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小仙利用一個沒有課的下午,換上輕便T恤、短褲,到院子里澆花。
這兒原本是雜草叢生,小仙花了一個星期天的時間才整理出一小塊地來,并種下了 玫瑰花苗。
由于張嫂已能處理大半的家務(wù),而她,其實是越幫越忙的那種材料,所以決定把空 閑的時間拿來整理花園。雖不期望它立刻花團錦簇,至少不要光禿禿的像個沒人住的廢 園,最重要的是她不希望白住在蕭家,那么令她更缺乏信心。
種個玫瑰花倒也不用沒事就澆水,而小仙拿個水管卻老仰著脖子往隔壁瞧,誰都知 道澆水不過是個幌子,尤其是水管里根本沒跑出多少水,她還一徑地大聲叫道:「小寧 !快走開,別蹲在那兒,待會水灑到你身上喔!」
她這種分明想引人注意的喊叫沒喊出隔壁半個人,只引起在一旁玩著機器人的小寧 奇怪地望著她。
小仙終于放棄,頹然地坐在小寧旁邊。
「他們都不在嗎?還是一點也不想念我?再不然……就是我的聲音太小了。」
小寧看了她一眼,又低頭玩手中的玩具。
她又嘆了口氣。
「你一定覺得我很莫名其妙吧?自己的家,隨時可以回去,干嘛在這兒裝模作樣。 」
小寧沒有反應(yīng),小仙也不在乎。
「裝模作樣就是『假仙』的意思啦!你想想看嘛!我這么『酷』地跑出來,他們只 曉得拿零用錢給我,也不硬拖我回去,我哪有臉自己提著行李回去?其實……我也不 是真想回去做電燈泡,只是想看看他們而已,老爸,王媽,還有季薇……」
她懊惱地拾起一塊石子!赴パ!真煩人,他們?yōu)槭裁匆Y(jié)婚嘛!」說完把石子使 勁往大門外一扔。
輕脆的聲響傳來,石頭不像掉在地上倒像打中了鐵皮。
小仙聳聳肩并未加以理會,反正在這兒看不見外頭,而門關(guān)著,外頭的人應(yīng)該也看 不見她。
沒想到有人敲門了。
放著門鈴不按卻用力敲門,小仙直覺認(rèn)為這個人是生氣。
為什么?
剛才輕脆的聲音并不像石頭打中他的頭所發(fā)出的啊!
心里有點害怕惹火了大流氓什么的,小仙遲遲沒有過去開門,那人大概是敲疼了手 吧!改以很大的聲音嚷著要人立刻出去。
小寧很害怕,白著臉拚命要躲到她身后,此時小仙也生氣了,因為那人的吼叫嚇壞 了孩子。
她沖過去開門,破口就罵:「你叫什么叫,吵到人家知不知道?」
「為什么不開門,想逃避責(zé)任嗎?」那人吼了回來。
實在是……外表和想象差太多了,這么些粗魯暴躁的舉止竟來自一個衣冠楚楚的中 年人。
看他大約四十五、六歲,一副斯文樣,留著點胡子,戴眼鏡,給人一種精明干練的 感覺。
這樣一看就是有身份地位的紳士,怎么也想不到會如此傲慢無禮。
不過小仙這個人一向是人家對她好她也對人家好,人家對她兇她便十倍還給人家。
因此,當(dāng)那人吼回來時,她立刻以更大的聲音吼回去:「喂!老公公!你說清楚啊 !什么逃避責(zé)任?我有什么好逃?」
「沒有?你這丫頭還兇?來!過來看看,」他招手要小仙過去。「把我的奔馳車砸 了個洞還想賴嗎?」
小仙靠過去一看,隨即皺眉。
「拜托!不過是掉了點漆嘛!什么砸了個洞?太夸張了!
「只不過掉了漆?」那人咬牙切齒!富烨颍∧阒肋@車有多貴嗎?前天才交車的 ,居然……」
「大哥!怎么了?」黑色奔馳車車門打開了,一位身著紅色緊身洋裝的女人走了下 來。「到底在不在嘛?太陽這么大,我可不想在這兒曬太陽!
她一樣高傲,戴著太陽眼鏡,涂著厚厚的粉底和口紅,怎么掩飾仍看得出已經(jīng)不年 輕了,至少三十四、五歲吧!
「我才停好車,想按門鈴,這丫頭竟扔石頭砸我的車,你看看,都凹進(jìn)去了……」
「哎呀!大哥!只是小事嘛!重新烤漆不就好了,再不然換一輛,你錢那么多還怕 不夠用嗎?」
「你說那是什么話?這車我才剛買……」
「別說這個了好不好?快進(jìn)去嘛!外頭熱得很,今天怎么這么大個太陽,真討厭。 」女人用手扇著風(fēng),一副不耐煩的樣子。
小仙原先是冷冷地瞧著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一聽那女人說要進(jìn)去卻立即反應(yīng)似地 張開雙手擋住門。
「你們想干什么?」
「喲!」紅衣服的女人走過來!改氵@小女傭倒是不知死活,方纔我還為你說情呢 !馬上你就撒起野來了,你到底明不明白自己的地位?敢擋住我們!
「我只是問你們想進(jìn)去做什么。車子是我砸的,想怎么就找我,和里頭的人沒關(guān)系 !
「哈!我們進(jìn)去做什么還得告訴你?誰規(guī)定了小傭人可以管這么多事了?大哥! 別理車子了,我們進(jìn)去吧!我可沒時間在這兒窮耗著!
一直心疼轎車的中年人也走了過來,看得出他們想不顧小仙的阻擋硬進(jìn)去。
小仙再怎么也擋不過兩個人,是以她決定喊張嫂出來。
太豈有此理了,就算是不小心拿石頭扔中了他的車,難道要強行進(jìn)房內(nèi)搶奪等值的 東西來賠償嗎?
她轉(zhuǎn)頭,還沒來得及朝屋內(nèi)喊,小寧已經(jīng)拉著張嫂跑了出來,想必是見她被兩個兇 神惡煞的人夾攻,趕忙進(jìn)去替她討救兵吧!小仙想了就覺得感動,這孩子畢竟知道誰對 他好。
由于她的雙手都用來擋住半開的門,只好以夸張的點頭動作及跺腳來強調(diào)需要幫忙 。
「快來。埳!這兩個神經(jīng)病硬要闖進(jìn)屋子里,你看我們是不是該報警?」
「誰呀!」張嫂拖著尚未痊愈的腿走過來!冈趺椿厥掳?打從剛才就聽見外頭鬧 哄哄的……啊!這……不是大少爺跟三小姐嗎?你們……怎么不進(jìn)來坐?」
☆☆☆
剛吃過晚飯,小仙陪小寧在看電視,張嫂則在收拾桌面上的碗盤,不過……神情有 些凝重,不像往常一樣哼著歌。
蕭逸臣開門進(jìn)來,三個都訝異地看著他,而只有小寧立刻沒事般地又回頭看電視。
「二少爺!今天這么早回來?」張嫂的笑容真僵硬。
「公司最近比較空閑!顾缓唵蔚卣f,看著桌面上的菜,隨即笑道:「今天煮多 了嗎?剩下這么多。」
「呃……」張嫂胡亂地點頭。
「才不是呢!」小仙卻喊:「是張嫂啦!幾乎什么也沒吃,這么多菜,三分之二是 我解決的!
「哦?」蕭逸臣關(guān)心地看著張嫂。「怎么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還是腿又痛了? 我送你到醫(yī)院讓醫(yī)生瞧瞧吧!」
「不用,我……我沒什么地方不舒服!
「我問過她許多次了,總是這么說!剐∠傻。
「那究竟為什么沒胃口呢?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蕭逸臣繼續(xù)問,實在是他也覺 得張嫂怪怪的,似乎在煩惱什么。
「有事你就說出來,張嫂!老放在心里早晚悶出病來!
張嫂奇怪地看向小仙,好象很驚訝她居然說出這種話來。
可惜小仙沒注意,她只單純地?fù)?dān)心張嫂是病了,還是真有心事,于站起來走向餐桌 。
「這兒我來收拾吧!你到客廳歇一會兒嘛!可以跟他聊聊,」她指指蕭逸臣。
「有什么困難老伯都會替你解決的!
蕭逸臣瞪了她一眼,對張嫂說:「走!我們到客廳坐坐……」
「我要收拾……」
「讓她收就好了!
「是!讓我來處理,我保證會非常小心,絕不打破碗盤。」
「還是我……」張嫂還想堅持,最后似乎忍無可忍,極懊惱地叫:「哎呀!我哪有 什么心事?還不都是你?」
她指著小仙,小仙因而張大了眼睛。
「我?我怎么了?哦……那條魚嗎?我問過你了,是你說不吃我才……」
「誰跟你說魚了?你闖了那么大的禍一點也不覺得擔(dān)心嗎?」
小仙還來不及開口,蕭逸臣已皺眉頭問:「她做了什么?」
「我沒……」
「你別怪她,二少爺!」張嫂搶在小仙前頭!杆恢馈驗樗峭馊,自然 不認(rèn)識……而他們又……小寧都嚇哭了……」
「張嫂!」蕭逸臣閉了閉眼睛,深吸了口氣!改銖念^慢慢說吧!這么沒頭沒尾的 要我怎么猜?」
于是,在客廳里,張嫂緩緩地,略帶緊張和擔(dān)憂,把蕭家大少爺和三小姐來過的事 說出來,而直到此時,小仙才知道在她心里不以為意的一件事竟讓張嫂這么心神不寧。
「大哥跟三妹來過?」蕭逸臣眉頭輕蹙,似在思索什么。
「嗯,」張嫂點頭!改菚r候……大少爺和小仙在外頭吵起來,因為小仙用石頭砸 中了他的新車,大少爺生氣……」
「只不過掉了些漆……」小仙為自己辯解。
「哦?」蕭逸臣臉上沒什么特殊的表情。
「其實小仙也不是有心的……」張嫂說:「總之……后來我請他們進(jìn)來,他們說要 見你,我記得你不喜歡看見他們,就說了你在公司忙著……」
「你提公司的事……」
「他們一聽見公司就瘋了,尤其是大少爺……直嚷著說那該是他的,再不然也應(yīng)該 占一半股分什么的……」
「然后呢?」
「然后……小寧少爺見他們那么兇,好象更害怕,他本來就很怕他們……他一直哭 ,沒有出聲,只是躲在……躲在小仙身后掉眼淚。三小姐不知怎么了忽然沖到小寧少爺 那兒,指著他的額頭罵:他小雜種!死了算了,活著有什么用,只會分財產(chǎn)等等的難聽 話,結(jié)果……結(jié)果……」
「結(jié)果怎么樣?」
張嫂偷看了他一眼,實在看不出是喜是悲,只好繼續(xù)說:「結(jié)果……小仙拿起桌上 的花瓶跟水全倒在三小姐身上……」
「我還想拿花瓶敲她的頭呢!竟對小孩子說那種話……」一直在一旁聽的小仙忍不 住開口說,卻在張嫂的暗示下又閉了嘴。
張嫂繼續(xù)說:「三小姐大聲尖叫,說她的衣服、鞋子、手提袋都是名牌,說是意大 利的……哎!那牌子我不會說……」
「那不重要!
「是!箯埳c頭!溉〗懔⒖痰皆∈艺硭囊路,這時大少爺又提到小寧少 爺繼承的遺產(chǎn),說什么一個小孩子沒理由分那么多錢……」
「他該去找律師談,遺囑是合法的他早就知道了!
「我實在不曉得他對我說那些做什么,我只是個老傭人,根本什么都不懂……不過 大少爺?shù)谋砬楹芸膳,他一直瞪著小寧少爺!?nbsp;
「他不是有只老母雞護著?」蕭逸臣看向小仙,眼里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小仙狠狠地瞪他,繼而控制自己不要發(fā)作,畢竟張嫂已經(jīng)夠緊張的了,她不該再起 戰(zhàn)端。
「后來三小姐從浴室出來,她好象聽到了大少爺?shù)脑,嚷著小寧少爺(shù)腻X該給她, 還指著小仙要她賠她的衣服和鞋子……結(jié)果不知道怎么會變成那樣……大少爺和三小姐 吵了起來,好象是三小姐說大少爺錢已經(jīng)夠多了,還貪心,大少爺就罵三小姐更貪心, 丈夫生意失敗就想回娘家挖更多的錢……兩人吵著吵著幾乎要打起來……!
「最后呢?怎么打發(fā)他們的?」
「是……是小仙,她覺得他們太吵了,小寧少爺又一直很害怕,于是就開口趕他們 出去!
「趕他們出去?沒那么容易吧?」
「是!他們就象討債鬼一樣,說沒見你回來說清楚絕不回去!剐∠梢荒槄拹旱 表情。
「他們還罵小仙多事,說她是下女卻不知本分,我說小仙不是傭人,他們根本不聽 ……」
「沒關(guān)系啦!張嫂!我不在乎那種人怎么說我。」
「他們怎么會乖乖地離開了呢?」蕭逸臣問。
「小仙叫他們回去,他們不肯,小仙就拿了剪布的剪刀沖出去說要刮了大少爺?shù)能?nbsp; ,大少爺很緊張地拉了三小姐追出去。我沒跟出去……只聽見大少爺憤怒的吼叫,隱約 還有三小姐的笑聲,然后沒一會兒,他們就離開了。我想……小仙是刮壞了大少爺?shù)能?nbsp; !箯埳﹨葏鹊卣f。
「還可以開嘛!怎么能說壞了呢?」小仙說:「我只是畫了只烏龜,就在駕駛座的 門邊,大約這么大吧!」她比了兩個手掌的大小!副捡Y的烤漆好象還不賴,不怎么容 易畫耶!而且剪刀劃過去有很刺耳的聲音,我也不好受……」
蕭逸臣忍不住放聲大笑,一想起他大哥的表情就覺得過癮極了。
張嫂訝異地看了他好一會兒,知道他的確沒生氣時不禁為小仙松了口氣。
大少爺是不會就這么算了的,起碼會要小仙賠償車子的損壞修復(fù)金。現(xiàn)在既然二少 爺沒有怪她,就表示有什么事他都會扛下了。早知是這種情況,她又何苦煩惱了一整個 下午?
小仙看他們兩個的表情,覺得有些莫名其妙,徑自回到客廳陪小寧看電視。
蕭逸臣好不容易止住了笑,瞧著客廳里的一大一小,竟有一點感動。
真像個老母雞啊!她,不是自己的小孩也拚死地保護。
他想了想,對客廳喊:「喂!星期六有沒有空。俊
「干嘛?」小仙頭都沒回。
「大家一起出去走走吧!」
「大家?」小仙有了興致,轉(zhuǎn)身跪在沙發(fā)上!刚l?我認(rèn)不認(rèn)識?」
「就是我們!你,我,張嫂,還有小寧!
「你……要帶我們出去玩?」小仙瞪大了眼,懷疑自己聽錯了。
「二少爺!你們?nèi)グ!」……?nbsp;
「一起去,」小仙忙說:「要嘛就一起去,對不對?喂!你不會是耍我們吧?
老伯!」
蕭逸臣拎著西裝往樓上走。
「記得穿漂亮點,我給你們拍些照片!
小仙開心地四處跳著,這些日子情緒是極低潮,能出去玩玩太好了。
秋天近了,想想外頭應(yīng)該充滿著詩情畫意的景致吧!
一回頭,竟看見張嫂在擦眼淚。
「張嫂!」小仙大驚!改阍趺纯蘖耍俊
「二少爺說要給我們拍照,你聽到了沒?」張嫂吸了吸鼻子,露出笑容!杆K于 又有了拍照的念頭。你知道嗎?那是他了的興趣,也是他的職業(yè),當(dāng)他被迫接下公司的 大權(quán)時,氣憤地砸壞了一架相機,還賭氣地說不再替任何人拍照了。」
「有這種事?」
「嗯!」張嫂點頭。「所以剛才我聽到他那么說真是不敢相信……你真了不起,小 仙!」
「我?我什么也沒做!
「不!他變了,都是因為你。他變得開朗多了,偶爾還會大笑,很少發(fā)脾氣,對我 和小寧也更關(guān)心……」
「那……不是我的關(guān)系吧?我是惹禍精耶!他巴不得我早點滾呢!」小仙非常懷疑 張嫂的話,她不會有這么大的能力去改變誰,尤其是這么頑固的一個人。
「要是你離開了,他會后悔的,快樂將離他更遠(yuǎn)!箯埳┳孕诺卣f,并起身去收拾 未收完的餐具。
小仙想著張嫂的話,不自覺地皺起了眉瞇起了眼睛。
「我有這么重要嗎?不會吧?」
☆☆☆
秋天了,前些日子太陽還大著,一陣雨之后,氣溫降低了十度,冬天的味道隱約可 見。
季薇的心冷透了,她的雙眼無神地盯著眼前的玻璃,好久好久了,一直維持這個模 樣。
黎時彥早已將車子熄了火。
到家門口該有半小時了,而季薇似乎不知道,也沒聽見他開口說了數(shù)次「到家了, 先進(jìn)去吧!」就那么呆坐著,讓他既心疼又覺得無奈。
剛才他不顧季川較他年長,一拳將他打倒在地,像這種自私自利的小人根本無需手 下留情,就為了他的下流行為,季薇承受了如此大的打擊。
晚飯后,他和季薇一同前往季川的住處,一方面是季薇有些具紀(jì)念價值的東西想回 去拿過來,另一個,也就是主要的目的是詢問季薇的母親在美國療養(yǎng)院的住址。
季川依然支支吾吾,裝模作樣地四處翻找,說是記在某本筆記本上,一時找不到。
早已心存懷疑的黎時彥才不理會這一套,硬逼著他說出來,否則只有三個一同前往 美國。
季川見拖延不成,又無法使他們放棄,最后終于說出事實,那就是季薇的母親早已 去世,根本沒有美國療養(yǎng)這回事。
就是此時黎時彥狠狠地打了他一拳,恨不得一刀斃了他,不敢相信竟有這種人,為 了私利連兒女送終的權(quán)利都?xì)埲痰貏儕Z。
季薇從那時候起就是這個樣子,也許是母親早已亡故的事實還無法深入她的腦中吧 !她沒有哭,在他拉她離開時也沒有抗拒。
這個模樣可比大聲哭出來要讓他心焦,一個人若失去了宣泄情緒的本能會怎么樣呢 ?
遲早會承受不了而導(dǎo)致精神的全盤崩潰吧?
他實在很擔(dān)憂,不停地勸說:「先進(jìn)屋去好不好?外頭涼了。」
「有什么話到里頭說吧!總不能老待在車?yán)!?nbsp;
「薇!你別這樣,來!看著我,或哭出來!
怎么說都沒有用,她還是像座泥娃娃似地一動也不動。
黎時彥嘆口氣,決定不論如何先帶她進(jìn)屋去,有王媽照料的話,也許會當(dāng)是見自己 母親般地把悲痛一股腦兒哭出來。
他下車,繞過另一頭去拉開車門,輕輕拉了拉她。
「下車了,好嗎?」
她沒有動。
他伸手抱起她來,再用腳踢上車門,顧不得車子沒鎖便抱著季薇快步走進(jìn)屋內(nèi)。
王媽正在看電視,見他抱著季薇走進(jìn)來嚇得立刻站起來。
「這……小薇怎么了嗎?是不是不舒服?」
要把這么長的故事對王媽說清楚并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辦到的,是以他先將季薇放在 沙發(fā)上,并吩咐王媽倒了點葡萄酒,希望些微的酒精可以讓她恢復(fù)一些知覺。
王媽當(dāng)然立刻去做,她看得出事情頗嚴(yán)重,此時卻又不適合多問。
稍后,由于季薇的情況并未改善,甚至連開口喝酒都不肯,黎時彥只好將她抱回房 間,囑咐王媽好好照料,不可離開半步,自己則開車去接一位醫(yī)生朋友過來。
情況一如他想的并不樂觀,醫(yī)生在給季薇注射鎮(zhèn)定劑后如此表示。
「她看起來平靜,而這過分的平靜可能會封鎖了她的心靈,這樣不好,會讓她失去 表達(dá)情感的能力。」
醫(yī)生拍拍他的肩。
「讓她睡吧!也許醒了就會好了,情緒忽然受到極大的刺激時,很難說會有什么反 應(yīng),其中變量很多!
醫(yī)生離開了,自然是黎時彥開車送的。
回來時,他想著今天是他結(jié)婚的第五天。
☆☆☆
王媽的一通電話,小仙在父親婚后首次和他見了面,地點是黎家的書房,當(dāng)時季薇 因藥效的關(guān)系已沉睡。
他們不像以往那樣以擁抱來表達(dá)彼此的關(guān)愛,也許他結(jié)婚了,對像是女兒的好友那 種尷尬依然存在。
「季薇怎么了?」小仙先開口,語氣中自然流露出對摯友的關(guān)心。
她其實從未恨過他們,充其量只能說有些氣吧!而經(jīng)過這些日子,她覺得自己想太 多了。
怎么過生活由每個人自己決定,她沒必要,也沒權(quán)利表示不滿。
黎時彥把經(jīng)過情形說了一遍,順便說出醫(yī)生的話和他心里的擔(dān)憂。
小仙對季薇叔叔的行為感到憤怒,也為季薇的遭遇嘆息,除此之外,她還察覺了父 親眼里的一抹絕望。
「爸!她不會有事的!顾滩蛔“参康。
黎時彥疲憊地嘆息。
「我真希望她能哭出來……她這樣子……」
「她叔叔真是該死!剐∠蓱嵟卣f。
「他的確是個只知私利的卑劣者,竟對自己的侄女這么殘忍!
小仙忽然覺悟到自己是多么幸福,至少有父親的愛陪伴她走過這么多年。
「季薇能遇上爸爸是好事吧!」她說:「希望她能就此脫離苦難,擁有幸福!
「我會盡力!估钑r彥苦笑。
「爸!」
「嗯?」
「你……是愛她的吧?」
看著女兒一會兒,他點點頭。
小仙微笑。
「我就知道,只有愛情的魔力才會讓你放下我!
「我并沒有丟下你,小仙!你永遠(yuǎn)是我疼愛的寶貝,你不知道嗎?」
「我知道。但我長大了!除了你的愛和呵護,我應(yīng)該多接觸其它的感情,比方說 友誼,還有愛情。」
黎時彥以全新的眼光看著跟在自己身邊二十年的女兒。
「你似乎真的長大了!
小仙笑笑,看看表。
「很晚了,我該走了……」
「不住家里嗎?」
她搖頭。
「我在隔壁很好,而且很近嘛!好好照顧季薇,雖然她休學(xué)了,不再是我的同學(xué), 我總當(dāng)她是我的好朋友,而且……還是我老爸的新娘子!
「會不會再來看她?」
她沒正面回答,只說:「我會經(jīng)常打電話回來!
小仙下樓去,要王媽記得打電話向她報告季薇的情況,然后出了家門往隔壁走。
門口一個人影嚇了她一大跳,看清楚是誰時差點破口大罵。
「你躲在這兒干什么?想嚇?biāo)廊税?老伯!?nbsp;
「我看你被叫回去,還以為要挨罵了!故捯莩颊f。
「我老爸才舍不得罵我的!
「那是以前,現(xiàn)在他有了嬌妻……」
「你是不是想找人打架?」
「開玩笑吧!我不打女人的。」
「我也不打老男人的。」
「我還沒到『老』的程度吧?」
「那就是可以打口羅?」
「其實你也不是很像女人……」
「你……擔(dān)心我才到外頭等我的吧?」
「呃……快進(jìn)去了,外頭真冷!
小仙跑跳著,跟在蕭逸臣身后進(jìn)了蕭家。
☆☆☆
他沒有睡著,只是靠著高背椅闔上了眼睛,所以一聽見細(xì)微的啜泣聲,黎時彥立刻 坐了起來,并俯身看著床上的季薇。
她雙眼緊閉,眼角有淚水滑下,嘴里喃喃地喊著「媽!媽!」看樣子并未清醒。
他正猶豫著該叫醒她,還是就任她這樣似醒非醒,季薇忽然睜開眼睛,看見坐在一 旁的他時還慌張地坐了起來。
「你……為什么在這里?」
他沒有回答,只是看著她;而由他的神情,他知道她正在回憶,過不了多久,也許 季川那番殘酷的話便會回到她的記憶中。
她的雙眸慢慢變得遲疑,唇也不住地顫抖。
「是……是真的嗎?我媽她……她死了?」
「你冷靜點,」他扶著她的肩!杆呀(jīng)過世很久了!
「不!她在療養(yǎng)院,在美國,那兒有好的設(shè)備……她沒有死,她沒有死……」
她哭喊著。
他搖晃著她。
「她死了,根本沒去過美國,你冷靜下來,想想你叔叔說的話!
他恨死了必須殘酷地提醒她,但目前最重要的便是讓她面對現(xiàn)實,進(jìn)而接受它,他 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把自己隔離起來。
「你騙我,對不對?」她滿臉淚痕地看著他!改阏f話啊!是不是你幫著叔叔騙我 ?」
「他恨不得能瞞你一輩子,是被我們逼急了才說出真相。面對它吧!你母親已經(jīng)不 在了。」
「你胡說,你胡說!顾拗鴵溥^去捶打他。
黎時彥由著她去,不阻止也沒有開口說話。
這個打擊對她來說是太大了,而且如此突然,才會產(chǎn)生如昨晚那般令人擔(dān)心的反應(yīng) 。
現(xiàn)在,已經(jīng)凌晨兩點多了,她睡過后似乎已不要緊,至少會哭,會說話,會發(fā)泄出 她心里的苦恨,這真讓他松了一口氣。
王媽探頭進(jìn)來,想必是聽見了哭喊的聲音上來看看。
黎時彥揮手讓她離開,表示這兒有他在就好了。
季薇捶打他的雙手漸漸無力,最后終于伏在他懷里痛哭。
他摟著她,柔聲說:「乖!沒事了,哭吧!大聲哭出來!
在黎時彥溫暖的懷抱里,季薇哭出了強忍多時的哀痛。叔叔的卑下行為,母親過世 已久的消息,這些讓她既悲且痛的事實漸漸在心里沉淀。
她累了,眼皮直往下掉,而在目朦朧中,她又不想離開這溫暖的懷抱。
有多久了呢?她活在一個沒有關(guān)愛,沒有親情的世界里,高興時沒有人分享,傷心 也沒有人知道,永遠(yuǎn)只有她一個。
好幾次,她對著父親的照片說話,告訴他們考試的分?jǐn)?shù),上課的趣事,以及她唯一 的好友小仙,更多時候,她對著照片流淚,無言地訴說自己的孤獨。
現(xiàn)在,母親也不在了,她早就和父親在天國團圓而她這個做女兒的卻不知道,說起 來實在點荒謬。
對叔叔,原本已經(jīng)完全失望了,沒想到他竟瞞著她這么重要的事。他讓她連替母親 送終的機會都沒有,這樣的人還有人性嗎?
已經(jīng)昏昏欲睡了居然還能想起這么多事,而她心里知道還有許多事是目前她拒絕去 想的。
她真的累了,如果有個地方能讓她忘記一切好好休息一下該有多好。
就是這兒吧!很安全,也很溫暖的感覺,沉穩(wěn)的心跳聲讓她感到很舒適,而且似乎 具有催眠作用。
季薇閉上了眼睛,臉頰上淚痕未干,呼吸卻已平穩(wěn)下來。
黎時彥拍拍懷里的人,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沉沉睡去,偶爾在他胸前挪動著頭部,似在尋找 一個舒適的位子。
唉!真難為她了,年紀(jì)輕輕卻已經(jīng)歷過生命的滄桑,在她這種情況,能睡著算是件 幸運的事吧!
該讓她睡回床上吧?
目前的姿勢雖然令他怦然心動,百般依戀,但對她來說總是不舒服,過不了多久便 會全身酸疼了。
所以,還是該將她放回床上去比較好,黎時彥看著床略帶遺憾地想,畢竟他很愿意 讓季薇在他懷中歇息,即使是一輩子。
這張大床原本是他的,只可惜他自結(jié)婚以后就沒有在上頭睡過,老實說,他連入這 房間的機會都很少了。
他嘆口氣移動身體,試圖將她放回床上。
只要讓她在床上躺好,拉過被子替她蓋上,他就可以坐回椅子稍做休息,也可以隨 時注意她的反應(yīng)。
可是,當(dāng)他讓季薇躺好時,她的手卻不肯放開他,直抓著他的衣服,緊緊的,好象 一刻也不愿讓他離開。
這個無意識的舉動讓黎時彥幾乎像呆子似地笑了,她倚賴他,這不是太美好嗎?
心里是很高興,卻仍得讓她好好的睡,于是他用手想拉下她捉在他衣服上的手。
季薇似乎到打擾似地張開了眼睛,他只好微笑著說:「來!躺好,好好睡一覺! 說著順便要拉開她的手。
季薇卻喃喃地抗議了,眼眶里甚至立刻盈滿了淚水,似乎隨時會滑落。
「你要去哪里?連你也要走嗎?」
「薇!你……怎么了?什么又哭了?」他慌亂地問。
「爸爸走了,媽媽她……現(xiàn)在連你都要走。為什么呢?為什么所有的人都要離開我 ?」
「不是的……你別哭,我會在這兒陪你,真的!別哭了好不好?求求你!
「你不走了?沒騙我?」
「我會留在這兒!顾WC,并對她笑了笑。
季薇似乎安心了,眼睛一閉又立刻進(jìn)入夢鄉(xiāng),讓他忍不住要懷疑剛才她是否真的醒 來過,還是完全是他的想象力作祟。
由于季薇的手依然緊緊地拉著他的衣服,而他也不能就這么傾著身子守在一旁吧!
幾經(jīng)猶豫,黎時彥終于躺上了這張原本屬于他的大床,季薇也極自然地靠向他。
仿佛可以由他那兒得到最多的溫暖。
他滿足地?fù)碇,并輕輕吻了她的額頭,這樣夢一般的美景也許不會再有第二次了 ,他應(yīng)該就這么睜著眼睛直到天亮,細(xì)細(xì)品味。
可惜,他也累了一天,再加上季薇得知母親早已過世的情緒恍惚,他在精神和體力 上可以說是超出了負(fù)荷。
就這樣,黎時彥也睡著了,新婚夫妻相擁而眠,是誰見了都會羨慕的一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