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后
“咚咚咚……”有人奔上樓來,躡手躡腳地打開門,小老鼠般地探頭進來。
“二姐!”
其實在聽見足音時范橙橙就已猜出了是誰,只是沒打算理會,也無暇理會。
“二姐!”
小貓輕叫變成了驚叫,且還邊叫邊跑,范家老三神情緊張地來到范橙橙身邊跪下。
“你你你……你怎么會變成這樣?是閃到了腰還是脖子呀?”
怎么會把頭幾乎鉆過了高舉著的膝蓋底下?身子還扭成了麻花狀?
“你你你……要不要我……我去幫你找個醫(yī)生來?”可恨她只是個獸醫(yī),更非中醫(yī)接骨師也。
瞇起冷眸,范橙橙吐氣收足,終于出聲了,“找醫(yī)生和我一起練瑜伽嗎?”
“瑜伽?!喔喔……”終于知道自己又干了傻事的范家老三搔首憨憨笑!澳阒皇窃谧鲨べぱ剑俊蹦敲雌婀值恼惺接衷跄芄秩思也徽`會呢?
“不!”范橙橙沒好氣地說,“我是在自殺!
“好端端地干嘛要尋死啦!”一定又在騙人了!
“當然得尋死了!因為恨老天爺賜給了我一個好笨的妹妹。”
“哪有這種姐姐的……”范黃黃低低咕噥,改跪為坐,“整天只會笑話妹妹!
“哪有這種妹妹的……”范橙橙借用了妹妹的口吻,“整天只會找姐姐麻煩!
“你又知道我是來找你麻煩的了?”略帶心虛地裝傻憨笑。
“夠了!卸下你那傻呼呼的面具!笨蛋黃!”范橙橙喊出她給三妹的專屬綽號,“每回只要你一出現(xiàn)這種傻笑臉時,就是肯定有事要求人了!
“二姐果真神機妙算耶——”原想先好好諂媚一番,卻遭無情打斷。
范橙橙沒好氣地接口,“你來是想讓我當說客,叫媽拿錢出來供你開動物醫(yī)院?”
“哇!二姐,你怎么會這么的、這么的聰明?”絕非諂媚,是真心佩服了。
“少灌迷湯……”趴在地上的女子改以“眼鏡蛇”式登場。
肚腹貼于地,上半身抬起,美麗的小臉蛋子空中向后仰,像煞了一條美麗卻能致命的毒蛇。
“我是不會去說的!
“為什么?”原是可愛彎高著的小小菱唇往下扁去了。
好殘忍!虧她日等夜盼地,終于才將二姐給盼到了放假回家,原以為她一定會二話不說點頭說好,卻沒想到……沒想到……嗚嗚嗚……
如果拿三國里的人物來做比方,二姐就是諸葛亮,而她就是阿斗,事事都得仰仗著諸葛亮來幫忙的阿斗。
但現(xiàn)在諸葛亮不鳥阿斗了,那么她這個阿斗是不是干脆撞墻去,死了算了?
“別給我擺出那種如喪考妣的臉色……”眼神未轉,范橙橙卻能毫厘不差地猜出三妹的表情,“你也不小了,不能夠再這樣事事都賴著我了。”
“所以?”范黃黃小聲問道。
“所以自己去跟媽講!
“媽不會肯的啦!”范黃黃垂頭喪氣了。
“你還沒試就知道了?”
“根本就不用去試的,因為——”
“因為你根本就沒有勇氣去說!笔占{吐氣,范橙橙坐直身子轉過臉去,難得用出了一本正經(jīng)的表情,看著那小了她兩歲的三妹!岸绻氵B去向媽開口的勇氣都沒有,又怎能有勇氣去開業(yè)當老板,去面對將來更多的挑戰(zhàn)及問題,而非僅僅一時興起,開個幾天就關門大吉?”
“我不會的,二姐,我一定不會虎頭蛇尾的,我保證!”舉高小手做出了屈臣氏的“我敢發(fā)誓”招牌動作。
“OK!那就證明你的決心給我看!
“怎么證明?”
“自己去跟媽開口,爭取你想要的東西!”
眼見爭論又兜回了原點,范黃黃耍賴地仰躺在地上,翻滾兼哀號了。
“她不會聽的啦,從小到大她哪一回認真聽過我的話?又哪一回允過?”媽根本把她當空氣。
“那么范黃黃,這一回你就要讓她‘張開’耳朵,不但要聽見且還要接受!
“你當真見死不救?”虧人家打小將你視作了偶像,只差沒有日夜膜拜。
“如果我再這樣繼續(xù)救下去……”范橙橙瞪視她,“遲早你會無藥可救!
“二姐,拜托拜托啦!救人家最后一次啦!”范黃黃原想再發(fā)“奶”功,卻在此時門扉向內(nèi)一敞,一條酷帥的身影走了進來。
“二姐!電話!”
是手上捉著無線電話機的范家老么范綠綠——
一個蓄著利落短發(fā),永遠做著中性打扮的酷顏女孩。
“是誰?”范橙橙懶懶地啟口問,卻連伸手去接話機的動作都沒有。
“一個叫作史提夫的家伙,”邊說話綠綠邊不耐煩了,“你管他是誰,反正是你的電話你就接過去,我又不是你的接線生。”
“不是我的接線生卻是我……最最親愛的小妹!”
兩手撐于臀后,范橙橙臉上由方才的難以商量換成了討好甜笑,明顯在應付著兩個妹妹時,態(tài)度上的天差地別。
“好偏心!”一旁的范黃黃在瞧見二姐的笑容時,忍不住小聲嘀咕,卻見范橙橙壓根沒理會她,逕自對著范綠綠開口。
“小妹,告訴那家伙,說我和他已經(jīng)結束了,別再來纏我!彼闼臼拢尤贿B“灰屋”這里的電話都能找到,也不知是哪個笨蛋泄了密的。
推推算算,她已經(jīng)給了那家伙將近一個月的交往期,這在她的“交往歷史”中已能算是頗長的了,更難得的是期中她還沒玩劈腿,沒和別人出門交際。
真是不懂他在不滿什么,又在“盧”什么?幸好電話是被小妹接到的,若是媽,她可要被罵到臭頭了,因為居然敢把家里的電話給男人,破壞了“灰屋之內(nèi),男人絕跡”的至高家訓。
“才不干!”綠綠毫不考慮地一口回絕了,“從小到大,你老讓我干這種無聊蠢事!
從小學、中學,一直到這位美艷的二姐上了大學,她幾乎等同于范橙橙的專屬蒼蠅拍,專門負責幫這只花蝴蝶趕蒼蠅。
明明她就比這姐姐還小了四歲,卻居然得像個老媽子似地幫她杜絕男禍,她真是有!
既然明知日后一定會生煩到避之唯恐不及,那又何必要去招惹人家?
這些也都算了,只能怪她自己無論是在空手道、柔道,甚至是防身術上都太強了,順手幫忙趕幾只蒼蠅倒也無可厚非。
但眼前這只合該身心已成熟了的花蝴蝶年屆二十五歲,已踏入社會,甚至還和人合股開了一家瑜伽中心,算是老板娘之一了。
怎么說她都該是個既獨立又成熟的現(xiàn)代女性,該懂得玩耍的分寸了,卻居然還要將這種趕蒼蠅的爛差事交給自己的妹妹?
虧她剛才隔著門板還聽見了她在教三姐要獨立,別整天巴著人家?guī)兔ΓY果還不是“龜笑鱉無尾”,全是一個樣!
綠綠冷下眸子鐵了心,決定這一回無論如何都不再插手幫她擦屁股了。
卻在她準備將話機拋過去時,那依舊賴在地上的小女人嘻嘻一笑,開口了,“那有什么辦法呢?誰讓你是我們家里唯一一個……像男生的女生啰!所以保護如弱質女流般的姐姐們和媽媽,難道不該是你范綠綠的職責?”
弱質女流?!哼!這位小姐是在開玩笑還是沒睡飽?
“范橙橙”這三個字,終其一生也不可能會跟那四個字扯上關系的,好嗎?
但即便心中如是想,那原欲拋物的手卻仍是停下,冷冷地咬著唇,范綠綠認了。
“史提夫先生!”綠綠將話機重新擱回耳旁,發(fā)出了又冰又酷的嗓音,“你和范橙橙小姐之間已經(jīng)結束了……是的,是她讓我告訴你的……我不是什么鬼東西,我是她的妹妹……
“她不會跟你說話的,這是她的慣例,由我來通知結果。從這一刻開始,她不但要你的人滾出她的生命,就連聲音也是,你是第三百五十八位接到這樣的結果通知的人,三五八,記好!或許能拿去組合一下簽個樂透……
“不必對我說臟話,我對臟話免疫,有本事就來單挑,無論是空手道、柔道,或是西洋劍,我隨時奉陪……錢?你送她金山銀山做什么?她又還沒死,燒給她會不會嫌太早?而如果她真要的是錢,那就不好意思了,編號二六九的中東王子會比你更適合,不只金山銀山,他甚至可以為她蓋座金字塔……
“結果?!哼!問這種白癡問題顯見智商不足,如果有結果,還會有你這三五八號的出現(xiàn)嗎……是她先對你放電的?不好意思啰,依我對范橙橙小姐認識了二十多年的經(jīng)驗,三歲以上、八十歲以下的男子,只要她一時興起眼睛發(fā)癢,就都不會放過能夠放電害人的機會……
“你說她勾引男人?對不起,這種說法并不公允,她只是一個標準的‘男人殺手’而已,以屠宰男人的心、榨干男人的情愛為她生命的唯一宗旨,你不知道她有‘恨男癥’的嗎?她就是靠著享受男人的痛苦來存活下去的,謝謝你又為她增添了新的活力來源……
“變態(tài)?生?不!我并不覺得這是一種病,有些男人不也是這個樣子的嗎?范橙橙只是和那些壞男人的性別不同,所殺的對象也不同罷了!為什么你不去譴責那些‘女人殺手’?為什么男人談過十次以上的戀愛就叫作‘情場高手’可若換成了女人,卻會被叫作‘狐貍精’……”
“你說我媽媽怎么不管管她?謝謝你的關心,只可惜我母親還頗以她這樣的興趣為傲,我母親的名言是——‘天底下的男人少一個算一個’你想向我母親告狀,她只會回你一句!‘女兒!你干得好!’……”
“你哭?你痛心?不必跟我說這些對我不會有殺傷力的情緒字眼,這是你活該得到的。范橙橙是只花蝴蝶,是個專愛玩弄男人感情的雌性生物,這一點你應該比我這當妹妹的還要清楚。是你自己太笨,乖乖地跳入了陷阱,這場游戲沒人逼你,是你自愿的,難道不是……
“真心?誠意?對不起,你可能弄錯人了,在男人面前范橙橙是沒有這兩樣東西的,她只會和男人玩游戲,卻絕對沒有誠心去愛上他們的,你也不可能會是個例外。你為什么不能學她那個樣,只要享受追逐的過程,別去計較結果呢……你怪她不用真心?哼!她還沒怪你濫用真心呢……
“自殺?需要我把電話轉到一一九嗎……報復?你當現(xiàn)在是演‘霹靂火’嗎?我只能忠告你一句,有鑒于這種事情先前發(fā)生了太多,所以我們家的電話向來設有錄音裝置,絕不漏錄。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但之后若有任何的問題發(fā)生,請直接與我們范家的律師聯(lián)絡!”
話說完,范綠綠無情地切斷了通話。淡淡瞟了眼那坐在地上、一個聽傻了的三姐及一個掩唇嗤嗤壞笑的二姐,她轉身欲走,卻讓范橙橙給出聲喊住了。
“小妹!干嘛用那種‘你沒救了’的眼神看人?”
綠綠冷冷地旋過視線來,“要不然呢?該用‘恭喜發(fā)財’嗎?”
范橙橙捧腹嬌笑了,“恭喜發(fā)財?我喜歡這個,快快快,快點重來一遍!”
范綠綠沒好氣了,“我沒空跟你胡鬧,當心玩火自焚,你也年紀不小了……”明明她是家中年紀最小的妹妹,訓人的語氣卻像極了個姐姐,“上得山多終遇虎,當心哪天真的遇上了老虎,被吃得尸骨無存!
“那么你呢?小妹!”范橙橙笑嘻嘻地將問題拋回去,聰慧的靈瞳像是知道著什么,閃爍著貪瞧熱鬧的光芒,“你的老虎……就快要吃了你嗎?”
別以為躲在學校里偷交男友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就算真能夠瞞過媽,卻別想瞞過她神通廣大的二姐。
范綠綠若有所思地垂下眸,片刻之后抬起頭,眼神已一如平日的淡漠了。
“二姐,天底下也有老虎是不會吃人的!
話說完,范綠綠轉身關門離去,留下了個半天聽不懂的范黃黃,以及一個依舊嘻皮笑臉、沒個正經(jīng)的范橙橙。
“二姐!你和小妹到底在說些什么,怎么我都聽不懂?小妹哪有養(yǎng)老虎?又哪有老虎會不吃人的?家里只有我讀獸醫(yī)系,真要養(yǎng)也只有我有可能。還有剛剛小妹說家里的電話有錄音,又說什么三五八號、二六九號的,哇塞!你和小妹真的都有幫那些男生編號呀?這些都是真的嗎?”
“全都是假的!只有這一顆……”范橙橙給三妹一記爆栗子,“是真的!”
“好疼哪!二姐!”范黃黃拼命揉額頭。
“知道疼就代表還有救,沒有變成了水泥桶,還懂得偶爾要轉動!
“偏心!偏心!”范黃黃不得不又嘟高嘴了,“同樣是妹妹,你對綠綠從不擺兇,也不會動手!
“廢話!她的拳頭跟男生一樣重,我又不是想找死了,再加上我和她之間向來都是我有求于她,又怎么會去對自己的神燈精靈擺兇臉、下痛手?”
“厚!那現(xiàn)在反過來你就是我的神燈精靈了呀!罵也罵了,K也K了……”小手伸去環(huán)住姐姐的纖腰,搖柳樹般地拼命搖,“你就幫幫人家嘛!”
“煩!”范橙橙先是沒好氣地拔開范家老三,未了終于被搖得受不了了,喊降了。“成了成了,我怕你,就像綠綠怕我一樣。你還記得在跟媽要求,說你想考獸醫(yī)系時,你是說了哪一點才讓媽點頭的嗎?”
她傻呼呼地搔頭,“我……我說了什么嗎?”那么久的事了,當時又是隨口說說,誰會記得?
卻偏她那神通廣大的二姐真的記得,“笨蛋黃!就是‘忠實’嘛!”
小傻蛋依舊搔頭,“呃,二姐,是……是……時鐘還是鐘時?還是螽斯?”
“!你快把我給逼瘋了啦!”險些又是一記爆栗子用力送去,“是忠實!忠義的忠,實在的實,只要多提提小動物對于人類的忠實護主,保證對媽有效!
“就……就只這樣?”黃黃略略傻眼。
“怎么?對我的話沒信心?”
“有信心!有信心!”開玩笑,阿斗怎么可能會對諸葛亮沒信心?“只是有一點點小擔心,就怕太容易了!
“世上的事其實都很簡單的……”深吸一口氣,范橙橙向上攤展雙臂,大字躺倒,閉上眼睛!爸皇侨藗兌剂晳T把它們想得太復雜。老三,思慮沉淀,解放心靈,然后你就會慢慢發(fā)現(xiàn)世上的事,嗯,真的沒有自己原先想象的那么復雜!
學姐姐把身體躺平了,范黃黃也閉上了眼睛,用著崇拜的語氣說:“二姐,我真的好羨慕你喔!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不怕,什么難關都能優(yōu)哉面對,什么考驗都能迎刀解決,就連什么樣子的人,也都能夠被你征服……”
聽見這話,范橙橙那原是已然全部放松的身軀卻在突然間整個繃緊了。
什么樣子的人……都能征服?
她的思緒不由自主地回到了十八歲那一夜,那一場的豪門夜宴了……
還有那一記讓她深覺受辱、即便事隔了多年卻依舊耿耿于懷的匆匆一瞥,以及那個討人厭的男人身上了。
在不知不覺間,她掄緊了拳、略喘了息,原本清明的腦海里飄進了烏云。
生氣!生氣!
怎么會在事隔這么多年后還是……還是……還是那么樣的生氣呢?
夠了!快停止!
她在心底喝住自己,因為自知憤怒的情緒對人體只有傷害。
虧她剛剛還在教黃黃,說世上的事情并沒有自己所以為的復雜。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么為什么要她原諒一個跟她根本就沒有交集的男人?或者只是試著去淡忘他給的羞辱,竟會是如此,如此地困難呢?
為什么?
到底是為什么呢?
就因為他是她到目前為止所遇到過,唯一一個沒拿正眼瞧她,并且為之驚艷的男人?
就好比是《天龍八部》里的馬夫人,因為惱恨著大英雄喬峰的忽視,是以千方百計地要設計陷害他,然后因此印證了那句“最毒婦人心”的話?
噢!老天爺!這……這真的是很幼稚的,好嗎?
你早已不是個十八歲的青澀小女生,而是個二十五歲的成熟女子了。
成熟一點吧!范橙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