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好大的膽子……”
又是一拳!力氣太過,將人轟厥了過去,連哀呼也來不及發出。
不過沒關系,還有其它四個人呢!
“你說。”龍九隨意指著一個人。
那人顯然乖覺多啦,立即顫聲說明--
“不、不是的,我們方才那飛鏢,打的、打的不是兩位爺,而是站在你們身后那個娘兒們,她才是我們紅鷹幫盯上的點子。我們只是誤以為你們是一夥的,才會想先擺平男的,才好下手抓她……”
打、錯、了?
原來剛剛那一場力氣是白出啦?龍九胸臆里鼓脹起滿滿的冤氣,立即轉頭掃向身后那個藍衣白帽的女人,想好生瞧瞧是打哪來的煞星--
不見了!
他眼睛一□,倏地拔身而起,往石獅身上一踩借力,輕身飛向附近最高的屋檐處,迅速在四方探望,卻尋下到那女子的影跡,想是在他打斗時便已偷偷溜走了。
他臉色一沉,負手于身后,預感著接下來待在武昌的時日,將與“天下太平”四宇無緣,反倒跟“麻煩”二字將要有一場結拜了。
他實在是太討厭麻煩了!
※※ ※
她很痛恨麻煩,但麻煩總是緊跟著命運乖舛的人。
她習慣了,不得不習慣。為了維持現下好不容易得到的平安日子,她必須習慣麻煩、必須面對麻煩。
在柳川縣城口,步下記里鼓車,付了里程車資,嚴茉蘇招了頂小轎,讓轎夫給抬回開遠書院。
如同一般的書院,這開遠書院亦是樸實無華的建筑,只比普通民居寬闊上一些。書院分成三個部份:學堂、生徒宿處,以及最后方屬于山長一家子所居住的私人小院落。
她,嚴茉蘇,山長夫人,一下轎便往后方的小門走去,直接回家。
“嫂子,你可回來啦!”一名十三四歲的小女孩發現了她,清秀的小臉蛋上露出松了口氣的表情,小跑步過來。
“有什么事嗎?”她取下帷帽,讓小丫頭挽住手臂,一同往里頭走去。
小庭院并不大,加上栽種著青菜,只余兩尺寬的小路讓人走,不出十步就跨進廳堂里了。
“方才老爹又發病了,整個人喘不過氣來,幸好及時服下藥劑方,不然可糟啦。唉!春天一到,他又該糟啦!”
“可不是!甭牭礁赣H又被疾病折磨,嚴茉蘇原本輕快的聲音立即沉靜了下來。
“不能想想別的法子嗎?我覺得老爹長期服用『惠民藥局』的藥劑方,沒啥起色耶,頂多做到舒緩癥狀,對病體本身沒多大作用。咱是聽說武昌這邊的醫士功夫較佳才搬來的,但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耶!
“我已經在打聽民間藥鋪里各家大夫的風評了,若是有醫術聞名的,再貴也得請來!
“有名的大夫通常都是很貴的呢!他們不被朝廷所經營的惠民藥局延攬,領那三斗五斗米糧的俸祿,可不就是要賺大錢嗎?這藥也貴、醫士也貴的,我們恐怕又要被剝得一貧如洗啦!”別看小丫頭才十四歲,她精打細算的功夫可是得自大嫂的真傳呢!
嚴茉蘇將帷帽擱在廳里的桌幾上,然后伸指輕點小女娃的額頭道:
“好了,蒼秀,我可愛的小姑,你去看書吧!”
“我不愛那些之乎者也啦!人家說要學醫,你與洛華又不給學!”小娃兒嘟嘟噥噥。
“又叫洛華!應當叫大哥的。”她糾正,然后在小娃娃要反駁前,從袖子里抽出一本書冊引來小女生的尖叫--
“!是醫書!是醫書!給我的是吧?!”小女娃雙手并攏舉得老高,眼巴巴等著醫書被送到她小手中。
嚴茉蘇笑出來,不為難地將書給她。
“這是知名醫士薛己所著作的《內科摘要》,里頭講的是溫補要義,你就先看這類書冊吧,別急著鉆研外科,就不會有人阻止你學醫啦!拿刀拿針的,誰對你放得下心哪?對那種必須切肉見血的事,還是等你基礎學得了足,我們再給你找先生教授吧。”
小女孩顯然遺有點不滿足,問道:
“既然都買這《內科摘要》啦,那何不把薛己的《外科樞要》、《薛氏醫要》也都給買回來呢?”
“不,一次一次來,等你這本背熟了,大嫂再給你買其它的!
“啊,可是……”小女生還要廝磨,但她的大嫂可沒時問老給她占著廝磨。
這時一位黃衣少女攙扶著一名老婦從內室走出來。
嚴茉蘇見著了,立即過去喚著:
“娘!
“茉蘇,你回來了呀?不是說今日要往武昌去辦事,怎地這么快就回來了呢?吃飯了沒有呀?”嚴母殷殷垂問著,就伯她這孩子餓著了、凍著了。
嚴母其實不過四十歲,但年輕時的過度操勞,以及幾年來困苦的生活摧折,讓發絲半白的她看起來像是五六十歲的老嫗。
“吃飽了。那邊事情很快談完,于是就提早回來了!眻蟾嫱旰,她道:“我進去看爹!
“哎,別別,你爹好不容易睡著過去,你別去擾醒了他。一旦他醒來,又要吸不上氣地猛喘啦!眹滥咐∨畠骸
嚴茉蘇聞言也就站住了,自是不愿去擾醒父親難得的好眠。
嚴母打量著女兒,笑道:
“你今兒個倒是清爽得緊,這樣比較好,別老是珠翠花粉妝滿身,身為山長夫人,應當要素雅些才對!
嚴茉蘇低叫了聲:“呀!今天因為一個人出遠門,不方便招搖,都忘了抹脂粉啦!我得去裝扮一下,等會要去前面學堂呢,可不能失了威儀!”說罷,立即快步進房去,壓根兒沒把母親的教誨--不要濃妝艷抹,聽進去。
“茉蘇,茉蘇--”被遺忘在前廳的三人,表情皆是一臉無奈。
黃衣少女有著溫厚的好性情,輕聲寬慰道:
“嚴婆,大嫂裝扮起來既美麗又威風,沒什么不好嘛!
嚴母嘆道:
“可哪有人天天盛裝的呀?她這樣,只怕要傳出難聽的名聲呀!像你這樣不很好?輕煙呀,你這般水靈素雅的,莫怪教前院那些生徒們傾心,老找我給你作主呀!”
那位叫輕煙的女子,聞言臉兒一臊,一個字也不敢搭,只能低頭看著自個兒的鞋尖,久久無法抬起。
嚴母望著眼前這大姑娘,然后再看向早把一張稚嫩小臉給埋進書冊里的小姑娘。忍不住又嘆了一口氣……
唉!她家的閨女兒,曾經也是這般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秀氣閨閣呀!
※※ ※
“夫人、山長夫人!山--長……』驚慌的叫聲一路從前院鳴叫到后院,通過了進入后院的小門后,其聲勢之宏亮,嚇得地上正在啄食的雞鴨四處竄逃,遠處的狗兒也跟著吠了,正應了那句雞犬下寧的成語。就算是死人也要給吵活啦!
”怎么了?這般吵鬧?先住嘴吧你!楊榮!翱觳接顺鰜恚瑳]讓楊榮沖進屋里去,便揪著他領子往遠處定去。
這楊榮是書院的管干,上從整理院里所有書冊,再到提水掃地,又到管理生徒所有食衣住行事項,無所不包。是個二十歲的小伙子,也是個秀才。目前正等著參加八月秋闈的鄉試,作著中舉人的春秋大夢。
家中一貧如洗,連買書錢也供不起,更別說上書院讀書了。幸而劉洛華惜才,將他收進來打雜,不僅給他隨時進出藏書閣的特權,甚至還以膏火費名目,給他拿些錢回去供養家里寡母。
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喜歡大驚小怪這點,讓嚴茉蘇受不了。
”喘過氣再說。她瞪著楊榮,雙手往腰上一叉,命令著。
呼呼呼--好幾次吸氣喘氣之后,楊榮才趕緊說著:
“前面、前面……剛才我坐在前院大門臺階前看書,順便充當門房時,出現一個高頭大馬的人……看起來眉目兇狠,一副江洋大盜的樣子,我們書院怕是要遭禍事啦!他他他指名要見山長,或夫人你。但山長出門去了,我只好……”
嚴茉蘇沒等他說完就大步往前院定,并問著:
“那人呢?有進來擾到那些孩子們嗎?”
“沒的,我留他在最前面的『知客廳』,沒讓他往講堂方向走!
“那他就乖乖留住了?有找人看著他嗎?”
“哪來的人呀?今日課多,山長又不在,堂長(教務主任)也授業去了,別說其它學長(科任老師)了,哪一個下是在講課呀。別說沒其它人手可以看住他啦!要他真是江洋大盜,又有誰招架得住他呢?”呼!夫人好快的步子,讓他這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遠遠被拋在后頭,追也追不上!不行了,不行了,他快要累死啦!扶住一根木欄,楊榮攤掛在上頭。
嚴茉蘇原本回眸要給他一瞪的,但因為那楊榮實在距她太遠,瞪了也沒威力,只好作罷。眼下對付上門來的煞星要緊!
雖然表面鎮定,但她心里其實也是怕著的。可害怕又能怎樣呢?事情若真是躲不過,自己下迎上,又有誰能幫她擔待呢?
這次是誰?找上來的會是誰?是其它妒忌開遠書院這般風光的書院人工?還是想來索討規費的地痞惡少?或是……那些他們最不愿面對的麻煩?
是誰?說是長得像江洋大盜?那應該是江湖人了是吧?天爺,到最后,他們真的連江湖人物也得應付嗎?
深吸一口氣,她勇敢揮開布簾,跨進了知客廳。
。!她猛地驚住。
是--是他!是昨日在武昌見過的大漢--
那個徒手打倒四五個人的大漢。
嚴茉蘇千料萬想也猜不著來的竟會是這個人!
她一時的怔愕,讓門口那個負手而立的高大男子微揚了濃眉,教原本顯得嚴厲冷酷的面容,溫和了兩分,也多了三分狐疑。
她正想開口,但他卻比她先說了:
“你,哪位?”
她正要答,卻--
“這里是書院,怎會有鴇兒?”男子疑惑著。
喝!這是什么話?!什么鴇兒?指誰?嚴茉蘇驚喘一聲,就要開口怒斥,可惜這回仍是慢了一步--
“莫非這里是一間叫做開遠書院的娼館?”
“夠了!你胡說些什么!你是打哪來的狂徒?居然敢在我這書院里大放厥詞!”
她一連串清脆的聲音彷如大珠小珠落玉盤般傾瀉出來,這次完全不給人有機會去打斷,流暢說完。
他一怔,為著她特別好聽的聲音,對于她斥罵了些什么,倒沒注意。
“原來你不是鴇兒--”他拖長語調。
“當然不是!我是--”一不留意,又被打斷。
“明白了,你是歌伎!焙芸隙。
“你!”氣得眼冒金星,忘了先前的怕,一路快步跑到他面前用力瞪他:“我不是歌伎!不是鴇兒!不是什么個下三下四!你這只不長眼又無禮的大黑熊!”
大--黑--熊?
他,龍九,低頭看了下自己今天的衣著--是黑色的沒錯。但黑熊?他?!
“嘿!”他微笑,笑得很陰沉,簡直可以去跟黑白無常、魑魅魍魎結拜為好兄弟般的陰沉。
“笑什么?沒見過黑熊也會笑的!彼浜摺
“你知道我是誰嗎?珠光寶氣的。”也不問名字了,直接就親眼所見,給她稱呼個貼切的。
“有病千萬不能拖,忘了自己是誰的話,出門往北走十里,那邊醫館有得醫。大黑熊。”她好善良地指路。
“你夠膽識!饼埦诺奈⑿]停過。“已經有五年沒人敢罵我了!
嚴茉蘇聽得出他的威嚇之意,也知道這人并非好相與的,但不知為何,她并不怕他……即使她其實應當怕的?梢粡堊炀褪侨滩蛔,誰教這家伙一見她就說她是鴇兒!拜托,她哪兒像開妓院的啦?有眼無珠的家伙!
“我敢罵你,那又怎地?”下巴高抬。
龍九緩緩搖頭:
“不怎地。但你最好記住這個名字--”
“大黑熊?”她好故意。
青筋在兩邊太陽穴暴動起伏。但語氣厲害地竟能保持冷淡無波:
“記住這名字,龍九!彼。
※ ※ ※
“他們認為對方是自己此生最大的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