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
幾束微弱的光絲淡淡地穿透窗欞,篩落在地。
躺在床榻上的人早在天亮之前醒來,只是懶懶地躺在床榻上,動也不動地瞪著屋頂。
啐,無端端的,怎會突地發了夢?
他向來好眠,想要一覺到天亮、無夢無魘,再簡單不過,然而,今兒個卻沒由來地夢到這個許久不見的人,嘖,那娃兒是誰,居然如此放肆地鉆進他的夢里,擾他睡眠。
八成是甫到徐州,水上不服,要不就是這客棧不好。
待會兒,再到樓下問問掌柜,這徐州一帶可有什么菩薩筆來著。
真是樁麻煩事,好端端地找什么菩薩筆?真搞不懂大哥到底是在想什么,其實老爹留下來的家產,絕對是足夠他們兄弟奢侈地揮霍個三輩子,他何必還想著什么藏寶圖。天曉得他要上哪找菩薩筆?干脆隨便弄支筆回去交差算了。
反正大哥也沒瞧過菩薩筆,就算他隨便弄支筆頂替,他也不會發現;要是他問起怎么沒有紙條,就推說不知道,再說,他們也不見得找得到。∷伪卣娴墓怨匀フ夷峭嬉鈨?
嘿嘿,待會兒他干脆下樓去問掌柜,這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地方,隨便玩上幾個月再回淮陽。
畢竟,他一路玩到徐州也費了不少時間,算一算已經快半年了,也沒人捎消息給他,那就代表大伙都沒什么進展,那他不如再歇會兒,玩個痛快,反正現在什么都不急,啥事都不用做,當是放長假,等一年期限到了再回府。
既是不急,那就一切放緩,待他回頭睡醒,再作打算。
慕容悠緩緩地闔上眼,一張白玉似的俊臉上有幾分未脫青澀的稚氣,唇角習慣性地勾上邪氣的笑,卻不減他賽潘安的豐采。
驀地,外頭長廊傳來腳步聲,有人拍了拍門板。
「客倌,都已經晌午了,要不要用膳?」店小二粗聲粗氣地叫著。
慕容悠濃密如扇的長睫微掀,眸底微露不悅。啐,還想要再睡一會兒的呢,吵什么?
心里略微不悅,但他還是起身,開了門,不耐地瞪著外頭的店小二。
「客倌,要到樓不用膳,還是在房里?」睇著他過份好看的臉,俊逸得恍若是天上神祇般,店小二不禁瞧得有些失神,忙將洗臉水往里頭一擱。
慕容悠斂下長睫,暗忖了會兒道:「到樓下吧!
「那,客倌要什么?」
「隨便來幾樣,好吃的便成了。」他稍嫌不耐地揮了揮手。
「馬上好、馬上好!
睇著店小二闔上門,他才回身緩緩地抹臉束發,隨便抓了件袍子搭上,腰間束上鑲玉的革帶,隨即往樓下走。
既已被人給擾醒,那就先行用膳好了,順便再探探掌柜,這附近究竟有什么樂子。
一踏下客棧樓梯,樓下立即響起一陣抽氣聲,數十道熾熱的視線隨之而來。
慕容悠壓根兒不以為意,挑了個臨街的位置坐下,抽出腰間的紙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搧著,一雙深邃的眸子慵懶地睇向外頭熱鬧的街道,隨意打量著。
「客倌,你是外地人?」打量著其他客人的菜食都已上桌,正閑著的掌柜于是晃到慕容悠身旁。
他懶懶地抬眼睇著長得有幾分尖嘴猴腮的掌柜,朗聲開口,「爺兒我是外地來的沒錯,正想要同你探探,這地方有什么樂子!
來得好,省得他還要招他過來。
「哦,要樂子還不簡單。」掌柜笑得萬般奉承,上下打量著他質地精美的衣袍、玉樹臨風的姿態!敢罓攦旱拇虬缜苼砜隙ㄊ歉毁F人家,要上什么胡同都不成問題。這么說吧,出這店門往南走,見著第一個十字街往右拐,便是慶豐胡同,那里頭皆是銷金窩,想玩什么便有什么,而往北走,出了城門,北郊那兒有十里林,湖光山水,晾……」
「好了!顾掌鹕,阻止他那一張開匣便收不住的嘴。
啐,說得這般周詳,該不會是想要從他身上得到什么好處吧?
慶豐胡同?嗯,待會兒便先到哪兒去吧,瞧瞧這兒的妓館同淮陽的有什么不同,瞧這兒的女人是否比淮陽的標致。
「客倌,菜色上桌了。」店小二從另一頭跑來,一雙手端了五碟菜。「這是湖里打撈上來的赤尊魚,正值時節,魚兒正肥正甜,廚子弄了個清蒸口味,將這魚兒的香甜滋味拿捏得恰如其分;還有這白蝦……」
「好了,這般碎嘴!顾荒偷氐扇ィ瑓s見著店小二身后的大街閃過一抹極為熟悉的身影。
欸?他不是醒了嗎?怎么還瞧見夢里的那個女娃?
不對,不是女娃,是個正值年華的姑娘家,但是臉上還有幾分兒時的稚氣,根本就是夢里那張粉顏的放大版本。
「那人是誰?」瞧她漸行漸遠,他忙一把推開礙眼的店小二,指向外頭。
掌柜順勢探去,擊掌道:「那不是御筆莊的老板?」
「御筆莊?」欸,筆莊?
嗯,怎么腦海里頭竄出了其他的景象?那景象可不是來自于夢中,而是在多年之前……
「是啊,御筆莊可是咱們徐州首屈一指的筆莊,里頭的款式難計其數,而且價錢公道,而狄老板待人更是親切熱絡,可惜的是,在年前已經過世,如今接掌生意的是他的千金,雖說狄小姐不似她爹那般熱絡,然而卻無損她家鋪子的生意,最了得的是,她將狄老板的手藝學了個十足十,甚至是青出于藍,更勝于藍……」
掌柜的話匣子一打開,怎么都關不上,然在旁的慕容悠卻沒有打斷他,只見他垂下長睫,似乎正在沉思。
筆莊?姓狄?
想著,突地一道靈光閃過腦門。
!是了,在十多年前,家里頭確實是來過一個男人帶了個娃兒,那個娃兒就姓狄,和他夢里的女娃一樣,哦,不不,那不是夢,那是他記憶的一部份。
雖說,她的容貌,他是記不清了,但是他記得她的好。
真是巧合得緊呢,她家里頭經營的便是筆莊的生意,方巧他要找菩薩筆,這下子,豈不是有著落了?
他原本是不打算找那什么勞什子菩薩筆,不過,既然遇到了,那就順便找找菩薩筆,再捉弄她一頓吧。
「掌柜?」他兀自斂眼笑著。
「欸?」
「你可知道御筆莊要往哪兒走?」哎呀,他迫不及待了,他想要趕緊會會她,瞧她現下是否比那時好玩。
。
御筆莊就在城東,坐落在最熱鬧的街上,后頭就是工房,還有數間廂房,里頭有十來個工人,擺在鋪子里頭的各式筆全都是樣式最新穎、最特別的,每年入春之后,都自宮中得到大筆訂單,叫十來個工人忙得不可開交。
一如往常,工房里頭又是忙得人仰馬翻。
「小姐,外頭有位公子要找妳呢!骨邦^鋪子招呼客人的伙計快步跑到工房旁的井邊。
狄心良抬起一張素顏,柳眉微蹙!甘钦l?」
「他只說他是小姐的舊識!
「舊識?」她喃喃自語著,放下手里方煮好,正欲清洗的獸毛。
怪了,她哪里來的舊識?
「那位公子長得好看得過火,潘安宋玉再俊俏,頂多也是他那個樣子吧!够镉嬇Φ匦稳葜拈L相。
「嗄?」她挑起了眉,瀲滟濫的水眸噙著柔柔的笑意!笍V平,你可形容得真好!
誰瞧過潘安宋玉了?
「小姐,我說的是真的。」他有點靦腆地搔了搔頭,「那位公子面如白玉,瞧他的裝扮便知道他定是富貴子弟,再瞧他的一舉手一投足,更覺得他風度翩翩、斯文不凡!
他愈是形容,她愈是聽得一頭霧水。
她幾乎深居簡出,哪里來的舊識?就算是爹去世之后,她不得不掌管御筆莊,往來的皆是商行或是客人,哪里談得上是舊識?
再者,她可以確定的是,在她所深識的人之中,沒有一個人如他形容得一般。
那個人……肯定是找錯人了。
「廣平,你去告訴那人,就說他找錯人了!顾p聲道,隨即又斂眼瞅著浸在水盆里頭的獸毛。
「可是,他知道小姐的閨名呢,應該不是找錯人了吧!
「是嗎?」她微挑起眉。
偏著螓首,她思忖了下,起身撢了撢裙襬的灰塵,再解下上工時所穿的外衫,走到工房里吩咐了幾句,才隨著廣平往前院走。
她沒有所謂的舊識,是可以肯定的,不管那個人到底想要做什么……總之看著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