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天的事情發生后,關逴不敢去問裴念慈的行蹤,也不再出門尋歡,他索性把自己鎖在公寓里,不是蒙頭大睡,就是對著墻壁發呆。
他不知道這種渾渾噩噩的日子過了幾天,直到某一天,尖銳的門鈴聲突然響起,打斷這種毫無目標的頹廢生活。
“誰?”關逴過了五分鐘,才懶洋洋的起身去開門。
當他拉開門,看見外頭站著的裴敬書時,整個人霎時愣住,足足過了好久才回過神。
關逴怎么也沒想到,“他”會來這里找他!
“你倒好,躲在這里逍遙!”老人杵著拐杖,動作緩慢地走進屋內。
“裴老爺——”看護想跟進去,卻被他制止。
“你在外頭等著就好!”
“是。”看護剛踏進門檻一步的腳,又趕緊縮回去。
關逴看著老人如同走進自己的房子般,一進客廳就徑自找個位置坐下。
“你打算站在那里跟我說話嗎?”裴敬書重咳一聲,威嚴十足地開口。
即使他們已經終止收養人與被收養人的關系,但一時之間,他仍改不了以往嚴厲的說話語氣。關逴恢復鎮定,順手關上大門,走到他面前。
“看來你恢復得不錯嘛!”
兩個月前最后一次見面時,裴敬書還只能靠輪椅代步,如今他不但可以靠著拐杖行走,而且走得還蠻平穩的。
“哼!為了替我的寶貝孫女討回公道,就算用爬的我也會爬來。”裴敬書的拐杖往地上一敲,凌厲的老眼朝他一瞪,沉聲問:“關逴!我問你,你到底對念慈做了什么?”
“我對念慈做了什么?”關逴挑眉重復他的質問,笑得險些無力。“老頭子,我承認我和你的寶貝孫女上過幾次床,但那已經最很久以前的事,這兩個月來,我連她的一根頭發都沒碰過。不信你可以看——”關逴故意指著地上玲娜之前留下來的衣物說:“我自有其他的紆解管道,沒必要再去招意你那鑲金包銀的孫女,不過你為什么突然來找我問這種問題?難道是她懷孕了,在過濾孩子的父親是誰嗎?”
“你這混蛋說什么鬼話?”裴敬書猛然站起來,因激動而劇烈咳嗽。
“咳咳!念慈不是那種女人,你心里比誰都清楚!你要是敢再說這種話,當心我割了你的舌頭——咳咳……”
“你的身體不好,就不能平心靜氣地說話,一定要這樣大吼大叫嗎?”關逴恨自己還關心裴敬書的身體狀況。
“哼!”裴敬書再度坐下,但氣息顯然比剛來時急促了許多。
“念慈回紐約去了!”他瞪著關逴,冷冷地開口。
“什么?”即使早有心理準備,關逴仍是吃了一驚。
她真的走了?丟下他,獨自回到距離他千萬里之遙的紐約。
“那里本來就是她的家,她回去也沒什么好驚訝的。”
關逴的意識早已飄出他的身軀,但他仍擠出不在乎的笑容,言不由衷的說道。
“沒錯!她回紐約并不是問題,問題在于她并不是高高興興的回去,而是被你這混蛋氣走的!說——你到底做了什么事意她生氣,連我的苦苦挽留她都不聽,執意要離開臺灣?”
“我哪有做什么事?我只不過讓她看到我最真實的一面罷了!”
他掛著沒有笑意的笑容,指指散落一地的女性衣物。
“原來念慈就是這樣被你氣走的!”裴敬書氣得險些喘不過氣!霸詾槟闶莻難得的人才,所以就算裴氏企業被你用不光明的手段奪去,我仍相信你會好好經營它,讓它延續下去。沒想到——你根本是扶不起的阿斗!”但有了權勢,就忘記自己原來的身份,就像穿上衣服的猴子,還以為自己是個人。
哼!不愧是品行低劣的混血雜種,早知道你如此忘恩負義,當初我寧愿收養路邊的一條狗,也不會收養像你這種不知感恩的渾蛋!”
裴敬書惡毒殘忍的話語,一字一句都像把利刃,深深刺入關逴的心底。
即使他做得再多,也得不到裴敬書的一句肯定。
“說得真好!”關速扭唇冷笑,面頰緩緩抽動,緊握的手上,青筋一條條的浮現!跋裎疫@種下賤的人,的確沒資格掌管裴氏企業,所以我決定放手,不再干涉裴氏企業的營運。”
“你的意思是——”裴敬書愣了愣。
他的意思是說,要將裴氏企業還給他嗎?
“既然你嫌我沒能耐管理裴氏,那我就干脆放手,找個買主把裴氏賣了,拿著這筆錢到拉斯維加斯或大西洋城豪賭,還能夜夜擁著美女共度春宵,如此才不負我這個混血雜種的壞名聲,你說是嗎?”
“你——”裴敬書萬萬沒想到,關逴竟然打算賣掉他花費畢生心血辛苦經營的裴氏企業。
他伸出顫抖的手指指著關逴,開始大口喘氣,干瘦的胸膛隨著地愈來愈頻繁的呼吸,一上一下地劇烈起伏。
關逴看他不太對勁,連忙問:“你怎么了?”
“我……呼……呼……”裴敬書想開口說話,但一口氣哽在胸口,吐不出來也咽不下去,不消片刻,他的臉已漲成豬肝色,沒多久,又轉為紫紅色。
“老頭子?!”
關逴覺得不對勁,連忙趕到他身旁,正好接住他驟然倒下的老通身軀。
“老頭子?你怎么了?快告訴我呀!”
關逴用力拍打裴敬書干癟的面頰,企圖喚醒他的意識,但裴敬書依舊說不出話,只是拼命喘氣,呼吸的力道愈來愈微弱了。
“老頭子!”關逴發出驚恐的吼叫,想也不想便一把抱起干瘦的裴敬書,打開門往外頭沖。
“天哪!裴老爺怎么了?”
看護一看裴敬書被抱出來,臉色呈現可怕的紫黑色,慌得手腳直發抖。
“我……我叫救護車!”
“來不及了!我直接送他去醫院!”
關逴等不及電梯升上來,便抱著裴敬書從樓梯往下頭沖。
他一邊往摟下跑,一邊對裴敬書說:“老頭子,撐著點!你不是很恨我嗎?快醒過來!等你醒來,我答應不閃不躲,讓你打個痛快……還有,只要你好起來,我就把裴氏企業還給你,你可以親自到裴氏監督坐鎮,多好?如果你不好起來,我就把裴氏企業搞得天翻地覆,讓裴氏陪著你消失在這世界上!你聽清楚了沒有,老頭子?”
說到最后,關逴的鼻頭逐漸發酸,聲音也開始沙啞。
“雖然你領養我的目的,是為了利用我替你管理裴氏,而不是真心把我當成一家人,但我卻真的在乎你!我把你當成真正的父親,不管你怎么對我、或是我對你做了什么,在我的內心深處,你始終是我最敬愛的人。我掠奪裴氏企業,只是為了報復你對我的忽略,并不是真的貪圖那些財富呀!你懂嗎?”
跨下最后一層階梯,關逴沖出大門,直直沖向馬路邊攔計程車。
“老頭子,義父……求你撐著!要是你敢就這么死了,我絕對不會原諒你!真的,我不會替你送葬,還會恨你一輩子……所以你要撐著!知道嗎?”
一路上,關逴不斷對裴敬書打氣喊話,一心只想盡快將他送到醫院救治,因此并沒有發現,裴敬書的眼角掛著一滴透明的液體,隨著自己奔跑的動作,無聲無息地流進他稀疏的白發中。
關逴在醫院的急診室守了十個小時,直到裴敬書脫離險境,才拖著疲憊的身軀離去。
那天之后,關逴每天到裴敬書住院的醫院探視他,但從來不敢讓裴敬書知道他來過。
“逴少爺,您來了!”在醫院幫忙料理事務的管家走出門外,正好看見他站在門外。
每天一下班,關逴一定先到醫院探視裴敬書,確定他的狀況一天比一天好,才會放心地回家,管家已經碰過他好幾次了。
“我義父今天身體的狀況還好嗎?”關逴一見到管家就問。
“還不錯!醫生也說,老爺復原的情況愈來愈好了!惫芗腋吲d地說。
“那就好!标P逴點點頭,稍微安心了。
“逴少爺,您今天還最不進去嗎?”
“我?”關逴神情復雜地沉吟片刻,搖搖頭說:“不,我不進去了!”
他抬起頭對管家說:“我馬上要回去了,不過我想拜托你一件事。等會兒你進去見到我義父,請你替我轉告他,我決定將裴氏企業交還給他,等地的身體一恢復,我立刻交出經營權,請他……好好休養!”
“逴少爺,您——”管家震驚地張口結舌,不敢相信他竟然打算放棄這么一大筆財富。
“記得把這些話轉告我義父!标P逴默默轉身,準備離開醫院。
“逴少爺——”
管家正欲喊住他,忽然一道蒼老沙啞的聲音介入。
“慢著!”
“老爺!”管家轉過頭,發現裴敬書不如何時竟出現在病房門口。
原本應該躺在床上休養的裴敬書扶著墻壁站在門邊,雙目直視關逴。
“你就這樣……走了嗎?”老人虛弱地開口,說話有氣無力,關逴必須仔細聆聽,才聽得清楚地在說什么。
“我……”關逴自覺愧對他,所以始終低著頭。
“你想就這么丟下裴氏企業,當個半路逃跑的懦夫嗎?”裴敬書質問。
“我是想把裴氏企業還給你——”
“不需要!”裴敬書大喝一聲,隨即劇烈地咳嗽!翱瓤取
“你好好休養,別多說話!标P逴走到他身邊,伸出手想為他拍背順氣,但又怕遭到拒絕。
裴敬書咳了好一會兒,才逐漸恢復正常。他緩慢地開口,繼續說道:
“臭小子,你給我聽清楚,既然你已經接手裴氏,就不準半途收手!我要你像從前那樣,好好替我經營裴氏企業,不準有任何一點懈怠之心,否則我可是會生氣的!”
“可是……您不是最在乎裴氏的嗎?”關逴詫異地問。
“沒錯,我是很在意裴氏,所以我把裴氏交給你,你要負責替我延續裴氏的生命,榮耀裴氏、壯大裴氏,讓它能夠永續經營下去,我希望我孫子的孫子,都能知道裴氏的大名。”
裴敬書的嘴角,掛著關逴二十年來罕見的真心笑容。
“您——”
“別問我為什么作出這個決定,我只能說,算是被你感動了吧!”
他在昏迷之前,聽到關逴在他耳邊說的那些話,不禁流下懺悔的眼淚。
他終于豁然省悟,明白從前的自己是多么的現實勢利,而他對關逴這個孩子,又是多么的冷漠、無情。
那一刻他原諒了關逴的背叛,因為逼得他不得不這么做的人,正最他自己呀!躺在病床上的時間,足以令他想明白了。
富貴權勢不過是過眼浮云,即使他擁有世上所有的財富,兩腿一伸,仍然什么也帶不走。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執著于那些身外之物,反而忽略了身旁真正值得在乎的東西呢?
所以他決定將裴氏企業交給關逴,其實他早就知道他是繼承裴氏企業最好的人選,卻因為私心而不肯把裴氏交給他,非要指望不知何時才肯回臺灣繼承的子孫身上,才會意來這些風波。
他露出輕松的笑容,發現心中的窒礙清除之后,真是海闊天空、舒暢不已。
“你進裴家已經二十年了,不管怎么說,你都算裴家的一分子,所以裴氏企業交給你繼承是再適合不過的,你可得真心接受,不準推辭喔!”
“義父……”關逴望著他慈藹多了的臉龐,感動地紅了眼眶。
“不過我有個條件!”裴敬書加了一條但書。“我要你去紐約把念慈帶回來,娶她為妻、且要一輩子疼她愛她,永遠給她幸福快樂的生活。這個要求你愿意去做嗎?”
“義父,并非我不愿意去做,而是念慈不會愿意嫁給我,因為她根本不愛我!”
關逴沉痛地說:“我已經知道你要她監督我的事了,你想想看,如果她愛我,怎么會答應幫你來監視我呢?可見她對我根本毫無感情,她一點也不愛我!”關逴每每想起這件事,一顆心就隱隱作痛。
“傻小子,你錯了!”裴敬書大搖其頭,總算知道關逴前陣子突然變得陰陽怪氣的原因!拔沂窍蛩徇^監視你的事,但她并沒有給我肯定的答復,后來也沒有提供我任何資料,不信你可以去問問管家,念慈絕對沒有背叛你!”
“她真的不曾這么做?”
關逴驚喜地睜大眼,隨即又愧疚地低下頭。他總算明白,自己犯了什么可怕的錯誤!
想起自己是怎么氣走她的,他不禁冷汗直流,她一定恨死他了!
“那丫頭愛你很深,你那么待她,她的心一定傷得很重,不曉得要多久的時間才能復原。我要你把她帶回來,好好的疼她、愛她,不許再讓她受到一絲委屈,否則就算我死了,也會從墳墓里爬出來找你算賬!”裴敬書粗聲恫嚇。
“關逴明白!”關逴嘴邊掛著憨傻的笑容,誤會解開之后,他的胸中有滿滿的愛。
“義父,你放心!我一定會把念慈帶回來,絕對不會讓她留在紐約繼續傷心難過的。”
“小子,該改改稱呼了!”老人笑著說道。
關逴黝黑的面色有著微紅,靦腆地開口:“爺……咳!爺爺……”
“乖孫子!快去吧!去紐約把念慈帶回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