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管兩家的婚禮決定在星期六的下午兩點鐘在眾恩教堂舉行。
這項喜訊又再次在上流社會傳了開來。
用“再”這個字未免太奇怪了?不,這一點也不奇怪,只要是知道管家的獨生女曾逃過一次婚的人,都不會認為用“再”這個字很奇怪。
可以的話,管家羚希望能再次逃婚。她像個傀儡一樣,任由管母在她身上穿衣打扮,任化妝師在她臉上作畫,任發型設計師在她頭發上大作文章。
最后,任由管母協同三名保鏢,架著她上禮車。
同樣的逃婚手法不能再用第二次,管家羚心理有數。坐在禮車中間的她根本無計可施,左右兩個彪形大漢架著她,前頭坐了另一名保鏢和她的母親。
“媽,我想問您一件事。”
管母回過頭。這幾天家羚一聲也不吭,她還真怕女兒成了自閉兒,還好是說話了。
“什么事?”管母的語氣里帶著高興。
“您是被迫嫁給爸爸的嗎?”她問,因為實在不懂她身為她的母親卻逼迫她嫁給一個她死也不會愛的人。
“是外公要媽媽嫁的,他老人家認為這樣我會幸福!
“您幸福嗎?”
“你爸爸對我很好。”
“媽。”
“什么事?”
“我突然覺得您很可憐!彼囊暰從車窗外回來,她讓母親看見她凄然的一笑!罢娴暮芸蓱z!
“家羚?”管母的心被女兒這么一笑給揪緊了,趕緊叫了一聲。此刻她真的害怕女兒會消失在她面前。“家羚……”她連 叫了好幾聲卻得不到回應。
因為她關起了門——關起了心中的那一扇門。
☆☆☆
禮車緩緩駛向教堂,管家羚的心里卻什么也沒有——沒有巽凱、沒有黑街、沒有喜、沒有怒、沒有悲——她連自己都失去了,完全像行尸走肉。
車陣一到達教堂門前,三名保鏢好比在保護美國總統一樣,抵開蜂擁而至的記者、觀禮的人群,為新娘隔開一條路。
周圍的歡呼、贊美聲之于管家羚恍若是地獄厲鬼的哀號。
能把一場婚禮想像成地獄的新娘,恐怕世界只剩她一個了。
到了新娘休息室,她被安排坐在椅子上。
“乖乖坐在這里休息,我出去招呼招呼朋友。”管母的臉上洋溢著喜悅;顯然的,方才她的問題并沒有困住她。“還有,不要想逃。我們是為你好才要你嫁給才俊的,李家有錢有政治地位,進門的媳婦一定會過得很幸福而且對我們家的生意也會有所幫助!
“這才是重點對不對?”管家羚開口。
管母第一次發現女兒的不對勁——不!應該說是改變。
但是她只能心虛地堅持自己的想法。
“我……我們是為了你好!”
“聽起來好心虛啊,媽!
“總之你給我乖乖坐在這等婚禮開始,外面三個保鏢會保護你的。”
“保護?”是監視吧!
敵不遇女兒的訕笑,管母怒氣上心頭!皩,保護!”說完,她立刻踏出休息室。
但是心里還是不禁疑惑——她的女兒不是一向都很乖巧,一向都很安靜的聽他們的話、做他們要她做的事嗎?怎么突然之間全變了?
一定是被那個叫巽凱的人給帶壞的!對,一定是這樣沒錯!
在新娘休息室里——
管家羚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休息室,四下無人,她終于允許自己的淚落下。
她好怕!好怕好怕!
她不要跟巽凱以外的人過一輩子,她不要住在黑街以外的地方,她不要做巽凱以外任何人的妻子。她不要!她不要!
“為什么不來接我……為什么……”她索性趴在桌上大哭,也不怕哭糊了化妝師辛辛苦苦為她化了兩個小時的妝,她只想哭盡心中想流的眼淚。
“巽凱……巽凱……”以前不用叫他,他都會在她身邊,尤其是危險的時候,而現在她真的危險了,也叫他了,他卻一直沒有出現。
“不要生氣了好不好……不要怪我了……好不好……”
回應的,是滿室的空寂。
叩叩!
“我可以進來嗎?”門外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
“誰?”管家羚擦了擦眼淚。
“我是化妝師,來給你補妝的!
“我不要!”她現在只想哭、只想逃!拔也灰〔灰!不要!”
“不可以不要啊,管小姐!被瘖y師的聲音很溫柔!叭松ㄒ灰淮蔚幕槎Y怎么可以因為一個妝而破壞了呢?讓我進去吧,我保證會讓你漂漂亮亮的風光出嫁!
“我不要!”
“哎喲!嫁給自己心愛的男人有什么好害羞的,快點!讓我進去,時間快來不及了。”
“我、不、要!”
門外的聲音小了,管家羚以為化妝師已經走了。
“麻煩你了,保鏢先生!
喀!門應聲而開。
“看吧,還好我進來了。瞧,新娘子高興得哭成這樣。”身材嬌小的女化妝師笑著說道:“這張漂亮的臉變成這樣子,要是待會兒就這么出嫁一定會嚇壞人的!彼@話也不知道是對誰說的。
“好了好了,你們先出去吧!”化妝師吆喝著,趕了保鏢出去。
“OK,我們開始動工吧!”說著,她抬起管家羚的臉!扒魄颇悖蕹蛇@個樣了,這下子妝可得重化了!
說著,她俐落地用卸妝水卸掉她臉上所有的妝,一邊為她重新化妝,一邊同她說話:“你好,我叫趙子元。雖然這一次我們是第一次見面,但是我有預感以后我們會常常見面的!
“你說什么?”忍不住吸了吸鼻子,管家羚身子動了一下。
“不要亂動,小心化壞了妝。”化妝這行她可是個新手。
做律師她可比化妝還熟哩。沒錯!這個化妝師正是大名鼎鼎的黃金律師趙子元小姐是也!
“我寧愿化壞了!
“這怎么行!”巽凱會氣壞的。“人一生只能結這么一次婚,這一生就這么訂給心愛的男人了,要是一點小事給破壞了,怎么對得起自己,你說是不是?”
咳了一聲,管家羚問道:“你結婚了嗎?”
“當然,難道看起來不像嗎?”
“你過得幸福嗎?”
“哪個女人嫁給自己心愛的男人會不幸福?”圣軒對她是好過了頭。
“我……我好羨慕你!
“有什么好羨慕的?你不久之后也會是個幸福的女人了!弊焐厦χ,可手也沒閑看,趙子元正忙著打點管家羚的臉!澳銊偛乓欢ǹ迲K了!
“我不想嫁給自己不愛的人!
“你是說——這場婚禮……”
“求求你!”管家羚突然抓住跟前這個才認識不到十分鐘的陌生人!拔抑荒芮竽銕土耍∥业锰,我一定要逃才行!”她得去找巽凱!得向他說明一切并且道歉,她知道他那天一定很生氣。“拜托你!救救我!”
“這……”趙子元故意面露難色。好個巽凱!竟然教她扮黑臉!安恍械模∪f一被管夫人知道,我會被罵的!
“不會的!只要你幫我逃走,我一定會謝謝你,一定!”
她喜歡這女孩,但該做的事她還是要做。
“不行!你有聽過化妝師幫新娘逃婚的嗎?沒聽過吧?
我也不想做第一個——要不然以后誰敢找我化結婚妝。磕阋茵I死是不?”
管家羚靜了下來!笆前 荒茏屇阋院鬀]飯吃……”
她幫了她就等于是害了她,她突想起小高曾告訴她的往事。
“小高也曾經沒飯吃……”
“咦?”
“還有巽凱……你不認識他,他是個好人,很好很好……”
她像在喃喃自語,“他對我很好,雖然從來沒有對我說過一句‘我愛你’,但是我知道他是愛我的。”
“那你要結婚的對象是他嘍?”趙子元故意問。
管家羚緩緩地搖搖頭!八皇切吕,新郎是別人,一個我不認識的人!
“為什么呢?女人應該嫁給心愛的男人才對!壁w子元正小心翼翼地為她擦上腮紅。
“是啊!女人是應該嫁給心愛的男人。可是我好笨,笨得自投羅網、笨得被自己的父母親當作商品推銷出去……我傷了他的心……”
“哎哎,別哭,等一下哭壞了妝我會被罵慘的!
“對不起!彼呀浐枚嗳穗y過了,她不想再增加一個。
“你會嫁給自己愛的人。相信我!”
“謝謝!彪m然是安慰,但這些天也只有她會如此安慰她了,其他人都是一個勁兒地恭喜她。
問題是——她不需要的就是恭喜!
“不要再講話了,我要涂上你的口紅!
管家羚閉上嘴,任趙子元在她唇上涂上口紅。她一直沒有照鏡子,以至于不知道趙子元為她涂上的不是那種大紅大紫的顏色,而是淺桃紅色的口紅。
那是她曾經涂過,而巽凱最欣賞的顏色。
☆☆☆
結婚進行曲由教堂內的管風琴吹奏而出,聲音比一般鋼琴低沉,卻也因此更凸顯出婚禮的隆重莊嚴。
但聽在管家羚耳里卻像是死亡進行曲——骷髏之舞,李斯特的名曲之一。
走在花童灑下花瓣的紅毯上,管家羚的心是愈見酸楚。
他真的不來救她了……
哀莫大于心死——她今天終于明白個中滋味了。
一步一步,在伴娘的帶領下,她仿佛待宰的羔羊,一步步走上砧板任人宰割。
婚禮上老想著血腥的畫面算不算新娘失職?如果算,可不可以把新娘解聘?
明知道不可能,她還是天真地情愿相信這樣能安慰自己,哪是一點點也好。
走在紅毯上,她因為想得太入神,所以一直沒有抬頭,也一直沒有察覺四周投來的奇異目光——一種算是熟識,又算驚艷地的目光。
恍惚地走著,管家羚一不小心踩到自己的裙擺,整個人往地上倒了下去。
這回別想有人救她了。習慣性的閉上眼,她等著痛楚來臨。
一秒鐘、兩秒鐘——不痛?
而且她感覺自己被人抱了起來。
透過面紗,她看見——
“巽凱?!”這個名字讓她差點尖叫出聲。
不敢相信眼前所見,她將面紗撩起,定睛再看。“巽凱?真的是你!”真的是他……“我是不是在作夢?”
夢里的他穿著一身剪裁合身的西裝,英俊逼人,就像她第一眼看見他時所想到的太陽神阿波羅!澳銇碚椅?還是我在作夢!
“相信你眼睛看見的!辟銊P拉下她的面紗,這么漂亮的新娘子可不能讓人看見。“我記得你沒有近視的,家羚!
是他的聲音,這是他的聲音……
“我……你……”
了解她的問題,他心情愉快地為她解答。
“這是我們的婚禮,跟姓李的豬無關,也跟你的家人無關;這是我巽凱和你管家羚的婚禮,不關其他人的事。”
“喂喂喂!”沙穆的聲音傳來!罢l說不關其他人的事來著?你當我們這些人是隱形人。 背粜∽,也不想想他今天還破例為他們當琴師彈起琴來。
“沙大哥?”
可不是嗎?沙穆此刻正坐在管風琴處向她揮手致敬。
“還有我親愛的老婆!”凌圣軒為老婆的汗馬功勞發出不平之鳴。“你老婆的妝可是我老婆化的!
“好了啦!”趙子元拉拉丈夫的衣服,笑著走到管家羚面前!拔艺f過我們會再見的!
“呃?”這是怎么回事?
“阿凱,家羚好像還是不懂耶!”千樺的聲音冒了出來,在丈夫司徒鷹的陪伴下也來到這對新人面前!笆遣皇悄憬庹f得不夠清楚?這樣吧!讓我和子元帶她到旁說個明白,你呢,就等一下好了!
“休想!”她腦袋瓜就那么一丁點大,在想什么他哪會不知道。‘你少耽誤我的婚禮。”
“不準對我老婆大吼大叫!彼就晋椪玖顺鰜。
“喂——”臺上又有人冒出聲音了!澳銈兪呛昧藳]有,我很忙耶!”原來是前來證婚的牧師先生。
“等一下會少掉你一塊肉啊,應亭?”許久不曾發出命令的凌圣軒出聲,臺上的人只得抿抿嘴。
老大的話誰敢不聽。
“是是,我的老大哥!卑Γ槕@了口氣。聽聽看,哪有人叫牧師等一等的?這些人真是的!
然后,臺下是一片混亂,唯一清閑的大概只剩下臺上那個名叫駱應亭的棕發牧師和等著彈琴的沙穆。
最后沙穆也忍不住跑去插一腳,讓混亂的情勢更加混亂。
唉!駱應亭重重嘆了氣,翻開圣經讀了起來——
等全場熱烈“討論”的氣氛稍稍緩和下來的時候,咱們駱牧師已經看完一遍馬太福音章了。
“可以開始了,應亭。”這回換糞凱在催了。
“。磕銈兂惩昀!”打了個不雅的呵欠,駱應亭伸伸懶腰。
管家羚不禁喃喃地問:“他是牧師嗎?”看起來不像,而且太年輕了。
“他是!他是黑街專屬的牧師!辟銊P回答。
“黑街專屬?”
“喂喂,臺下的新郎新娘,注意聽我說話行不行!彼瞿翈熆傇撚幸蟀察o的權利吧!
巽凱點了頭表示照做。
“天上的父啊,今天您的子民齊聚一堂為的是……”
“你是基督徒嗎?”管家羚的聲音小得只有身邊的巽凱聽得見。
“不是。
“那為什么……”
“我答應過應亭,如果有一天我結婚,一定請他做主婚人!
“……我們全能的父,在天上……”這一對新人啊——又不聽他說話了。
唉。在心里苦苦嘆氣,他只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讓他們蒙混過去了。
反正當年的約定他做到了,不是嗎?
在新郎新娘互相說我愿意之后,駱應亭公式化地說:“現在有沒有人反對這項神圣的婚姻——”
“嗯!嗯嗯!”明顯的悶哼聲來自臺下。
駱應亭瞄了眼臺下。“哦!這位老先生好像有話要說?”
他指指左前力,也就是家羚所站位置的右后方。
“嘿,旁邊的,幫他解開‘口罩’!
“好的!
嘴上的布條一解除,管父立刻大吼出口:“我女兒不會嫁給你這種人!我反對!”
管家羚這時才發現她一直忘了父母親大人。
回過頭,她發現還有好多人全被雙手反綁,嘴上綁著布條。天!她訝異地看向巽凱。
“你——”
“我只是‘請’他們參加我們的婚禮。”
“這叫請?”
“沒錯!辟銊P說得一點愧色也沒有。
事實上他認為他們該受點教訓才是,這就是給他們的教訓。
“可是——”
“放心,他們不會受傷,我交代不準傷人!
管家羚點點頭,既然他交代過,黑街的人就一定不會傷人,不知為什么,現在她更能這么篤定。
管父的咆哮聲還是沒有停止的趨勢。
“我不準他娶我女兒!我女兒要嫁的是李才俊,不是他這種小混混!”
“你敢說我們老大是——”
“小高,住手!”巽凱叫住快從伴郎位置沖到管老頭面前的小高!八悄愦笊┑母赣H。”
“是!毙「咧坏冒崔嘧∏榫w,慢慢地走回來。
巽凱回過頭,看著臺上牧師!斑@是你負責的婚禮,你得把事情解決!
“你真是會欺負人啊,巽凱!瘪槕た嘈Α!肮芟壬銕讱q啦?”
“不用你管,總之我反對這場婚禮。”
“先告訴我您幾歲,我自然會宣布!
“五十二!惫芨钢坏脠蟪瞿挲g。
“OK,本牧師不接受五十歲以上老人的無禮要求,F在宣布新郎巽凱、新娘管家羚,你們的婚姻成立!現在新郎可以吻新娘了!彼蓻]說謊,他剛才沒說會宣布婚姻無效啊,神可以作見證。
“喲嗬——恭喜——”一時間禮炮、歡呼聲此起彼落,情況只能用亂七八糟來形容,但十足是黑街的味道,觀禮者和黑街都有關系。
在這種既吵雜又熱鬧的環境下,也虧一對新人還能沉浸在兩人世界中。
“我以為你還在生我的氣!
“我一輩子都不可能生你的氣。”
“那為什么——”
“我必須讓你解決家里的問題。你有父母,和我不同。”巽凱吻了一下她的額,完全不在意外界的干擾!拔也幌胱屇阌羞z憾!
管家羚朝自己的父母親看了一眼,又轉回視線。“我要你!笔堑模x擇他。
“想我嗎?”想不到自己也會有說這種惡心話的時候,但他真的想知道。
“想,想得心都痛了。”她還當真以為他不理她了。“那你呢?有沒有——”
“我愛你!”他吻住她的唇,傾泄這段時日的思念。
外界再大的干擾聲也穿不透他們的兩人世界。
☆☆☆
他們結婚了!是夫妻了!
“耶——萬歲——喲嗬——”一直到回到黑街后,呆滯的元神才歸位,管家羚興奮地大叫。
“發生什么事了?”巽凱從浴室沖出來,赤裸的身體未著寸縷,結果,看見新婚妻了在床上像孩了似的滾來滾士!皼]事不要亂叫!边^去的經驗讓他習慣性把她的叫聲歸類到求救信號,剛才他真的是嚇了一跳。
“我們結婚了!”管家羚興奮地跑到他面前,完全不在意他的赤裸。
事實上,她沒注意到的成分居多。
“我們是結婚了。要一起洗澡嗎?”他突然提出邀約,她的唇上有他喜歡的淺桃紅色口紅。
“你要幫我?”她注意到他的赤裸,更著迷他性感的肌肉。
巽凱環住她,弄濕了她的禮服!盎蛟S我可以破例一次!
“真的?”
“何不用行動證明!辈淮腥魏畏磻,巽凱飛快地將她拉進熱氣氤氳的浴室里。
隱隱約約,浴室傳來細碎的交談聲——
“巽凱,沙大哥說你不喜歡人家說你是好人,為什么?”
‘你聽過撒旦被人稱贊是好人嗎?”
“可是你的確是好人啊,你對我很好,對別人也很好,我不明白為什么你還要說自己不是好人,要知道……就算是撒旦也會有好的啊,你就是其中一個!”
“家羚,乖乖閉上嘴!”
“可是……”
時間就這么靜止了,一切盡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