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極為不悅的氣氛下,喬忻頭也不回的離開攝影棚,把自己關在小公寓里,把所有的通訊用品,包括手機、電話、傳真……只要能夠利用的通訊用品,全被他砸成粉碎。
他是在氣自己,氣自己何必雞婆地管一個與自己不相干的女人,就連兵悰,他也不曾如此在意過,偏對該死的小于有著說不出的心疼;若不是把她當成了自己的妹妹,他怎會傻得對她如此費心?
只可惜他是用錯了方法。
但是,這有什么辦法呢?
這個嚴苛的社會教會他圓滑待人,教會他玲瓏處事,卻沒教他如何關心一個人,所以他只能摸索,憑著本性尋找出屬于自己關心人的方法。但是很顯然的,這樣的關心方式似乎不被接受。
把自己投入軟軟的床鋪,原本是不打算再想什么的,但是思緒紛紛擾擾地鉆進他的腦海,滿滿地盛載著小于的臉。那一張向來只會畏縮、只會逃避的臉,竟然滿是淚水……他一直不知道那一雙眼居然也是會哭的。
該死,或許他真的是太過分了點,可是她也用不著當著他的面哭得淅瀝嘩啦、淚流滿面,活像是……
活像是他欺負了她一樣!
若真的無法接受他異于常人的用意,她大可以直接告訴他,不需要這樣待他,不需要這么無情……他也是會受傷的。
去,他居然覺得自己受傷了,這個小于真是好大的本事,居然可以令他感覺到受了傷,這種感覺他已多少年沒有過了呢?
在孤兒院里,大人們的冷嘲熱諷;在求學階段里,同學們的無心戲弄;出社會之后,同儕之中的爾虞我詐……他并沒有堅強到可以成熟得應付一切,但是這個世界卻逼他加速成長,不管他的情緒,不顧他的心情,他還沒享受到童年,便已經變成現(xiàn)在的模樣。
為何要自卑,有什么好自卑的?在那一段慘澹的歲月里,他還不是咬牙忍過?為什么硬要放低自己的姿態(tài),卑微地面對自己的存在?
上帝造物原本便不公平,沒有人是完美的,可是,沒必要為了這種虛幻的東西爭個你死我活的不是嗎?
一點意思都沒有!
喬忻突地站起來,抓起桌上的鑰匙,隨即打開有點凹陷的門離開,不愿再待在這個令他窒悶的房里;感覺像是一圈又一圈掙不開的繩索,緊緊地捆住他的心,令他從不愿讓人發(fā)現(xiàn)的孤寂充塞在這房里,逼他變得脆弱。
???
來這里是想找人聊天的,可惜待了很久,卻沒有發(fā)現(xiàn)半個熟識的人,甚至那一抹妖艷的身影也沒發(fā)現(xiàn)。
Angel……多么特殊的女人,看來像是個開放亮麗卻又有自信的女人,誰知道一上了床,她會變成一個青澀的小佳人?
他不認識她,然而她卻帶給他一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令他想要多接近她一點、多認識她一點,但是很可惜,早上在飯店醒來時,她已經不在,他甚至連她的電話都忘了要,實在不像是他會犯的錯誤。
“沛儒,再給我一杯波旁!蓖种性缫芽樟说乃П瑔绦貌唤珠_口再要一杯。
“你喝太多了!膘n魅PUB調酒師兼老板文沛儒斂下眼眸瞟了他一眼,似是不太贊成他再喝下去。
“怎么?你不賣酒給我?”即使已喝了好幾杯辣澀的波旁,喬忻頂多也只有五分醉,但是這樣還不夠,這樣還不足以讓他將一些心煩瑣碎的事情忘掉!熬拖衲阋恢辈辉敢飧嬖V我Angel是誰是一樣的道理嗎?”
他已經求他求了快一個晚上,但他卻只是笑而不答,沒有給他任何答復,令他直以為自己像是得了自閉癥一般地自言自語。
“Angel?”文沛儒挑了挑眉,望了他一眼。“她不就在你的身后?”
聞言,喬忻瞬地轉頭一望,果真看見她已站在他的身后,但是眼底卻沒有昨日的神采奕奕,反倒是多了一抹憔悴,那感覺……好熟悉,不知道在哪里看過。
“你喝醉了?”
望著喬忻瞇起眼眸,像是在研讀她似的,于安祺趕緊掃落心傷,努力地揚起一抹完美零缺點的笑容,隨即坐在他的身旁。
“剛才沒醉,不過現(xiàn)在醉了。”喬忻側過俊臉,慵懶的眼眸晚著她優(yōu)美的唇形,心中的酥癢蠢蠢欲動,只覺得自己快要成了一個只靠感官行動的禽獸。
“為什么?”
“因為你!币娝坪跽媸锹牪欢捴械囊馑迹瑔绦玫挂膊涣哂诟嬖V她自己的想法。
第一次見面,只是驚艷;第二次見面,已是眷戀;現(xiàn)在……他已經打定主意要將她納入自己的世界里。這個世界沒有法則,愛情當然無前例可循,而他向來只相信自己的直覺,順從自己的渴望。
她還不夠美,但是對他的味,而且他也不需要一個美麗的傀儡,他要的是美麗的靈魂。
“我?”于安祺有點反應不過來,一雙經過修飾而顯得光鮮魅惑的眼眸直盯著喬忻臉上的慵懶笑意。
他還真是瞬息萬變,中午時才對她聲色俱厲地斥責,現(xiàn)在卻又變成溫柔男子;女人多變,男人更多變。
可是她在意的不是這些,她在意的是他今天離開攝影棚時眼眸中若有似無的落寞,她想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想知道自己在他的心中到底是占有什么樣的地位;是朋友、伙伴,還是尋常的工作人員?
否則早已經決定了不再見面,又怎會在一番掙扎、說服不了自己后,再次來到這里?
是想見他的一個藉口,還是真的想搞清楚他眸底的酸澀?都無所謂了,只因她真的想見他,想再一次見他用輕柔的言語勾引著她,用他魅惑的眼眸挑逗著她的靈魂,使她隨他沉淪……
“我總算是等到你了。”看了表,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等了她四個鐘頭。天,若是讓兵悰知道,他不被笑死才有鬼。
“為什么等我?”于安祺一怔,隨即不形于色地望著他依舊掛著笑的俊臉,想從之間看出端倪。
“因為我想見你!
“我們似乎不是那么地熟識!倍似鹞呐嫒宸诺剿媲暗南耐碾u尾酒,她試著別讓他聽見自己失律的心跳聲。
這一張有上妝與沒上妝的臉真的有差那么多,多到足以掩蓋三年來他所認識的她?亦或是他從不會注意過她,所以才會認不出她?有可能嗎?這聽來太詭異。
或許她真的是個魔術師吧,把自己的臉化成一張絕塵麗顏,換成一張他看不出真面目的臉,然而她的心卻悵然不已。畢竟,這只是一張粉飾過的臉,并不是她原本的平凡面貌。
若是喬忻知道她便是于安祺,真不曉得他的反應會是多嚇人。
“或許是吧,但是我卻覺得我們似乎認識已久,久得令我擁有足夠的時間愛上你。”肉麻的話語像是不曾思索過似的輕松地自他口中說出,不正經得令人分不清他話中的真?zhèn)巍?br />
于安祺握著酒杯的手登時一顫,酒紅色的液體宛如她失律的心跳所蹦出的血液灑在吧臺上。
他是說真的,還是他從她身上看出了什么疑點,而正以話語套她的心思?
“你說笑了……”她有點失笑。
“我沒有任何挑釁的意味或是騷擾的企圖,只是真誠地表達我的想法,希望你不會介意!睂τ谒姆磻,喬忻絲毫不覺得受挫;反正時間多的是,他可以磨到她愿意交出她的心。
介意?誰會介意?若是她的話,她可是要叩謝天地順遂了她的心愿。
放膽注視著他真誠而無沾染半點虛偽的臉,她真的相信了他確實沒看出她的真面目,但她依舊不開心,甚至恨起了Angel。
于安祺是Angel,Angel就是于安祺,但是她卻無法不恨自己;若今天她是以于安祺的臉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他還會對她說出這么動人的愛語嗎?
答案是否定的。
“難道男人都只看臉嗎?”
“絕大部分是!
“那你呢?”于安祺不死心地問。
“我?”喬忻突地想到了小于,不自覺地笑了笑,又繼續(xù)說:“我不只看臉,還看身材、看心。”
“心?”
“人的臉是可以整容的,身材也可以花大錢下去塑,唯有心……是打一開始便是全然不受污染,沒有經過半點人工加料的!
很可惜的是,他那傻妹子小于不懂他的想法,不懂他的關心。
“人的心也可以是很丑陋的!编嬃丝谔鹛鸬碾u尾酒,藉助微薄的酒精催化,于安祺慢慢地漾起一抹笑,眼眸中閃動著照照發(fā)亮的光彩。
“追求過度的名利,甚至是虛榮心作祟,或是心底的自我否定,都可以算是一種丑陋,就像我的一個工作伙伴小于,她便是愚蠢地以自己的臉大作文章,逼得自己鉆牛角尖,鉆進了死胡同,實在是愚蠢至極!币惶崞鹦∮冢瑔绦貌唤徽还至,不管話題怎么繞,似乎全都在她的身上流連徘徊不去似的。
他大可以不管她的死活,更可以任由她自生自滅地陷入自我否定的縫隙中痛苦。她即使痛死了也不關他的事,但他偏偏不能對她視若無睹,無法狠下心不去理睬她。
三年了,這份情誼不是說斷便能斷的。
“小于是誰?”于安祺握著酒杯的手不斷地戰(zhàn)栗,令她不禁再以另一只手支撐,想不到她也是在他的話題之中的。
“我是個攝影師,而小于則是工作上總會碰頭的伙伴,從我認識她到現(xiàn)在,算算也有三年了吧!”喬忻瞇起眼眸,思緒像是沉入了回憶里。“經過三年的相處,我知道她是個難能可貴的人,所以我特別注意她,把她當成妹妹一樣的看待,怕她被這個社會給染黑了,但是……她最近似乎有點改變,變得……讓我覺得有點古怪,也徹底地傷了我的心!
“妹妹?”她不只是手,就連整具身軀也無法遏抑的狂顫,刻意壓低的嗓音也顯得有點支離破碎。
像是平地一聲雷,不偏不倚地打在她的身上,甚至令她感覺不到自己的呼吸,仿佛過了好久好久,他說了什么,包括這熱鬧的PUB里正喧鬧些什么,她全都沒有聽見,只感覺到妹妹兩個字無視她的排拒,殘忍而肆無忌憚地竄入她的胸口,鐫鏤在她的心上。
妹妹?于安祺不禁失笑,帶點淡淡的喜悅,恭喜自己在他的心中,并不是陌生的工作伙伴;也帶著濃濃的悵惘,自嘲著自己的癡心妄想。
她真的變了,變得貪得無厭;原以為只要短暫擁有,她便可以打住自己魂飄魄蕩的思緒,然而,她卻打錯了算盤,沒算到一旦沉溺下去,又該要如何讓自己回到原本的自己。
直到現(xiàn)在,她才猛然明白,原來今天早上的沖突,她過分犀利的言語,確實是傷了他的心,畢竟他是以兄長的心在關懷著她的,不是嗎?
妹妹?也好……總好過街上閃身而過不相干的兩個人。
從今以后,在他的生命中不再有Angel,她要自這一場原本便不該有所羈絆的糾纏中功成身退,而于安祺……從此刻起,不再癡心戀情、不再強求、不再有所求。
豪爽地一口飲盡手中的酒,像是壯士斷腕似的,她逼迫自己一定要下定決心不再沉淪、不再迷戀著他。
“Angel?”望著她古怪的神情,喬忻狐疑地望著她,卻說不出有哪里古怪,倒是她眼眸中那抹一閃即逝的愴然,他似乎見過。
那抹神態(tài),像是小于……像是他口無遮攔的責罵之后,在小于眼中呈現(xiàn)的悲悵哀惻的神色。
“喝酒吧,今天我請客!庇诎察黩嚨鼐`出如春季桃李艷放般的樂笑,豪爽地拍拍他的肩頭。
然而,或許是太過不舍,或是太過心傷,在遮遮掩掩、虛虛實實之中,令喬忻望見了那抹沉在她體內哭泣的靈魂,令他起了疑心,但在她揚起如花海般惑人的笑容時,這一份疑惑又悄悄地沉入心底。
明月凌空夜深沉,兩顆心仍是各有所思……
???
隔日一早,喬忻一進入攝影棚,便迫不及待地開工,打算在今日把所有的拍攝工作完成,等待著今晚與Angel的約會。
昨天是他跟她磨了很久,在她十分不愿的情況之下,硬是邀她再聚的,所以他今晚絕對不能遲到。
“怎么?喬忻爺今天肯收心,愿意工作了!
兵悰冷冷的聲音突地蕩在喬忻的耳畔,令他不自覺地往后一探,果真是臭著臉。
“昨天很抱歉!
他淡淡的解釋已經很沒誠意,而他的臉上竟然還不要命地掛著笑容,不禁更令兵悰火大。
“有什么關系,只要喬忻爺開心,我又敢說什么!
昨天他不過是到休息室里為宿婺準備拍攝用的衣服,天曉得前后不到十分鐘已然風云變色;小于哭得像個淚人兒,而喬忻早已不見蹤影,工作人員更是亂成一團,而這所有的一切,全得由他來背黑鍋。
“悰,對不起,我昨天是氣昏頭了!
“為了小于氣得罷工,氣得摔電話、砸傳真機?”冷哼了一句,兵悰的臉色依然不見和緩,仍是二月寒冬。
“不關她的事!彼辉冈傧肫鹚。
“不關她的事,難不成就關我的事,硬要我?guī)湍惚澈阱仯俊彼羝鹈迹愿械拇焦粗粲兴茻o的笑。“難不成你們兩個之間出了什么問題?”
昨天他費了好大的勁想從小于的口中套話,只可惜是徒勞無功,浪費了他一堆的口水。
“還能有什么問題?”
喬忻不打算再繼續(xù)這個話題,便往拍攝場地走去,望著道具的布置,反光板的角度,再探探攝影角度,硬是絕口不提她。
正待兵悰還要再問什么的時候,只見于安祺快速地走過他的身旁,而瞧見她的喬忻連與她打一聲招呼都嫌懶,兩人宛如陌生人。
“怎么了?”兵悰突地一問。
“什么怎么了?”被他突如其來的一問,喬忻也覺得有點一頭霧水。
“這三年來,只要你有和小于合作,兩人碰面時,你一定會拿她的臉、她的發(fā)型、她的穿著譏諷一番,怎么今天休戰(zhàn)了?”
別人不知道,他可是清楚得很;向來圓滑得不見人性的喬忻對于任何人總會語多保留,絕對不會殺得對方毫無臺階可下。但是一遇上于安祺就不同了,非但要殺,還要殺得她措手不及,殺得她面無血色,喬忻才肯善罷甘休。
這之間……可大有文章了。
“我知道你的意思!”喬忻沒好氣地望著他!拔页姓J我喜歡諷刺她,但那是因為我對她有特別的情感。其實我和她之間是再單純不過,我對她嘮叨,只是因為我把她當成自己的妹妹,沒有其他的情感混雜在里面,你大可以讓你的腦袋休息,別再胡思亂想!
難不成他這個當事人,還會比他不了解自己嗎?
“真這么單純?”若不是喬忻仍從事攝影工作,他簡直懷疑他那一雙大眼睛純粹是裝飾用的,才會看不見小于眼中滿溢的愛意。
真要那么單純的話,那他又怎會慫恿小于,陷她于自己的計劃中,成為推動他陰謀的一顆棋子?要當他的棋子,當然他這個掌棋者也要給這顆棋子一點甜頭的,不是嗎?
“當然!
這心中仍在隱隱作痛的感受,若不是兄妹之情,會是什么?
不可能是愛,只因他的心中充塞著Angel的身影,其他的,他全都裝不下,也沒打算承載。
要他愛上一個陰沉的女人,很難,除非……
像是雷擊一般,喬忻驀然怔愣住,隨即轉身打量周遭的人,卻只見到于安祺站在大形風扇之前。
“怎么了?”兵悰狐疑地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
“有一股香味……”他低低地自語著。
這一股清香,他不曾在市面上聞過,只有Angel身上才有的,而Angd且親口告訴他,這是她覺得好玩,試著蒸餾的一種香水,為什么小于的身上會有這種香味?
“這味道特殊,我從來不曾聞過……”兵悰最大的喜好便是收集香水,這是他在意大利留學時、更是當模特兒時期所養(yǎng)成的習慣,所以不管是老牌香水亦或是新產品,絕無漏網之魚。
但是這個味道他確實沒聞過。
“難道……”昨晚蟄伏在他體內的疑惑猛地竄出心口,在他心中掀起一陣又一陣絢爛的浪花,令他快要抓到什么東西,卻又驚猛地被一個猛浪席卷,令他辨不清真?zhèn)巍?br />
但是,攝影要求與科學求證一樣,先大膽假設,再小心地應證……先大膽地將景物鎖住,再細細地分解鏡頭……
這心頭的郁悶,他會理清的,只要給他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