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有沒有人在?我又來送便當了,上次的錢順便收一收,連這一回一并收齊,你可不能賴,老板娘會罵的,你不要害我被扣工錢!
事隔半個月之久,乍聞清亮、同樣朝氣十足的女音,正在整理菜圃的司徒離人有些訝異,但不意外,在經過歐陽不鬼長達三天三夜的疲勞轟炸后,再發生什么事一點也不驚奇。
自從師妹嫁為人妻后,無人管束的師父更加瘋瘋癲癲了,老說些他聽不懂的話語,要他快點、快點,不然會來不及。
十年前,強迫他資助一位因車禍受傷而變成植物人的傷患,逼他每個月都得去“看”上一回,還語帶玄機的說此人與他關系密切,日后定會牽扯不清。
他聽聽就算了,從沒當真,一段時間后師父外出云游,他也沒再去過了,不過一直到今日仍會固定匯款就是了。
沒想到長年在外的師父一聽到他沒按時探望,又開始無人能抵擋的“魯功”,不眠不休地在他耳邊叨念,又氣又急地在門外敲了三天木魚。
“不敲不響,木頭腦袋!睅煾敢荒樝訔壍倪@樣說道。
“喲呼!你在不在?看不到的瞎子先生,我又來了,送便當的工讀生,今天有香噴噴的鰻魚飯,還有燒烤鵝腿,空心菜炒得很鮮嫩,老板讓我掌廚的喔!你一定要吃吃看,很好吃吶!”
一顆探頭探腦的黑色頭顱在門口看呀看,不知是因為上次襲胸事件,還是怕人喊闖空門的,她只是站在門外大聲喊叫,遲遲不肯入內。
“我在后面菜圃!鼻鍧櫟纳ひ粢粨P,帶著些許雅俊。
“你在菜圃干什么?你又看不見……咦,你在種菜?”從前頭繞了一大圈到屋后,她看到一個蹲著身、背向她的長發男子。
“自己種的蔬果不含農藥,待會摘一些回去吧!有機栽培!背缘冒残,也吃得健康。
綠油油的一片菜圃不算大,但是各類當季生蔬應有盡有,幾根大蘿卜,包葉的高麗菜,垂落地的紫茄和紅椒,還有鮮翠的大白菜和青江菜,一排高山野芹夾雜在青花菜當中,沾了露珠更是鮮甜。
甘薯葉和山蘇蔓生在巖石邊,迎風招展的成熟玉米飽實碩大,開著黃花的絲瓜和胡瓜爬上瓜藤,幾串青澀的山葡萄往下垂長。
一開始,這并不是菜圃,而是野草叢生的山坡地,歐陽春色怕驚蟄后會有毒蛇爬進屋里,于是一放假就努力拔草、翻土,再撒上種子,種出一株株充滿生命力的桌上菜肴。
雖然人不在了,但也不能任其荒蕪,因此他和老滾空閑時就來拔拔雜草,再撒些種子,讓小師妹的心意不致被辜負。
“什么是有機栽培?”聽都沒聽過。
“你不曉得什么是有機栽培……”現在最盛行的無農藥培育法,連資訊最落后的他都知道,沒理由她一無所知。
她搖搖頭,后來想到他看不見,才開口說道:“是不是用機器耕種,一株一株種下去?”
司徒離人忙碌的手忽地停住。“你今年幾歲了?”
“我?十七呀!”她大方的告知,毫無忸怩,充分表現出十七歲少女的生氣。
“還在念書?”他必須說他有些詫異,十七歲的女生……呃,似乎養分吸收得不夠均衡。
他想起暢行無阻的胸部,耳根子微微泛紅。
“廢話,我可是品學兼優的好學生,每學期都拿獎學金,雖然上夜校很辛苦,常常得熬夜寫功課。”她忍不住話多了一點,吐吐苦水。
不知為什么,她就是很喜歡靠近他,感覺他身上有股寧和的氣,讓浮躁的心平靜下來。
“你是哪所學校的學生?”
她說了一個校名,并為此沾沾自喜,渾然不覺他眉心一攏,那間高職停辦已久,因爆發財務糾紛理事長卷款潛逃,關門至今仍未招收新生。
是她說了謊,還是內有隱情?
不想追究的司徒離人緩緩起身,他用流經菜圃的小水道凈手,然后轉過身面對送便當的打工小妹。
“我跟你說喔!我們這次英文演講比賽要是能得獎,學校要招待我們花東二日游……”她的聲音忽然像被老鼠叼丁,嘴巴張得大大的。
“怎么了?不繼續說下去!彼牭谜腥ぃ膫性十分活潑。
“你……你……”她咽了咽口水,目瞪口呆地指著長相清俊的男人。
“我?”難道他臉沒洗干凈?
她突然大叫,“你長得好像一個我暗戀的男生喔!簡直是同個模子刻出來的!
太像了,像得讓人起雞皮疙瘩。
他笑了!拔蚁胛覜]有失落在外的雙胞兄弟,你不用太驚慌。”
“呃,不是說你像他啦!而是你像十年后的他,五官比較男人……”那個他笑起來有酒窩,靦腆可愛。
咦?他也有,只是不太明顯。
“呵……你一定很喜歡他嘍?瞧你說得好憤慨!焙孟袼粦撓袼膬x的對象。
女孩的聲音變得沮喪!跋矚g他又有什么用,他有女朋友了!
司徒離人點點頭,“原來是這樣。”名草有主,那也沒辦法了。
“他和她常常很親密的手挽手,那女孩既漂亮又有氣質,一看就知是好人家的女兒,我哪比得上人家!彼凉M嘴酸地說道。
每回她刻意等在公車旁,等男孩出現,他每到周末都會搭十二點零三分的車回家,然后提早五到十分鐘在站牌前等車。
而她很沒用地只能躲在一旁偷偷看他,假裝在看書,怕他發現她無聊的舉動,頭垂得很低不敢亂動。
“用不著妄自菲薄,也許他們是兄妹,或是好朋友呢。”聽出她語氣中對自身飄零身世的介意,他忍不住出言安慰。
“才不是呢!我查過了,他們念同所學校卻不同班,那個女生很喜歡他,常對外自稱是他的女朋友,他從沒反駁過!
“更可恨的是,有一回那女生瞧見我偷瞄她男朋友,居然傳紙條給我,叫我回去多喝些牛奶,別作太多白日夢,他們和我是不同等級的,女生長得像男生非?杀!
她氣炸了,很想給那男孩一拳,罵他眼睛瞎了才會交個眼高于頂的女朋友,目空一切的瞧不起人,她只是喜歡他,干嘛要受這種鳥氣?!
從那一天起,她就不再在車站旁出現,雖然還是很喜歡他,可是她告訴自己要死心,窮要窮得有志氣,不叫人蔑視。
“顯然你沒聽她的話……”司徒離人小聲的說,忍著不笑出聲。
“你說什么?”嘴巴動呀動地,不知在嘀咕什么。
“沒什么,你的初戀聽起來很悲涼,叫人同情!笨!咳!相信只要是男人,沒人會不中意豐腴型的女人,而先天不良的她……唉!光是喝牛奶恐怕不夠。
她狠狠一瞪,“什么叫很悲涼?你分明在嘲笑我的條件沒人家好。”
“你……”他不知該喊她什么,略頓了一下!靶∶妹茫松蝗缫庵率司,你要學著適應。”
“我叫于神恩,不許喊我小、妹、妹——”她噘嘴的嘟嚷,非常痛恨那個“小”字。
個頭不高的于神恩幾乎什么都小,胸部小就不用再討論了,她臉蛋也很小,大概只有巴掌大小,嬰兒般粉嫩的小嘴更是可愛,微噘的唇瓣很適合親吻,像在求人垂憐似。
她全身上下唯一大的就是那雙迷蒙黑眸,會說話似的水亮晶瑩,一眨一眨好像天上的明星,讓人不自覺地深陷其中,想多看她一眼。
以現今的審美觀來說,她的確不在美女行列,頂多只能算清純,短短的頭發和老舊的衣服,讓她看起來更像清秀的小男孩。
“好吧!神恩,你還喜歡他嗎?”于神恩,連名字都十分中性。
“誰?”她一時沒意會過來,專注在他一頭又長又滑溜的直發。
其實她也很想留長頭發,好讓自己更像女生,可是一想到護發還有工作上的不便,她就自動打消念頭。
“你喜歡的男孩!边@丫頭心不在焉地。
“喔!他呀!喜歡,可是我已經決定放棄他!彼軗碛械臇|西一向不多,所以也就不強求。
“為什么呢?”小女孩的心思難以捉摸。
二十有八的司徒離人覺得自己老了,跟不上時下年輕孩子的想法,十七歲的記憶離他相當遙遠,他都快忘了十七歲的自己在做什么。
于神恩沒好氣地一睨,而后又想起他看不到她的表情!耙驗槲铱祓B不活自己了,哪有時間風花雪月,談戀愛也要講究天時地利人和好不好,你沒談過戀愛嗎?”
因為要付房租,她要很趕很趕地擠出一點時間才能看他一眼,得分秒必爭地和時間賽跑,連半秒鐘也不能浪費。
那個人常說她騎車像拚命三郎,險象環生的在車陣內穿梭,遲早有一天她會出事,到時他絕對不會同情她,讓她痛死算了……
咦,那個人是誰?明明很熟悉,為什么想不起來呢?她記得他的背影很高大,牽著她的手走出育幼院。
“我是沒有!彼麖臎]為誰心動過,包括那個一直說喜歡他的女孩。
“嗄?”于神恩睜大眼,像在看一只怪獸!澳闶鞘非翱铸垎?”
也許這是它們滅種的原因之一。
司徒離人失笑地撫撫她短翹的發。“能愛其所愛的人最幸福,你要好好把握。”
“你在鼓勵我去告白嗎?”她心里有些雀躍,想和喜歡的男孩更貼近一點。
“如果這是你希望的!彼毁澩膊环磳,由她自己決定。
她低著頭若有所思地玩著手指頭,繼而欲言又止的目光流連在他臉上!澳阏娴暮孟袼!
“所以……”她的心思不難猜測,看似勇敢,其實還很羞澀。
“呃,我可不可以抱著你一下?只要一下下就好,我保證不會非禮你。”她好喜歡好喜歡那個男孩,他笑起來的模樣讓人感到好滿足。
司徒離人好笑的嘆了口氣。“好。”
“真的?”她有些意外,難以置信。
“要抱快抱,逾時不候!迸滤π,他故意逗她。
果真。
擔心他會反悔的于神恩拋去羞怯,臉紅紅地將小小的身子貼向他,瘦弱的雙臂環抱著屬于男人的腰,雙目微閉,發出滿足的輕嚶聲。
說不出是什么感覺,酥酥麻麻地,一個男人和一個女孩在群山環繞的竹屋后相互輕擁,畫面美得像一幅畫,卻沒人有幸瞧見。
風在吹著,吹動藤架下的小黃花,相擁的兩人靜靜地聽著風拂過耳邊的聲音,淡淡的情愫隨著花粉飄向心窩,孕育了亙古的情緣。
一條紅線輕輕飄,系上你我手腕。
“啊!完了、完了,我又忘了我的便當,你快把錢給我,我要拿回去給老板娘!彼荒茉賮G三落四,做不好事情。
忽地被推開,身前一空的司徒離人頓感冷意襲來。“跟我進屋拿吧!”
“嗯,快一點,我趕時間!蹦悄泻⒁抡n了,她要趕在上課前多看他一眼。
于神恩很急很急的催促他,她看到天邊染紅的霞云,神色突地一僵,她怔仲地想著,這顏色紅得好血艷,像她身體流出的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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