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閑聊了一下,致文過來招呼他們。
「男朋友啊」致文送上一個水果拼盤。
孟芹急急的解釋:「我哪有時間交男朋友,他是我高中同學啦!叫林晨光,現在也算你妹妹的室友了!
晨光起身和致文握了握手,對于孟芹的說詞他倒覺得有點失望,難道他默默的暗戀她這么久,她一點都沒有感覺但,也罷,以他現在的狀況,有什么資格談情說愛呢?
致文在晨光對面的椅子坐下,說:「我老妹像個傻大姊似的,如果給你添什么麻煩,還請你多包涵!
「既然當了室友,我們當然會互相關照。」晨光敷衍的說,其實他還真擔心跟蓓蓓這種大剌剌的女孩子住在同一個屋檐下,說不定沒事也會遭到池魚之殃。
致文禮貌性的問他們餐點合不合口味、店員的服務是否滿意、以及裝潢的格調感覺等等,不過重點卻是問孟芹待會兒能不能晚點走?
孟芹爽快的一口答應,晨光卻也隱隱的感覺到,他們似乎不止是客戶與設計師這么單純……
蓓蓓和「香港?百點子」傳播公司的總策劃徐靂,約了下午兩點鐘碰面。這家傳播公司位于西門町的小巷弄內一棟老舊的大樓里,蓓蓓進電梯后按了五樓的電梯鈕,電梯搖搖晃晃的往上升,出了電梯是墻面斑駁的狹窄走道,走道盡頭就是「香港?百點子」。
蓓蓓按了電鈴后,對著鐵門上方的監視器鏡頭擺出一個可愛的笑容,鐵門「嘟」一聲的開了。她推了門進去,總機小姐正忙著剪分叉的發尾,看也不看她一眼。
「Lucy,徐先生在嗎?我跟他約兩點。」
「他在辦公室。」Lucy仍是頭也不抬。
蓓蓓往徐靂的辦公室走過去,他的門敞開著,兩只腳沒穿鞋的擱在紅木大辦公桌上。
「徐大哥!」蓓蓓在門口叫了他一聲。
原來他在午睡,忽然給蓓蓓叫醒,雙腳倏地從桌上縮了下來,他訕訕的說:「蓓蓓!等你等得我都睡著了。」
「現在剛好兩點,我可沒遲到。」蓓蓓在單人的沙發椅上坐下。
徐靂是演員出身,蓓蓓小時候常在電視上看見他演酒鬼、無賴。他人還算是風趣、熱心,但因為「肢體語言」特別豐富,跟人講話時老喜歡拍拍人家的頭、捏捏人家腮幫子、摸摸小手,甚至把手擱在女孩子的腿上忘了收回來,所以蓓蓓進他辦公室時,只敢撿單人的椅子坐。
「徐大哥,你們最近有什么東西要拍嗎?我悶得都快發霉了!」
「錄影帶你又不拍,還說要結婚,結你個頭!」徐靂戴上老花眼鏡,在堆滿了劇本和企劃案的桌上東翻西找,一邊又數落她:「早跟你說不要結婚嘛!喜歡住在一起就好了,等膩了的時候就分開,多容易。「愕矛F在賠了夫人又折兵,像我這種好男人已經絕跡啦!笨蛋!」
蓓蓓這會兒可真是不得不為五斗米折腰。要不是知道徐靂手上有Case給她演,她才不要在這里聽這個糟老頭的謬論。
「喏,拿去!」徐靂將一份僅有兩張紙的腳本遞給她。「電視購物的廣告!」
蓓蓓瞄了一下產品,幸好不是通乳丸或健胸霜!付嗌馘X啊?」
徐靂伸出兩根手指。
「二十萬?」
徐靂撇了一下嘴角說:「那你去把臉整形成范曉萱!
蓓蓓嘟噥說:「我要是范曉萱,片酬再加兩位數我也不拍。賣吸塵器,唉!」
「吸塵器又怎樣?張艾嘉、邱淑貞還賣衛生棉呢!」徐靂又找到機會數落她了!敢蝗簧洗文遣俊簶屜滦履铩慌鹘且o你,你又不演,真笨!」
推掉3級片有什么好可惜的,倒是現在聽見「新郎」、「新娘」、「結婚」這類字眼,蓓蓓的胸口就是一陣刺痛。
再過五分鐘就開始上課了,但教室里上繪畫課的小朋友還來不到五成,晨光坐在柜臺里接聽一通家長的電話。
「王太太,教室守則寫得很清楚,臨時請假要記曠課的!
王太太哇啦哇啦的說:「可是小惠下星期一要段考,我發現她這次的數學念得很不好,我一定要她這兩天內把這次考試的范圍通通搞懂,要不然什么鋼琴課、美術課、作文課都不必上了。正科都念不好,心還這么大,我覺得根本就是本末倒置嘛!對不對,美術老師?」
「那好吧!」晨光猜想王太太連他姓什么都不知道,他無奈的說:「這次讓小惠請假,下次再有這種情形,麻煩提前通知柜臺!
「小惠禮拜二考完試,我想下午讓她睡個午覺,四點以后可以過去補課!
她以為一個月繳個幾百塊錢就可以買下他所有的時間嗎?
「對不起,王太太,我下星期二沒空。」
「沒空」王太太詫異的聲音聽起來好像是認為他怎么能說沒空呢?
晨光強調說:「我希望學生最好不要請假,因為每一堂課都有新的進度,而且我只有禮拜六在這里,其他時間我也排不出來。」
「這樣。 雇跆尖庵f:「那這一堂課的費用怎么算呢?是要退給我,還是怎么辦?」
晨光將話筒遞給老板娘,把這個問題丟給長袖善舞的她去處理。
說真的,他很怕跟這種家長說話,因為這類家長只會打擊他教學的熱誠和耐心。他們忙賺錢,天天加班應酬,于是孩子只好往安親班和才藝班里送,尊師重道的觀念早被他們拋諸腦后。孩子耳濡目染,被老師責備兩句就說自尊心受創,不學了!反正聯考不考的東西,學不學得來都無所謂。
「沒關系啦!叫小惠好好準備考試,好,再見羅!」老板娘面不改色的掛下電話。
「小惠那堂課要怎么辦?」晨光問。
「給她補!怕她!」
老板娘最近開了一堂「藝術欣賞」,她把平日電視上播映的「灌籃高手」、「一休和尚」、「櫻桃小丸子」都用錄影機錄下來,缺課的小朋友集中一個時間,領兩顆糖或一罐養樂多,一起進去看卡通動畫;這么一來,堂數補了,又不必花錢請老師,小朋友也開心,真是一舉數得。
* * *
蓓蓓回來時,晨光正在他的工作臺兼餐桌上吃晚飯,所謂的晚飯也不過是一鍋可以吃一個禮拜的鹵肉及山東大饅頭。
「吃過飯沒?」晨光順口問。
「在我哥的店里吃過了!馆磔碜匠抗獾膶γ鎭,用一種得到印證的語氣說:「你真的是那種很像畫家的畫家耶!」
晨光咽下口中的食物,「什么意思?」
「電視劇里不是常演,窮的畫家就三餐吃饅頭,有錢的畫家就拼命玩女人!」蓓蓓對他還是有著無限的好奇與一些崇拜。
「欸,我們的連續劇最沒水準了,我有一次還發現電視劇演一個畫家畫完油畫,居然把油畫筆丟進水袋去洗,真是外行到家!」說著,晨光便笑了起來。
蓓蓓跟著晨光笑了好半天,才問:「油畫筆不用水洗,該用什么洗呢?」
晨光指了指畫架旁的一個小罐子給蓓蓓看。「喏,油畫筆得泡在這種油壺里,懂嗎?以后你可別演那種驢畫家!」
蓓蓓心想,她要是能演那種驢畫家,起碼證明她比現在的身價高!
「你不是說下午有人找你拍戲嗎?演什么?」晨光問。
「我本來還以為是什么八點檔的大戲呢!催我催得那么急,原來只是一個電視廣告!馆磔盹@得很沒勁。
晨光卻說:「我們的廣告比連續劇的水準高多了!你拍什么產品?」
蓓蓓低聲的說:「家電。」
「不錯。∧膫牌子的?」
蓓蓓瞪了他一眼,「你連電視都沒買,問這么多干嘛」
不熟的朋友問起她的職業,她只能說演員,可是她很難去解釋電視演員有很多種;像陳德蓉、張玉嬿屬當家花旦,戲分極重,戲服都是量身訂作,燈光打得特別美,導演給的特寫尤其多。至于像她這種,則無關緊要,角色可有可無,任何人都可以取代。
自從接了第四臺的購物廣告,她的自卑感就更強烈了,拙劣的拍攝技巧使她在螢幕上看起來變得很沒氣質,俗氣的OS旁白更令她難堪,可是某些時候,演員的身分又令她感覺虛榮。
剛認識莊克勤時,他特別喜歡帶著蓓蓓去見朋友,他總是得意洋洋的跟人家介紹說他的女朋友是明星,可是像她這種「明星」,吃不飽餓不死,特別希望趕快找個好男人嫁掉。
電話鈴響,晨光順手接聽:「喂?」
「我找蓓蓓!
對方的聲音聽起來有點耳熟,晨光想了一下,忽然想起來是莊克勤,上次他和蓓蓓簽約時,他也曾經打過電話找她。他以手掩住話筒,輕聲的對蓓蓓說:「你未婚夫耶!」
蓓蓓激動的搶下話筒,「莊克勤,你到底在搞什么鬼?你想害死我!結婚這么大的事,你居然放我鴿子……」
晨光看著她的眼淚嘩啦的流了下來,遞了張面紙給她,蓓蓓也只是視而不見。
莊克勤不知在電話里跟她說些什么,她應了幾聲,情緒立刻緩和下來,掛下電話就要出門。
「你還好吧?」晨光不由自主的擔心起來。
蓓蓓吸吸鼻子說:「門不要拴上,我很快就回來!」
原本這不關晨光的事,但過了半夜十二點他卻有些莫名的焦慮,雖然躺在床上,卻還不時留意蓓蓓回來了沒有。他習慣一上床睡覺就關閉屋內所有的燈,但剛才他特地留了玄關處的一盞小壁燈,輾轉反側之際又想起樓梯間的燈泡壞了好幾天,家里沒有新的燈泡,他索性拆了陽臺上的到樓梯間去換。而燈泡剛換好蓓蓓就回來了。
晨光從圓板凳上跳下來,看見蓓蓓一張哭喪的臉,他一時不知該說什么,愣愣的跟她「嗨」了一聲。
蓓蓓忽然將臉埋進他的肩窩,悲傷欲絕的痛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