柔弱弱的,可是,實際上卻重死了。我的手好酸!”段曉暮吐了口氣,撐著桌沿站起身。
“哼!這叫做‘甜蜜的負荷’!沒情調!惫⑶锍握α苏ι,雙頰淡紅。
從來沒想過她能夠心平氣和的說完這個故事,甚至是在回憶之后安然入睡,她以為她會放聲痛哭、會羞愧得無地自容!沒想到卻是那么平靜,仿佛只是在講述別人的故事。
難道身邊有了他,真的有這么大的影響力嗎?
當夢魘般的回憶一幕幕的略過她的眼前,企圖挑起她深切的恐懼時,她感覺到那雙強壯的手臂始終緊緊的環住自己,像是在向她提供最完密的保護般。
“走吧!”她輕快地挽著他的手。
“去哪兒?”段曉暮幾乎是無主見的任由她牽著走。
她停下腳步,氣嘟著嘴看向他,“你不是說晚上要請我吃飯?”
“吃飯?”
“是。∠镒涌谀莻阿婆的面攤,還有你答應過的鹵豆干……別告訴我你忘了?”她斜眼睬睨他。
他還真的不是普通的摳耶!不過才幾十塊錢的東西,他不會想賴帳吧?這人真是快要摳出名了!
“嗄?有嗎?”段曉暮搖頭晃腦的裝傻,最后還是懾服在她恐怖的瞪視下!昂寐铮『寐,請客就請客嘛!”他稚氣的搔著頭嘀咕,“忘了也不能怪我啊!你知道,剛剛聽了一個又臭又長的老故事,腦袋不靈光了嘛!”她擂起拳狠狠地捶著他,“你說我的慘痛回憶又臭又長?”沒良心!虧她方才還那么感動說……
“說出來了,舒服了吧?”段曉暮揚著眉宇勝睨她,“其實這種事啊,就像便秘一樣!”
耿秋澄緩緩的瞇起眼,“你……說什么?”她肯定是聽錯了。
“便秘啊,你知道,當人腸胃不適、纖維質攝取不夠時就會有這種毛病。也沒什么大不了,只要通通腸、喝喝水!出來就好啦!”
段曉暮一蹦一跳,好是快樂的模樣!
但相對于他的興高采烈,耿秋澄的臉色就陰驚的教人害怕。“段曉暮,你是說我被……被希文欺負的事,就跟不起眼的排便不順一樣不值得掛心嗎?”
“不,我指的意思是,這種不好的回憶你說出來了,總比憋在心底好!彼麚u頭晃腦的活像個說書先生,“一旦說出口,心情也會比較舒暢……像是放下重擔一般。反過來看,當你便秘的時候也會感到同樣的不舒服,但是,當你坐在馬桶上終于……”
“夠了,不用再強調你那一套便秘哲學了!
“哦!”段曉暮摸摸鼻子乖乖的走。
其實,她現在心情的確輕松了些,耿秋澄揚起頭,睇望著緊跟在身旁忠狗一般的他問:“你高興什么?”
“我呀?你問我嗎?”他立刻神采飛揚、眉飛色舞,“我想你現在應該不會再介意這件事了吧?”
耿秋澄馬上警覺,“啥?”她決定回答得保留些。
“所以,我想你應該不會害怕了!”段曉暮再度以“應該”兩個字來繼續他的揣測。
“哦?”耿秋澄堅守“一字訣”的保守原則。
“那我應該就可以隨心所欲的做了!倍螘阅好奸_眼笑的歡呼,仍然脫不了“應該”兩個字。
“嗄?”
“我說!”段曉暮賊笑的說,得意的仿佛挖到金山銀礦一般,“你應該不會阻止我了吧?”
“你到底在說什么呀?”牛頭不對馬嘴,一堆“應該”聽得她頭暈。
“我認為時機已經到了。”他炙熱的氣息吹吐在她的發間、頰邊,沉穩起伏的胸膛緊貼著她的胸前。
耿秋澄的臉龐一陣緋紅!笆裁磿r機……你到底想說什么?”
低沉的笑聲自他的胸臆蕩漾開來,他緩緩低下頭,挑逗的舌尖探出雙唇輕輕舔舐她的頸間肌膚,循線而下來到鎖骨上流連……
“曉暮?!”她驚慌的望了望四周,旋即羞澀的弓起手肘輕推著他。
他在她雪致的肌膚上低喃,“我說,我們可以換一個姿勢了吧?每次上床總是男下女上那一套……我膩了,該換種新花樣了。”
耿秋澄幾乎融化在他挑撩的唇舌下,她閉上眼,細細感受那份因他的溫柔觸碰而獲得的快意。
“說話!彼p扯她的發絲,細長的食指撩起一綹烏絲在指尖纏繞,“說你愿意!
“我……我不知道!”她在段曉暮的胸口呢喃。
也許她已經釋懷,也許她已經不再感到害怕,但,連她自己都搞不清楚。
“簡單,我幫你!彼嚨爻殡x流連在她胸前的唇舌,退離她的身邊。“試試看就知道了!”他執起她的手往回走。
“曉暮?我們要去哪里?”不是要回家嗎?怎么又往辦公室走?
他回過頭,漂亮的菱眼中情欲氤氳,揚起的嘴角暗含挑逗,“記得我曾經說過吧?我還沒有在會議室里做過呢!”
“?”
“趕快想一想,看你是要在桌上做,還是要在椅子上……又或者你比較喜歡冷硬的地板?”他興奮地咧開嘴輕笑,“你想在哪兒便在哪兒,我都聽你的!”
“曉暮,該走了……噗!”
自愿充當司機前來接段曉暮前往總部參加集訓的何裕,一打開辦公室的大門,立刻怔愣……然后爆出大笑!
“你、你的……”何裕笑得岔了氣。
“眼睛?”段曉暮坐在椅子上,冷冷的開口,“被人打的。”
一旁坐立難安的耿秋澄尷尬地咽了咽口水。
“所以、才會變成……”怎、怎么辦?他實在忍不住狂笑的沖動!
“熊貓眼?”
段曉暮微瞇起雙眼,原本漂亮的菱眼如今圈上一圈慘黑的瘀青,像賤狗、又像獨眼龍——總之怎么看,都不像言情小說中俊帥的男主角。
“曉暮……對不起。”耿秋澄怯生生的拉住他的衣角。
“是秋澄打的?!”何裕又驚訝又忍不住笑,“你為什么打他?我還以為你們兩個的感情很好呢!”
段曉暮面無表情的自椅子上矯捷地躍起,雙手插放在口袋里筆直往門口走,“我想上她,結果她不要!薄班郏
“曉暮!”留在辦公室里的何裕與耿秋澄彼此對看一眼,在看到他促狹的笑容后她更是尷尬。
“我還以為你們已經‘上’過了?”何裕朝耿秋澄擠眉弄眼。
她羞澀的低下頭。
這時,段曉暮突然從門口探頭入內,“我們是‘上’過了,我指的是她不愿意讓我在上面!這位先生,如果你已經問完這種私人的閨房之樂,可以請你移動尊腳,載我去總部報到了嗎?”
“馬上走、馬上走!”何?人砸宦,掩住低笑。
“曉暮!”耿秋澄突然好生不舍的追出門外,匆忙的她還來不及看清楚,已經被人攫住雙肩、緊緊扣住。“等我!
她仰起螓首,圓瞳里立刻映現出他的俊臉——呃!除卻那個爆笑的黑眼眶不算。
“在這兒乖乖的等我。”他俯身細細凝睇她泫然欲泣的臉龐,“哪兒都不準去,一個禮拜后見!”
“可是……”她極力忍著淚,也忍住投入他懷抱的沖動。
望著她的淚顏,段曉暮好生不舍!
他眉宇輕蹙,目光在她的臉龐上搜索,之后俯首印上深深一吻!“別跟他接觸,”他緩緩退離她的唇邊,貼附在她的耳畔,“我要你離那個柯希文遠遠的,別跟他見面、別和他說話。有什么事……等我回來,交給我來處理!
耿秋澄淚眼蒙朧的咽下自己的哽咽。
“說話。”段曉暮瞇起眼看她。
“好……我等你!
“乖!”他漾出笑意,伸手捏了捏她的粉頰……轉身離去。
“原來御宿要我看的就是這個?”
身后突然冒出的低沉嗓音教耿秋澄猛的轉身,她的圓瞳里立刻換上驚恐與戒備!
柯希文眼神陰驚的緩緩走向她,“看來杰佛士集團捐給御宿的大筆研究基金是值得的,至少……他給我的這個消息的確很值錢!”
耿秋澄咽了咽唾液,慢慢退開他所能觸及的范圍。
“你愛他?看得出來你很愛他!笨孪N募揭豢纾w快攫住她的手。他瞇起雙眼,伸出手溫柔的輕扯她的發絲,眼神卻是刻薄而嚴厲的,“他知道你已經不是處女了嗎?”
耿秋澄的俏臉倏地刷白!因為他眼神中的陰驚,也因為他殘忍的語氣。
“剛剛那個男人……他知道你曾經被強暴過嗎?還記得那個時候的畫面嗎?你不可能忘得了吧?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的被剝掉,直到最后的一絲不掛,狠狠地、充滿暴力的……”柯希文貼近她的臉,附在她耳畔,咧開嘴殘酷的輕笑,“你被我……強暴了!
耿秋澄驀地退開,雙手緊揪著胸口,她嘴唇發白、渾身顫抖……好可怕!那恐怖的回憶仿佛在瞬間又回來了!
曉暮、曉暮,你在哪里?!
“你會跟我回去吧?”柯希文閑適地雙手環胸,充分享受耿秋澄此刻的恐懼與顫抖。
是嘛……這樣才對,這樣才是他所熟悉的耿秋澄,在他面前永遠是這么的害怕,頭永遠不敢抬起來看他……這個樣子才是他控制的那個耿秋澄——他未來的妻子!
“我、我不走!”耿秋澄極力咽下驚恐,她纖細的身形抵著窗邊,想尋找一個支撐的依靠。
她不想回去……她怎么能回去?
在她好不容易擺脫壓在心底的恐懼,找回自己;在她好不容易得到段曉暮的關懷與深切的愛……她不想走、她不想放棄。只有在段曉暮的臂彎里,只有在他的凝視下,她才能自由自在的呼吸,沒有一絲驚恐,活出自己原來的顏色!
“秋澄表妹,這回恐怕不能如你所愿了!笨孪N年幒莸捻,“再過幾天,股東大會就要召開,屆時你一定要出席!彼o扣住耿秋澄的手腕使勁一掐,幾乎印上一圈瘀青,“我和母親決定在當天宣布我們兩人的婚期……身為主角之一,你不會希望自己錯過這場好戲的,對不對?”
耿秋澄猛地抬頭看向他!
“好……我跟你回去!
柯希文略顯詫異,旋即得意的揚起眉,“你下定決心了?”
耿秋澄睇了他一眼,轉身離去。
“看來你對剛才那男人的感情也不怎么深刻嘛!放心,我大人大量,不會跟你計較婚前的糊涂帳的!
柯希文在她的身后吼著,嘴邊嚙著快意的猥笑。
耿秋澄的腳步益發加快,她巴不得將他的聲音遠遠的拋在身后!
回到段曉暮的家里收拾行李,她強忍著淚,想帶走一件屬于他的東西,讓自己日后能夠有所回憶,這才發現,他們兩人根本沒有一張共同的合照。
輕聲的啜泣,她拿起書桌上的相框,那個有著段曉暮身著正式警官制服的相片……他是這么英挺、這么卓絕,而她竟然要為了一個曾經強暴過她的男人而離開他?!
耿秋澄拿起電話,撥了一串號碼……
“你好?”男子的聲音自話筒里響起。
她緊握著話筒,沉默不語。
“秋澄……”
她吸了一口氣,“御宿,是我。”
“我猜你已經下定決心要回美國了?”御宿隱含的笑意透過連線傳到耿秋澄的耳里,“看來我把柯希文送過去是正確的。”
“這就是你說過要給我的‘驚喜’?”
“你的確驚嚇到了,不是嗎?”
“你……這一著棋太狠了。”耿秋澄幽幽地說著。
御宿倏地沉默了,當她以為他已經掛上電話,話筒里卻又傳來他沉窒的聲音,“幸福,是要付出代價的。”
這一次,他真的斷線了。
耿秋澄緩緩掛上話筒,將自己投進床鋪中,呼吸著被褥上淡淡地、屬于段曉暮的氣息……她靜靜地掉淚。
有一種人……不容易得到幸福。
也許是因為上天認為他們不配得到、不值得受眷顧,所以,這種人若是想要得到幸福,就必須付出比任何人還要多的代價,所經歷的痛苦也遠比別人來得多。
而她,一定就是這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