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聲,像是毀天滅地般的巨響夾雜著刺骨的寒風,一并掃進了北苑東廂,驚得薛金荷掉了手中的玉箸。
“公子?”
她抬眼望著一臉怒容的觀仁偟,感覺背脊上一陣寒意襲上,不知是因為門外的冷風,還是因為他的冷驚。
這是怎么著?
她又做錯了什么?
他為什么總是這樣?為什么老是一會兒對她好,一會兒又是森寒以對?真是令她無所適從。
“你今天見過什么人?”
他一步步地逼近她,踏著沉重的步伐,想要甩開腦海里那些令他痛惡深絕的畫面,卻發覺他所想像的男女歡愛圖,卻像是烙印,已經狠狠地嵌進他的腦海里,想志也忘不了。
“我……”
她見了誰會令他如此生氣?
“說!”
他暴吼道,一掌往檜木桌一拍,結實的檜木桌連同上頭的晚膳,立時化為飛屑殘渣,嚇得薛金荷頓時面無血色。
她做錯了什么嗎?
她到底做了什么不可饒恕的錯事,他非要這樣子的對待她?
住進觀府不是她所愿,遭下人恥辱不是她所愿,成為她的妾不是她所愿,在這兒宛若囚禁般的生活亦不是她所愿,但她全都接受了,為他而接受了,而他竟還是這樣對待她!
她是犯了十惡不赦的罪了嗎?否則他憑什么這樣子對待他?
“說不出口嗎?”
他放任怒焰泛滿他的周身,沿著密合的牙縫往外迸裂。
真是不可饒恕,千萬個無以饒恕!
他這一輩子可不曾對任何一個女人如此用心,不曾如此伺候過任何一個女人,而她……一個不算標致,不算絕艷,甚至算不上素凈的平凡女人,卻在他熱情以對后,如此糟蹋他的心。
她是把他當傻子嗎?難不成她以為她救了他,真是天大恩澤,可以任她肆無忌憚地悖道他嗎?
可惡、簡直是可惡透頂!
“我不知道你到底要我說什么,更不知道我到底做了什么事,非要你這樣子對待我!”薛金荷鼓起勇氣地道,細長的水眸里泛著冤淚。
撿了她、賜與她姓名的道姑,在她臨死前總是不斷地告訴她,這一生要活得達觀豁然,只要對得起自己,便用不著怕旁人如何看待,也用不著與之辯駁,畢竟自己的人生,哪里容得了他人碎嘴?
但是她沒有辦法稟持這個理念活下去,她不能容許自己被污了清白;人生是她自個兒的,清白也是她自個兒的,她可以全權作主,而她也不在乎這俗世禮儀,她不在意自個兒的清白葬在他的手中,但她不能允許他如此污蔑她、傷害她,畢竟她也是個人。
即使她是個姥姥不愛、爹爹不疼的棄兒,但她也擁有尊嚴,是不容任何人斷傷的尊嚴。
“你還敢說?”觀仁偟走近她,將雙手緊握在背,是真怕一個不經意便會取了她這一條荏弱的命!澳憬袢詹皇峭匾娒鎲幔磕悴皇峭牡猛﹂_心的嗎?你不是要他帶你走嗎?”
最末一句,他幾乎是用吼的。
然而耗盡氣力所斥的每一句話,卻無法釋放燒燙在他胸口上的妒火,那燒得烈盛的火,仿佛鉆進了他的身,放肆地蝕著他每一縷理智。
“我……”
她瞪大了眼,不解他怎會知道。
難道是他?
薛金荷突地想到在與尋朝敦談話后,離開之際,她見著了觀仁偲,而他那時說不準已將她和尋大人的玩笑話給聽了進去,再轉告觀仁偟。
但他為什么要這么做?他離得那么遠,根本不可能知道她同尋大人到底說了些什么。
“我什么我?到這當頭了,你還想要辯駁什么?”
他的步伐帶著肅殺之氣,像是鬼神一般的接近她,而愈是接近她一步,仿佛她便又離死亡接近了一點。
觀仁偟強壓著自己過火的殺氣,在距離她一步的地方停了下來,目眥欲裂,肝膽欲碎。
她真是不反駁,她真是無話可說了?虧他還等著她解釋,等著她給他一點相信她的理由,而她竟是三緘其口、默不作聲。這算什么?她以為她什么都不說,他便會相信她了嗎?
做夢,他知道自個兒是絕對丟不起這個臉,也受不了她居然想離開他的事實,他千方百計要將她留下來,而她卻是絞盡腦汁地想從他身旁逃離嗎?
倘若她真打算要離開的話,為何不對他說清楚?為何這幾日來,還要讓他看盡了她的嫵媚,嘗盡了她的甜美,直到她的身影已經深深地鐫鏤在他的心底,達至不可磨滅的地步?
“那不過是同尋大人閑聊,我……”她能說她沒有這個念頭嗎?她能說她是因為自卑嗎?
她從來不曾在意過自個兒的面貌,盡管道觀里的師姐們常以此嘲笑她是因而被棄養的,她依然不以為杵。
但是遇上他之后就不同了,那種感覺就不對了,她開始在意自己,在意與自己在一起的他,會因為她而丟了面子。
但這能說嗎?
“這表示你有這個想法嗎?”她承認了嗎?
他渾身戰栗個不停,巨大的怒氣在他的體內形成一股強大的氣流,在在壓迫著他的理智、他的思維,令他幾乎快要管不住自己的脾氣。
“不……這……”
要怎么說?
不管她現下說什么,他一定都聽不進去的,她又何必辯駁?就隨他吧,由他來決定她的命運。
“你太可惡了!”他一把揪住她的身子倒在床榻上,不由分說地撕裂著她的衣衫,扯碎她的貼身衣物,狂切而霸戾地蹂躪著她纖弱的身軀。“你以為你是誰?你不過是個丑女,不過是個棄兒,憑什么糾纏著朝敦?你以為你進了觀府,你的身份就不一樣了嗎?你太令我失望了!”
她怎能寧可成就了朝敦而放棄了他?
他不以為他有什么地方比不上朝敦的,比身份、比地位、比背景、比容貌,他不認為他有什么地方輸了他。
“你住手!”
薛金荷羞憤欲死,想用雙手遮住裸露的胴體,卻被他強行拉開了雙手,任一身雪白的肌膚盡露在他眼前。
“要我住手?”他的吻狂獗如暴風般地落在她粉嫩的花蕾上頭,是全然的怒氣和絕對的羞辱,不帶任何柔情!澳阒盀槭裁床痪芙^我,為什么非要在我發現這件事情之后再拒絕我?倘若你不要的話,你之前盡管說,我不會強迫你的,不是嗎?”
是他太君子了嗎?是因為他太過于要將她留在身旁,才會讓他發覺不出她的異狀,還愚蠢的以為她是心甘情愿地留下。
薛金荷淚如雨下地睨著他,終而失望地閉上了眼。
她能說是因為他的粗暴,能說是因為他對她存有太多誤解而讓兩人之間起了漣漪嗎?
她不想要在這種情況之下有了純然的歡愛,這對她不公平,真的不公平!
“你不說話是因為你默認,你閉上眼是想要把我想像成朝敦嗎?”瞧她閉上了雙眼,他益發怒不可遏。
難道在她心中,他連一丁點存在的空間都沒有嗎?而她的淚,又是為誰而流?
“觀仁偟,你不要太過分,不要強將莫須有的罪名安在我身上,你沒有傷害我的權利。”她反擊著,登時睜開了雙眼,想要好好地看看他,想要知道當他說這句話的時候,他是用著什么樣的表情。
男人都是這個樣子的嗎?他不用眼去看她的真心,不用心去聽她的聲音,反倒是聽信了他人之言。
也罷,倘若能夠讓她更心碎的話,那是最好,如此一來,她就真的可以毫無掛念的離開了。
反正在他的心中,她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女人。
“倘若我真是誤解你了,你大可以反駁,我可以給你機會!彼驶鸱偕淼剜笫謪s揪緊了她纖細的手腕,甚至壓出了兩個紅印子。
怎么?她不是與世無爭到了怯懦的地步嗎?為何從昨晚到現下,她卻變了這么多,還懂得同他頂嘴?難道是為了朝敦?
“不需要,橫豎在你的心中我早已經是殘花敗柳之身,你又何必強要將我留在你的身邊,倒不如讓我回到我原本的地方吧,這里一點都不適合我!彼愕乃缓爸。
薛金荷明白自個兒要的是他的真心,她不需接受一個男人用自尊加諸在她身上的責任。倘若他給不起的話,就讓她回到山林里獨自療傷吧!
觀仁偟不敢置信地瞪視著薛金荷,妖詭寒戾的眸子閃過一絲錐楚,他突地仰天大笑,凄厲如夜梟,令她不由得一愣。
“好!”他仿佛用盡全身的力氣才止住了笑,隨即答允她!凹热荒阆胍,你就走,我不一定非要你不可!”
她想要去朝敦那邊,可以,她想要得到自由,也可以,就算她不想要待在他的身邊……都無所謂了,他也不想再見到她,不想要自己居然為了一個丑女而終日心惶惶地像是掉了魂一般。
猝不及防地,他松開了對她的鉗制,如電光石火般,他瞬間在她面前消失蹤影,仿佛方才不過是她的錯覺,也仿佛她做一場很長的夢,而現下是夢醒的時候。
***
天未亮,薛金荷一夜未眠,整理了這狼狽不堪的房間,換下一身的錦衣玉服,穿上了她來這兒時所穿的粗布麻衣,有點不舍地睞著這雕梁畫棟的房間。
不舍的不是這彰顯著驚人財富的房間,而是在這房里所有的回憶,盡管絕大部分是悲的,但是這會是她這一生最深的回憶,最值得追憶的美麗,是可以讓她用一生不斷回想的雋永記憶。
唉,該走了,不走不行了。
再也沒有讓她留下來的阻力了,難不成還要她寡廉鮮恥地留下來嗎?不,她做不到。
走吧,她不是老想著要離開嗎?為什么到了這個關頭,她反倒又越超不前了?或許是她從沒想過,當有一天,她真的要離開的時候,她的心竟是如此的酸澀不已,這是她始料未及的痛。
直到踏出了東廂,她才發覺,其實她一直不想走,可留在這里卻又找不到自己的歸屬感,令她無法大方地在這里待下去;在這里,她像是個過客,她對觀仁偟而言不過是逢場作戲中的一個,在他的身上,她找不到他的真心,她不知道她還留下來做什么。
留下來好苦,但是離開了心卻又好痛。
然而眼前已容不了她再三心二意了,她是非走不可!畢竟主人已對她下了逐客令,是不?
薛金荷拉緊了身上多處補釘的麻袍,懷里拽著他給她的所有首飾,一步步地往西廂走去。
這兒她未曾來過,只因她從來當自個兒是個客人,她沒有理由進入主人的房間,這是她第一次進去,也是最后一次。
只要她把東西還給他,讓兩人之間再無牽絆,他們就互不相欠了。
***
薛金荷躡手躡腳地進入西廂,走進了花廳,注視著這里頭的碧麗輝煌,再望著一身襤褸的自己,她更加肯定了兩人之間的差別,于是放下了錦盒便打算趕緊離去,然而……“是誰準你進到西廂里頭的?”
薛金荷倏然停下腳步,卻不敢轉身,亦不敢動,只能傻傻地站著,任由徹骨寒風無情地滲透她單薄的衣袍;她初到此時是秋天,而現下早已入冬了,這一身衣袍已不合時宜,然而留在這里也不適宜。
“我只是來將東西還給你!
她轉過身,努力地不讓他發覺她語調中的顫抖。
“東西?”
觀仁偟一夜未眠,瞇起幽詭的眸子盯著她不斷打顫的纖弱身子,困著她竟在這個時節穿著秋衣,心中不禁又是一陣惱怒,氣惱她居然不懂得照顧自己!而當他的目光緩緩地移到放在案上的錦盒時,臉色則愀變為鐵青。
這不是他送給她的首飾盒嗎?
他走上前,打開錦盒,里頭琳瑯滿目的首飾仍平躺在里面,就連他親手為她插上的金步搖亦在里頭;他抬眼瞪視著她一臉樸素和隨意扎綁的秀發,心魂震裂。
這算什么?她是打算把他送給她的東西全還給他,從此以后不復心系了,是不?
她以為只要把東西還給他之后,兩人之間便可以回到原本無波的心緒了嗎?
“我要走了,我想……”
他的臉色驟變,仿似鬼魅懾魂,令她驚慌無措地腴著他,就連話語也說不完全。
“你要走?”
觀仁偟緊抿著唇,突地笑了出口,原是斷斷續續,而后則是放聲大笑;搖頭失笑著,笑得張狂、笑得凄厲、笑得悲楚、笑得碎魂挫魄,然而這一份錐楚只有他自個兒明白,只有他明白自己是為何而笑。
“公子?”
薛金荷驚慌地向前一步,不懂他為何笑得如此狂獗,卻冷不防的被他擒住了手,驚得她顫如落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