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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胡子哥哥的情事 第一章
作者:陳毓華
  哈!星光旅館,她終于回來了!

  精致的編織草帽下,是張干凈清純的俏臉,簡單的亞麻衫、棕色背包、低腰八分長喇叭褲、吊帶,青春又洋溢無限活力。

  透過草帽,她凝視眼前紅白相間的建筑物,心中漾滿歡欣之情。

  它是幢以粗白石灰粉粉刷成的五層建物,因為年代久遠的關系,周邊爬滿綠盈盈的虎須藤和九重葛。

  說它是旅館,它可沒有俗不可耐的霓虹和壓克力招牌,入口處只有一方不規則形狀的牌匾鑲在雕花鐵欄桿上,上頭勁風厚淳地寫著“星光旅館”。

  偌大的露天庭園沒有刻意種植的奇花異草,觸目所及是自由自在生長的老樹野花。它一派渾然天成,沒有所謂“星級”旅館的矯揉造作。

  旅館仍是她離開時的模樣,就連那些她舅舅親手拼釘出來的休閑椅、舊茶壺、舊水桶都還待在原處。

  她就知道自己走這趟路是對的,盡管、可能、反正、一定,遠在英國的那些傭人早因她“光明正大”的逃亡而鬧翻天了……

  她振作了一下。誰管他呢,那種希特勒式的高壓“政權”和統治生活誰捱得下去?再傻乎乎的待下去,恐怕要一命嗚呼了!

  這里,才是她真正的家。

  “小姐……”善意的老人聲打斷她的冥想!霸蹅兟灭^每逢初一、十五是不營業的。”一個手提水壺的歐巴桑趔趄了過來。

  他看夏小皀大小行李好幾件,顯然把她當做一般游客了。

  夏小皀露出迷死人不償命的笑容。

  她怎會不知道星光旅館初一、十五不開業的爛規矩,她那完全另類的、舊石器時代的舅舅只要一個不高興,旅館隨時是休業狀態,就算來人是天王老子也照舊不甩。

  “哈秋嫂,你不認得我啦?”拿下草帽,旋即露出一張純凈可愛的瓜子臉和蓬蓬的自然卷發。

  “你?”哈秋嫂陡然看清夏小皀那笑容可掬的小臉后,原來細若豆芽縫的眼霍然暴睜,滿臉皺紋在一瞬間悉數緊繃!鞍  

  尖叫加動作,她手提著的水壺怦然落地,一任清水流得滿地。

  這驚嚇,顯然不小。

  “哈秋嫂,你別激動,我沒想到你這么開心見到我!毕男“n因著她高分貝的“歡迎”聲而笑咧了嘴。

  她還真會扭曲旁人的意思,哈秋嫂想不出自己哪點表示歡迎之意!澳恪趺础亍獊砹?”

  夏小皀是野馬,附近山頭的小孩沒一個不怕她的,有她在的地方沒有一刻不是風聲鶴唳,雞鴨鵝狗貓全躲得不見蹤影,好不容易有個突然“冒”出來的媽媽帶走她,不料沒享幾天清福,野馬又回來了。

  ——難不成老天爺嫌她小器,每月初一、十五拜拜燒的紙錢不夠,才又把夏小皀送回來?

  ——不不,搞不好是老天爺也吃不消她的破壞欲,原籍遣回她才對。

  這一來不就表示他們又要重淪苦海了?

  “坐飛機呀,咻一聲就到了。”夏小皀輕快地比著手勢。雖然她不怎么喜歡那只大鐵鳥,不過總比暈船來得好!罢娓吲d你還記得我!

  哈秋嫂雙手捧住頭,宛受刺激地低喃:“想忘記你不是件容易的事!

  “那就好!”夏小皀一股腦把所有行李往哈秋嫂身上塞,心緒已經轉到旁處。

  “關紂呢?”

  關紂是她嫡親舅舅,兩人同年同月同日生,夏小皀從不肯矮化姿態稱他一聲“舅舅”,老是連名帶姓的大呼小叫。

  差點被一堆行李淹沒的哈秋嫂哪有空回答她,只顧手忙腳亂想把那些突如其來又多得嚇人的包包扛回旅館。

  力大無窮,是夏小皀的特點之一,平常一個女孩子根本不可能提得動那么多東西,她卻是臉不紅氣不喘地帶上山。

  夏小皀在樹陰的吊床下找到正呼呼大睡的關紂。

  他身長腳長,小小的吊床根本容不下他的長腳長手,只見他的四肢極不雅的倒垂在吊床外,活像一只長腳蜘蛛。

  “關——紂!”夏小皀粗聲粗氣地往他耳朵大喊。

  “哇!”果不其然,“蜘蛛”猛然翻身跌了個狗吃屎。

  “哪個不要命的家伙——”果然是一家親,一開口就是粗魯的招呼。

  撥開掉在眼前的頭發,關紂沒空在意身上是否沾到泥土,他好夢方酣,不知是哪個不識相的王八蛋,敢來擾人清夢,他握緊拳頭跳起!澳恪

  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笑法,擦十瓶順發露也順不齊的亂發,蘋果似的雙頰,鄉下人才有的清澄雙瞳……這女孩怎生得這般眼熟——

  “你沒認出我來對不?”夏小皀得意地笑,露出狡黠的小虎牙。

  這種清靈靈的笑法——

  關紂心頭不由狂蕩,霎時像坐了一趟夏威夷巨浪又回到地面般騰云駕霧。

  “小——皀——?”

  “答對了!”她很哥兒們地將細瘦的胳臂挾往關紂的頸子。

  關紂還沒從疑問中回到現實世界!澳悴皇窃谟俊

  襲今秋最流行的藕色外套,圓領亞麻衫,吊帶喇叭褲、靴子,看起來大方又端莊……“端莊”?關紂抵死也無法相信邋遢的夏家野馬能和端莊兩字沾上邊。

  外表改變了,內在呢?

  關紂不敢抱太大希望。古人說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想改變夏小皀那大而化之的個性比愚公移山還難。

  不是關紂看不起她,而是兩人穿同一件開襠褲長大,想不清楚她的個性,實在也難。

  剝除夏小皀“大不敬”的五指,關紂馬上想到最迫切的現實問題!袄蠈嵳衼!

  現在不是寒假,暑假又剛過,你回來做什么?”

  “你呀,真是落伍了,外國的寒暑假自然和臺灣不一樣。”

  關紂搔頭,半信半疑。“真的?”

  “要不,我怎么回來?”他實在太好騙了,唉!老實的鄉下人。

  “不過——姊姊怎么肯放你回來呢?”他喃喃自語。

  他姊姊的“難纏”舉世聞名,這回怎又輕易地“縱虎歸山”,他想得一頭霧水,研究不出所以然之余只好做了結論:女人是善變的!

  “我的房間還在吧?”說風便是雨的,人下一秒鐘便想往樓上沖。

  “等一下,小皀,我要確定你回來曾知會我姊姊了。”根據夏小皀以往輝煌的記錄,他還是打破沙鍋問到底以策安全。

  睜大無辜的雙眸,小皀笑得模糊。“好像……沒有!

  “沒有?”他提高聲浪。

  “人家忘了嘛!”

  這種事能用“忘了”打發嗎?關紂頓覺血壓拼命往上升。

  “你該不會是在英國闖禍回來避難的吧?”他就知道,夏小皀的話要能信,豬八戒都變楊貴妃了!

  夏小皀回瞪他一眼!拔沂悄欠N不負責任的人嗎?”

  她或許有很多缺點,但勇于認錯和負責任絕對是她身上惟一、僅存、殘剩的優點。

  放棄上樓的動作,她轉向餐廳的冰箱取出一瓶冰開水。“我又不是瘟疫,想像力別太豐富好不好?”

  “你必須馬上回去!币坏┳屝“n的媽查出她的寶貝女兒“投奔”這里,他又要有理說不清了。

  她咕嚕咕嚕灌了好幾口水,精神不由一振!疤t了!

  “什么意思?”自她出現起,他似乎一直處于下風。

  “剛才在半路因為行李太多了,我就順手把一些比較不重要的東西扔進山溝里去了!

  關紂實在受不了她這種含糊其詞閃爍不定的說話方式,一樣的年紀為什么“代溝”這么深?他實在搞不懂。

  “你所謂‘不重要’的東西,不會是指護照和簽證吧!”

  “好像是!”她又故意模棱兩可了。

  “夏小皀,你存心吃定我?”這狡猾的小鬼頭!他氣得火冒三丈。

  “別吼!你又不是食物我怎么吃得下,再說——”她上下打量他!拔铱床怀鰜砟阌心狞c可口的樣子——”

  也不知她是真的沒神經或故意,他們之間的舌戰,關紂從沒贏過,理所當然,這次又敗得一塌糊涂。

  “我馬上打電話叫你媽來帶你回去!边@是他惟一想得出來的殺手锏。

  “好啊,你叫嘛!”她一屁股坐上階梯,沒勁喝水了!澳憧刹恢牢以谟^的是什么日子,每天一睜眼就是上不完的課……”小自穿衣穿鞋,大至上電腦課、插花班,學習鋼琴、繪畫……她母親為彌補親子間多年的空白和急于洗刷她野猴子的形象,無所不用其極,把她當成八寶鴨的猛填,還嫌她吸收得不夠快。

  干么!又不是七月半,她何必呆呆做那只鴨呢!

  看夏小皀頹喪的小臉,關紂有些不忍了。

  敢情他大姊泛濫的母愛嚇壞習慣在山野林間自在生活的夏小皀了?他能體會她被拘束的不自由感,把一只野猴關在金絲籠是不道德的,他也從不看好小皀能在異國待多久,一年半,已經超越他的預估,算了不起的了。

  “算了,那么遠一趟路,你的房間反正是空的,就住下吧!毙能浭撬畲蟮闹旅鼈。

  少了她的日子,耳根雖然清靜,可有時候還真空洞呢!

  “YA!我就知道你對我最好!眲又郧,對付她舅舅永遠是無往不勝的。

  “少來!标P紂笑罵。

  夏小皀那一套他早背得滾瓜爛熟,不是他愿被牽著鼻子走,而是她是他外甥女,不寵她寵誰呢?

  望著夏小皀蹦蹦跳跳的背影,他吁了口氣。

  “其實野丫頭有什么不好呢,天鵝雖然漂亮,鴨子也有它可愛的一面吶!”

  他從不奢望改造她,會蠻干一通的也只有他那個愛女心切過頭的金枝玉葉姊姊。

  ☆☆☆

  換上舒服合身的居家棉罩衫,夏小皀惡習難改的順著樓梯扶手快速滑下來。

  “我的……好小姐!”很不幸的是,捧著一推剛收進來白被單的哈秋嫂又首當其沖。

  “滑壘成功?”她雙手攤開,立定身形后小小聲地說。趁著哈秋嫂手忙腳亂還來不及開炮,她早已是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你呀,一回來就故態復萌了。”小辮子立刻被人揪住。

  正由側門進來的關紂,把一切滴水不漏地看進眼底。

  他很不想搖頭,但腦袋卻不受指揮的直晃,唉!牛就是牛,牽到北京也不會變金牛。

  “你該不會把這些毛病統統帶到英國去吧?”

  那古老又保守的家族最見不得這種“沒教養”的動作了。

  夏小皀哈笑混過。

  她還真身體力行過,而且把為了護衛一屋子珍貴古董的年老管家駭得口吐白沫。

  當然,她不是故意的,是他太大驚小怪。

  “我出去一下!彼涞构,找出一個滑板。“咦,誰幫我換了新滑輪?”

  “還有誰,史伯嘍。”史伯是星光旅館的長工,專修一切東西,不管水管堵塞,籬笆壞了,甚至馬桶不通,他也有一手,是個“萬事通”。

  關紂一直不明白為何簇新的東西只要一經夏小皀的手,不到兩三天就魂歸離恨天,女孩子的破壞力強悍到這種地步實在是……

  “我去謝謝他!彼椭朗凡翘鬯摹m然大多數時間他老指著她的鼻子跳腳。

  “聽我的建議:你真要謝他不如不去的好!标P紂毫不留情澆她一盆冷水。

  “說的也是,來日方長嘛!”她還點頭稱是呢!

  “你才進門又要出去?”一遇上夏小皀,關紂自覺性格中那些“婆婆媽媽”的特質就全冒出頭了。

  “嗯。”她已推開紗門。

  “小皀,你到底——”

  “去月光牧場啦!”她大叫。眼一眨,已經遠在外頭了。

  關紂怔了一下,繼而追了出去。

  “小皀,不要去,牧場已經賣掉了——”

  夏小皀哪還聽得到他慢半拍的喝止聲,一溜煙早不見人影了。

  月光牧場和星光旅館是鄰居,兩家隔著模糊無界定的大草原,所以,偶爾投宿的客人會散步到牧場那邊去,自然,牧場的牛羊也會過來打招呼,吃掉旅館的美麗花樹。

  諸如此類的事經常上演,成了家常便飯。

  在夏小皀的記憶中,從遠處看月光牧場,似乎會看見陶淵明的桃花源。

  一段蜿蜒的小路后是綠意盎然的花園,而矗立在大草原中央的大屋便是月光牧場的核心。

  平常,牧場是她消磨時間最愛去的地方,充滿馬臊味的馬廄,溢滿茶香的曬茶場,堆滿稻茶飼料的倉庫,可玩的東西多著呢,星期假日她還會呼朋引伴強借牧場一塊空地打它一場棒球。

  她愈想愈是興奮,滑板的速度更加快了。

  她腦中演繹過一遍的場景在她停下來后,才發現沒一項是她記憶中的樣子。

  牧場的大門深鎖著,記憶中如綠氈的大草原變成了荒地,原來車輛可通行的道路被蔓生植物霸道地占據,一個不知什么標示的牌子倒在路旁,看起來滿目瘡痍。

  這哪里是牧場,那些活蹦亂跳,老愛趁人不注意就蹭你一下的牛羊豬狗全消失了,遼闊的大地遽然成了廢墟。

  “怎么會是這樣……”

  聲音消失在空氣中,夏小皀失神了好一會兒,才邁開大步爬過網狀圍墻,翻身跳進及膝深的荒草里。

  她跑得飛快,像后頭有東西在追著她似的。

  幸好!幸好!大屋沒平空不見了,幸好它的四周不像其他地方那么荒涼,多少顯示曾被整理過。

  這應該代表屋里頭有人住,不是鬼屋。

  夏小皀熟門熟路找到一根最大的水管便要往上攀。

  走正門太費事了,還是旁門左道來得快。

  她的預感果真該死的靈驗,她的小胡子哥哥出事了,要不然她不會整天坐立難安,眼跳心驚,做什么都不起勁,要不然她不會大老遠跑回臺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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