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幾日,一切平靜得像是什么事都沒有發生過,宣景煜如常白日里去商行,夜里回來就到云馨苑,再從密道去秋楓軒,天亮,他再回到云馨苑,和云裳一塊兒用早膳后離開,去上房向祖母請安后再去商行。
府里人人都認為他在專寵云裳,而他待她的好,待她的溫柔體貼,也會由早上伺候他們用膳的奴婢嘴里傳了出去,如今整個寧州城里的人都知道宣家少主迎了個出身青樓的貴妾,且寵愛得很,而正室妻子倒也大器,妻妾相安無事,讓宣家少主大享齊人之福。
那女人確實大器,宣景煜卻覺得這一點也最為可恨,打從云裳進門,她就對云裳有求必應,從未曾擺過正妻的架子,甚至還氣人的送云裳妝匣,要云裳好生打扮自己,討他歡心。
她就那么不在乎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嗎?她就不恨、不氣、不惱、不怒嗎?
他一直等她來找他理論,想從她口中聽到質問,質問他當初明明許諾不會納妾,要一生一世一雙人,為什么卻食言了,他早想好了要如何回擊,要如何說才能令她遍體鱗傷,可她一直沒有來,她如同一泓死水,激不起一絲漣漪,無論他再怎么用力的朝她扔石頭,她還是不痛不癢,無動于衷。
是了,她原本就是個鐵石心腸的女人,否則前世時她如何能待在夏依嬛那蛇蝎女子的身邊為虎作偎,若她有一絲慈悲心腸,她可以阻止悲劇發生,縱然她沒有真正下手做什么,但是沉默也是一種罪!
他不斷對自己說,他不會原諒她,他也不能原諒她,原諒她就對不起前世那幾百個因他而一同遭罪的宣家族人,還有前世慘死的靜霞、靜宸和景揚,連他祖母都無法安享晚年,這份很、這份莫大的遺憾,她怎么還得起?怎么賠得起?
「少爺……」
聽到宣安的聲音,宣景煜這才回過神來,從假寐中慢慢睜眼!负问拢俊
「到了!剐卜A道,又忍不住咋舌道:「還有啊,適才您的模樣好可怕。
宣景煜淡淡地道:「我閉著眼,哪里來的模樣?」
今日他去應酬,喝了點酒,身子忽然有些不適,宣安便跟上馬車服侍。
宣安比手劃腳的道:「那是因為您沒看見自個兒啊!您額上青筋直跳,咬牙切齒的,說有多可怕就有多可怕!
宣景煜冷著臉!概碌脑挘灰涯惴诺角f子上去?」
宣安連忙陪笑!覆挥、不用,奴才看習慣了,若是一日沒看到,還會睡不著呢!所以了,奴才千萬不能被放到莊子上去,那奴才肯定要夜夜睡不好了!
宣景煜抿著唇下車,回府之后,若不是太晚,他都會去向宣老夫人請個安再去云馨苑。
今夜他并沒有喝很多,并無醉意,但頭很痛,因此一直蹙著眉,有種揮之不去的煩躁在他周身籠罩,令他心頭像壓了塊大石,沉甸甸的。
到了上房,他有些意外陸氏和宣靜宸都在那里,她們全都愁眉不展,宣靜宸更是雙眼紅腫,肯定是哭過了。
「怎么了?」他看著宣靜宸問道,「妹夫欺負你了,跑來向祖母和娘告狀?」
「我相公才不會像哥哥這么沒良心欺負我!剐o宸惱道:「嫂嫂走了,這下你開心了吧?!還說什么要把那個云姨娘扶正!」
宣景煜的心驀然狂跳了一下,他勉強保持鎮定,追問道:「你說什么走了?是什么意思?走去哪里了?」
宣靜宸大聲地回道:「我說嫂嫂走了!再也找不到了!是你把嫂嫂逼走的,你稱心如意了吧,以后我是否要叫那云姨娘一聲嫂嫂?!」
「你說……什么?」他的聲音帶著震顫。
「要我說幾遍?」宣靜宸氣急敗壞,哽咽地道:「嫂嫂走了,離開咱們家了,不會再回來了!」
陸氏心煩地皺眉!改氵@丫頭怎么這樣對你哥哥說話?還不快向你哥哥陪罪!」
「你娘說的是,你哥哥又沒什么錯!剐戏蛉瞬痪o不慢地道:「男人納個妾室又沒什么要緊,是她自己器量小要走的,能怪得了誰?」
宣老夫人無時無刻站在孫子那邊,事實上她說的也沒錯,整個大齊朝的男人都在納妾,也不見別人出什么事,怎么就她的寶貝孫子不行?
她原先就不太滿意孫媳婦兒庶女的出身,但她嫁進來之后,倒是旺夫旺宅,看起來是個有福氣的,因此她也慢慢的喜歡她了,可如今卻因為丈夫納妾就使性子一走了之,做人妻子怎么可以如此心胸狹窄,這行為實在不可取。
宣老夫人語重心長地又道:「話說回來,景煜,你若再娶,肯定要桃個嫡女出身的大家閨秀,至干那個云姨娘你若喜歡就;留著,但萬萬不能扶正,否則我可沒臉出去和我那些牌搭子打牌了!
宣老夫人說了一大串,宣景煜卻是充耳不聞,他抓住了宣靜宸的手,迫切的盯著她。
「你說你嫂嫂走了,這是何時的事?走了多久?可派人去找了嗎?」
宣靜宸疼得甩開了他的手,她柳眉倒豎,氣憤難當地大聲回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哥哥想知道,自個兒去問!」
宣老夫人不以為然地嘀咕道:「問啥問,人都走了,我瞧著是不會再回來了,連齊哥兒也丟得下,她就是個狠心的,若是她能忍住不想齊哥兒,那她就永遠都不要回來好了……」
宣景煜心頭如燒著一鍋熱油,也不等宣老夫人說完便奔了出去,耳邊風聲呼嘯而過,他的頭更疼了。
「少爺!」宣安拔腿追上去。少夫人竟然離家出走了?!唉唉,少爺這下子急又有什么用?真是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宣景煜此時也是悔不當初,他腳下越奔越快,恨不得插翅飛到聚云軒去,可是他的頭越來越疼,一瞬間眼前天旋地轉,他什么也看不見,失去了意識。
「少爺!」宣安連忙奔上前去。
宣景煜醒來時,在聚云軒的房里,這原就是他的房間,不過許久沒來了,房里看似什么都沒有少,卻像是什么都變了。
「少爺,您醒啦!」宣安連忙湊近!负眯┝藛?大夫來過了,您染了風寒,正在發熱呢,小的去把湯藥端來……」
宣景煜截斷了他的話!赋O材?把常喜找來!
「您在發燒。」宣安苦口婆心地想再勸,「您還是先喝藥吧……」
宣景煜暴怒吼道:「我叫你把常喜找來!」
宣安嚇了一大跳,也不敢再勸告了,連忙去找人。
常喜其實也沒有走遠,就在門口守著,聽到宣安在找她,很快就進來了,她站在宣景煜的面前,整個人垂頭喪氣的,臉上有哭過的痕跡。
宣景煜掀開被子坐了起來,臉色鐵青的看著常喜!干俜蛉撕螘r走的?」
被這么一問,常喜又想哭了,但她極力忍住,哽著嗓音道:「奴婢也不知道,下午少夫人說要去上房給夫人送雙她做的鞋,要奴婢看著小少爺練字,后來少夫人就沒再出現了!
他心頭一沉,神情陰鷙!干俜蛉藥ё吡耸裁礀|西?」
他不信她真的走了,不信她丟得下齊兒,她疼齊兒如命,不可能說走就走,這一定是在跟他開玩笑。
常喜帶著哭腔道:「奴婢點過了,少夫人什么也沒帶走,衣物首飾那些都在,嫁妝在庫房里沒動,銀票奴婢知道放在哪里,一張都沒少,嗚嗚嗚嗚嗚……」
她用衣袖抹著淚,啜泣道:「少夫人,您到底去哪里了?為何不跟奴婢說一聲,為何不把奴婢一塊兒帶走,讓奴婢伺候您……」
「住口,不許哭。」宣景煜聽得心煩意亂!讣热粵]說,如何斷定少夫人走了?」
聞言,常喜憤憤不平的瞪著他,他也有些錯愕,常喜一直是在聚云軒伺候的,未曾對他如此無禮過。
「那個……少爺!剐残÷暤氐溃骸干俜蛉肆袅诵旁谠栖霸,可能是認為您都只會去那里……」
宣景煜氣惱道:「為何不早說!」說完,他便急匆匆地下床趕了過去。
此時他有如熱鍋上的螞蟻,整個人彷佛都要炸開了。
云裳見他來到有些訝異,不過也很快趨前朝他行了一禮,關心地問道:「宣安說您染了風寒,可好些了?」
他根本不管她問什么,逕自問道:「信呢?」
云裳回過神來,「哦」了一聲,連忙去取信,一邊說道:「除了給您的信,少夫人也給了我一封信,另外還給了我十萬兩的銀票,說她不會再回來,讓我放心坐上正妻的位置,請求我善待小少爺,說我一定會有好報……」
她喟嘆道:「我原就知道少夫人為人很好,卻不知道她竟是好成這般,我卻收了您的銀子來這里騙她,叫我心里實在難安。」
她說的話,字字句句都扎進他的心里,他僵硬地道:「你為何不攔著她?」
云裳苦笑道:「信是少夫人走后才由門房送來的,信上寫著我的名字,里面有給我的信和銀票,還有給您的信!
她抽出那封給他的信,交給他之后,深深看了他一眼,這個男人一臉的憔悴、焦灼、悔恨與懊惱,看來不必旁人指責了,他恐怕想掐死自己。
「還來得及,您快去把少夫人找回來吧!」她語重心長地說完便離開了,把獨處的空間留給他。
他的眉心深鎖,胸口像有千斤巨石壓著。
信有兩封,一封是和離書,上頭寫著「從此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一見到這封和離書,他的臉色就如紙般刷白,眼神空洞得近乎麻木。
另一封是信,只有短短幾句話,卻沉重得叫他透不過氣來,他將信紙緊緊的揑在手中,而信里的內容卻狠狠地嵌在他心上,叫他動彈不得——
如果還能有下一世,還能再為人,不會再借用別人的身軀與你相見,我會直接認出你,投入你的懷中,絕不會再對你有任何隱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