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御征坐在艷紅房里,悶不吭聲地斟酒猛喝。
艷紅嬌笑著,依偎在徐御征懷里。他一臉陰郁,不過沒關系,她的媚功可是一流的。
徐御征將投懷送抱的艷紅大力攬進懷里,連伺候的丫鬟都還沒退下,就將手伸進她衣襟里揉搓豐滿的胸脯。
他毫不溫柔的手勁弄痛了她,艷紅輕拍他胸前嬌嗔:“死相!那么久都不來找人家,一來就急呼呼的!”男人,終究還是少不了她!
徐御征沒聽進她的話,腦子里不自覺地想起云玨身上淡淡的幽香。
該死的云玨!如果她可以坦白,他根本不必在這種地方,忍受花娘身上庸俗的味道!
在他的眼里看不到自己,艷紅慌了,“御征,你有心事嗎?”
她一直視他為最好的對象,只要他一開口,她愿意一輩子只守著他一個人。
雖然徐御征不曾給過承諾,但艷紅認為自己是與眾不同的,否則,他不會每次到迎春閣都指定要她陪伴。
但他今天的反常讓她心慌!
他粗魯的對待想必已經在她的胸前留下痕跡了,艷紅吃痛卻不敢從他腿上移開。女人的直覺告訴她,他心里已經有人,而她只是替代品。移開,將會永遠的被他推開!
所以艷紅忍耐著,努力扮演善解人意的角色。
艷紅的貼近沒挑起他的欲望,反讓徐御征冷卻。
云玨的身世會是什么樣的秘密?讓她不惜激怒他也不肯吐實。
徐御征倏地起身,沒料到他有這個舉動,艷紅狼狽地跌到地上,“哎唷!”
徐御征沒有任何反應,徑自往門外走。
艷紅急了,拉著衣襟擋在門口,“你到底把我當成什么了?撩撥一下,屁股拍拍就走人了!”
“我會買下今晚!
徐御征冷淡的說。
艷紅真的氣昏了!想她好歹也是迎春閣頂尖紅牌,上門的大爺莫不捧出千金只求換她一笑,哪里受過這種氣!
“你心里有別的女人了,對不對?”艷紅想都不想地就雙手叉腰質問著。
徐御征挑眉,“你認為自己有資格問?”
寒冽的語氣讓艷紅再度堆起笑,挨在他胸前,“哎!干嘛說生氣就生氣?只是你好久沒來看人家了,一來沒多久又急著走,人家心里一急,所以才……”
徐御征抓住她不安分的手,“我今天沒興趣。還有你剛剛的問題,再讓我聽到一次……”他瞇起眼睛,“我們之間就玩完了!
同樣的一句話,對云玨說時心是揪著的,對艷紅則只有厭煩。
艷紅不敢相信的望著他,“玩?在你心里一直認為我們之間只是玩玩的?”
徐御征冷淡的說:“你想太多了。我花錢,你賣笑,我們的關系就是這么簡單,難道你還有其他念頭不成?”
換作平常,他或許還會維持表面的和善,然而她不該在他最煩躁時自抬身價,他是尋芳客而她是花娘,這是不容否認的。
艷紅倒退兩步,露出凄然的微笑。
婊子無情、婊子無情,早在剛入行時,嬤嬤就三申五令過絕對不能交出真心。是她傻!還妄想能攀上枝頭變鳳凰。
他冷眼看著泫然欲泣的她,他的話或許重了些,但他沒要她守身,她也沒為他守,既然如此,他們之間純然是金錢交易,不是嗎?
她很美,卻俗艷得不適合他,固定要她,純粹是懶得換人,早知道這樣會引來她的遐思,那他干脆整個迎春閣的姑娘輪著叫,不就可以省卻這些麻煩了?
艷紅仍不死心的問:
“那你為什么讓我到你家?”
徐御征輕描淡寫的回答:
“要到我家不是你提出的嗎?”
“可是你也沒拒絕呀!”
徐御征沉默不語。他確實是可以拒絕的,艷紅吵著要去的那天,剛好他正被父親的催婚弄得心煩,才順了她的要求。
他輕嘆一聲,沒有再說出更傷人的話。
“御征……”艷紅仰臉低聲喚著,企圖挽回。
徐御征輕輕推開她,“好聚好散,你不該把心放在我身上。”
同樣帶著乞求,面對艷紅只讓他不耐,腦子里盈滿的都是云玨滴在錦被上的淚漬。
他以為自己終其一生背負著徐家的深仇不談情愛,沒想到云玨會這么硬生生地闖進他的世界,占據了他整個心思,讓他有了想跟某人長相廝守的念頭。
云玨……
唉!自己不知道是中了什么蠱,竟然會離不開她;厝グ桑槕约旱男!
徐御征大步離開迎春閣,踩著清晨的薄霧往回家的路上走去。
☆ ☆ ☆
徐御征一回到家里就覺得不對勁,連一個人影都沒看見,旺伯隨父親到南投開會,但阿勇、張嫂呢?他們應該早就起床了,怎么全家靜寂的像座空城?
身后突然傳來啪答啪答的跑步聲,徐御征回頭,原來是阿勇急匆匆的從外面跑進來。
一見到他,阿勇連忙說:“少爺!不好了!云小姐昏倒了!”
“什么?”
徐御征聞言一沖,馬上來到文玨云的房里。只見張嫂拼命在不省人事的她鼻前抹清涼膏,還用力的在人中、肩頭揉按。
徐御征萬分不舍的接過虛軟的她,“怎么會這樣?”
一旁的阿雪抽抽噎噎的說:“我也不知道,我進來時就發現小姐昏倒在床上,連被都沒蓋。我一摸她的手發現體溫很高,就趕快叫阿勇去請醫生來!
徐御征還沒開口,阿勇就急著說:“我剛剛跑到老醫師那里,醫師娘說他昨天晚上出診還沒回來……”
一聽到這里,徐御征二話不說地連被抱起文玨云,“阿勇,你去開車,我們到醫院,快點!”
在車上,她蒼白的臉色刺痛了徐御征的心,他戒慎恐懼地撫上細致完美的臉龐,低語著:“求求你,快點醒過來!千萬不要有事。
如果他沒有撇下她,或許就不會發生這件事。
徐御征對著昏迷不醒的她說:“快點醒過來,我不再追問你的身世.只要你趕緊醒來,我不會再不理你了!”
清晨的車輛很少,很快的就到了醫院。
徐御征拒絕讓阿勇接手。“你先把車停好,我帶她去找醫生!
這是他的寶貝,他要自己護衛!
把文玨云放在病床上,徐御征坐在旁邊握著她的手,目光依舊牢牢的鎖著她不敢移開。
護士來量血壓、測溫度,一看,驚訝的說:“文小姐?”
徐御征抬起頭來,不解的說:“你認錯了,她不姓文!
護士仔細的端洋,“怎么可能?她是文小姐,文玨云小姐長得那么漂亮,我看一次就記住了。雖然隔了五年,但是我絕對不會認錯的!
徐御征還想再問,看到醫生剛好進來便閉上嘴。
“文小姐?”年輕醫生發出跟護士一樣的驚呼。
徐御征眉頭緊鎖,卻先問最重要的問題:“她要緊嗎?”
醫生審視一番之后說:“有些發燒,待會打上點滴,休息一下就會投事了。”
“她為什么一直昏迷?”
“可能受到刺激或者太累了吧!”醫生聳聳肩,“應該沒有大礙。”
徐御征起身跟醫生握手,“謝謝!”懸著的心總算落地。
醫生在寫完病例之后,就走出病房了。
徐御征默默看著護士幫她打上點滴,在護士要出去之前他問:
“你能告訴我怎么會認識……文小姐的嗎?”真可笑!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她連名字都是假的!
護士不疑有他的全說出來:“喔!是這樣的,五年前文小姐的父母親先后在本院過世。你知道嗎?真是太玄了!原本是文先生先過世的,沒想到在我們要送文先生進太平間時,文太太居然心臟病發,就這么跟著過去了!
好熟悉的情節!徐御征問:“文先生?”
“文檜呀!”多嘴的護士沒察覺他渾身一震,兀自接著說:“雖然說人死為大,但說起他啊,實在悲哀!當了一輩子的區長,說多風光就有多風光,沒想到一改朝換代就什么都沒了!平常待人又不好,落得身后連親戚朋友都沒有人愿意出面辦理后事,后來還是院長慈悲,讓他們能夠入土為安!
他知道!文檜的報應他比誰都知道得清楚,也明白文檜是因為看到接收官員里有他的名字,才會嚇得一病不起,但是,跟她又有什么瓜葛?
他眼里閃過一抹傷痛,“那文小姐是……”
護士聊得興起繼續說:“文玨云小姐是文先生的女兒呀!聽說從小就出外了,所以在文先生、文太太他們過世后,來不及趕回來!
“喔!我想起來了,她回來那天恰好趕上出殯,在跟院方結清賬后,又馬上飛回去考試了!
“咦?文小姐是什么時候回來的?我還以為文家沒有人了,她畢業后會留在國外等嫁人呢!”
護士的話,一字一句像一枝枝的箭射進心里。這就是真相?
護士看著躺在病床上的美女,即使昏迷還是美的不可思議,像這位先生一樣,人長得帥,連生氣都好有個性。
生氣?后知后覺的護土終于發現徐御征臉上的陰晴不定,嘿笑幾聲。
“先生,沒事我就先出去了,有事請按鈴!币娦煊饕荒樌淠倍⒅墨k云瞧,護士趕緊一溜煙退場。
直到雙眼緊閉的她微微蹙眉,徐御征才發現自己用力握著她的手掌,力量之大在她白皙的手腕留下一圈箍痕。
她的笑靨以及祠堂里牌位的畫面,不斷地在他腦海里交錯著,還有他那難產的母親……
真相揭曉,昔日的甜蜜架構在謊言之上,所以她始終無法交代身世。
徐御征將臉埋進雙手里,拒絕再想起兩人相處時的美好。她是文檜的女兒,已經截斷了一切可能!
為什么要騙他?
他一遍遍的自問,得到的答案都只有一個——為了贖罪。
文檜欠下的,不是他們區區三條人命可以償得了的!
好恨哪!恨文檜害他家破人亡,恨她偏偏是文檜的女兒。
文玨云睜開眼睛時,看到的就是他覆在臉上的手掌,她虛弱的說:“御征?”
徐御征抬起頭,望著病榻上渾然不知的她,一股怒氣油然而生。
“你覺得舒服些了嗎?‘文小姐’!
一聲“文小姐”震得文玨云呆若木雞。他知道了?天!他全都知道了?!
“還是說謊久了,你已經忘了自己的真實姓名?”
他眼里的鄙夷抽光了體內的溫度,一股寒意迅速占據整個軀體,文玨云掙扎的坐起,而他冷眼看著她困難的移動,不肯伸出援手。
該來的還是來了!
坐穩之后,文玨云坦誠說出:“我是文玨云,文檜的女兒。”
親耳聽到她說出口的震撼,不下于剛聽到時,徐御征深呼吸再深呼吸。
所有的辭匯都已空白,只有眼底的傷慟撻伐著她的心。
“我很抱歉——”文玨云伸出手想要安慰他,卻被他甩開。
打斷她的是他的咆哮:“抱歉?為文檜的所作所為抱歉?還是為你自己的欺騙抱歉?二十五年前文檜為了權勢毀我全家,二十五年后你又是為了什么?贖罪?”
不是贖罪!文玨云在心底吶喊著。
他怎么能夠完全抹煞掉她的感情?他的心已經讓仇恨蒙蔽得看不到她的心意了。
所以她何必解釋呢?事到如今,他要怎么認定都不要緊了,無論如何都改變不了她是文家人的事實。
然而,她沒有否認徹底的撕裂他的心!
傻呵!竟然還存著一絲希望,希望她也有一點動心,但他如何能夠要求豺狼的女兒善良?
哈!所有的一切都是騙局,她所設下的騙局!
他的咆哮引來護士關切,“先生,病房需要安靜……”
徐御征復雜的看了文玨云一眼之后,拂袖離去。
文玨云木然的下床。
護士急得大叫:“哎!文小姐,你怎么自己下床了?”
文玨云認出她,終于知道身份被拆穿的原因了。
被戳破也好,這段日子以來,維持謊言所產生的巨大壓力,壓得她透不過氣來。
文玨云抬起手,堅定的說:“請幫我拆掉點滴!
終于到了該面對的時刻了。
☆ ☆ ☆
張嫂跟阿雪莫名地看著他們先后回到家里。
少爺從進門就陰郁著一張臉,害每個人氣都不敢喘出聲,問阿勇的結果是,他車子一停好,少爺就走出醫院說要回家,究竟發生了什么事,他同樣也不清楚。
文玨云是自己叫車回來的,見她蹣踞的走著,阿雪連忙要過去扶她,卻被徐御征喝退:
“徐家的人不許幫助文家的人!”
誰是文家的人?他們三個面面相覷。
文玨云深吸一口氣,勉強拉開淺笑,“對不起,我騙了大家。其實我的真實身份是文檜的女兒——文玨云!
語畢,文玨云挺起胸預備接受大家的敵視。
結果張嫂捂著臉退到一邊,阿勇則愣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只有阿雪眼里滿是擔憂。這段日子以來,她們情同姐妹,阿雪相信她跟她父親是不一樣的。
文玨云感動的遞給阿雪一個微笑,謝謝她的寬容。
整個大廳里一片肅穆,文玨云仍有些暈眩,但她努力撐著走到他面前。
“我要怎么做?”文玨云低聲問。
她的委曲求全在他眼中成了厭惡的乞憐。
徐御征嗤笑她的天真,“你以為憑你一個人,就可以化解二百七十條人命的怨愆?”
“我只想盡力,我到底是文檜的女兒!蔽墨k云幽幽的說,不在乎激怒他。
“小姐……”阿雪為她抱不平。
這個舉動讓徐御征勃然大怒,氣她輕而易舉地獲得阿雪的原諒,更氣自己無法原諒。
他怒吼著:“統統下去!”
阿雪還想再說些什么,卻讓阿勇推出大廳。
張嫂默默的走到廳口,傳來幽幽的聲音:
“我失去了丈夫還有父母,跟徐家上上下下兩百多人來比,是微不足道的;但是,人死不能復生,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又是一個為她求情的!徐御征狠狠瞪著文玨云。
“怎樣?看到自己很能收買人心,是不是覺得很滿意?這就是你接近他們的目的?”
文玨云看出他內心的掙扎,輕聲的說:“讓他們卸下心防的不是我,而是長久以來的禁錮讓他們累了。御征,背著那么重的包袱,你不累嗎?”
有那么一瞬間,他差不多要迷失在她的溫柔里;但,血染成河的滔天之仇如何能忘?!
“這就是你的計劃?用你的身體來軟化我?”
文玨云讓他尖銳的話語割痛了心,“你就這么恨我?恨到不惜污蔑、傷害我?”
他冷哼一聲,“污蔑?你該不是因為被我說中了就惱羞成怒吧!”現在的他,只想將他所受的痛加倍還回去!
“我承認我騙了你,但你怎么能夠否定我們之間發生過的一切?”
“如果我知道你是文檜的女兒,怎么還會碰你?現在我只覺得惡心!”徐御征冷目看著她臉上瞬間失去血色,繼續不容情的打擊:“說起來你還是遺傳到文檜的陰狠無情,父親病重都能夠置之不理,連后事都是由醫院代辦的!”
正因為如此,他才會以為文檜沒有子嗣。
“怎么?為什么隔了五年又回來了?別費心找些什么孝順的借口出來,你我都知道文家不興這種仁義道德!”
他知道話說絕了,可是乍然得知真相的沖擊激得他只想反擊。
他的誤解這么深,最讓人心痛的,是他根深蒂固的認定她跟養父是同一種人!這個誤解讓文玨云連自己是養女也不想解釋,反正,就算她身上流得不是文家的血,仍是頂著文檜的姓。
沒有理會碎散一地的心,文玨云只想救贖養父母。至于她自己,早在決定化解兩家冤仇的時候,就注定將粉身碎骨。
“我只想化解兩家的仇恨,你有什么要求就說吧!”
她從容就義的模樣,讓徐御征從心底升起源源不絕的恨意。如果她鄙棄文檜,撒清跟他的關系,那么,他或許會高興些,雖然沒能直接報仇,但至少知道文檜凄涼到連女兒都不屑他的地步,心靈上或多或少得到些滿足。
可是她沒有!
徐御征拖著她來到祠堂,她踉蹌的模樣幾乎讓他揪心,但只是幾乎!無辜亡魂的吶喊加上背叛的感受,使殘存的憐惜都化為烏有。
粗魯的將她扭拽到地上,徐御征拒絕為她微不可聞的痛呼而心軟。他怒火騰騰的指著身后的牌位說:
“這些都是拜你父親之賜而枉死的人們!他為了要擠下我祖父當上區長,不惜踩著我徐家大大小小二百余口的尸體往上爬!”徐御征指著其中三個牌位瞪著她說:
“這是云醫師一家三口!云醫師濟世救人不遺余力,他甚至還救過文檜老婆的命!結果呢?文檜饒過他了嗎?槍決那天,云醫師夫妻也遭到牽連,就連剛出生的女兒都難逃劫難!你知道是為什么嗎?只因為云醫師的女兒跟我有指腹之約!”他咄咄逼視跌坐在地上的她。
“仁心仁術的云醫師有什么錯?云師母又有什么錯?不解世事的女嬰又有什么錯?文檜竟然下得了手!”
文玨云拼命搖頭,他狂暴的恨意撕裂廠她的心!
徐御征灼灼的目光卻不肯放過她,他用力一比,“你看清楚!后面這二百七十條人命,每一個都是無辜枉送性命的!”
文玨云抓著胸口,努力壓下悲痛的情緒。
區區一寸方地,代表的都是一縷縷無法安息的怨魂哪!
但想起夢中的情景,想起養母的哀切……總是該做個了斷啊!
“冤冤相報何時了?你的怨氣使得怨靈無法解脫。 蓖陆^的背影,文玨云也只能這么說。
“夠了!”徐御征怒吼:“你是兇手的女兒,有什么資格說話!”
來自他眼底的深沉恨意刺痛了她的心。當她身上被貼上“文玨云”的標簽時,無可避免地就必須承受養父的包袱。
“但她仍然是她啊……曾有的輕憐蜜愛竟然在轉瞬間消失無蹤!”
直到他發出一聲冷哼,文玨云才發現自己把心底的話說出口了。
徐御征的眼神是純然的不屑,“你以為陪我睡幾次,就可以抵銷文檜那奸人做的惡事?哼!早知道你是他女兒,我碰了還嫌臟!”
尖刻的話再次出口。他知道這些話能有效的傷害到她,這可以讓他暫時忘了舔舐自己心頭的傷痕。
一定要這么傷人嗎?文玨云努力地在他眼中找尋殘余的愛意。沒有!她找不到……
強忍著一顆心被摧殘得支離破碎的痛楚。是她欠他的!
文玨云凄凄的說:“你說吧,要怎樣才能化解徐、文兩家的恩怨糾葛?”
“憑你?”徐御征由鼻子里哼出。
“文家也只剩我了!
“二百七十條人命!你賠得起?”
“我可以抵命。”文玨云深深的望著他,“只要你別再禁錮自己!
她永遠只會用這招來軟化他!徐御征撇過頭,拒絕再被她澄澈的眸子欺騙。
“我不希罕你的賤命!”
“總要解決的,不是嗎?”文玨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只要你開口,我都做得到!
徐御征皺起眉頭看著她從容就義的樣子。不能心軟!想想身后怨靈,他不能再受她的迷惑!
良久,他嘴角勾出一抹陰冷的笑,“你真的想代父償還罪愆?”
雖然他的笑容讓她心驚,文玨云還是挺直身子說:
“不只是替我父母頂罪,也為了救贖徐家眾多無法投胎轉世的冤魂。”還有你,她在心里默念。
這個結一日不解,他就一日不能真正為自己而活!
“那好!彼纱嗟脑捵屗鬄轶@訝,接下來的話卻將她推入地獄,“這里有二百七十個牌位,你只要對每一個牌位擲茭請求原諒,必須連續得到三個允茭,等每一個牌位都應允了,就代表我徐家先人無意繼續糾葛下去,所有恩恩怨怨就此了結,我馬上請道士作法,恭請他們前往輪回。”
他在賭,押下她的愚孝,賭的是他們的未來。
如果她愿意背離文檜,他可以考慮原諒她的欺瞞。對她的在乎讓他退了一步,文檜與他,她必須要做個抉擇!
文玨云蒼白了臉。連著八百多次的順茭?在機率上是絕無可能的事!
她虛弱的問:“要是有人不肯呢?”
這種選擇結果只是將他心里的炸彈埋在底層,永遠無法得到真正的救贖。她要他徹底卸下仇恨——即使代價是恨她!
徐御征直視進她的眼里,“記住,只要有一次的不允,那么,我發誓將纏著文家不饒,世世代代、子子孫孫!”
天哪!發這么重的毒誓!文玨云捂著嘴,他強烈恨意讓她心疼不已!上一輩的怨仇,真的要耗上這輩子、下輩子、乃至下下輩子來追索?
一想到徐御征永世都將活在充滿恨憎中……她就百般的不忍!
天!為什么要讓他承受這些!?
她真的怨極了養父的自私!但,怨懟又有什么用?養父母早已嘗到報應了!如果御征知道他們連死后都得不到安寧,應該會赦贖他們的罪吧!
“御征……”
在他不友善的目光中,文玨云囁嚅著說:“徐少爺,你這又是何苦呢?犯錯的人在死后會得到應有的罪罰的,你的怨氣一天化不去,這些人就跟著你一天不得安寧哪!”
“住口!”徐御征大聲斥責:“你又要拿什么子虛烏有的事來唬弄我了?”他腦子里沒有天道輪回這回事,若有,文檜早該慘死二百七十次!
文玨云搖頭“不!你聽我說——”
“夠了!”
他一步步的逼近,“先是化名來我家,博取我父親的喜愛,接著處心積慮的搭上我,現在見事跡敗露,居然還想編出一套怪力亂神的說辭來蒙騙!”
徐御征用力的抓著她,“你當真以為我這么好騙?”
不在乎手腕傳來的痛楚,文玨云努力想要解釋:“不!我說的都是真的!我養父母往生后真的已經吃盡苦頭了!二十五年過去了,當初犧牲的人因為沒有好好超渡而四處飄零。御征,何苦禁錮自己跟他們呢?放下吧!”
熊熊的怒火并沒有因為她的三言兩語而熄滅,徐御征越發地瞧不起心機用盡的她。
“既然做不到我剛剛提到的就滾吧!別玷污了我徐家的祠堂!”
走到絕處了嗎?文玨云傷心的看著他轉過身的動作,即便機率渺茫,總是最后一條路了。
為了養父母,更為了他……
她必須試!
文玨云默默走到紅閣桌前拿起筊杯,跪下來誠心的祈禱——就讓一切到此為止吧!如果還有未償的罪,請由她受,別再折磨他了!
拋出筊杯的前一刻,徐御征冷然的聲音提醒著:“擲了筊杯,代表你甘愿領受文家的罪過,我們之間從此——思、斷、義、絕!”
雖然怒火焚心,他卻仍然殘存著最后一絲希望,要是她仍堅持做個孝順的女兒,那他也該徹底死心了。
文玨云凄然慘笑,“在揭穿我身份的那一刻開始,就注定我們之間再也沒有情分了,不是嗎?”
她的話抹煞掉他們之間發生過的一切,將僅存的可能也放棄了。
重重的磕頭,期望換來亡魂些些的垂憐,深吸一口氣,文玨云義無反顧地向上拋出筊杯,在空中翻轉的筊杯迅速落下,答案立見是允筊!
文玨云露出一絲釋然,誠心誠意地再度磕個響頭,然后戒慎的拋出筊杯……
又是允筊!
空氣像是凝結住了,只有文玨云沉默的重復著磕頭、擲筊的動作,隨著一次次的允筊,徐御征心里五味雜陳,既晾訝于先人的不記舊惡,又有些大仇未報的不平。
該死的磕那么用力于嘛!她想以苦肉計騙取同情嗎?
一思及文玨云的背叛,徐御征心頭不由得一把火燒起。
到頭來,所有的恩愛繾綣都是騙人的,都是她為了贖罪所做出來的假象!真不愧是文檜的女兒!
滔天的仇恨掩蓋住他所有的感情,想到無辜的親族,想到枉送性命的母親和弟弟……徐御征緊握著雙手。絕不原諒,說什么他都不會原諒文家的人,絕不!
她的抉擇讓他完全武裝起來,不泄出任何一絲情意。
沉思間,文玨云居然要擲出最后一個筊杯!令人不敢相信地,真的連著八百多次的允受!
用力磕頭讓她額頭滲出血漬,頭疼欲裂加上周而復始的動作,使得她有些搖搖欲墜。文玨云撐起身子,默禱著愿化解宿仇,接著拋出最關鍵的筊杯。
筊杯一擲出,向上攀升,然后像是領受旨意似地直直落下,先后落在地面上,發出兩聲沉沉的聲響——
允筊!
文玨云的如釋重負教徐御征臉上越形陰沉,她誠心地再拜三拜,感謝先人的原諒,接著緩緩的站起,穩住搖晃的身子說:
“你會遵守諾言,請來道士作法超渡吧?”就是這個信念支撐著她虛弱的身體。
他絕不這么善罷甘休!
文玨云也看出來了,急著追問:
“這是你親口說的,你會遵守吧?”如果他變卦,她真的就一籌莫展了。
徐御征勾起嘴角,露出魔魅的微笑,“饒過文檜夫妻可以,可是我沒說要連你一并饒了!
文玨云松了口氣,“那就好!”得到答案之后,整個人一放松,再也撐不下去地昏迷過去了。
徐御征看著她倒落在地上,她動也不動的身形跟額頭上殷紅的腫塊,狠狠揪痛他的心。
為什么會走到這種地步?
為什么要把抉擇丟回給他?
即使心里已經下了決定,他的手依然不由自主地伸向她,不忍她蜷臥在冰冷的地上。
“小姐?!”
張嫂的驚呼喚醒他的理智,他愣愣的看著自己的手,不敢相信如果張嫂沒有出現,他會不會真的抱起她?他受的傷害跟欺騙還不夠嗎?為什么早該死絕的心還會隱隱作疼?
張嫂沒發現他來不及隱藏的情意,一見文玨云倒在地上立刻沖進祠堂,大聲喊著:
“阿雪!快點!快幫我扶小姐回房間!”
一陣慌亂,沒有人理會一臉鐵青的他,雖然誰也沒說什么,但從她們的眼神里,他看到強烈的不認同。
他錯了嗎?
突然問,神桌上的香爐轟的一聲,剩余的香腳竟無故自燃!
發爐?他看著牌位。這是你們的決定?真的要放過文檜?
好,既然你們同意一筆勾銷,一切就這么算了!至于活著的人……他接下來的凌罰,她該心甘情愿的領受。
門外陽光依舊燦爛,天空依舊湛藍,只有他知道——
風暴即將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