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沒睡。
經(jīng)過書房時,隱隱流泄的燈光留住季石磊的步伐,他在原地躑躅,猶豫著是否該敲門進去。
午夜時分,是萬籟俱寂的時候了,她也該上床睡覺,不該再透支精力。
季石磊暗暗擰眉。
雖然超時工作對他而言,一向猶如家常便飯,雖然他也嚴格要求她認真負起董事長該盡的責任,但見她如此配合,他又覺得莫名地心疼。
方斯文說的沒錯,她是瘦了,神色偶爾會顯得憔悴,教他看得怵目驚心,懷疑自己是否真的在虐待她。
為何要對她如此嚴厲?
只因為她說不想嫁給他,不需要他的保護,所以他就惱火了,藉此懲罰她?
他真是個小氣的男人,小氣又別扭,明明舍不得她,卻刻意裝酷。
季石磊自嘲地抿唇,輕輕推開門扉。
她果然坐在書桌前,卻是趴在桌面打著盹,許是太累了吧?
他心弦一緊,悄無聲息地走向她,蹲在桌前,看她疲倦?yún)s依然嬌美的容顏。
“織心。”他啞聲喚。
她聽不見,朦朧地睡著,蘭息輕吐,頰葉淡淡透出薔薇色澤。
該不會發(fā)燒了吧?
他忍不住憂心,偷偷伸手探了探她額頭,確定溫度正常,才松一口氣。
“嗯……”也不知是否在夢里感受到他溫柔的撫觸,她滿足地輕吟一聲,換了個姿勢,繼續(xù)酣睡。
季石磊微微一笑,眼底最后一分銳氣滅去,只留溫煦。“加油吧!大小姐!彼吐暪膭,手指輕彈了彈她可愛的俏鼻。
手機驀地在口袋震響,他怕吵醒她,急忙閃身踏出落地窗外,到露臺上接。
夜涼如水,空氣中濕潤著寒意,他小心翼翼地拉上窗扉,不讓冷風溜進屋里。
“喂,請問哪位?”
“是我,筱柔。”一道女性的聲嗓,幽幽地從線路另一端傳來!氨高@么晚打給你,可我想你應該還沒睡!
“嗯,我還醒著!彼ǘㄉ瘛!白罱鯓?還好嗎?”
“還不就那樣?為工作賣命!崩梵闳嶙猿,頓了頓!澳阃蝗晦o職,叔叔很生氣!
“我知道,改天我會親自去美國跟他道歉!
“改天?什么時候?”她問得犀利。
他怔了怔!暗任沂稚系氖赂嬉欢温!
她沉默半晌!拔衣犝f了,你找了幾個投資人,投資你老婆家的公司,你現(xiàn)在就是為那間公司的事在忙吧?”
“是啊!
“你要結(jié)婚,怎么不事先告訴我?至少……讓我送份結(jié)婚禮物!
似乎他每個朋友都怪他這婚結(jié)得匆忙。季石磊苦笑。“抱歉!
“她……就是十年前,堅持要跟你分手的女孩吧?”
“你還記得?”他詫異地揚眉。
“怎么可能忘?”她輕哼。
他悵然,不是聽不懂她話里隱含的幽怨,只是她這番情意,他實在承受不起。
“最近應該還是不少人追你吧?有沒有考慮過跟哪個人定下來了?”他笑笑地問,委婉地暗示她另尋真愛。
“就算你跟初戀情人復合了,也不必急著幫別人作媒吧?”她語調(diào)清冷。
季石磊無話可說。愛情難言其妙,總是彼此追逐,卻又彼此錯過,心心相印也許是萬分之一的奇跡。
“我真的沒想到你們會復合,我以為你不會再喜歡她,畢竟當初她對你那么絕情。”
“我們……是有一些誤會。”他不知該如何解釋,對織心,他是既恨又愛,想傷害她,卻更想呵護她。
“是不是她求你的?”黎筱柔顫聲問,似壓抑著波瀾起伏的情感。“我記得你以前跟我說過,她是個需要保護的女孩,希望你寸步不離地跟著,所以你決定到美國工作,她才會那么生氣!
“是不是她求你跟她結(jié)婚的?是不是因為她救不了自己家的公司,所以才要你幫她?”
“筱柔,你是不是喝醉了?”他聽出她不對勁。
“我沒有!”黎筱柔尖聲否認,更顯激動!熬鸵驗樗涡、柔弱,所以你沒辦法丟下她不管是嗎?為什么你要這么傻?她背叛過你!”
“她不是你想像的那種女人!奔臼谏髦氐爻吻濉!皼]錯,她或許有些任性,有時候也會惹我生氣,但她并沒有求我娶她,她工作很認真,也一肩挑起該負的責任,她沒有把爛攤子都丟給別人收!
“你的意思是……她很好,對嗎?”她微微哽咽。
他悚然一驚。她在哭嗎?在人前總是擺出一副女強人姿態(tài)的黎筱柔,也會流淚?
“筱柔,你……還好嗎?”
“我好像真的有點喝太多了!彼钗跉,似是逐漸重拾冷靜。“其實我現(xiàn)在在臺灣。”
“你在臺灣?”他愕然。
“我跟幾個同事過來做一件Project!彼忉!案奶斐鰜沓詡飯吧!”
“當然!彼湃嵘ひ!澳阌锌盏臅r候Call我。”
“那就這么說定了,你老婆一定在等你吧?我不打擾了,晚安。”
斷線后,季石磊仍怔忡地握著手機。
他回想起剛到美國那時候,他曾幾次為了情傷而買醉,都是黎筱柔陪他一起喝酒,鼓勵他振作。
后來兩人各自沖刺事業(yè),見面機會少了,卻仍不時通電話,維系友誼。
他一直知道她暗戀自己,在她因為和前男友分手而失落時,他也曾考慮過回應她的情意,但蒙塵的心弦,總是難以牽動。
他對不起她……
“想什么?這么入神!鄙硢〉纳ひ趄嚨卦谒砗髶P起。
他愕然回眸。
艾織心站在落地窗邊,靜靜瞅著他。
“你什么時候醒來的?”怎么無聲無息的?
“剛剛。”艾織心清淡地回應,走上露臺,倚著欄桿!澳憧赡苤v電話太專心了,連我開窗都沒聽見。”她頓了頓!笆抢梵闳釂幔俊
他愣了愣!澳懵犚娏?”
“我不是故意的,我以為你干么站在露臺上吹風,所以才想出來看一看,沒想到你在跟她通電話!
長串的解釋,似有些多余。季石磊沉吟,望向艾織心的眼神多了幾分興味——她那么怕他誤會她偷聽,是因為對方是筱柔嗎?
“看來你跟黎筱柔交情挺不錯的,這么多年了還都保持聯(lián)絡(luò)!
“我們一直在同一家公司工作,關(guān)系當然好。”她果然在意筱柔。季石磊悄悄揚唇——他可以期待那是嫉妒嗎?
“是喔!彼乘谎郏暰卻又迅速調(diào)開,仿佛很不情愿!澳悄銈冊趺床徽剛戀愛什么的?我還滿驚訝你們沒在一起。”
驚訝嗎?季石磊劍眉一挑,笑痕烙深。“你怎么知道我們沒在一起過?”
“你——”艾織心神情一變,但不過轉(zhuǎn)瞬,嬌容便燦爛笑開!澳悄阍趺瓷岬酶质?她應該是個很不錯的對象吧?”
“是啊,是很不錯!彼酚衅涫碌刭澩,偷覷她緊緊掐握欄桿的玉手。“筱柔很聰明、很能干,交給她做的事一定做到最好,個性又很爽朗、善解人意,完全沒有一般女孩子的嬌氣,不只我們公司同事,很多客戶都很想追她!
她暗暗咬唇,沉默許久,好不容易找回說話的嗓音。“既然你把她稱贊得天上有、地上無的,那你干么不娶她?你去跟她結(jié)婚!”
呵,果然是吃醋了。季石磊頓時心情飛揚!拔胰绻Y(jié)婚,這十年早就結(jié)了。”
可他卻沒有娶她,沒娶其他任何女人——這意味著什么?他真希望這倔女孩能懂。
她似是領(lǐng)悟了,轉(zhuǎn)過容顏,星眸在夜色中神秘地閃亮。
四目相凝,兩人專注地對望,直到遠方的天際,忽地劈落一道閃電,跟著雷鳴砰響。
“要下雨了?”艾織心輕呼,話語未落,滂沱大雨霎時迷蒙了整個夜世界。
“快進來!”季石磊連忙握住她的手,將她牽進屋里,刷地關(guān)上落地窗。
窗是關(guān)緊了,卻擋不住窗外隆隆雷響,電光石火,一道接一道,連綿不絕,似是欲將夜幕狠狠撕裂。
兩人在室內(nèi)相對,不由得都憶起多年前,那個春雷落響的黃昏,她驚顫地偎著他,與他意亂情迷地擁吻。
他看著她,她也與他相凝,情潮悄悄地在彼此胸口沸騰,心韻激烈地鼓動著,祈求著什么。
他不禁上前一步,大手珍愛地捧起她臉蛋,像捧起易碎的玻璃。
“織心、織心……”沙啞的呼喚,就如同當時,一遍又一遍,挑逗她的心。
她倏地閉上眸,全身顫栗,滾燙著,羞澀著,彷佛又成了當初那個天真浪漫、不解世事的少女。
但她,已經(jīng)不是了……
他展臂,輕輕擁住她,方唇緩緩接近她,徘徊在只有一個呼吸的距離,想親吻,卻又猶豫。
“不是說,不再碰我了嗎?”她輕聲問,似嗔似怨。
他一凜,狼狽地為自己的把持不定找借口。“我只是……想安慰你,你不是最怕打雷嗎?我怕你嚇著了!
羽睫翩然揚起,眼潭如最清澈的秋水,映照他!拔乙呀(jīng)不怕了!
“什么?”他一愣。
“只是打雷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只是……打雷而已?
他蹙眉!翱赡阋郧昂芘碌!
沒錯,以前的她確實很怕,總覺得轟轟雷響像怪獸的咆哮,張牙舞爪地想吞噬這個世界。但現(xiàn)在,她不怕了,這世上有太多比雷鳴更值得驚懼的事,而她已經(jīng)歷過。
“我在你眼中,真的是那么沒用的大小姐嗎?”艾織心自嘲地彎唇。“都這么多年了,我好歹也長大了一點吧?”
他悵惘,望著那看似嬌俏,卻蘊著幾分滄桑的笑,忽覺胸口好似被挖去一塊,空空落落。
她長大了,再也不是從前那個會因為害怕閃電,尖叫著躲進他懷里的女孩。
她變堅強了。
他該感到欣慰,但他,卻覺得自己似乎失去了很重要、很重要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