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熒惑想到自己在陌生人家過了一夜,心里真的很不是滋味,甚至覺得露宿野地都不比此刻有種讓人遺棄的沮喪。她很早就起床了,在房間里走來走去,可以聽到港口船艇的汽笛聲。那當(dāng)然不可能是皇泰清的船,他的船艇早在午夜離港,拋下她這個麻煩,逍遙航行去。
昨晚十點,皇廉兮帶她從碼頭酒館繞著蚌形廣場,散步般地走著。她發(fā)現(xiàn)港口里,停了很多船只,大大小小,五顏六色,像葉子,像花瓣,擠在一起。這座島上的每個人似乎都有獨屬的船,隨時可以出海遠(yuǎn)航,自由得很。
「我也想要一艘自己的船!顾龑柿庹f。
皇廉兮跟她做了條件交換,只要她在島上這段期間,乖乖養(yǎng)傷,不惹麻煩,她傷愈后,他會幫她弄艘船,讓她演出「奧德賽」。
她說自己從不惹麻煩;柿怦R上復(fù)議,說那是因為她惹麻煩,遭殃的是旁人──他們得承受來自皇泰清的壓力。
梁熒惑怒嗤這點,她不認(rèn)為皇泰清有那么重視她。
反正她只要安心住在別人家就行!
皇廉兮送她到小番茄家。這戶人家姓虎,屋子座落碼頭商店區(qū),離海邊不遠(yuǎn),是一幢白色磚墻、藍(lán)色屋頂?shù)娜龑訕欠浚瑑勺N滿綠色植物的露天陽臺恍若巨人的階梯懸在二、三樓,很伊亞式風(fēng)格。男主人虎洋長得相當(dāng)高大粗獷,據(jù)說是一位藝術(shù)家,梁熒惑覺得他比較像打叢林戰(zhàn)的游擊兵或摔角選手;女主人費沁藍(lán)相貌艷麗出塵,說漂亮當(dāng)然是漂亮,但也沒什么特別,實在是因為這座島上的女人皆如此。
清晨的花香溢進(jìn)窗扉,梁熒惑推開窗子,才知道這間房室可能有這幢屋子眺望港口的最佳地點。那一艘艘的大小船只,盡收眼底,果然沒有皇泰清的船艇在列。
皇泰清的船很好認(rèn),桅燈桿上端插了一面與眾不同的花布長尾旗,旗面正中鏤空一個圖形看起來像草寫體的L,被繁花圍繞著,很鮮明,但沒人知道它代表什么意思,只覺得不倫不類。
梁熒惑私下認(rèn)為那是浪蕩的意思。皇泰清的靈魂里住著一個浪蕩子,他甚至自豪過自己是皇氏家族的敗家子,生來揮霍家產(chǎn)。
皇泰清、皇廉兮和他們共同的長輩皇蓮邦,是她父親的學(xué)生,她很小的時候就認(rèn)識他們了。每每,他們到她家拜訪她父親,如果她當(dāng)時不在家,父親一定會叫皇泰清去接她,不管她正在做什么,也許她在參加學(xué)校社團(tuán),或者她在圖書館看書、做些虛度時間的無聊事,皇泰清總會等她完成,才把她帶回家。他在某些方面特別有耐心,尤其是看她在處理無益于人生的事時──有一次,她和一個從小叫她「禍星」的班上男同學(xué)在路上大打出手,皇泰清就在一旁看她打架,悠閑地抽著煙。等她打完架,他熄了煙蒂,攤手微笑,叫她一聲「禍星」,然后才帶她回家。他有著令人費解的耐心,也許他覺得看她陷入窘境很有趣吧,既然如此,他何須為她受傷的事生氣……
喔,不,她想太多了,他不是在為她受傷的事生氣,他只是年紀(jì)一大把了,需要和女人談情說愛!
梁熒惑拉上窗板,低低吁了口氣。
一陣腳步聲啪噠啪噠傳來。
「Mars姊姊,妳起床了嗎?要吃早餐了喔!够⑶эL(fēng)在外頭拍著門板。
梁熒惑抓抓凌亂的頭發(fā),看看身上的睡衣褲。這是昨晚虎千風(fēng)的母親費沁藍(lán)協(xié)助她換上的,現(xiàn)在要脫下來,還真有點困難。扯了扯睡衣鈕扣,她決定先脫掉睡褲,左手摸著褲頭,往下拉,蹭著兩腿,慢慢褪到腳踝,提腳時,一個重心不穩(wěn),砰地一聲摔趴在長毛地毯上,額頭還撞到床尾凳邊角。
「好痛……」虛弱地叫了聲。
「Mars姊姊,妳在做什么?」虎千風(fēng)持續(xù)拍著門板。
「好了,小風(fēng),別亂吵!官M沁藍(lán)溫柔的聲音跟著傳入房里。
梁熒惑聽見虎千風(fēng)對費沁藍(lán)說:「媽媽,剛剛有怪聲,Mars姊姊不知道在做什么……」
費沁藍(lán)說:「怪聲是嗎……那可不好!」
房門一下被推開來,費沁藍(lán)和兒子虎千風(fēng)頓了一下。
「別看我……」梁熒惑悶聲喊道。她的樣子好糗,只穿件底褲和睡衣,像只被車子輾過的笨青蛙一樣貼在地上。如果可以,她很想融進(jìn)地毯,成為那一片雪白中的一根細(xì)微長毛。梁熒惑又痛又羞愧。
費沁藍(lán)趕緊走向梁熒惑,將她扶上床尾凳坐著!笂厸]事吧?」
梁熒惑搖搖頭。骨折的右手依舊是骨折,沒因這一摔更嚴(yán)重或奇跡復(fù)原,這算沒事吧……
虎千風(fēng)跟在母親身邊,一雙黝黑的眼睛直勾勾盯著梁熒惑。
梁熒惑以為他應(yīng)該會爆出大笑,畢竟他是個孩子,而她剛剛在他眼前演出笨青蛙的丑姿勢,一定讓他這個不知大人心酸的孩子覺得好笑又有趣。
不過,虎千風(fēng)并不如她所想那樣,甚至一臉沈靜地幫忙把地毯上的睡褲撿上床。
「妳想換衣服是嗎?」費沁藍(lán)檢視梁熒惑額上的傷,幸好沒破皮,只是腫一個包。
梁熒惑盯著蓋住大腿的睡衣下襬,幽幽低語:「我好糗。」
「Mars姊姊,我昨天有問爸爸『Mars』是什么意思喔──」虎千風(fēng)開口!赴职终fMars就是火星,是神話里的戰(zhàn)神。姊姊叫做Mars,一定很強、很厲害!」小手拍拍梁熒惑肩膀。
嗯,這孩子有點不一樣,不知道他是貼心,還是把該爆聲大笑的反應(yīng)轉(zhuǎn)成暗諷,嘀嘀咕咕地又說:「我叫小番茄,摔倒一定變成番茄糊……一點都不厲害!
梁熒惑皺眉不語。
「小風(fēng),你先下去。媽媽要幫姊姊換衣服!官M沁藍(lán)對兒子說道。
「喔!够⑶эL(fēng)頷首,聽話地往門口走出去。
透過費沁藍(lán)的幫忙,梁熒惑很快地?fù)Q好一件質(zhì)料輕柔飄逸的紫色系帶繞頸裙裝,梳了一個清爽的發(fā)髻,下樓用餐。
虎家父子穿著相同的白T恤、牛仔褲,坐在二樓露天陽臺的長桌前,等兩位女士入座,才開動。費沁藍(lán)做了三明治讓手受傷不方便使用餐具的梁熒惑取食,虎千風(fēng)和父親坐在梁熒惑對面,拿著小湯匙挖起一口熱奶酪,要喂梁熒惑。虎洋搔搔兒子的頭,攤開桌上的圖紙,邊看邊用餐。
好一會兒,虎洋發(fā)出渾厚的嗓音,說:「妳第一次來海島──」
「嗯!沽簾苫笾庇X應(yīng)聲。
「我認(rèn)識妳哥哥梁望月!够⒀蠓畔聢D紙,說了句。梁熒惑眸光一亮,盯著虎洋。她已經(jīng)好久沒見過哥哥了,雖然知道哥哥這幾年是住在這島上,可是一直沒機會跟他見面……
「妳哥哥在這里住得很愉快,談了場美妙的戀愛,也許妳可以跟他一樣──」
「我知道!沽簾苫蠼財嗷⒀蟮穆曇。「大家都說這里很美好,但是我不會跟哥哥一樣,我怎么可能在這兒談戀愛!拐Z氣有些涼淡、悻悻然,她垂首吃自己的三明治。
虎洋挑眉,覺得這大女孩有點憤世!肝蚁電吺遣煌!罐D(zhuǎn)個話題,他問:「妳在皇泰清的團(tuán)隊里做什么?」
一提到皇泰清,梁熒惑生起氣來,說:「我是個打雜的,他現(xiàn)在不需要我,就把我像丟垃圾一樣,丟在這島上。真可惜,人們口中的仙境世外桃源,是他用來丟垃圾的地方!
虎洋哈哈大笑!肝艺娓悴欢顾麚u搖頭,喝完咖啡,站起身,走向妻子,吻吻妻子的臉頰,低語:「明明是個美人胚子,怎么會自比垃圾……」
費沁藍(lán)拍拍丈夫的臉。虎洋旋即又對梁熒惑說:「妳可知道皇泰清的船還沒起錨?」
「什么?!」梁熒惑抬眸。
「高原上的祭老太爺幫皇泰清安排了相親,他的『為愛走天涯』可能得暫停一陣子!够⒀竽闷饞煸谛厍暗膯纹坨R擦了擦,在妻子耳畔低語要下去工作了,便離開露天陽臺。
費沁藍(lán)倒了一杯無花果汁給梁熒惑,詢問她是否還要餐點。
梁熒惑很不專心,失神地點頭喃言:「嗯,我知道,他年紀(jì)一大把了,需要跟女人談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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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愛走天涯,這是皇泰清的航海之名。因為他到處做好事,散播愛心,因為他是浪蕩子,船艇里載有眾多美女,云游四海,怎能不說為愛走天涯。
皇泰清預(yù)計昨晚開航離島,因故延遲,一早又有高原來的直升機,請他與長輩約會。
皇泰清穿著最常穿的卡其獵衣,輕裝便捷地赴約。
約會地點是一間樓中樓飯廳,古典優(yōu)雅的裝潢與家具,洋溢著濃厚的舊日溫情。豐盛的午餐,擺放在奧勒岡松木雕制的圓桌上,挖空的綠番茄像只翠玉盅,里頭填滿紅酒醋海鮮沙拉和特殊腌制的火雞肉,盛放在精美的白瓷餐盤上,那是他喜歡的義大利菜之一,還有牛尾拌芝麻菜、小龍蝦肉、乳酪拼盤、蘆筍醬燒旗魚排、覆盆子甜點……很好──
皇泰清拉開餐椅落坐前,露出一抹深意笑容,他招來一旁的女仆傭,交給她一個東西,低語幾句話。女仆傭領(lǐng)命離去。
「你這小子也太不懂得客氣,當(dāng)主人的面命令人替你做事──」桌邊主座那位相貌威嚴(yán)強悍的老人家,今天修了一個新潮的山羊胡,原本就不老的臉容,這下顯得更年輕了,一雙精明的眼睛先打量皇泰清,然后看向正離去的女仆傭!刚f說看,這回在我島上白吃白喝多久了,才來打招呼?」
「丈公可別給我扣帽子,我從來沒在島上白吃白喝多久!够侍┣逡恍,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高原上的祭家主宅,住著海島的擁有者。也許,他是該懂點禮貌,但,這是一頓專為他準(zhǔn)備的餐食,不是嗎?他看著桌上的菜肴,說:「我本來打算昨天晚上要走的,是您和姑婆說有事找我談!鬼庖仆妥懒硪粋(cè)的祭老太夫人。
祭老太夫人看一眼他的裝扮──的確是一副隨時要走的樣子。她啜飲一口薄酒,放下杯子,高雅地吃起開胃菜,半晌,才又抬眸,沈吟地凝視著他!高@一年,你又花掉多少皇家的錢?」
「很多。」皇泰清喝了口酒,沒什么大不了地回道。
「口氣倒是輕輕松松,不知懺悔!辜览咸珷敳[細(xì)眼眸,訓(xùn)斥地道:「皇家多幾個你這種不肖子,遲早被敗光。」
皇泰清大笑起來。他最喜歡聽人家這樣說他!肝乙蚕M軘」饣始,讓大家都來投靠丈公,不用住在那寒冷的地方,多好!呵……」
「渾小子,就會耍嘴皮!」祭老太爺罵了句。
皇泰清得意地撇撇唇,噓了幾聲?諝饫飩鏖_一串怪異音樂。祭老太爺眼神一閃,回頭望向固定在梁柱上的音響揚聲器。
「這什么亂七八糟東西?!」揚聲器播放的搖滾曲調(diào)配上頹廢萎靡的男人唱腔,讓祭老太爺嫌惡極了。
皇泰清倒是神情愉悅地說:「不錯吧,丈公,我的朋友──Britpop詩人,他們最近舉辦慈善義賣,找我共襄盛舉,我買了一些他們近年的作品,您如果有興趣,我叫人送來,佐餐聽賞,很棒──」
「聽這種東西,我會吃得下飯?」祭老太爺用力地放下餐具,瞪一眼皇泰清,喊著仆傭關(guān)掉音響。
「我以為丈公跟我們年輕人一樣!够侍┣逑菜频恼f:「抱歉,顯然我被您的新造型給誤導(dǎo)了!
祭老太爺沒好氣地啐了句:「我跟你這渾小子一樣,你姑婆今天都去喝西北風(fēng)了!勾龝䞍,他非得罵罵今早幫他修胡子的家伙。
祭老太夫人淡淡一笑,問:「泰清,你一直在做這些事嗎?」
「嗯,善事。」皇泰清馬上答道。
祭老太爺不以為意地嗤了聲,但沒說什么。
「你有沒有想過做個事業(yè)?」祭老太夫人又問。
「姑婆,」皇泰清抬眸,眼神堅定!高@就是我的事業(yè)!
「什么事業(yè)──凈花錢,沒賺錢!辜览咸珷斢樣樥f道。
「也許我說『志業(yè)』好了──」皇泰清改個說辭。
「你打算一輩子這樣嗎?」祭老太夫人憂愁地看著他。
皇泰清挑眉,爽朗的俊臉正對著長輩!腹闷,您怎么了?您今天是找我來談工作?還是皇家真的要被我搞垮了?」這些問題,他從沒擔(dān)心過,可他也不希望長輩為他煩惱。
「泰清,你跟蓮邦同年吧?」祭老太夫人垂下眼睫,拿起水杯,喝著水。
「我是跟蓮叔同年,這有什么嗎?」皇泰清切食著旗魚排,啜飲紅酒。
「蓮邦前一陣子成家了,他把家族交給他的事業(yè)經(jīng)營得很好,你難道不想跟他一樣?」祭老太夫人開導(dǎo)般地說著,等他回應(yīng)。
皇泰清自顧自地吃東西,久久沒答話。
「本來我是不管你們皇家的事的,不過,這次,你姑婆要我給個主意,所以,我安排了幾個不錯的對象──你這幾天就留下來看看吧。」祭老太爺開口說道:「我看你這個性,得成了家,才會改!估俗咏Y(jié)婚后,總該知道什么叫責(zé)任。
「我沒想過要結(jié)婚!够侍┣宄酝瓯P里的食物,喝完酒,冷靜地發(fā)出嗓音!腹闷,您別理會我父母跟您說的話──」人家說,姑婆疼侄孫。他想,一定是他那對管不了他的父母,向海島搬救兵。
祭老太夫人一臉困惑又吃驚!改悴幌虢Y(jié)婚?!」
皇泰清扯扯唇!肝覍@些事情沒興趣。我船上有好些個美女,我要結(jié)婚甚至可結(jié)上八次十次。」說這些話,腦海突然閃過梁熒惑,皇泰清頓了一下,站起身,繼續(xù)道:「謝謝你們的關(guān)心,相親就不必了。蓮叔比我長一個輩分,他大可早我三十年結(jié)婚,我想我不需要過跟他一樣的人生。」他是浪蕩子,對他而言,有一艘船艇比有一棟豪宅重要,他不適合穩(wěn)定的生活、穩(wěn)定的人生,如果他注定出生在穩(wěn)定的環(huán)境,那他就往不穩(wěn)定的地方走。
祭老夫婦聽完他的心志,神情一式僵凝,說不出話,似乎他是個十足十令長輩頭疼的不肖子。
皇泰清笑了笑,告辭兩位長輩,走出祭家主宅。
送他上高原的直升機不見駕駛,他親自起飛,直達(dá)船艇靠泊的碼頭。管理中心派出四個巡港員,開著吉普車,過來查看,他們沒接到任何直升機下高原的通知。
皇泰清跳下駕駛艙時,攤開雙手說:「我偷了一架直升機,你們準(zhǔn)備怎么處置我?」
一伙人看著皇泰清臉上奇怪的笑容,誰也沒多說什么。怎么可能多說什么,姓皇的是這座島上最尊貴的客人,地位可比島主,他們當(dāng)然讓出路恭迎他。
皇泰清走往蚌形廣場,越過港口火車軌道,身影漸漸消失在碼頭區(q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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碼頭公園與海灘只隔一片棕櫚林。虎千風(fēng)每天都到海邊浮潛,他有很多玩伴,今天更多了一個。
梁熒惑坐在遮陽傘下的沙灘躺椅里,吹海風(fēng)。大狼圣徒伏在她坐椅旁,躲太陽。適才,皇廉兮來過,告訴她晚點他將帶她上高原醫(yī)院,檢查手傷。
高原哪……
她走過碼頭步道時,看到了皇泰清的船真的還沒起錨,只是收了那面醒目的旗子,大概是經(jīng)歷太多風(fēng)霜塵土,弄臟,拿去洗了吧。
他今早上高原相親了啊……
當(dāng)然得衣著光鮮。
高原哪……
相親啊……
梁熒惑搖搖頭,不愿回想虎洋早上說的話。
「Mars姊姊!」虎千風(fēng)從湛藍(lán)的海水里,冒出頭!肝矣肿サ搅耍 顾舾撁嬲,一手拎著一尾小龍蝦,興奮地跑上潔白的沙灘。
梁熒惑從躺椅上,站起身,背向大海,朝棕櫚林邁開步伐。
「妳要去哪里?Mars姊姊……」虎千風(fēng)提起躺椅旁的小水桶,拍拍大狼圣徒道再見,隨即緊追在梁熒惑后方。
梁熒惑進(jìn)入棕櫚林,腳下的小牛皮涼鞋在鋪木步道上發(fā)出清脆聲響。
「Mars姊姊,Mars姊姊!」虎千風(fēng)跟上了她的腳步,走在旁邊,仰頭盯著她。
「你干么跟著我?」梁熒惑說著!改闳ジ闩笥淹,別管我!
「我怕妳迷路啊,爸爸叫我要照顧妳。」虎千風(fēng)豪氣干云地說道。
梁熒惑停下來,轉(zhuǎn)身看著這個全身曬得通紅、只穿小泳褲、頸上掛著剛?cè)∠碌母撁嬲帧⒍亲酉耱蝌揭粯訄A呼呼的小男孩,說:「我不用你照顧!谷缓,她繼續(xù)往前走。
虎千風(fēng)繼續(xù)跟著她!肝矣形业呢(zé)任喔……」
梁熒惑不耐煩地閉一下眸,不理他。
虎千風(fēng)一手拎著小龍蝦,一手提著小水桶,里頭裝著更早前抓到的章魚,他說:「Mars姊姊,回家我叫媽媽做炸章魚給妳吃,好嗎?」爸爸叫他要照顧Mars姊姊,聽說她受傷還被拋棄,真可憐。
梁熒惑越走越快,虎千風(fēng)越跟越緊,一大一小的身影走出棕櫚林,出現(xiàn)在碼頭公園。海風(fēng)很涼爽,梁熒惑回頭看一下虎千風(fēng),他圓肚翹臀的樣子好笑極了,她記得費沁藍(lán)說虎千風(fēng)今年五歲,只有五歲,可卻比一般五歲小鬼高大得多,也許是遺傳了他那個大塊頭父親,難怪他喜歡「爸爸、爸爸」地說不停,不過就是個小鬼嘛!
梁熒惑低哼了聲!感》,你光著身子吹風(fēng),會生病!顾嵝阉
虎千風(fēng)愣了一下!肝覜]生過病!苟宜刻斓胶_呌斡、浮潛,從來都是光著身子迎風(fēng)回家,也沒打過一個噴嚏或流那像迷你水母般的鼻涕!赴职终f我是海島男兒,很強壯!」他很得意。
梁熒惑輕蔑一笑,旋身,漫無目的地走著;⑶эL(fēng)跟著閑晃。十五分鐘后,他們回到虎家。
還沒進(jìn)屋,梁熒惑就聽見熟悉的男人朗笑聲。
「泰清老大!」虎千風(fēng)率先沖進(jìn)屋,他跟男人也算熟透。
梁熒惑慢慢走向石柱門拱,屋門沒關(guān),一眼可瞧見男人坐在客廳鋪了波斯毯的石雕椅座里。
「回來了──」虎洋渾厚的嗓音不知在對誰發(fā)話。
「嗯,回來了!够⑶эL(fēng)將水桶和小龍蝦往充當(dāng)桌幾的紅銅色寶藏箱上一放,濺出不少水花。
「小風(fēng),東西別亂放,拿到廚房去!官M沁藍(lán)端著一壺茶走出來。
「泰清老大,你等我一下……」虎千風(fēng)收拾自己的「漁獲」,往客廳深處的拱門跑。
梁熒惑站在門廳好久,讓客廳里的男人看著她,她也看著男人。
「進(jìn)來,我有話對妳說──」皇泰清開口。
梁熒惑進(jìn)客廳,直接走向樓梯間。
「她的房間在三樓!够⒀髮侍┣逭f了句。
皇泰清笑了笑,起身離座,身影在梁熒惑之后沒入樓梯間。
「陰陽怪氣的兩個人!够⒀笃泊,看向妻子。費沁藍(lán)微微一笑,替丈夫和自己倒一杯新泡的茶,坐入丈夫身旁,問:「要不要吃點什么?」
虎洋摸摸下巴,思考地說:「兒子似乎帶了章魚和龍蝦回來……那么,我來做點海鮮餅吧──想吃嗎?親愛的──」他凝視著妻子。
費沁藍(lán)笑吻他一記,說:「謝謝你,大廚師──」
這下午茶,就他們一家三口享用了。
「妳寄人籬下,要懂點禮貌!够侍┣逡皇謸卧陂T框,斜傾的身軀隔開木門,看著房里的梁熒惑。
梁熒惑徑自往床上躺,背對房門,左側(cè)躺,不理會他。
皇泰清站了一會兒,走進(jìn)房里,審視一下房內(nèi)四周,格局方正,兩扇向陽窗門,一大一小,小窗扉關(guān)著,大落地門外的小陽臺瓦檐下,掛著一個漂亮的金色鳥籠,里面不是關(guān)鳥兒,而是盛滿夏日扶;,當(dāng)花器很別致。室內(nèi)家具全是簡單的藍(lán)綠色澤,床畔桌的瓶中海船栩栩如生,天花板有一個罕見的草綠色古典吊扇,看起來相當(dāng)清爽。
「看來妳昨晚睡得不錯?」他也往床畔落坐。這是一張很大的雙人床,床頭曲木編藤的設(shè)計,應(yīng)該是仿造Thonet座倚著名的實木彎曲技術(shù)制作,線條流暢,搭配浪漫的阿拉伯絲絨枕被,的確溫暖舒適。
「比睡在船上舒適。」一開口,梁熒惑隨即皺眉,后悔自己語氣里流露了不必要的情緒。她感到他就坐在她后方,大掌窸窸窣窣地?fù)崦舱帧?br />
「嗯,睡得好就好──」皇泰清閉起眼,隱約聞到床被之間散發(fā)的淡淡幽香,有點甜有點冷,很特殊的香味,像是在雪地里用手掌搓揉一朵阿爾巴泰后摀著鼻端嗅聞的味道,這味道他已經(jīng)熟悉好幾年了。
「你為什么還在這里?」她知道他去相親,卻還是要問他。
「有件事還沒做,今晚才要走!顾鹕,繞過床尾凳,走到床的另一邊,蹲在她面前,看著她。「起來──」
梁熒惑頓了頓,想要轉(zhuǎn)身回避。
皇泰清雙手一攬,阻止她。「別忘了妳右手受傷!顾麑⑺щx床鋪。
梁熒惑掙扎了一下!改悴灰鑫!」
皇泰清注意到她額頭上多了一塊青紫!高@怎么回事?」他探手觸摸。
「我叫你不要碰我!」梁熒惑從他胸懷脫出,一臉戒備地退到窗臺。
「我問妳額頭上的傷怎么回事?」皇泰清嗓音轉(zhuǎn)冷。
梁熒惑怒瞪著一雙美眸,依舊不回答。
皇泰清朝她走近一步。
梁熒惑猛然吼了起來:「我早上換衣服時,不小心撞傷的!那時你正在高原相親!」
皇泰清眸光閃了閃,頓了一會兒,俊臉換個表情,似笑非笑地,走向她!笂呉仓牢胰ハ嘤H──」他伸手摸她的發(fā)髻,神情和態(tài)度就跟平常一樣!改莿倓偤伪囟鄦!
他靠得太近,她幾乎被困在窗臺,閃不開,只好背過身,不看他。徐徐微風(fēng)自窗板縫隙鉆進(jìn)來,搔得她的胸口又癢又熱,真奇怪,明明是風(fēng),為什么她會覺得熱。突然間,她感覺自己的頭發(fā)散了,一絲一絲垂落,在她背上游移,弄得她寒毛直豎,一陣敏感地顫栗。
「妳昨天說過要剪頭發(fā),我現(xiàn)在幫妳剪。」皇泰清的氣息吹在她耳后。
「什么?!」梁熒惑猛然轉(zhuǎn)身。她散亂的發(fā),又驚又紅的臉,看起來就像床上的美女。
皇泰清拉著她往床尾凳坐,抓起她頰畔的一綹發(fā)絲,握在掌中,從獵裝衣袋掏出小刀,「唰」一聲不太清澈的幽微悶響,割下她的長發(fā)!负昧,這樣就行!顾f著,用一條鮮紅色帶子束好那黑亮的斷發(fā),收進(jìn)胸口衣袋。
梁熒惑被他莫名其妙的舉動搞愣了。
皇泰清撫著她的臉龐,說:「頭發(fā)剪了,妳得乖乖在這兒養(yǎng)傷。今天──妳又破壞了一次我的好事──」
Nuala O\'Faolain說,當(dāng)好幾個月來不曾談話的某位同事,把妳抱在他的風(fēng)衣下,一起在暴風(fēng)雨中跑過大街,妳就完了……
蟲兒已經(jīng)爬進(jìn)了玫瑰花蕾……
皇泰清清楚記得,長輩跟他提相親時,他的腦海閃過了梁熒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