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彈指滅了火燭,室內一片漆黑,凝兒在剎那之間被擁入一個熾熱的懷抱。
“曲……”心要跳出胸口了!凝兒失了呼息,只覺得暈眩、無措、深深地迷惘。
他……他是怎么了?發生了什么?這……這真是曲唯兄嗎?
“為兄的失禮了。”他在她耳邊道:“小凝不必害怕,一次就好……”他語音消失,許久才低低又起:“……我要記得,真正的信任,是什么樣的滋味。”
她只能聽到自己激烈的心跳。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慢慢放開她,讓她坐回椅上,重又點燃火燭。
他又回到那個熟悉的曲唯兄了,沉靜又冷峻的面容,深深望著她的眼眸中只有一絲安慰,不再有風暴。不知怎地,那讓凝兒安下心來,呼息慢慢平靜,終于又能開口。
“曲唯兄為何不喜歡和人說話?”她輕聲問。
“因為沒有真正想說的話!
凝兒愕然。“都沒有嗎?可是,總有話可說的啊……”
“沒有非說不可的話!
她笑了。“那曲唯兄想跟我說話,喜歡跟我說話,非跟我說話不可!對吧?”眉梢間都是洋洋得意。
那談然的眼染了一丁點笑意。
“不說沒關系,我知道就行了!”她笑得眼都沒了。“可惜曲唯兄這么不愛說話,說的話卻如此有趣,別人都沒聽到!
“小凝很喜歡說話。”
“那當然!有話不吐多難過啊。婆婆說我多說多錯,玉爺說錯了才會改,所以我照說!
說到兩老,凝兒的思緒又自然而然轉回她最喜歡的話題上!澳枪シ?曲唯兄還沒說哪!
他起身道桌邊坐下,倒了杯水給她,她很自然地就接過喝下。
“攻法與守法最大的不同,你覺得是什么?”他問。
“自然是前者可傷人。”
“錯,是前者意在傷人。”
凝兒皺起眉。“非得以傷人為目的嗎?為何不是勝人或救人,或跟人打著玩兒呢?”
“若意不在傷,攻法無害,等于未攻。”
“那我不喜歡攻法。”凝兒搖頭。“從小看婆婆玉爺打,都是打情罵俏;而我與他們打,不是學習,就是取樂。偶爾受點傷,很快就好了,因為心里痛快。難道我學的攻法都不對?”
“自家人消遣練習,與爭斗對決當然不同!
“真正的武術難道就是爭斗對決?”
“倘若是呢?小凝還要學嗎?”
凝兒蹙眉,陷入苦思之中。傷人?那跟害人一樣的壞,怎么可能是真正的武術呢?武術在她,不只是打得好玩而已,那是她覺得世間最純粹的東西,有如一種真理正道,只有真正的英雄才能參透修成,窮盡一生去追求,死而無憾。
“不,那不可能是真正的武術!蹦齼嚎隙ǖ卣f:“傷人必自傷,最后兩敗俱傷,怎能求得終極武術的最高境界?戰爭只會落得橫尸遍野,所有人都成了輸家,化干戈為玉帛才是武術之心。”
曲唯默默,在昏暗中如同連呼息都沒有得靜止。凝兒有些忐忑地挪了挪。她說得肯定,但她發現自己非常在乎曲唯是怎么想的。
“傷人必自傷嗎?”他如同自語!靶∧秊楹稳绱苏J為?”
“因為沒有人想無故傷人的,一定是為了得到什么。但這樣傷人得到的,絕不會是好的東西、真的東西……就算得到了也不會長久。這樣最后自己不是會很失望、很傷心嗎?”
他深深望著他,許久才嘆息!霸瓉碜铍y的東西,要有最純的赤子之心才能明白。!”
凝兒有些猶豫地眨眨眼!扒ㄐ终J為我還是孩子,是吧?”
“就算是個孩子,有時也讓人害怕。”
“害怕?”凝兒嚇一跳!扒ㄐ衷陂_玩笑!”
“你認為四人決之中,最沒有勝算的是誰?”
“在簡單,當然是我嘛。我不在乎稱不稱王,沒有必勝的決心,一定會搶輸的!彼m是開玩笑的口氣,說的卻是真心話。
“那么大家最不當作敵人的,又是誰?”
“既然我這么沒希望,大概是我吧。”她偏頭。
“四人決雖說是決斗,卻不是以功夫打倒眾人就行,最后是怎么推選酋王的?”
她望著他,漸漸明白了。“曲唯兄是想說,其實稱王是在贏得所有人的心,能將其他三人化敵為友、得到三人全數支持的,就是贏家,所以我反而勝算最大?”
這可能嗎?她想想又搖頭!按蠹矣X得我天真,雖然不至于討厭我,但也不會蠢到以為天真就能稱王治國吧?要說好人,好公子人很好啊!他也不至于與大伙兒為敵吧?又比我成熟百倍,為什么不選他?”
曲唯的表情有些古怪,她說不上來是什么,只聽他說:“小凝如果是現在推選,會選那人吧?”
她很誠實地點點頭!按蟾虐伞2贿^知人知面不知心,一個月后,誰又知道大家會不會兵戎相見?”
“為什么選他?”
她瞇起眼想著。自己認識的人這么少,到底有什么資格隨便定論?吉村沒幾個人,她又剛出村,想想真的跟初生之犢一樣,不畏虎只是因為不識虎。
“說來還真沒理由呢!彼嘈!按蟾乓驗樗蛉瓕W⒌臉幼影伞_@樣算不算?”
曲唯眼中現出少見的詫異!按蛉俊
“是啊,看起來很純正、很干凈、很心無雜念,不偏不倚。”
他沉吟。“原來……小凝是這樣看的嗎?”許久又問:“那仇映宮呢?”
“你是說美公子。俊彼柤。“我覺得他美得讓人不能呼吸了!
看他面無表情,笑了一聲!八苡腥ぐ,和曲唯兄一樣!
咦!她說錯話了嗎?現在她好像比較了解他了,每當他臉上出現某種平板的空白,就有一種嚇人的肅氣,讓她心里毛毛的。
“當然還是曲唯兄比較有趣!”她趕緊更正。這也是真心話,只是強調一點罷了。
“有趣是什么意思?”他平平地問。
“就是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東西,讓人不自禁想去挖寶啊。”她雙眸亮亮的,“曲唯兄是一座寶窟呢!
“就因為想學武術?”
“是啊。”她點頭。“當然還有別的!
“什么?”
她嘻嘻一笑。“我若知道是什么,還挖什么寶?當然要挖出來才知道了。”
他的面容卻沒有緩和,反倒是緊繃了!叭敉诔鰜淼牟皇菍毮兀俊
“那也無妨。只要是曲唯兄的我都想知道!
曲唯又沉默了。凝兒覺得今晚的曲唯真的有些異樣,問的問題都好似話中有話。
想著想著,肚皮咕咕叫了起來,凝兒哀嘆了一口氣。
“餓了吧?喏,吃了這個!蹦贸鲆粔K比丹丸大、卻比圓餅小的扁圓物事。
她接過來聞了聞,有藥草香,沒有遲疑就咬了一口。
“好吃!酸酸甜甜的。這是什么?”
“苻糧,多種藥草與糙谷作成,如果旅途中困在冰漠可食,一枚可以支持一天一夜,無論天候冷熱。”
“真好!尤其還挺好吃的!比滩蛔∮忠Я艘豢凇!斑@樣的好東西曲唯兄有多少?”
“因為往返天術決路遙,只剩這枚!
“啥?”她差點噎著,看著手中只剩半塊的苻糧,趕緊塞回他手中。
“不早說!你自己怎么不吃?”
他嘴邊有淺淺笑紋,執起他的小手,苻糧又放進他手心。“小凝最不經餓,不是嗎?”
她覺得有點丟臉!翱墒恰
“你年紀小,當然你吃。”這個理由把她堵得很徹底。
“不管!你至少要吃一口,不然我不會心安啦!彼纱喟褨|西遞到他嘴邊。
沒把握他會聽,但他居然合作了,還就著她的手張嘴咬了一小口。
不知怎地,這動作讓她心一跳,趕緊縮回手來,把最后一口丟進嘴里,拍拍手完事。
剛才的擁抱躍上心頭,她趕緊揮去那個思緒?纯醋郎系乃,她作了個鬼臉!坝譀]酒?”只好飲了一大口水,因為嘴突然變得很干。
“該回去了!彼行┮酪啦簧,但真要再跟他擠一個房間,實在說不太過去!懊魈爝得想法子取糧呢!
走到門口回頭看他,他仍坐在桌邊,黑衣黑目,讓人看不真切。
為什么自己會很不想走?在家的時候也從不會黏著兩老的!自小都是自己一間房,向來沒怕過什么雷啊鬼啊的,說是不愛孤獨也很勉強,說來說去就是愛黏他而已。
“明晚就斟些酒來吧。”
她有些拖延的腳步不禁一頓。他的意思……是她明晚可以再來吵他?
高興地笑了!扒ㄐ忠矔?”
“小凝喝就行!彼麚u頭。
這人真無趣!但她笑得像剛尋到寶似的,走了。
燭火又滅了,他在黑暗中看著自己的雙手。
有那么一刻,自己放縱了;或者,是自己有了一剎那的閃神,讓從來密不透風的自制出了一道缺口。
又或者,一向靜若死水的心,起了波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