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杜微覺得好難受好難受!冰冷的水從耳、鼻竄進她的身子里,蠻橫的教人喘不過氣來。還要多久才能終止她短暫的生命?
爹、娘,請原諒女兒不肖!雖然身為杜家唯一血脈,她卻無法勉強自己委身與腦滿腸肥的孫大富做妾!她不能也無法想像,杜家的香火將延續在這樣一個奸險小人身上!今日他驚艷于她的美色,愿花下鉅金買她;來日她人老珠黃時又當如何?
而那李申竟非良人!他的背信忘義讓已然冷極的身子陡然打入嚴寒。如果連他讀詩書的他都能輕易為了百兩黃金賣妻……教她如何相信世間還有堪以依靠的人?
黃金百兩!杜微凄然。她,居然淪為與牲畜一般讓人議價而沽!
易得無價寶,難得有情郎……
僵冷的臉上凈是傷感。
與李申之間,平心而論,并無感情。會執著于他,純粹是爹娘的庭訓使然。那是爹爹定下的婚事,不管喜惡,都該承受。于是,她將自己交給了他。
沒想到,連這樣卑微的期盼轉眼都成奢望!
閱人甚多的梅姐姐想必早已察覺李申的自私與短視,才會有邀她一齊隱居的感慨吧!悲哀的是除卻了傳宗接代的使命,自己竟想不出有活下去的必要。
男子的丑惡讓她心寒!于是,她選擇跳江自盡。
幾次虎口逃生,沒想到兜了一大圈,終究還是逃不了自裁。
感覺意識逐漸消失,杜微的唇邊漾起一抹微笑,終于要死了嗎?
杜微閉上眼睛,默默的接受死神召喚。認命嗎?不!此刻腦里心里充塞著滿滿的不平!
不服哪!一開口,吶喊聲便淹沒在漆黑的江水里,環視周身的冰冷迅速鉆進嘴里,引來一陣嗆咳。
可悲。∨R死,還得承受這般磨人的痛苦!
再大的苦難終將過去的,杜微安慰自己。死了就能一了百了了。
腦海里突然閃起"輪回"。此生太過短暫,來不及多行善事。萬一還得投胎轉世,重新經歷人世一遭……該怎么辦?
杜微集中心神祈禱:如果還有來生,她寧愿為樹為花,絕不再生而為女!
突然有人撈住一直下沉的她,她努力地抱穩百寶箱,沉重的力道會讓她永遠沉在江底,不見天日。
那個人發覺她手中的箱子,竟撥開她頑固的雙手,杜微感覺百寶箱逐漸脫離她的懷抱,迅速落下。她的手腳四處摸索,終于還是抓不到百寶箱,任憑它沉入江底……
她掙扎著,生氣的想扳開那雙環在她腰上的臂膀。但泡在水中太久,杜微虛弱的沒了反抗的力氣,終于那人與她雙雙出了水面。
來人似乎企圖救活她,一直往她嘴里渡氣。她使盡全部的力氣搖頭,卻因為太過孱弱,只能發出淺微的呻吟。
"你醒了嗎?"一道低沉的男聲問。
不要救我!杜微想要拒絕來人的再度渡氣,卻力不從心。
好奇怪的味道!像是……她在腦海里搜尋著由他嘴里傳來的氣息。
是酒味!
她憶起了挹歡院里經常彌漫著這種味道,酒的味道讓人想起猥瑣的尋歡客。她不喜歡,所以很少出梅苑。而梅九娘為了她也極少讓人進入梅苑飲酒喧嘩。
疼她護她的梅姐姐、被廷杖打死的老父、三尺白綾下懸空的慈母……
想起自己的遭遇,杜微溫熱的淚潸潸流下。
"你在哭?"
是手指嗎?有人撫過她冰冷的臉頰將淚水拭去。
沒太多時間疑惑,接著一雙大掌在她腹間、胸前按壓,杜微驚慌的想要逃離,卻連睜開眼睛的力量都沒有!
嗯!腹中的積水就這么被擠壓出來。
"好極了!呼吸順暢、脈象穩定。應該沒事了。"男子的聲音聽來很疲憊。
是為了救她嗎?她不要被救。』钪每!
想起李申和孫大富見錢眼開的丑陋嘴臉,杜微忍不住又作嘔起來。
"把腹中的積水吐一吐也好。"男子說。
這一次杜微終于能撐開眼睛,眼前有個模糊的人影。她用盡全部的力量,發出一道微弱的囈語:"滾!不許救我!"
蘇放錯愕的望著懷中陷入昏迷的她,這小小的人兒說的是滾嗎?她竟然要他別救她!
不許?蘇放眼里閃著興味,唇高高咧起,就沖著這一點,他,救定她了!
※ ※ ※
嗆到水的痛楚讓杜微呻吟出聲,頭好疼、好重!
她竟然沒死在歷經痛不欲生的折磨之后,這樣的結局讓人欲哭無淚!
杜微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一間干凈的屋子里,她慢慢撐起身子,斜靠在床沿坐起。還活著的訊息讓她一時之間很難接受。
她蹙眉環視收拾整齊的房間。
這是哪里?可別讓李申或孫大富給救了!杜微忐忑著。
萬一真的落入他們其中一人的手里,那――就算臨死前再痛苦,她都毫不猶豫地再死一次!
慌亂的大眼搜尋著蛛絲馬跡,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谷類發酵的味道,像――酒味,卻又不像挹歡院里,姑娘們的胭脂和臭男人身上的汗味所混雜的惡心味道。這樣的氣味讓她覺得安穩。
杜微的心突然定了下來,沒來由地,她就是知道自己是安全的。
杜微有敏銳的感受力,逃亡期間之所以會相信梅九娘,甚至愿意跟著她躲進挹歡院,就是因為梅九娘有一股正氣,值得信任。
而與李申相處時,雖然一再自我安慰:書生嘛!總不至于行壞。卻老覺得他周遭的氣流浮得厲害!
孫大富更糟!他身旁數尺都能感覺到一股淫詭之氣,教人厭惡!
心緒既定,來自喉間的干澀更顯難受,許是嗆入太多江水所致。
瞧見桌上有茶壺,她緩緩的起身,移動虛弱的步子走到桌旁。短短三五步幾乎耗盡她的精力。執起杯子,讓溫熱的茶水順著干涸的嘴邊滑下喉頭,好舒服!她意猶未盡的輕舔干燥的嘴角,眼角余光突然瞥見門邊倚著一個人。
嗄!
在杜微戒備的注視下,蘇放好整以暇的走過來坐下。徑自就杜微剛剛用過的杯子倒了杯水,一飲而盡。
杜微又羞又惱:"那是我的杯子!"這人怎么這樣!
蘇放拿起杯子把玩,"是嗎?我怎么瞧都像'我家'的杯子呀!"十成十的輕佻。
杜微氣結,決定不跟他計較這事。然而,該問的還是要問。
"是你多事救了我嗎?"
蘇放濃眉輕挑,笑看她咬牙切齒的質問。不甚在意的說:"沒錯,我就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可以開始考慮是不是要以身相許了。"他發覺逗弄她挺好玩的,明明外表是閨閣千金的模樣,骨子里卻像張牙舞爪的野貓!
也許,救人并不算太壞的主意。雖然他不喜歡女人。
杜微雙手握拳,"我不要你救!"瞧這人說的什么鬼話!
"哦?"蘇放雙手一攤,"好吧!我不救。"好生好氣的像在勸撫嬌蠻撒潑的孩子。
"你!"杜微用力一拍桌子站起。"為什么救我?"聲音里滿是控訴。
良好的教養提醒她不該遷怒。但是對于他的多事,實在忍不住切齒。江水冰寒,為什么要縱身救人?為什么不讓她靜靜的沉入江底?他的多事,惹來她更多的磨難!
活著,就要面對許多的不堪!
蘇放平視著她眼里的悲苦,正聲道:"螻蟻尚且偷生,姑娘年華正盛,實在不該有輕生的念頭。"
杜微雙手環胸回過身子,拒絕將脆弱的自己灘在他幽邃的黑瞳下。
"唉!"蘇放低沉的聲音傳來:"姑娘命不當絕,才會讓在下湊巧救起;钪惶,就有一分的樂趣,如果姑娘真的覺得人生索然無味,黑江就在屋后,縱身一跳便是了。只是,死了真能一了百了嗎?"他說完便離開房間,留杜微一個人冷靜思量。
她既然不愿提起己身的遭遇,蘇放也無意多問,他從來就不是喜歡探人隱私的人。許多事,還是得靠自己去參透的。如果想不清、走不出,沒了求生的欲望,救回一副行尸走肉又有何意義?
唉!蘇放幽然長嘆。只是,可惜了這么年輕的生命!
杜微不知呆坐了多久,想死的念頭依然強烈,它信步走到屋外面江而立,春寒陡峭,冷風颯颯。她環住身子,阻隔些許冷意。
澄亮亮的大眼凝視著平靜的江面,這江水,好冷好冷!
想起李申的絕情、孫大富的猥瑣,杜微不禁又打了個哆嗦。當日選擇跳江,是因為人在船上,除了投江自盡,再也沒有其他辦法保全清白,今日已逃離魔掌,還需要自殺嗎?
杜微沉思。試著理清自己的感覺。
李申的絕情讓她心痛,要委身于腦滿腸肥的孫大富更讓她難以忍受!
對于李申,被背叛的感覺主要來自于沒料到,依他的身世背景居然會做出賣妻的卑劣行徑。其實,對他并不存絲毫感情,有的只是從小爹娘耳提面命的告知:李申是你的夫、你的天!
夫是天出頭,當你賴以依仗的天塌了,換作任何人都會受不了的吧!
幸虧還沒成親!
杜微捂住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會冒出這等念頭!
烈女不二嫁、烈婦不二心!她哺哺念著幼時師傅教的女誡。
可是……不公平哪!心底一道小小的聲音嚷著。
班昭出身富裕世家,夫婿曹壽人又忠厚,編完漢書之后,有了"曹大家"的盛名,兒子又蒙封候,人生已然到達巔峰,班昭閑暇無事,自然可以創作出奴役中國女子兩千年的"女誡"。
歷經生死大劫,杜微覺得女誡真是太沒道理!
她撿起一顆石子,忿忿丟入江里。
從女誡第一篇"卑弱",便開章明義說出生女三日,應臥于床下,直言女子應曲從于男子;第二篇"夫婦",更說夫有再娶之義,婦無二適之文,甚至還說事夫如事天!
她的天要賣她。“嗾巡辉峒疤热籼煲獥壞,你當如何?甘之如飴地換另一片天來頂?還是從此生活在暗無天日的晦暗之中?緊握的粉拳泄露出她內心的激動。
杜微抬頭仰望天際,天藍依舊,白云靄靄。即使沒有李申,天還是沒離她而去,各人頭上一片天,做什么拿薄情寡義的李申為天是從。
"敬慎"篇里,又主張夫對妻要有恩有義,妻對夫則必須敬順。
杜微自嘲,她投江前讓李申丑態百出,可比出言頂撞更嚴重吧!可她不后悔,甚至,還有些泄憤的釋然。
唉!有了班昭的女誡七篇還不夠折騰人,后代的達官貴婦紛起效尤,又寫了女孝經、女論語、內訓……
她們全是不識人間疾苦的幸運者啊!
有點賭氣地,杜微就地坐了下來。甩甩頭,拒絕憶起女師傅拔高嗓子的斥責:有教養的千金是不能席地而坐的!
不能這樣、不能那樣……爹娘、師傅們總是這么說,然而,爹一生剛介耿直,不是也慘遭杖責?娘謹守閨訓,最后落了個自縊身亡!
如果照班昭的說法,那么是不是在李申賣她的時候,她還得面帶微笑地叩謝夫婿的看重,讓她賣得高價,甚至沾沾自喜于己身仍然有一絲用處?
這是什么道理?憑什么身為女子就該逆來順受?
她就偏不!
杜微生來就帶著不馴,杜尚書看出了這點,憂心于她骨子里的叛逆,才重金延請女師傅到家中教導她熟讀女誡。
十個年頭下來,杜微外表已然是個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孰知,就在李申為黃金百兩棄盟約的同時,隱藏在杜微內在的不羈破繭而出,這才有了當眾羞辱李申、孫大富以及懷抱百寶箱投江的剛烈舉動。
杜微傾身撥弄江水,真的好冰!
那日刺入四肢百骸的嚴寒感受仍讓她心有余悸,為了李申那個薄幸人,值得嗎?她若死了,他只怕光會心疼價值不菲的百寶箱吧!
與李申名義上雖是未婚夫妻,實則形同陌路。對他,杜微其實沒有太多的感覺,既然是他毀約在先,她又何必對他的無義耿耿于懷?
不死了!不值得哪!
杜微匆匆起身,沒想到腳底發麻,整個人眼看就要跌人江水里。
。∷鷣y揮著雙手,突然有人環住她的纖腰,及時救她免于滅頂。
杜微驚魂未定,抬眼一望竟是蘇放。呼!她松了口氣。
在瞧見她的表情之后,蘇放眼里迅速閃過釋然,"姑娘,在下'又'救了你一命。"
杜微忍不住啐道:"誰希罕你救了?"純粹嘴硬。
"是嗎?"蘇放不懷好意的輕掀嘴角,"那么在下成全姑娘。"說完便作勢要放下她。
瞄見腳下的江水,杜微埋進他寬闊的胸前,嚇得哇哇大叫,藕臂緊緊攀住蘇放的脖子不放。
蘇放不禁溢出笑聲:"你放心,我不會丟下你的。"足下一蹬,離開岸邊數步之遙。
還以為這丫頭真的又要尋死,真是嚇壞他了!卻不想深思為什么會舍不得?
攀在他身上的杜微不知已經安全,還嚷著:"不要放下我!"
一陣少女幽香傳來,蘇放不覺心神一蕩,粗嘎著聲音說:"不放不放,我不會放的。"話一出口他立刻就愣住了。難道是動了心,才會將心事脫口而出?可這不動如山的心念是何時開始有了裂痕?
懷里的細微掙扎阻斷了他的思緒。
杜微抬頭,望進深邃的眼眸里。發覺已經離江邊甚遠,不好意思地放開緊摟住他的手臂。
蘇放看出她的戒慎,放開她,恢復玩世不恭的神情,"姑娘決定不再尋死啦?"
杜微輕咳一聲:"這……要死要活都是我的事,不勞公子費心。"
"是是是。"蘇放一副受教的模樣,"那,是在下多事羅!"
杜微酡紅了臉,好半晌才微微福身:"謝謝公子救命之恩。"畢竟官家千金出身,可不能沒了禮貌。
她突然想起:"我的百寶箱呢?"這位公子多次救她,應該要好好答謝人家才是。
"百寶箱?是那個你落水時還緊緊抓著不放的箱子嗎?"
杜微連忙點頭。
"沉入江中了。"蘇放輕描淡寫的說。
"什么!"杜微大叫:"你沒拿?"當時她感覺他將她的手撥開,讓百寶箱沉入水中?墒牵鞘莾r值連城的百寶箱呀!沉重的箱子想必垂直墜落江底,知道位置的他竟然沒有再去撈回?
蘇放聳聳肩,"當時你已經陷入昏迷,情況危急我哪里還會多事的搬回一個重箱子?再說區區木箱,何需冒險!"
杜微快哭出來了,"百寶箱里價值連城耶!"好不容易不想死了,卻身無分文!
蘇放毫不在意的說:"價值連城又怎么樣?"即便是宮中珍寶,他蘇放也不放在眼里!他瞄瞄泫然欲泣的她,"你的意思是,我當初應該選擇拋下你而抱回百寶箱?"這女人的心思難懂!
杜微愣愣的看著他,除了濃濃的遺憾,心里還有一絲暖意流過。
這個人居然舍下百寶箱而救她!相較于見錢眼開的李申,他的行為何其磊落!
蘇放傾身向前,雙手一彈,喚回杜微游移的思緒,"喂,你神游太虛了!"
杜微微赧,"嗯,小女子名叫杜微,請問恩公尊姓大名?"她并不知道在隨李申離開京城的那天,皇上就在相國的陳情下,免了他們一家的刑罰,也就是說她不再需要躲躲藏藏了,只是,在坦然無私的他面前,她想都不想的就說出真名,而不再以名妓杜十娘自居。
"蘇放。"蘇放的笑容和煦如春日。
"如你所知,我現在身無分文。幸虧我在京城還有好友可以投靠,如果蘇公子方便,是否能夠助我到達京城?"回挹歡院找梅姐姐是眼前最恰當的方法了,只是,說不上來為什么會有淡淡的不舍?
"我還有事走不開身,等忙完了再送你回京城可好?"制麴的工作的確不能耽擱,然而不可否認地,確實有幾分想留她在身邊的私心。一點也不在意他原先是堅持獨居的。
"那就有勞蘇公子了。"他的回答讓她松了口氣,為了自己也不十分明了的情愫。
※ ※ ※
經過幾天的觀察,杜微才知道蘇放原來是釀酒的專家,而且還有酒王之稱!無怪乎整間屋子里凈是酒味。由于杜尚書并不嗜酒,她對酒的認知來自挹歡院里夾雜于男女邪笑淫聲中的猥褻味道,因此,在先入為主的認知下,她不喜歡酒的味道。
曾幾何時,藩籬漸漸撤除?
從蘇放身上她發覺到,酒,似乎不見得必然與色、財、氣相通。
層次不同吧!她想。
能進挹歡院的,不是達官便是貴人,然而兩杯黃酒下肚,個個都成了鄙夫,露出邪淫之相。說是衣冠禽獸亦不為過。
蘇放卻不同。
杜微的眼神游移在專心工作的蘇放身上。微風輕拂起白袍下擺,也順道帶出他渾身的酒氣,清爽如早晨樹林的氣息,讓她有種安逸的感覺。
曾經見過他豪邁灌酒,雖然步履微亂,眼眸卻依然清明,不像捧著三分醉意,使張狂地露出十分醉態的猥瑣男子。
他的自制,教人折服!
"知不知道第一個發明酒的是誰?"蘇放邊檢視著地上一布袋一布袋用來制麴的大黃米,邊跟她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
雖然還是不太能接受酒味,杜微仍然整天賴在他身旁。沒辦法,整個屋子里就他們兩個人,沒個談話的對象。據說山上酒窖里有許多的工人,因為蘇放喜靜,才自己一個人待在這。
身為全國最大酒莊的莊主,他其實不必事必躬親的,然而蘇放卻說釀酒是蘇家祖傳的基業,選材的過程需要絕對的嚴謹,還有敏銳的嗅覺及味覺,不是旁人做得來的。
像現在,就是由蘇放挑出極優的谷類,才能讓窖里著手制作酒麴。他說,酒麴是酒之骨魂,有了好的酒麴,就不怕釀不出上好的酒了。
工作中的蘇放是認真的,不工作的他大半時間都在喝酒,雖然說是品酒試酒,不過杜微認為他骨子里必然是好酒的。不喜歡酒的人如何釀出舉世無雙的名酒?
"不知道。"
蘇放頭也沒抬,仔細嗅著眼前的大黃米,將適用的留下,"是猿猴。"
杜微睜著水靈靈的大眼,"你騙人!"蘇放老愛逗她,一定是胡謅來唬她的。山中猿猴怎么可能會釀酒?"我只聽說過獵人以酒來獵捕猿猴,卻從來沒有聽過猿猴釀酒的奇事。"
"是真的。"看著她瞪大的眼睛,蘇放失笑:"古書上記載:黃山上的猿猴偶然發現過熟的果子會帶著酒味,特別好吃,于是便采集花果實于山谷中,等霉爛了再吃;有樵夫入山,發現猿猴巢穴內藏酒數石,味香甜醇厚,遂名之為猿酒。說來我們人類釀酒還是學它們的呢!"
"天下事真是無奇不有!"原來嗜酒井不是人類的專利。杜微考他:"那第一位釀酒的'人'是誰?"
她出身書香門第,雖然爹娘希望她熟讀閨訓、女誡,然而她平日對于其他書籍亦稍有涉獵。杜微知道儀狄是第一個釀酒的人。
"你錯了。"望著她滿臉的不可置信,蘇放伸手捏捏她俏挺的鼻子,短短數日,她骨子里的不馴就漸漸掙破既有的束縛而出。
他喜歡她真實的一面,不會迂腐的皺起眉頭,逼她假裝成端莊的淑女。
一式一樣的名媛比比皆是,有何稀奇?相較之下,她的率真更顯珍貴!
"儀狄只能算是善于釀酒的人,他獻酒醒于夏禹,雖然聞名于世,卻因此丟了官;史上記載真正第一個釀酒的人是杜康,他是黃帝時候的人,比儀狄早了五百多年!"
人類自喻萬物之靈,卻將種種的惡行及失態,歸咎于不能辯駁的酒!
如果能自我克制,飲酒又能造出什么孽?蘇放嘴角微掀,對人們慣常自找借口,卻讓酒族蒙冤的現象有著嘲諷。
"這樣!"杜微嗤之以鼻:"竟然是我杜家的祖先釀出這等害人的玩意兒!"
"你此言差矣。"蘇放放下手中的黃豆,"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任何事都有一體兩面,例如這黃米,如果不帶微酸,便不易發酵,然而不能做酒麴的黃米卻是上好的糧食。
"我不否認酗酒會誤事,也有會人借酒行種種污穢的事,但,難道酒就一無是處了嗎?當然不!試想,如果沒有濃郁的老窖董酒,關云長如何承得住華陀刮骨療傷?"
杜微小小聲的反駁:"又不是每個人都需要刮骨療傷!"
她敏捷的反應讓蘇放暗暗贊賞:"話是如此沒錯,可事實上,酌量的飲酒不但能克制風寒,還能殺菌,許多藥酒、補酒更能延年益壽……"
"你在街頭叫賣啊,說這么多!"她就是不喜歡酒,固執而主觀地。
蘇放笑笑:"幸虧天下像你這般排斥酒的人不多,否則我們酒莊就等著關門大吉了。"討論是無須動氣的,溝通而已。
"想你蘇家歷代祖先曾任酒士、酒丞,如今朝廷里還有司酒監,你為什么拒絕官位?"她真是不太了解他的心思,有了終身的官職就等著享盡富貴榮華,這份榮耀別人還求之不得呢!只有他對朝廷多次的延邀棄之如敝屐。
蘇放不在乎的聳肩,繼續低頭察看大黃米,"有了官位,我的酒就只能呈給皇上,由他一人專享。身在民間,我想釀酒便釀酒,疲了、累了隨時可以撒手,五湖四海任我逍遙。"他的酒莊已是天下第一,富貴權勢算得了什么?他要的是率性自由。
杜微看著他飄逸的背影,跟他相處越久,越為他的豁達著迷。
蘇放是個超逸疏狂的人,俊美無儔的他是眾家女子芳心仰慕的對象,因為嫌麻煩,也怕過多的脂粉味混淆了他的嗅覺,所以他獨自避居在江邊別業里。偌大的屋里,除了半旬前來一次打掃的老嬤嬤之外,就只有他們二人整日相處。
她曾經問他,為什么救她?他的答案可妙――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而自從知道屋里除了他就沒有別的人后,杜微甚至沒有勇氣問當時是誰幫她換下一身的濕衣?
一想到自己曾經毫無遮掩的讓他看透,杜微便忍不住雙頰滾燙,這――要是依宋若莘所著的女倫語,自己該跟了他的。
啐啐啐!從打消死意的那時開始,她就決定再也不理會這些禁錮女子思想的無用書籍,怎么突然又再想起?真是沉病難愈啊!
杜微低頭瞧瞧自己身上的男裝。有別于逃難時不得不易釵的無奈,今日的她是自己要求以男裝示人的。身為女子太苦,她固執的認定只要著上男裝,就可以假裝是男兒身,不必再遵守繁如牛毛的閨閣之禁。
她感激地望著蘇放的寬背,對于她莫名的堅持,他只微挑了眉梢,便默默交代李管事送來嬌小的男裝。一如往常,只要她不提,他就不多問。
跟一般不解人間愁苦的千金大小姐相比,杜微對男子的閱歷應該算是豐富了,即便曾經身處京城首都的挹歡院里,見識過林林總總的達官貴人……這蘇放的人品心性,之于他們,毫不遜色!
跟李申相處時,杜微謹守分際,連衣角都沒讓他碰一下,卻對蘇放的碰觸不躲不閃。其中因由,連她自己也想不清楚,就當作對班昭的無言抗議吧!
蘇放突然感受到背后的灼熱視線,轉頭恰好抓到她的凝視,便逗她:"怎么?凈偷盯著我瞧!"逗她,看她滿臉的無可奈何,是他最大的娛樂。
杜微整張臉宛若火燒,沒了平日的傳牙俐齒。
這個人!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