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熹宣形單影孤,一路上風塵仆仆來到玉環彬口中杏花飛雨的杭州。
他搖著羽扇,走在西湖邊看著來往人潮,湖上畫舫處處洋溢著熱絡生機,盡管已入薄冬卻不覺得寒冷。
果真和南京城有所差別,也或許是杭州這般地靈人杰,才會有玉環彬這般出眾的人兒。
他倆已闊別多日,今兒個……一定要找著她!
盡管是無力挽回,但能在渾濁的官場之外看見清凈怡爽的她,想必也是一番的感動。
他得趕緊看見她,才能解得心頭無力的疼楚。
朱熹宣手執羽扇,不再走入擁擠的人潮中,轉而彎進一旁的小徑避開擁塞的市集。
甫一繞道,冷清的街角卻突聞人聲的對話,朱熹宣一探頭,只見兩名彪形大漢圍住一弱小女子,正一臉猥瑣地調戲著。
朱熹宣眉一挑,腳底一蹬,躍至三人之間,護在那女子之前。
“大膽狂徒,居然目無法紀,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調戲良家婦女。俊敝祆湫p喝著,依舊瀟灑地搖著手中羽扇。
“你敢管老子的事?”
其中一名狂漢口出粗言,眼看一場紛爭將至,另一名漢子卻將他拉住。
另一名漢子打量眼前的朱熹宣后,露出佞笑。
“瞧這位爺兒的穿著,應該是個外地人!
朱熹宣不置可否地望著他,不懂他話中的“外地人”,與現下的事情有何關聯。
“若是要咱們兄弟倆別動這姑娘,就拿點銀子讓咱們花用、花用,咱們便可以考慮放你一馬。”
那兩名漢子面露猙獰,佞笑的模樣不難看出是心術不正的人。
朱熹宣望了他倆一眼,隨即自懷中拿出一錠銀子。
“這些銀子,夠不夠讓兄弟們消消氣?”
實是初到此地不想引起諸多事端,免得露出自個的蹤跡,到時只怕連玉環彬都還沒見著就得返回南京城。
兩名漢子直盯著他手上閃閃發亮的銀子,不禁瞠大了眼。
朱熹宣笑了笑,扔出手中的銀子;那兩名漢子尚未接到銀子,便被朱熹宣身后的女子翻身一躍接個正著。
“公子不需要給這些無賴銀子花用。”那名女子一落地便把那錠銀子送回朱熹宣的手中。
“公子這斯作法,只會讓他們食髓知味,引他們一次又一次地上門!
朱熹宣這時才真正見著她清麗的面容,登時發現她像極了玉環彬!
那柳眉彎俏,水眸清靈,小鼻嬌挺,菱唇帶杏,一張小臉姿麗得無不與玉環彬一般,活脫脫是同一個模子印出的。
若不是他深知春雷不可能放玉環彬獨自一人,他真會將眼前的女子錯認為玉環彬。
玉玲瓏斜睨他一眼,隨即拿下披在肩上的粉色紗質帔子卷成長條狀,頓時如鞭直挺挺地射向眼前兩名漢子。
刷的一聲巨響,和滿天風沙混在一起,這招式不怎么尖銳、凌厲,去勢卻遠超過聲音的速度,說時遲那時快,帔梢宛如一條敏捷的小蛇,更如一枝長翎羽箭順風向前飛射,卷住其中一個漢子的脖子。
“你……”
那名漢子雙手緊抓住如鞭的帔子。
“姑娘,你……”
朱熹宣一驚,隨即走往她身邊,一搖扇,隨即震斷如鞭的帔子。
“你!”朱熹宣使出的勁道,讓玉玲瓏一個沒站穩往后摔倒在地,她揚起清麗的螓首,杏眸直瞪住他。
“何必出手這么重?”
朱熹宣走往她的身邊,伸手想將她扶起,卻被她拍掉。
“你懂什么?”玉玲瓏倏地站起身對著朱熹宣大吼。
“他們是一群地痞惡霸,若不趁這時給他們一個教訓,天曉得他們又會做出什么事!”
他們三番兩次找玉繡坊的麻煩,已經使她不勝其擾,正想給他們一個教訓,讓他們往后不敢再走進玉繡坊,豈知會冒出這么一個人壞了她的事。
玉玲瓏粉色的唇緊抿著,杏眸圓瞠,不滿地直視朱熹宣。
“既是如此,也得由我出手,豈能輪到你?”
朱熹宣犀利的黑眸望著她出神了半晌。
今兒個這件事他已是不能不管。
管他是不是會讓自己的行蹤泄了底,是不是會讓自己在見著玉環彬之前便讓人逮回去,他也得幫。
只為這一個長相酷似玉環彬的女子。
朱熹宣側過身子,俊顏依舊帶笑地斜睨眼前的漢子,心中正思忖著該如何料理他們……
“兄弟們上!”
那名受傷的漢子突地一喊,十數名漢子立即從街角邊冒出,將朱熹宣和玉玲瓏團團圍住。
“看來他們是有計劃的!
朱熹宣喃喃說著,雙眸卻毫不放松地看著眼前的人。
“你走吧,這是我自個兒的事情,不好讓你這個外地人卷入!
玉玲瓏重新將斷成兩半的帔子卷成鞭狀,準備應敵。
“不,我已經說過要處理這件事情了,豈有讓姑娘涉險之理!?”
朱熹宣將她拉至身后,儼然成為她的保護者。
“可是……”
還由不得玉玲瓏拒絕,面前的漢子便一鼓作氣地沖過來。
朱熹宣倏地斂笑,黑眸一瞇,揚起手上的羽扇,不費吹灰之力地將迎面而來的漢子擊倒;他只是點到為止,以能將他們擊昏為原則。
他拉著她一會兒往左、一會兒朝右,只以一只右手、一條腿,便將一群人打得落花流水、潰不成軍。
“還要比試、比試嗎?”
朱熹宣突地收起扇子,嘴角勾起一抹淡淡地笑痕,雙眸炯亮邪肆。
眼前只余原本的兩名漢子,他們互看一眼,倏地自懷中拿出匕首同時殺向朱熹宣。
朱熹宣微瞇起黑眸啐笑道:“雕蟲小技!”
他抬腿直接踹倒其中一名漢子,再以搖扇打中另一名漢子的頸項,兩個人隨即暈倒在地。
確定兩人已經倒地,朱熹宣才將玉玲瓏拉到眼前。
“沒嚇著你吧?”
玉玲瓏沒理睬他的問話,神色不自然地望向自個兒被他拉住的手。
朱熹宣這才發現自己唐突了佳人,趕緊將緊握的手松開。
“謝謝公子。”
玉玲瓏嬌羞地低下頭,含情的水眸直視地上不敢再看向他溫文的俊臉。
“不用多禮!
朱熹宣含笑地望著她嬌羞的神情,心底不住地想著她果真像極了玉環彬,可若是玉環彬的話,肯定不可能在他的面前呈現如此千嬌百媚的模樣。
玉環彬呀玉環彬,若是你愿意與本王廝守一生,本王愿意為你拋官棄爵。
朱熹宣嘆了口氣,臉上扯出一抹笑,暗嘲自個兒的癡心妄想;他以羽扇撣了撣身上的沙塵后,便徑自走回街角。
“公子……”
玉玲瓏沒想到他這樣便打算走了,趕緊趨前跟在他的后頭,倏地在轉彎處發現一名男子手持長劍正伺機一旁,打算……
玉玲瓏無暇多想,立即飛身撲去;朱熹宣察覺異狀旋即轉身,發現這男人與方才那班人有所不同時已來不及,長劍滑過她瘦弱的身子,砍向她細小的肩。
朱熹宣怒眼一瞠,如龍潛步,聚集掌勁往那男子的天靈蓋打下,立時血水四溢。
“姑娘,你沒事吧?”
朱熹宣趕緊抱起她虛軟的身子,大手壓住滲出血水的肩膀。
“無礙……小傷而已……”玉玲瓏緊蹙秀眉,輕聲說道。
“這怎能說是小傷?”
朱熹宣急忙拉開她肩上的衣裳查看傷口。
若是他能早些發現朝廷派人跟蹤他,他便可以早些防范,也不至于令這姑娘為他受罪。
這么說來他的行蹤已經泄底,他得趕緊回南京,不可和玉環彬見面才好,否則定會連累了她,可……
他確實想見她一面呀。
“公子!”玉玲瓏的執拗和驚慌,讓朱熹宣猛地回神。
他這才發現她的雪脂凝膚全讓他瞧見了;若是她誤認他是登徒子,他也無言以對。
現下已經管不了那么多,必須先將這位姑娘安頓好才成。
“姑娘,在下先帶你到藥鋪子里找個大夫診治!
朱熹宣憂心忡忡地看著她血流不止的肩。
“不用麻煩公子,公子只要送我回玉繡坊即可。”
玉玲瓏含羞帶怯地說著。
“玉繡坊?”
朱熹宣一怔,她說的是名聞天下的玉繡坊?
***
“小小姐,求你別再意氣用事,否則下次抬回來的可是一具無法診治的尸首!
在繡閣里,玉玲瓏的貼身侍女冬雪不斷地叨念著,雙手更是急忙地替她敷上藥草和紗布。
“你下手輕一點!”玉玲瓏哀呼著。
“唷,你也會怕疼?”冬雪挑了挑眉,狠心往她的肩頭一打。
“啊……你好狠毒的心哪,居然這樣待我……看本小姐非把你給趕走不可!”
玉玲瓏倏地站起身,以沒受傷的手佯裝要打她,卻不小心扯痛傷口,身子一斜倒回床上。
“若不是冬雪之前一直跟在三小姐身邊學些醫術,現下還有人能為你醫治嗎?”
冬雪嘆了口氣又接著說:“小小姐就算不為冬雪想,也得為自個兒想想,整天把自個兒搞得像個野丫頭,又不準冬雪跟在你的身邊,倘若小小姐出了什么差錯,要冬雪拿什么臉去見大小姐?”
“又關大姐什么事?”一聽冬雪提及玉環彬,玉玲瓏頓感不悅。
“那可有關系了!
冬雪夸張地喊著:“你不知道大小姐多可怕,鐵青著一張臉要冬雪發下毒誓,絕對以小小姐的安全為重,否則五雷轟頂,死后還要下十八層地獄受苦受罪呢!”
“那可不關我的事!庇窳岘嚭敛活I情。
“冬雪不曉得小小姐和大小姐之間有何過節,可是冬雪卻知道大小姐是十分關心小小姐的。”冬雪站在床畔苦口婆心地勸著。
“你又知道什么?”一提及玉環彬,玉玲瓏的柳眉總是不自覺地蹙得更深。
“就像小小姐之前受傷時,大小姐都十分擔心地吩咐冬雪要好好照料。”冬雪雞婆地想要解開兩姐妹之間的心結。
“可……她已經三年多不曾見過我,就算現下回到玉色樓,她也不曾來見過我……”
玉玲瓏不自覺中泄露心中的脆弱。
“這表示小小姐根本不討厭大小姐是吧?”冬雪自作主張地說道。
“碎嘴!”玉玲瓏倏地發現自個兒失態,卻來不及捉住叫囂的冬雪。
“你再這般,我便叫大姐把你辭了。”
“等你有勇氣同大小姐說話時再說吧!”
冬雪叫嚷著跑出繡閣,而玉玲瓏也不認輸地追在后頭。
甫出大廳,卻見著在一旁等候的朱熹宣,只見他淡淡地扯開笑顏沖著她說:
“看姑娘沒事,在下總算放心!
“讓……公子擔憂了……”
看他松了一口氣的擔憂模樣,玉玲瓏發現他是真的擔心她的安危。
“在下不知道該如何感謝姑娘的義舉……”
朱熹宣黑眸炯亮如墨地望著一臉嬌羞的玉玲瓏。
“都說不礙事了,況且公子不也幫了我一個大忙?”
玉玲瓏沒有半點希冀回報。
“既然姑娘沒事,那么在下有事便先走了。”
朱熹宣愣了一會兒,甩掉在她身上浮現的玉環彬身影,拱了拱手便走出玉繡坊。
“敢問公子怎么稱呼?”
玉玲瓏趕緊追在后頭,毫無矜持地問著。
朱熹宣一愣,隨即說道:“叫我熹宣吧!彪S即飛出玉玲瓏的視線。
“小小姐是為這位公子受傷的?”冬雪突出一語。
“你怎么可以偷聽?”
玉玲瓏眼梢含春帶意地回望冬雪。
“看這公子身上所穿的衣物,質地上等、繡工精美,再見他腰間懸玉,手執羽扇,想必出身定是不差。”
冬雪頓了頓又說:“這年頭這般好的人已經不多了!
玉玲瓏聽出冬雪話中的一語雙關,隨即轉身進入玉繡坊內,倏地心頭浮起一絲古怪——熹宣……
這名字好熟……似乎聽誰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