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兒氣喘吁吁地奔向有鳳來儀廳,她甫到門口就聽見一陣熟悉爽朗的笑聲……她胸口猛然一震。
是堂衣的笑聲!
他在笑,他在對美麗尊貴的小公主笑……
她心兒瞬間被撕裂得鮮血淋漓,不過她還是強自支持著走了進去,明亮烏黑的眸子直盯著廳里談笑的人們。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對模樣恩愛至極的年少夫妻,男的粗獷迷人,女的纖細嬌憨,正仰首對著她的夫婿巧笑嫣然。
堂衣也在那兒,就坐在他們對面,坐在一名脫俗的姑娘身畔,笑得好不開心……
靈兒震驚地睜大了眼睛這就是金枝玉葉、尊貴無匹的小公主?
怎么跟她想像中的差好多……
不過無論如何,小公主的出現代表了左大哥將會和她漸行漸遠,他們以后真的只能以“兄妹”相稱了,對他,她再也不能抱一絲絲的奢望了。
最后還是堂衣首先發現了靈兒,他臉上倏然綻放一抹不可錯認的狂喜,猛地站了起來。
“小布!”他貪婪地盯著她,帶著不自覺的心疼。。
她瘦了,也變黑了一些些,這三天受了什么苦嗎?
靈兒一震,發覺自己變成了眾人注目的焦點,她的臉緋紅了起來,結結巴巴地開口,“打……打擾你們了!
奏琴先是奇異地凝視著她,后來識破了她的女扮男裝……突然笑了。
原來如此。她別了失魂落魄的堂衣一眼。
苗苗的反應更是直接,她望著這個秀秀氣氣的姑娘,情不自禁地走過去牽起了她的手,甜甜地喚道:“你叫什么名字?”
落花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旋風般卷到了愛妻身邊,一把將她攬了回來,低吼道:“男女授受不親,你在做什么?”
他羞答答的愛妻怎么一下子變得這么大膽了?還主動牽起男孩的手……落花嫉妒到快吐血了。
苗苗落進夫婿的懷中,驚呼了一聲,“相公……你抓我做什么?什么男女接受不親,難道你眼睛有毛病,看不出她是個姑娘嗎?”
這句話一出,堂衣本能地紅了臉。
實不相瞞,他在半個月前眼睛也是有“毛病”的。
靈兒臉紅了,驚異地問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女的?”
苗苗口無遮攔,“第一眼就認出來了,我又不是眼睛壞了才看不出。”
她話一出口,堂衣和落花不約而同垂下臉,輕咳了一下。
“左公子,方便為我們介紹嗎?”奏琴溫和地提醒。
堂衣怔了怔,連忙說道:“是。這位是我的結義妹子布靈。小布,這位是奏琴公主,而這位是皇上特封的齊苗公主,這是齊苗公主的夫婿向落花大夫,一江春水堂的‘臺柱’。”
靈兒一見過行禮,她仿佛掉進了綿絮堆里,一頭露水又茫然不知所以;但是可以確定的一點是,在場的不是公主就是駙馬爺,再不然就是“未來”的駙馬。
隨便一個人的身分都比她這個武館之女高尚太……太多了。
這就是上等人的世界呵!
靈兒當下覺得自慚形穢。她該如何爭?又怎么爭得起呢?情敵貴為當朝公主,哪一個男人腦袋壞了會挑她而不選公主的?
她的頭愈來愈低,聲音細如蚊蚋,“失禮了,我……我有事想找左大哥一下下……可否借一步說話?”
堂衣滿面訝然,溫柔地問:“有什么事不能當著大家的面說嗎?”
她急得眼淚都快滾出來了,頭垂得更低,卻聽到奏琴公主溫雅的聲音——
“布姑娘,你放心,我們也該回宮去了,你和左公子慢慢聊吧!”
“是,我們也該告辭了,堂里還有事待辦,改日再過來暢談了。”落花微笑,對靈兒說道:“布姑娘,我夫人平時極為空閑,就愁沒有好友與她談天說地,假若你有空的話一定要到舍下坐坐!
苗苗更是親親熱熱地牽著她的手,狀似開心極了,“一定要來找我喔,我有兩只可愛的兔子可以跟你一起玩,它們叫紅豆和綠豆,好難得我養了這許久還沒死掉……你一定會喜歡它們的!
堂衣噗哧一笑,卻立刻被拜把兄弟狠狠瞪了一眼。
“苗苗對這事是很認真的,敢笑她,我懂你!甭浠b牙咧嘴。
“是是是!碧靡氯讨Υ蚬饕,“恭喜、恭喜,祝弟妹家中的紅豆、綠豆福如東海,壽比南山,無災無禍到永久!
“你在賣春聯哪?”落花笑槌了他一記,挽著愛妻的手往外走。
奏琴對他拋去了一個鼓勵的眼神,微微一笑,翩然離去。
借大的屋里就剩下他們倆了,靈兒還是不敢抬起頭來。
“小布,你說有事要告訴我?”堂衣毫無機心地笑問。
她微微顫抖了一下,遲疑地開口,“奏琴公主……怎么會來?”
“和向家夫婦一道來的,”他就事論事,“看樣子以后會常常來吧!”
她再度一顫,頭垂得更低,“你上次說過的話……是不是真的?”
“什么話?”
“你想娶小公主!
“這個嘛……”他故意打趣道,“當然是真的羅,為什么這么問?”
靈兒的淚珠已經墜落了,跌碎在儒袍上。
果然……
她還想假裝近水樓臺就有可能得到他這輪滿月嗎?她還想騙誰呢?
到最后還是落了個:“我把真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啊!
“小布,你今兒怎么怪怪的?”
她若有似無地哽咽著,“你怪怪的,我也怪怪的,大家都怪怪的……知道最怪的是什么嗎?”
他沒有聽清楚她的話,“你說什么?”
“最怪的是冰炭不同爐,我怎么會天真到以為只要努力爭取,就可以求來自己所奢望的一切呢?”她的聲音愈來愈小,終至無聲。
“小布,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的臉色怎么這么難看?”堂衣強迫地端起了她的臉蛋兒,這才發現她在哭。
她的哭泣瞬間揉碎了他的五臟六腑,痛得他臉色大變。
“小布,你怎么哭了?”他心疼地把她擁進懷中。
靈兒輕顫著閉上了眼睛,突然間狠下心來推開了他!拔乙吡!”
堂衣一時不察,愣是被她掙脫了去,伸手想要抓,卻只撈得了滿把空氣……
靈兒已經飛奔而去了。
堂衣自始至終錯愕難解,他失意地緩緩攤開了空無一物的手掌,突然間有種可怕的預感——
義兄妹之情轉眼間土崩瓦解,恐怕……再也不能回到從前了,可是他更害怕的是,以后……會不會再也不能夠見到她了?
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完完全全迷失了方向。
。
靈兒自從那一日哭著回家之后,就再也沒有出門過。
任憑布倫怎么慫恿鼓舞她,她不出去就是不出去,只要逼問得緊了,她就開始掉眼淚,嚇得布倫啥事也不敢再問了。
今早接到爹的飛鴿傳書,說近日就要從江南趕回來舉辦比武招親的擂臺賽,正式幫靈兒選擇一個武功高強的好夫婿。他舍不得妹妹是另外一回事,問題是妹妹變得好生奇怪,他實在怕極了爹回來發現之后,會質問他究竟是怎么照顧人的?
而且更奇怪的是,這些天以來,有個俊朗不凡的年輕公子一直在武館門外徘徊,遇到要進武館來練武的師弟就連聲追問:“是不是有個布靈姑娘住這兒?”
師弟們怕他是個登徒子上門探話,所以人人都痛斥他一頓就溜進館里,沒有人理他,可是聽說他依舊在外頭失魂落魄地踱步著,仿佛是在守門似的。
這種情形持續到第五天,他這個代理館主大師哥實在看不下去了。
布倫神氣巴啦地拍了拍練功服,沉沉穩穩地走到了大門口,推開大門一看——
果然有個白衣公子佇立在他家門前,神情憂郁地凝望武館深處。
“敢問這位見臺有何貴事嗎?”他走了出來,不卑不亢地打招呼。
白衣公子眼睛一亮,飛奔至他面前,呼吸急促地問道:“請問這位大哥,府上可有一位布靈姑娘?她身材嬌小好穿儒衫,經常打扮得跟童生一樣——”
“你找她做什么?”難道這個好看的公子哥兒就是靈妹黯然神傷的原因?
布倫基于護妹心切的心理,臉色變得猙獰了起來。
連日來時時徘徊守候的果然是堂衣,他郁郁寡歡的神情陡然一掃而空,屏息地問:“小布在嗎?”
“你找我妹子做什么?”奇怪,他怎么不怕他的臉?布倫又很努力地做出兇惡的表情。
堂衣視而不見,急急追問,“可否讓我見她一面?我有好多好多話要問她——”
眼見自己裝了半天的兇狠表情完全沒有發揮作用,布倫頹然地嘆了口氣,揚起濃眉無精打彩地問:“你是誰?”
“我是她的義兄,姓左名堂衣,京城人氏!彼虮蛴卸Y地回道,心底早焦急得要命。
這些日子以來,小布果真蹤影沓然,再也沒有到過左府。
他拼命打聽才知道京城大大小小有兩百多家武館,不過姓布的只有一家,就是鐵布衫武館。
可是他不能百分之百確定,只好每天守在鐵布衫武館門口問人;偏偏問到的每一個人都不肯告訴他布靈究竟在不在里頭。
“你是左堂衣?”布倫張大了嘴巴,訥訥地問:“就是那個左堂衣?京城第一狀師左堂衣?就是左堂衣的左堂衣?”
聽到這種熟悉的不按牌理出牌說法,堂衣幾乎熱淚盈眶。
天,他好想念小布,想念有她的每一個日子。
“是,我就是那個左堂衣,可否讓我見令妹一面?”
布倫只考慮了一剎那,隨即點點頭,“我幫你去問問,看她愿不愿意見你……對了,你欺負了她嗎?”
堂衣愣住了,嚴辭疾聲地問:“欺負?有人欺負她?誰?”
“我想應該也不是你,那到底會是誰呢?”堂衣的金字招牌果然有用,布倫連想都沒想就站在他這邊,對他十分有信心。
堂衣低沉有力地冷哼一聲,“如果讓我知道是誰欺負了小布,我就算告到皇上面前也要把他告死,絕不會放過他!”
果然做什么樣的營生就說什么樣的話,堂衣講得咬牙切齒。
布倫點點頭,更相信他了,他將堂衣請進大廳,還叫了小師弟去傳遞消息。
布倫迫不及待將上好的茶葉拿出來與他分享,興致勃勃地介紹道:“這也大紅袍香醇解渴,回味無窮,是茶中極品,只有拜祖先的時候才會拿出來泡……你喝喝看!
堂衣有些遲疑地盯著這么“尊貴”的茶,一時之間還真不知道該不該喝掉?
布倫與他碰杯干完了茶,正要與他攀談起來;沒想到靈兒沒有出來,只見小師弟一人跑了進來。
“回大師兄,師姐說她不出來,不過她有一封信要我交給左公子!彼t著臉把信遞給堂衣。
堂衣飛快拆開了信,抖開紙箋細細讀著……愈看……他的臉色愈蒼白了。
既為兄妹,何須再見?兄喜之日,妹當賀之。
她這話是什么意思?難道從今以后就不再見面了嗎?除非他的大喜之日……
他心頭滋味復雜萬千,又是酸又是苦又是澀,怔怔地提著信箋,胸腔處像是被誰給挖了一個大洞般,空空洞洞凄凄涼涼。
看著他灰敗的臉色,布倫心有不忍,情不自禁地問道:“左公子,你喜歡我家靈妹嗎?”
這一句慶“咻”地射中了他的胸口,也射穿了他日日夜夜以來的矛盾和迷惆!
他……喜歡小布嗎?
堂衣呆住了。
難道時時刻刻縈繞在他心頭的酸酸甜甜滋味……就是喜歡?!無怪乎他統疼了心扉!說穿了就是“相思”兩字……
堂衣腦海翻騰起滔天巨浪,一波又一波的思潮推翻了他一貫的想法——他一直以為,他是單純的喜歡小布,就像喜歡自己的手足兄妹一樣,可是這連日來的折磨已經完完全全擊潰了假象。
他……可是愛上了小布?
這個認知太過震撼了,堂衣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扶著額角,臉色蒼白地開口,“對不住……我先回去好好地想一想……請想小弟先行告辭了……”
布倫莫名其妙地看著他拖著蹣跚的腳步離去,詫然地喃喃自語:“這個問題有什么好想的?喜歡就喜歡,不喜歡就不喜歡呀,這么簡單都回答不出來?”
難怪爹老愛說文人是“脫了褲子放屁”,老是把簡單的東西給復雜化了。
不過說實在的,這個左公子人還挺光鮮又有禮貌的。
“大師哥,師父又飛鴿傳信來了,請過目。”另外一個師弟大呼小叫地沖進來。
一天兩飛鴿,這是前所未有的事啊,究竟發生什么緊急的要事了?
布倫打開卷得小小的紙頭一看,驚得眼睛都直了,“立刻貼告示公告全城,爹七日后回來的那一天舉行比武招親!彼凑占埳系淖帜盍艘槐。
有沒有……搞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