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狼狽……
衣裳臟污且破爛,一頭半灰的發早已凌亂不堪,氣若游絲般,每走一步便會急喘起來,每個她擦身而過的行人,臉上都露出嫌惡且不安的神情。
她知道自己真的好狼狽。天威山莊究竟還有多遠啊,她想爹爹、想無垠和天涯,她一定要堅持下去,不能落得客死他鄉啊……
但是她頭好暈,身子又熱得發軟,而且,肚子怎么會痛得那么厲害?她真的會死嗎?
握著那一根支撐著全身氣力的長木棍,杜笑影只覺得三魂七魄都快要脫離似的,意識越來越模糊了,腹部間的痛楚劇烈得難以忍受,痛得她幾乎受不住。
但她仍是強忍住,撐著拐杖一步一步地走,緩慢得猶如八十老嫗般,艱難且蹣跚。
“啊!那女的流血了,一身的血,到底是怎么回事……”
迷蒙間,某人的尖銳驚叫好似從遙遠的國度傳來,她努力想撐起意志,但卻徒勞無功。
痛楚再一次劇烈傳來,她眼前一黑,再也忍不住地倒在地上,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聽到“砰”一聲倒地聲響,正從橫沖而過的一名中年素衣尼姑被引去了視線,慈眉善目的她先是微愣了下,而后看到杜笑影下身狂涌而出的鮮血。
她迅速走近,低下身子查看了下傷勢,這一看,遂駭白了臉,“看來附近的客棧是不會肯收留了,得先帶回庵里才好!彼匝宰哉Z地喃了句,便伸手將已昏死過去的杜笑影打橫抱起,腳步如飛地疾走起米。
☆☆☆
入了夜——
杜笑影終于從混沌中醒了過來,望望四周,只有一燈如豆的光線,她努力地分辨了下四周環境,竟是陌生至極的地方。
“施主,你醒了。”溫和的女聲從門口傳來,一抹素白的身影慢慢向她走近,是尼姑打扮的道人。
“師太,這里是什么地方?”她輕輕地問出口,一時之間只覺氣虛不已。
“阿彌陀佛,施主你在大街上驟然暈倒,貧尼將你送到庵里來休養。”她淡淡地說著,將手中摔著的一碗藥汁送到她跟前來。
杜笑影接下,感激地問道:“煩勞帥太了,敢問尊號?”
“貧尼的法號慧凈,不知施主是何方人士?”
“我叫杜笑影,請問慧凈師太知道天威山莊嗎?此地與山莊大慨相隔多久的路途?”她問道。
慧凈微微笑了下,“天威山莊離這里大概四個時辰的路途,但這是坐馬車,走路的話,一天的時間吧!
“謝謝師太了,您看我這種狀況,明天能上得路嗎?”
“聞言,慧凈不禁微皺了下眉頭,“杜施主,你現在的情況是要休養好幾天才能勉強恢復得了的,小產傷身,你若有什么要緊事得上天威山莊,或者貧尼代你走一趟?”她建議道。
聽到她的話,杜笑影只覺一道雷自頭頂直轟而下,腦子瞬間空白了,怔然了好久,她才緩緩地問出口,“師、師太,你說我……小、小產?”
“施主,你懷了一個多月的胎兒已經保不住了,因為你的身子虛弱又受了重挫,看來你是真的小知情啊……”慧凈擔憂地望著她道。
頓覺全身被惡寒欺上,冷凜冰酷,她咬住了唇,雙手環住胳膊,但仍抑不住身子顫抖。
小……怎么會這樣的!她的孩子……
“啊——”她忽然狂叫出聲,尖厲的聲音穿破屋頂直沖云霄,在廟庵里震蕩不已。
老天啊,你何其殘忍,為什么……為什么要這樣活生生地奪去她的孩子!是在處罰她嗎?是說她罪確應得,自作自受嗎。
她說過不想要這個孩子的……老天,你為何全都當了真,她說的是氣話、是違心之言。槭裁匆阉磉呑钫湟、最寶貝的都收回了……
“杜施主,你別太激動,身子剛剛小產,情緒太激烈會產生不好的影響……”
慧凈忍不住提醒,對她現在的情形感到擔憂。
“師、師太……”杜笑影哭得岔了氣,一陣猛咳后才勉強開了口,“請你明天……立即把我送回天威山莊,我是莊里的小姐,我會讓他們好好答謝師太的……”
她抓住慧凈的手急切地懇求道,淚水未能止住,邊哭邊道。
“杜施主,施恩不望相報,你若真的想立即動身,那貧尼明天就送你前去天威山莊,只不過,這一趟路程會讓你的身子吃不消。”
“那師太,我休養三天,三天后就勞煩你和我一起離開,可以嗎?”她抹著眼淚問道。
慧凈點點頭,“這樣還好點,免得身子受累,以后的毛病就多了!闭Z畢,她指著擱在桌上的藥湯,“杜施主,你先把這碗藥喝了吧,這是用后山的一些草藥熬成,對身子的復原有益!
“謝謝師太如此精心的照料,我在這里先謝過您的大恩大德了,笑影銘感于心,不勝感激……”杜笑影忍不住又紅了眼,哽咽著道。
“杜施主別這樣,有難相助,這是應該的。這會夜深了,你先好好休息,我就在外面候著!被蹆舫溃爿p聲走了出去。
看到她吹滅燭火走出去的身影,門關上的那一剎那,杜笑影的淚水終于再次滑落了下來,她翻轉過身子,將自己蜷縮成一團,把頭埋進被子里,逸出了低低的哭泣聲。
好悔恨啊……她的孩子,為什么就忽然離去了,她還想平平安安生下他,再自己扶養他長大,好好享受天倫之樂。
真是無緣嗎?還是她曾經口口聲聲說不要孩子,最后老天便將他收了回去,以懲罰她。
易問……她不是故意將孩子流失的,不要怪她好不好?
嗚咽聲加大,她用手捂住了口,硬是不讓哭泣的聲音流泄出來,但一張臉卻爬滿淚水,弄濕了枕巾。
易問他是不是早已喪命?她那一把剪刀直直刺了下去,只差沒頂到底,當時她心在顫、手在抖,而他只是猛然抬頭,不敢置信地瞪著她,最后,他驟然揚起手掌想拍向她的天靈蓋,但遲疑了會,手仍是垂下了,他陷入昏迷前氣若游絲地在她耳邊低喃了一句,“你好狠,我真的……看、看錯人了……”
她當時驚懼到了極點,在看到他閉目昏死過去時,心忍不住揪痛起來,像被用刀狠狠剮了下,痛徹心扉!
他一定會死的,這樣也好,她不用再被逼回到他身邊,不用老想著什么報仇的事,也不用為著兩人在一起所造成的愧疚日夜都不安心。
他們原本就不能在一起,雖從一開始是她有意接近他身邊的,但后面所發展的情況卻是令她措手不及的。怎么會有感情的呢?這本來就是一段受了詛咒的情感,他們怎么能在一起……
然而,在她將剪刀刺向他時,一股莫大的絕望涌上了心頭,讓她差點也將刀子往自己的心窩刺,但就在那一瞬間,她忽然想到了肚子里的孩子。
一股強烈的渴望頓時襲上,不,她不能死,她還有個孩子呢!是他與她的骨血,她要將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來,撫養成人,和他一起享受天倫之樂。
所以,她從易問身邊逃了出來,他就算死了她也不怕,因為她肚子里有他的孩子呢!孩子出來后,便是延續著他的生命……
但是,為什么老天要如此殘忍地將孩子收回?唇被咬破了,有股血腥味在口里蔓延,杜笑影終于忍不住放聲痛哭了起來……
☆☆☆
三天后天威山莊
當杜天威看到自已虛弱得幾乎奄奄一息的女兒后,不僅大吃一驚,更覺得悲憤難耐。
“姓易的那小子是怎么答應我的,現在竟把影兒弄成這樣,我去找他算帳!”
“爹……”一整天的疲勞趕路,杜笑影的身于已大感吃不消了,連說出的話都是虛軟無力,“你、你不要去了……”她吃力地緩道,每說一字便讓臉色更慘白一。
她好累……身子疲累發軟,并且腦子的意識開始有模糊了,全身熱燙難受,是染上風寒嗎?幸好是回了天威山莊,就算死,也能找到一個安身之所了。
“影兒,你現在覺得怎么樣……”看到她這副死氣沉沉的樣子,杜天威猛地頓住腳步,擔憂地問道。
無垠和無涯也從別院里匆匆趕來。
“各位施主!币慌员缓雎缘幕蹆艉鋈婚_口,所有的人遂都把目光投向了她。
“師太,失禮了……”杜天威這才想起是眼前這位師太把自己女兒送回來的,忙上前道:“你不辭勞舌把小女送回這里,老夫感激不盡……”
“杜老主快別這么說,貧尼還有要事在身,不能在這里久留,所以想在臨走之前,告誡主幾件事。”慧凈朝他微微笑道。
“師太何不在寒舍里先住一晚,明天上路又何妨。”杜天威道。
“有要事在身,貧尼也是身不由己!被蹆羧ヒ鈭詻Q。
“好吧,既然師太這樣說了,我們也不好強留,不只師太有什么話要告訴我們?”杜天威也不強求。
“令嬡是小產了。她先前的體質就很弱,再加上現在這番折騰,情況不太好,望你們能費心照料,她要復原可能需要一段時間!彼毿慕淮。
在場的每一個人聞言,都是神情震驚、不敢置信。
“二小姐……小產了?”無垠率先驚詫地問了出口,而后她立即沖到杜笑影身旁,伸手搭上她的脈象,細聽了一會,表情更凝重了起來。
“二小姐,是不是易問那個混蛋讓你變成這樣的?”無涯握緊了拳頭,怒問道;鹧嬷思t了他的雙眼,他覺得自己忍不下去了,堂堂杜家小姐,竟然讓那混蛋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負,叫他怎么忍得下?
“不、不關易問的事……”杜笑影微弱的聲音響起,望向他們道:“他也不知道我小產了……爹,我真的好難過,我想要這個孩子啊!”她哽咽地道,語氣帶著濃濃的悲傷。
看到這一屋子的人都如此悲憂不平,慧凈原先趕著要離開的心意忽然改變了,她回過頭望向杜天威,“杜老施主,令媛這樣拼了命的拖著病體要求趕回莊里,是因為……”
“實不相瞞,師太,”杜天威語氣沉痛的道,“小女笑影和江湖人稱邪醫的易問之間的關系,實在過于復雜和糾亂了……”
他緩緩地將這段日子發生的事都說了出來,最后只低低嘆了一句,“當初是不該讓影兒這樣魯莽就去報仇,但是現在,說什么都晚了……”
“阿彌陀佛,杜老施主無需這樣擔憂,易公子和令媛之間發生的這些事,應該很快就有解決之道了!被蹆袈牭妹靼琢,素凈圣潔的臉上掛著微微的笑容。
“師太這話說得容易,只不過我們天威山莊和福壽居的這個梁子結大了——”
杜天威忽然冷硬了語氣,“他當初信誓旦旦的保證會治好小女的病體,并且風光迎娶她進門,但現在竟讓她這樣回來,你說我們能甘心嗎?”
他酷歷的語氣沒有嚇著慧凈,她好意勸道:“杜老施主,冤冤相報何時了。令嬡和易公子之間的恩怨情仇就到此為止吧!”
“抱歉,這是我們天威山莊的家務事,就不煩勞師太操心了。”他臉色一沉,勉強地道,縱使心里不高興但仍是沒有失禮。
慧凈在心里輕嘆了口氣,為什么人總是對這些心外之事化解不來呢……
微蹙眉頭想了下,她心中忽然有了想法。也許是有緣吧,上天既然讓她在準備離去的那一天遇到了傷重的小主,雖說自己一向不愛管別人家的閑事,但現在在得知了他們這樣曲折的恩怨情仇后,心里不禁有了想替他們化解的念頭。
想那易問也是性情中人,他命中不該有這曲折,那她就順道替他化去吧。
了望天色,慧凈站起身朝躺倚上的杜笑影走去,而后雙手合十朝他們微彎身一拜,“天色不早,貧尼就先告辭了。杜主,你慢慢養病,待他日若有緣,我一定會來探望主,告辭。”說完話后,她慢慢走了出去。
“師太慢走——”杜笑影掙扎著半坐起身,朝她感激道。
杜天威黯淡的臉上看不出什么,他看了自己女兒好久,才緩緩伸出手撫上她的發際,“影兒,你看你,才這么一段時間就收了這么多苦,老天爺真是不長眼,我們杜家的人都過得這么不順遂……”他忍不住悲從中來,早已沒有了以往的那份強硬,好像一瞬間老了很多似的。
“爹,女兒如果走了,您也別傷心,我是下去陪姑姑和姊姊的,你一定要高興,我可以陪她們了……”她撲到爹爹的懷里哽咽的說道,眼淚紛紛而落。
“別胡說……”杜天威忍住低吼了句,“爹不會輕易讓你走的,以后天威山莊還得由你來撐呢!”
無垠在旁附和道:“是啊,小姐,你只是太虛弱了,再加上舟車勞頓,身子的不適才會更重了。易公子這一個多月里看來是煞費苦心了,不然邪寒奇毒不會消失得那么快……”
杜天威聞言大喜,“無涯、無垠,先將小姐送到西閣樓里去休養,以后就由你們兩個負責嬰兒的安全,我現在就去請莊里的大夫們來看小姐!
“是,莊主!睙o垠和無涯立即小心翼翼的將杜笑影帶離,直往西閣樓而去。
聽聞二小姐的傷勢情況有所回緩,莊里緊張嚴肅的氣氛頓時輕松起來,大伙終于能喘口氣了。
☆☆☆
無垠是在三更半夜的時候被驚醒的,她剛一睜開眼便見半掩的房門外竄進一條矯健的人影,她忙跳下床朝人影奔去。
“無涯……”她伸手拉住了他,“別進去吵二小姐,她只是作了惡夢。”
無涯停下舉動,黑暗中,他雙眸熠亮,淡淡地道:“我不方便進去,你去把她喚醒吧。”
“好,你在這等,我進去看一下!背c點頭,無垠隨即向里面走去。
“易問,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凄厲的叫喊聲在內室響起,幽暗的房間傳出這般凄厲恐怖的尖叫聲,不禁讓人毛骨悚然起來。
“嗚……”嗚咽聲漸漸大了起來,“孩子沒有了不是我的錯,你不要怪我……好不好……不要怪我……”
無垠點亮燭光,向角落的床邊靠去,果然看到杜笑影蜷縮著身子,淚水在臉上奔流,凄然尖厲的哭喊聲仍是不絕于耳。
“二小姐,你醒醒……”無垠伸手輕輕推推她,這樣湊近一看,才發現她身上滿是虛汗,竟把衣裳都濡濕了。
她心里微驚起來,“小姐,你快醒醒……”忍不住更用力搖了搖她。
“啊——”杜笑影自夢中乍醒,忍不住尖叫了聲,在外面等候的無涯聞聲在第一時間沖了進來。
“無垠,我、我夢到了他……”杜笑影蒼白著一張臉,瞪大眼望向身旁站著的婢女喃喃道,語氣里猶有驚懼。
“二小姐,你夢見易公子了?”無垠在她床畔坐下,輕聲問道。
無涯望了她們一眼,“無垠,你在這里陪小姐,我就在外面候著,有什么事立即叫我進來!彼环奖懔粼谛〗愕拈|房里,看她沒事便想先退出。
“你先出去吧,這里有我就可以了!睙o垠點點頭。
杜笑影伸手抓住她的衣袖,蒼白的臉早已全然失色,她顫抖著聲青道:“我方才夢到了他,孩子……他是我的孩子,面容模糊,你知道他對我說什么嗎?”
“小姐,你別激動,慢慢說……”無垠伸出手輕輕撫了撫她冰涼的背脊,輕聲安撫。
她忽然用手捂住了臉,忍不住哽咽出聲,“無垠,他在怪我……他說我不是一個好母親……嗚……”她眼眶泛紅地看向她,“你說我是不是好失?連自己的孩子都沒有能力保得住,我真的好悔恨!”
“小姐,這件事不怪你,你別這樣自責了好不好!睙o垠把她擁進懷里,語氣微沉。
“是我的錯……”杜笑影哭喊著,“如果我沒有刺殺易問,又怎會落得這樣的下場……”是她愚蠢,再怎么樣后悔都沒有用了。
為什么在她殺了易問之后,才知道自己的心痛得這樣厲害,為什么在失去了孩子以后,她才后悔自已沒有珍惜他,以致淪落到現在這種地步,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的。
“小姐,你別再說了,這件事不怪任何人,你別再往心里去了好不好?你的身子禁不起這樣的折騰啊!”無垠不住地哀求道。
杜笑影忽然一把推開她,滿是淚痕的臉上忽然浮起一抹落寞及絕望的神情,“易問死了,孩子沒有了,我活在這個世上還有什么意義!”她驀地朝她怒吼道,凄然的聲音帶著濃濃的悲戚。
到了此時,她才肯坦誠自己的心意……原來她真的那么在乎易問,原來她早就愛著他了,只是她始終不肯正視自己的心。
她老是為姊姊的事介懷,老是硬逼自己將對他的情愫深埋心底,因為這些都是不應該發生的,她不允許自己對他動了真感情。
但是,直到她咬牙狠心把剪刀刺進他體內的時候,她感到心揪痛得這樣厲害,呼吸都頓住了,窒息讓她的胸口抽痛起來,她赫然才發覺,對他的感情是刻骨銘心般的深刻,他早在她心里占了滿滿的位置,傷了他,更是傷了她自己啊……
☆☆☆
從昏沉中醒過來,易問只覺全身上下都是劇烈的痛楚,每動一次,他都要喘氣個大半天才能稍微舒緩。
“爺,您醒來了?”從門外走進的紫落看到他艱難地撐起上半身想坐起,忙沖過去將他小心扶起。
“我——我睡了多久?”他剛一開口,頓覺聲音沙啞,喉嚨干澀得緊,好像許久沒有進過食、喝過水了。
“回爺,您已經昏迷十天了!弊下淇此f話那么難受,忙端來茶水,“祈福說您的腹部有傷,不能進食,奴婢只能把水在您唇上潤潤了!
易問重新又趴回床榻上,“我要喝——”他沉冷地道,忍不住喉間的那份焦灼。
“爺——”心里記著祈福的吩咐,紫落不敢自作主張,“您傷還沒有好,待奴婢……”
“放肆!”易問的臉色更難看了,“你敢不從命——”他一怒斥,即覺得氣有喘不上來,心里更加狂怒。
紫落嚇得忙跪下,卻仍不敢有任何的動作。
“滾!給我滾!”他拚盡全力吼出這一記,看到嚇白了臉的小婢慌忙奪們而出,心里更挫敗了起來。
隨后,聽聞沉著的腳步聲朝房間走近,門再次被輕推開,祈福的身影出現在門外。
“爺,有來客求見!彼脸恋姆A告。
“不見!”易問嘶啞地怒道,而后忽然想起一個人——“影兒呢?”
“爺,門外有來客求見!”祈福加大了聲音,對他的問題充耳不聞。
放肆!他傷病在床的這日子,這下屬都反了不成?易問怒瞪著門口忠仆,氣越喘越急,頓覺得背上傷口的劇痛向全身散開了。
“爺,你怎么了?”祈福立即沖上去扶住他,卻讓他拂開了。
“別來靠近我,全都給我滾,滾!”憶及昏迷前的自己是怎么受傷的,想到自己愛著的女人竟然這樣背叛了自己,他只覺得心中一陣抽緊,比背上的傷處還要痛上百倍。
祈福沉默,但此時一陣更輕的腳步聲由門外傳入,易問怒不可遏地抬眸,卻望進一雙沉靜平和的眼眸中。
“易施主……”慧凈緩緩開了口,聲音平靜祥和。“貧尼的不請自來如果給您帶來麻煩,請多多見諒。”
“你是誰,來這里干什么?”易問語氣冰冷,表情沒有方才的猙獰。
“易施主,你現在身上的傷如何了?”
“師太,爺本身的體質愈合能力很強,再加上奇藥的輔助,傷處恢復神速!逼砀T谝慌员M責地回答。
慧凈沉眸細想了下,“貧尼身上有幾顆丹藥是用來治愈體內傷處的,如果易施主不介意……”
“你是準,你來這里有什么目的?”易問目光陰驚地盯著她。
“易施主,你內傷未好,杜施主的那一刀已讓你的肺腑受到了很重的傷,你先把貧尼的這幾顆丹藥吞下,很快就可痊愈!被蹆魶]有回答他的話,只是淡淡提議。
“你怎么會知道影兒的?”易問吃力地撐起上半身,朝她追問。
慧凈沒有同答,僅將掌心幾顆泥黃色的丹藥伸到他面前。
易問盯著她許久,臉色極為難看,但心里也知道如果自己不按她的意思做,她是不會同答自己的司題。
接過她遞過來的藥丸,他一口吞下,“你現在可以說了吧。”不知道為什么,他對于眼前這個全然陌生的師太沒有一絲戒心,看她這副慈眉善目、超凡脫俗的面貌和氣質,心里沒來由的相信了她。
“易施主,你和杜施主之間的事,貧尼已略有耳聞了!被蹆敉蛩_口道,“七天前,就是貧尼將杜施主送回到天威山莊的!
“七天前——影兒早已離開了?”易問緊盯著她問,剛才吃下那幾顆丹約后,身體似乎在一瞬間就恢復了氣力,沒有方才的那份力不從心。
一旁的祈福忽然在床畔跪下,“爺,笑影姑娘的離去屬下并沒有過多注意,是我的失職。”他雖是這樣說,但與其并沒有太多的歉意,他仍是無法原諒杜笑影對主子的所做所為。
“影兒現在是在天威山莊嗎?”
“是,杜施主現在已經回到天威山莊,她在莊里靜養身子!被蹆艋卮穑⑻ы搜矍榫w明顯激動的易問,“易施主,你現在對杜施主的心情是怎么樣的呢?”
易問聽聞她的問題,立即沉冷了臉色,緊咬牙關不再說話。
慧凈見狀,不禁輕嘆了口氣。
“師太,笑影姑娘那么狠心地傷了爺的身子,我們福壽居是不會輕易原諒她的!逼砀T谝慌岳淅涞卣f。
“七天前,當貧尼將杜施主護送回天威山莊時,杜老施主的語氣也是跟這位小施主一樣呢!被蹆裟抗馔麄冊S久,才又慢慢開口,“阿彌陀佛。易施主,貧尼有一句話想勸勸你!
“你說吧!”易問并沒拒絕。
“對于杜施主當初傷了你,想必她心里也是矛盾頗多吧!在天威山莊時,貧尼已聽杜老施主將你們之間的關系源源本本說了一遍……”
“你是來當說客的?”易問瞇眼望向她。
“可以這么說。如果易施主你心里真恨她的話,那方才聽到她的離去就不會那么緊張和激動了!彼赋觥
“你那么肯定?”他冷睨著她嗤笑出聲。
慧凈望著他,眸光澄凈透徹,“易施主,貧尼對你和杜施主之間的事只是耳聞和猜測,并無真正實探過,但是——”
她淡淡說著,語氣波瀾不興,“七日前在路過清水鎮時,貧尼便與杜施主結了此緣,所以有心想替兩位化解其中怨尤,希望易施主不要辜負了貧尼的好意!
易問仍是沉著俊容,抿著薄唇沒有說話。
祈福上前一步微打揖,“師太,爺心里的想法由爺自己去打算吧。祈福在這里替爺謝過師太的指點!彼吐暥鴪猿值,表明送客的意圖。
慧凈輕嘆了口氣,“阿彌陀佛,看來施主仍是解不開心中的結啊……”
佛曰: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
佛云:愛欲于人,猶如執炬逆風而行,必有燒手之患。
一口氣嘆盡,她再度緩緩開口,“實不相瞞,杜施主現在命在旦夕,你們何不就此了結一場恩怨,彼此也都能心安些呢?”
聞言,緘默不言的易問驀地撐起上半身,“命在旦夕?什么意思?”話一脫口,他急喘了下,眼睛閉上好一會兒,才再度緩緩張開,俊臉卻失了血色。
“當初貧尼遇著杜施主時,她身上已因患病而虛弱至極,送回天威山莊后已奄奄一息了,所有大夫皆束手無策!彼室饴赃^杜笑影小產的那一段。
“那群庸醫!”易問怒不可遏地咬牙低吼,“影兒身子本來就虛弱,再加上懷有身孕,她根本承受不了一點兒波折——”
說到這里,他驀地轉頭,“祈福,幫我備馬,立即前往天威山莊一趟!
“爺,您身子抱恙,恕屬下難以從命。”
“你——”易問臉色鐵青,氣一攻心令他昏眩了下,但閉眼定氣強撐住后,他立即張開眼,“別違抗我的命令,祈!标幊恋恼Z氣帶著強勢的威嚴。
“易施主莫急,你本身傷口未愈,待一段時間傷好后再趕去也不急。天威山莊不乏靈藥,杜施主應該已受到妥善療養,不會有什么問題的。”慧凈立即上前阻止他的行動。
易問瞪著她,“這是你的保證?你知道欺騙我的下場是什么嗎?”
他恨這種力不從心的感覺,而肺腑之內的劇痛猶在,如果此時動身縱馬前往,會讓他的傷處加重,到時可能連大羅神仙也救不了。
但心中又極度放不下笑影的病情,他迫切需要一個讓自己放心的保證。
“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誑語。易施主就聽了貧尼這一句勸吧!
“好,我聽你的——”他的身子快有些撐不住了,咬牙壓抑住那份暈眩,易問再度開口,“易某心中疑惑,師太真只是為了我和影兒之間的這一份恩怨才來嗎?”
“易施主不必懷疑貧尼的用心!被蹆袈,祥和的臉上一片平靜,“方才聽聞杜施主身子抱恙的消息,你萬分火急的模樣,想必是心里早消了對杜施主的怨尤了吧。”
易問捂住心口處,神智開始有些渙散,他大口大口地吸著空氣才緩了那劇烈的痛楚。聽到她的話,他沉默了良久,“我從來就恨不了她……”
他聲音低緩,話一出口,原本那陰鷙著氣息、臉色冷厲的男人就褪去了一身的暴戾,霎時變得悲沉。
他的心口在痛、傷處在痛,全身上都難過不已,但……是的,他沒恨過笑影——那個欺了他而又獻身給他,最后還口口聲聲說不要他的孩子、怕自己被玷污了的女人。
她是唯一一個將陽光帶進他的生命,照亮了他人生的女子。
燦爛、艷如春花般的笑顏,悅耳清脆的笑聲,都是他極度著迷之處。
是她先惹上他的,她逃離不了,而他也真的再也放不開她了
這真是一個皆大歡喜的結果,不是嗎?心結終于打開了,也釋懷了,這個所謂的恩怨也由此不再存在。
慧凈看著易問昏迷過去,她轉過身望向祈福,伸手自袖里拿出一個小瓷瓶,“小施主,易施主心肺內郁氣已清,這瓶清心散你每口讓他服下,可保心內清凈!
“謝師太!逼砀=舆^,淡道。
“杜施主身子已拖不得,方才我讓易施主吞下的保心丹是佛家圣物,可以助他盡快康復起來。小施主,記得要在半個月后讓他盡快動身前往天威山莊,免得杜施主會有不測!被蹆舻穆曇艉鋈蛔兊贸林。
祈福一怔,面無表情地望她許久,而后才緩緩地點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