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五福財神爺?shù)膹R會堪稱松遼最大,從曉到晚連著熱鬧三整日,除城內(nèi)攤販和商家,外地來的商人、小販亦不在少數(shù),再加上許多臨時搭起的戲臺子,許多走踏江湖的賣藝人,把城東一帶的大街小巷擠得幾是水泄不通。
明玉溜進(jìn)人群里,夏曉清張聲喚她,她頭也不回,一下子竟不見身影!
狂廟會的百姓如過江之鯽,到到都是人,一波波涌來。
夏曉清要果兒守著澄心,自己則與大智和畬管事帶出來的幾名家丁擠進(jìn)人群當(dāng)中找尋明玉。
今兒個,小姑娘穿的是大紅色,是她自個兒最愛的那套利落勁裝……等等!她為何穿勁裝?她真打算離家出走,然后一路往北冥找無惑嗎?夏曉清越想越驚。她路起腳尖伸長懂頸四到張望還得不斷被人擠過來、擠過去。。≡谀莾!
進(jìn)人群當(dāng)中找尋明玉。今兒個小姑娘穿的是大紅色是她自個兒最愛的那套利落勁裝等等她為何穿勁裝是她真打算離家出走,然后一路往北冥找無惑嗎?!
夏曉清越想越驚。
她踮起腳尖,伸長脖頸四處張望,還得不斷被人擠過來、擠過去。
!在那兒!
「明玉——」她喊、她喚,那抹紅色身影似頓了頓,卻沒回頭,她趕緊從人群中擠過去。然,就在她以為能去到小姑娘身邊時,那抹紅影子又動了!
紅影兒對城東一帶的小巷弄熟門熟路,夏曉清追得氣息微紊,額面已布薄汗。
「明玉,等等清姊!明玉——」
通大街的小巷原也熱鬧得很,但深進(jìn)巷弄內(nèi),深進(jìn)再深進(jìn),迂回曲折,巷如阡陌亂。突然間,那道紅影推開某扇老舊的窄門,閃進(jìn)某戶人家后院內(nèi)。
夏曉清隨即跟上。
一進(jìn)門,她臉色驟變,那破敗的小院子地上躺著兩具小身軀!
兩具小身子沒擱在一塊兒,中間還離個六、七步距離,像似倒地就倒地,不醒人事就好,懶得再花力氣搬來移去。
她奔近再看清,當(dāng)真是明玉和澄心!她顫著手探她們鼻息和膚溫,絞緊的心稍緩,小姊妹倆似是被迷昏,身上并無外傷。
砰!那扇小門陡然闔上!
跪在明玉身側(cè),她聞聲抬頭,不禁愕然。
她的嫡母李氏竟來到北地松遼!
李氏將一小塊銀子給了一名身形與明玉十分相像的小姑娘,吩咐道:「出去別張揚(yáng),你要敢胡說,我知你家住哪兒,知你家里還有個瞎眼娘,我會弄死你們倆,聽見沒有?」見對方點(diǎn)頭如搗蒜,李氏又道:「等會兒從前頭走,把身上紅衣?lián)Q掉,別穿出去!
明玉此時僅穿中衣,那套紅色勁裝在那小姑娘身上,所以,嫡母主要是為了誘她來此吧……夏曉清轉(zhuǎn)著思緒。
至于澄心為何也在?
……欸,八成見明玉溜了,她也就趁果兒沒留神時偷溜。
手勁略重地拍打明玉的臉頰和肩頭,她喚著她,按捺住焦急。
那個扮作明玉模樣的小姑娘快步離開了。
李氏走了過來,但沒有走近,似也怕她暴起反撲。
李氏站在幾步之外,死死盯著她看,眼眨也沒眨,干癟的嘴咧出一道教人毛骨悚然的笑弧。
「南北走貨的那些商販說,曾在北方鹽場瞧過你,咱還以為蒙人的,沒想到你真逃婚逃到這兒來……嘿,你這小婊子可真行,真進(jìn)了『松遼宮家』!」
夏曉清亦緊眨眼前婦人,內(nèi)心止不住驚愕。
她離開慶陽尚不滿一年,以往風(fēng)韻猶存的嫡母竟已滿頭灰絲,額面、眼角與嘴角的紋路盡現(xiàn),但最讓她心驚的是李氏的眼,那樣的眼神曉清并不陌生,因?yàn)榕c娘親發(fā)病時的狂亂眸色極像!
「清姊……」明玉此時眨眨眸子。
聽見喚聲,夏曉清心中一喜。
她一手安撫般握握明玉的細(xì)腕,兩眼仍盯著李氏。
「你想要我做什么?」她沉靜問,想裝作若無算事般將澄心搬過來自個兒這方,豈知她才有動作,李氏已搶先擋住澄心,手里多了柄鋒利小刀。
李氏呵呵笑!笡]做什么啊,就是帶你回慶陽去……噢,不,不是的,是送你回永安。永家老爺還是喜愛你、要你的,他說只要能把你找回去,他會幫你二哥還清債務(wù),還能讓你大哥免去牢獄之災(zāi),讓咱們夏家東山再起……」說著,臉色一變,她突然嗚嗚哭了起來。
「你知不知道慶陽的夏家商沒了?你大哥被關(guān)進(jìn)牢里,我和崇寶啥都沒了,回娘家去,成天還得看人臉色,怎么活啊……嗚……我不甘心啊……」
聽嫡母這么說,應(yīng)當(dāng)不知夏家之所以出事與「松遼宮家」有關(guān),那……那單純是來帶她走而已,既是如此,明玉與澄心便安全些。
躺在地上的明玉很努力想撐起身子,但眉眸間仍一片迷蒙,像是知道出了事,卻沒力氣對抗,想醒,腦子卻不肯配合。
夏曉清再握握她的手。
砰!砰——
乍響的撞門聲讓破院子里的人全都一驚!
那扇門扉太薄、太舊,才兩下就被撞破,大步跨進(jìn)的人竟是——
「臭大哥……」明玉頭昏腦脹,勉強(qiáng)瞧清來者。
「宮爺,這位是我嫡母李夫人,她是專程來帶我回去。」曉清盡管心驚,思緒卻動得極快,連忙揚(yáng)聲道。她強(qiáng)調(diào)「專程」二字,她猜他定能聽出意思,知李氏并非為夏家商垮臺一事來尋仇。
宮靜川踏進(jìn)小院,沉定斯文的模樣與前一刻粗暴撞門相較,實(shí)是天壤之別。
他面無表情環(huán)顧了一眼,目光在小澄心身上頓了頓,很快又移到擋在那具小小身軀前面的李氏臉上。
「李夫人專程北上,想帶曉清回哪里去?」語調(diào)持平,宛若閑聊。
李氏不答話,手里緊握小刀。
她兩眼瞠得圓大,鼻翼歙張,來回看著曉清和破門而入的宮靜川,因未料及他會來攪局,且來得好快,所以一時間竟怔住,不知該如何是好。
「嫡母要帶我回永安!瓜臅郧逄胬钍洗鹪,意在穩(wěn)住對方心緒。
「噢?去永安干什么?要回也是回慶陽。」宮靜川與她一搭一唱,慢慢、緩緩地挪動腳步,朝李氏靠近。
「朱老爺說我可以回去,回永安,進(jìn)朱家,朱、夏兩家結(jié)成姻親,朱老爺就能救我大哥,替我二哥還債,助夏家商卷土重來!拐f這話時,曉清全按方才李氏所說,順順地道出,然后一邊狀若無意般將明玉半拖半抱到一旁。
宮靜川靜了會兒,再啟聲時,語氣仍穩(wěn),目中卻有寒光。
「是嗎……那李夫人何不向『松遼宮家』求援?」
「向……向『松遼宮家』求……求援?」李氏怔怔問。
宮靜川笑得很無害。
「曉清都已跟了我,早就是我的人了,宮家與夏家已是姻親,李夫人向永安朱家所作的請求,宮家僅需動根手指皆能辦妥,既是如此,又何須帶走曉清,您說是不?」
「可是……可是……崇寶他、他……」
「夏二爺現(xiàn)下在我那兒!顾迫坏溃幢闶侵e話,也騙死人不償?
李氏瞪大眼,一臉迷惘,吶吶低喃!冈趺纯赡?崇寶他……他去備車了,說是要準(zhǔn)備妥當(dāng)了,再把這小婊子誘來,然后……然后……機(jī)會這樣好,好得不能再好,你們?nèi)谡疫@宮家丫頭,正中下懷啊,怎等得了呢?我也就這么一釣,這小賤人就上鉤了……上鉤了……呵呵呵……她上了你的榻,身子都被睡爛了,還真對宮家大小丫頭上了心,這么好釣啊……」
小婊子、小賤人等辱罵之詞入耳,夏曉清臉色白了白,猶能自持,但聽到李氏越說越難聽,她發(fā)白的臉色陡轉(zhuǎn)殷紅,根本不敢去看宮靜川的臉。
宮大爺忽又一靜。
再開口時,他目中的凜冽似透出聲,淡淡道:「李夫人眼下有兩條路可選,一是堅(jiān)持帶走曉清,二是不再與她為難。你不跟她為難,自然是不與『松遼宮家』為難,你想要什么、想救誰,有宮家出面,還怕不成事嗎?但李夫人倘是非要曉清不可,那夏崇寶只好留下了。至于夏震儒……在永安朱家疏通官府之前,我會先讓人進(jìn)去好好照料他。我想,以那些人照料的手段,屆時震儒兄出不出牢獄,也沒什么差別了。李夫人想怎么選?」
他一步步走向手持利刀的李氏。
夏曉清此時已將明玉扶坐起來,她心臟狂跳,雙眸一瞬也不瞬地看著情勢變化。
這等軟硬兼施的伎倆,向來是他的強(qiáng)項(xiàng)。
而他說的話果然奏效了。
李氏臉色陰晴不定,眼珠轉(zhuǎn)啊轉(zhuǎn)地陷進(jìn)掙扎中,不敢輕舉妄動。
宮靜川徐步越過她,抱起地上猶陷昏迷的小澄心,再徐步而退,退到曉清這一邊來,一把將癱軟無力的明玉撈抱起來。
「宮爺……」男人暗中掃來一個眼神,夏曉清微點(diǎn)了點(diǎn)頭。
她明白他的想法——無論如何,先離開此地要緊。
方才談話中,說明夏崇寶也來了,在不確定對方有多少合謀者的情勢之下,必須先保明玉和澄心安全無虞。
站妥后,她想接過他臂彎里的澄心,但他沒給,只示意她往那扇破門移動。
「等等!你們等等!咱……咱還沒想明白啊——」
身后傳來李氏的尖嚷,夏曉清拔腿便跑,宮靜川雙臂挾著小姊妹倆跟在后面。
李氏狀若瘋婦般追出來,他們還沒跑出這條小巷,忽地與夏崇寶打了照面!
「宮爺,這邊!」
夏曉清連忙轉(zhuǎn)進(jìn)另一條巷內(nèi),隱約聽到夏崇寶沖著李氏氣急敗壞叫罵——
「不是要你把人先看好嗎?那兩宮家丫頭不只是餌,還能得一大筆贖命,你……你瘋什么瘋?別拉!滾開——」
她聽到李氏尖叫,然后是一陣搶近的追逐聲。
宮靜川心里暗暗起誓,待脫險,他要將這一帶的地全買下,然后將所有亂七八糟的巷子全打平!
這是深巷中的深巷,今日外頭又是廟會,深巷中竟無一人,更頭疼的是,他們似越繞越遠(yuǎn)離大街,四周靜得出奇。
他突然悶哼了聲,腳下一拐。
「宮爺!」夏曉清回眸,忙跑回他身邊,接過澄心柔軟的小身子。
「放我……放我下來……我可以……」明玉在兄長的臂彎里有氣無力地哼著。
曉清知道他左膝舊傷復(fù)發(fā),他負(fù)重又急奔,絕對撐不了多久。
眸光四下急尋,見一條窄窄死巷,巷底堆著幾具鹽擔(dān)和竹筐,還有一架作廢的板輪車,她遂將澄心抱過去。
宮靜川抱著明玉勉強(qiáng)跟上,嘴上盡管不喊疼,他面色發(fā)白,寬額已滲出冷汗。
將小姊妹倆藏在翻倒的板車后,宮靜川欲再起身,卻被曉清驀地推倒。
「你干什么?」左膝一痛,他一下子沒能爬起,還險些壓到明玉。
「宮爺想干什么,我就干什么!苟坠蛟谒媲埃吐暤。
當(dāng)他瞇起厲眼瞪人時,她淺淺笑了,眸色柔軟。
他此時想的,與她所想,是一樣的。
但,先下手為強(qiáng),這是他教過她的。
她突然傾身過去,合睫,將唇上那朵淺笑重重壓在他薄唇上。
吻,來得像打雷閃電,轟隆隆劃亮黑沉天際。
她得逞后,很快又退開,見一向冷靜沉著的他雙目驚瞠,讓她不禁又笑。
「我喜愛你,一直很喜愛,我并非想避開你,而是太渴求你……你不要瞧輕我!顾樇t又笑,低柔道:「請幫我多看顧大智和果兒……」
丟下話,她隨即起身奔出死巷,未再回眸多看一眼。
他想到的,她也想到。
他想藏好她們?nèi)齻,然后再去對付追在身后的人。
她卻下手先將他「撂倒」,奔出去當(dāng)餌引開對方。
……只是這算什么?
她都還沒答允他的求親,就想一走了之?親了他就跑,還要他擔(dān)起責(zé)任照顧她的仆婢……沖到底算什么?!
他內(nèi)心遭受前所未有的巨力拉扯。
他心知自己中意她、喜愛她,卻是在此時此刻,才徹徹底底意會到感情這一陷落,陷得有多深。
一只小手拉扯他的衣角,他回頭對上明玉清醒卻仍委靡的眼眸。
「清姊……去、去追清姊,她很危險……對不起、對不起……」若非她溜掉,澄心不會跟來,清姊也不會被拐。癟癟嘴,她眼眶紅了。
宮靜川回過神,沉靜若水的輝芒再次躍進(jìn)瞳中。
他雙掌穩(wěn)穩(wěn)握著大妹的肩膀,直直看進(jìn)她水霧迷蒙的眼心,低且清晰道:「我把澄心交給你,我可以信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