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木、以芳帶著寶物到皇帝跟前上奏的同時,呂氏來到慈慎宮,她屏退宮女、關上門,低聲將蘇葉在十九年前的奇遇對皇后娓娓道來。
在聽見松羽山、白云寺時,皇后就激動了,再聽見蘇木身上的胎記,她的激動已無法自抑,抓住呂氏的手,她滿面急切。
“你的意思是……蘇木那孩子……”皇后哽咽。
難怪一見到他就倍感親切,難怪不欲對人說的事,她卻毫無負擔地對他侃侃而談,難怪只要見到他,她便覺得心平心定,難怪……那是她的孩子啊。
呂氏回握皇后娘娘,請拍她的背,安撫她的情緒。
她們是閨中密友,她知道皇后心底不平,也知道皇子身上的胎記,只是當時皇后的話除呂氏之外無人肯信,所有人都說她魔怔了,一碗碗藥湯灌下去后,她的行動變得緩慢,思緒常常接不上線。
身為密友,見她如此,她抱住皇后放聲痛哭,狠狠大罵,“你這是讓親者痛、仇者快啊。”
后來,在呂氏的陪伴下,皇后漸漸恢復過來,只是與皇帝之間的心結再也解不開。
“你仔細想想,那孩子除額頭的葉形胎記之外,還有其他特征嗎?”
“他腰間也有一塊狹長的柳葉狀胎記,另外右耳后有一顆紅痣!
“你確定?”
“確定,當時生產順利,我的精神不錯,穩婆把孩子抱給我時,我從頭到腳把他看得一清二楚,我還給他戴上我小時候戴過的紅色珊瑚手釧。
“可我才睡一覺,他們就告訴我孩子死了,我沖過去抱住尸體那刻,就知道那不是我的孩子,我兒子多漂亮啊,他才不是長那樣,我哭號大鬧,所有人都說我得了失心瘋。失心?是啊,我是失了心,我的心隨著兒子的失蹤,再也找不回來。
“不久皇上抱來嫻貴妃的兒子,他告訴我:“我需要一個嫡子,這孩子就是你生下的。”那刻我恍然大悟,嫻貴妃母家位高權重,新朝剛剛建立,皇上需要他們鼎力支持,于是我的兒子被犧牲了。”
就是這個心結,多年來皇后操持后宮、盡心盡責,她讓整個后宮平靜安寧,可她再也不愿意伺候皇上,宮中大小慶典,但凡皇后該出現的場合她都托病讓嫻貴妃陪著皇上出現。
許多朝臣不認得或已忘記皇后長什么樣,甚至傳言皇后早被打入冷宮。
皇后不在乎傳言,她對呂氏說:“今生我不負他,是他負我良多!
“若蘇木真的是三皇子,這些年來追殺他的會是誰的人?”
“不知道,當年朝堂未定,皇帝此般做法是盼望尋得強力支持、穩固朝廷,可虎毒不食子,我始終不相信皇上會殺害親子,我以為皇上只是將他交給皇親朝臣或平頭百姓養大,但不管交給誰,他都不會派殺手!
呂氏明白,皇后常暗中派人到各朝臣家中探查,想找到一個額頭有菜形胎紀的孩子,只是多年過去,沒有進一步的消息。
皇后突然想到一個可能,猛地心口一陣無法言喻的疼痛閃過,像一根一了多年的弦瞬間斷裂,“會不會是……”
“是什么?”
“是我不放棄、是我始終在尋找,所以那些人才一直追殺阿木?”
“那些人?嫻貴妃?吳家人?”呂氏遲疑。
“不知道,我也懷疑過嫻貴妃,但我試探過數次都沒有結果,而我也在吳府放了很多眼線,至今仍一無所獲!
那么,追殺蘇木和表哥的究竟是誰?
皇后娘娘問:“你知道阿木能看見鬼魂嗎?”
“知道……”剛說完,呂氏又補上一句!耙蚕嘈!
若非他傳達李琴的死亡真相,至今婆婆仍然認定她的死自己與相公難辭其咎。
皇后同意,她打開荷包,從里頭取出一條珊瑚手鏈。
“他見過喜嬪,這是喜嬪讓他挖出來交給我的,里頭還附上一張紙條,上頭寫著松羽山、白云寺,不會錯了,阿木就是我的皇兒。”
多年以來,不能想、不敢想的事來到眼前,她竟不知如何形容,她激動狂喜,她緊拽住呂氏,手心微顫。
呂氏深吸氣,沉聲道:“倘若娘娘所想無誤,當年皇上需要吳家,可如今的吳家已然式微,咱們能否撥亂反正,讓蘇木認祖歸宗?”
本該如此,兒子在外流落多年,吃過數不清的苦頭,如今老天垂憐,終教他們母子再得相見,該是他的,誰也別想奪走!
“是,本宮要將欠他的,一一彌補起來!被屎髶P聲道:“來人,去問問皇上在哪兒!
娘娘想見皇上?娘娘想開了?屋外待命的宮女又驚又喜,忙跑進殿內,應過聲后又飛快往外跑,轉眼便不見人影。
進了御書房,蘇木和以芳沒想到刑部尚書岑開文和以笙也在。
以笙雖初出茅蘆,但辦案本事高強,旁人看不出的線索,往往他走一趟案發現場就能找出若干蛛絲馬跡,因此他進刑部不久已得岑開文看重,不管走到哪兒都將他帶上。
看見以芳進門,以笙嚇一大跳,她怎么又和蘇木湊在一起了?
視線落在他們手上,以笙眼皮子一跳,不會吧,他們去過簡府?又被他們找出什么?
皇上看見蘇木手上似曾相似識木盒,微蹙的眉心瞬間舒展,這是找到另外半張藏寶圖了?
他按捺住性子,讓太監給蘇木、以芳送上椅子后,繼續對岑開文道:“你說簡府的后院有問題,什么問題?”
岑開文道:“從邊緣處看那座院子占地并不大,但走進去就會迷失方向,臣與鄭推官進出兩回,都沒辦法從頭尾走過一遍!
“意思是?”
岑開文看一眼以笙,讓他接話。
以笙上前拱手道:“稟圣上,臣懷疑那個院子里有人布下陣法,臣并不擅長此道,只好暫且退出,想尋找能人再探一回。”
若非藏有重要東西,何必布下陣法?可見簡正堂也不是個簡單的。
皇上想起從梁尚書房里尋出來的物品,可以確定梁尚書與前朝脫不了關系,那么簡侍郎也是?
眉心皺起,怒氣升騰,皇帝心道:朕的朝堂中到底還有多少前朝余孽?
目光一轉,皇上對上蘇木,問:“你去過簡府?”
“回皇上,是!
“你手上之物,是在簡府后院找到的?”
“是!
皇帝臉色鐵青。真是太好了,新朝建立二十幾年,想他刻苦勤勉、傾全力當個明君,他努力想讓國富民安,沒想到還是有人不滿意他的治理,心心念念要恢復那個百官貪污、內亂不斷的前朝。
而以笙滿臉震驚,蘇木竟有能耐解開陣法?
蘇木自然不是自己解開,而是跟在簡侍郎身后走過幾回,牢牢記住的。
皇上望向蘇木!罢f吧,把你看到、聽到、找到的全說一遍!
蘇木看一眼岑開文他是皇上信賴之人?
皇帝看見他的顧慮,欣賞自眼底閃過,這孩子不但行事沉穩,心性還如此謹慎。
岑開文倒也知趣,接收到蘇木的眼光后起身就要告退。
“不必!蘇木,岑愛卿是一路隨朕打天下的,朕會防所有人,獨獨不會防備于他!
“是!碧K木一拱手。
以芳忙將手上的東西呈上卸案。
皇帝一面聽蘇木敘述經過,一面打開木盒子,取出當中的鑰匙。
隨著蘇木的講說,岑開文與以笙驚訝不已,簡侍郎竟將密室蓋在池塘底下,只是越聽到后來,兩人越發坐不住了,本以為只是滅門血案,沒想竟會牽扯到前朝?
這是敏感話題,以笙看著傻傻跟在蘇木身旁的以芳,她半點不慌,一雙妙目望著蘇木,一瞬不瞬,聽得無比專注,以笙更悶了,那么有趣嗎?又不是說書。
說到后頭,皇帝打開羊皮卷,當里頭的人像逐一出現,便是見多識廣的岑開文也驚呆了,竟然有那么多前朝余孽在朝堂身居要位,他們這是想做什么?推翻朝廷?
然而當前朝皇帝的畫像打開,連皇帝都忍不住驚呼出聲,燕瑀怎會出現在羊皮紙上?若年代久遠,他肯定要以為是自己的兒子。
皇上心頭驚疑不定,端起茶盞、手指微微抖著,他喝一口茶,茶已經冷掉,但他沒讓人換上,繼續把冷茶喝光,穩住心中惶然。
是他護了近二十年的兒子,是他資質魯鈍、心思淺顯、腦袋蒙昧的二子,他從沒放棄過燕瑀,明知道是扶不起的阿斗,依舊悉心教養,沒想到他的心力竟然是個笑話。
連連咽下幾口口水后,皇帝將鑰匙與地圖往前推,緩聲解釋。“這是一部分,另一部分蘇木和鄭丫頭在半個月前,已經在梁府找到,隔天便交到朕手上,朕令隱衛藏身梁府,當晚抓到數名潛入梁府的黑衣人,朕親自審訊,但他們知道的并不多,只問出他們想恢復舊朝榮光!
蘇木眉頭深鎖,那個舊朝哪來的榮光?只有千瘡百孔。
“朕百思不得其解,舊朝帝王已死,他們還能拱誰為帝,如今看來……”這步棋子,早在十九年前已經埋下。
以笙上前道:“皇上,在梁府滅門案發前五、六日,附近住戶曾看見一名身形與二皇子相似的受傷男子從梁府后門出來!
以芳跟著說:“民女與弟弟合計過,那日恰恰玉珍公主送二皇子至蘇氏醫館,請求蘇大夫診治,二皇子手臂上有長達十到十二寸的刀傷,就算傷口已經密合,但疤痕還在,皇上可著人驗看!
皇上望向蘇木。
他點頭道:“當日玉珍公主送二皇子過來時,囑咐此事不能外傳,這是病人的隱私,之前草民并未做出過多聯想,后來梁府滅門案發生,時間上的巧合讓草民不由多存了兩分心思,又從公主口中得知,二皇子近日經常出入簡府之后,便命人在暗中盯著,昨日二皇子與簡侍郎回府,當晚有一群人進入簡府潑油,緊接著火災一發不可收拾。
“草民的人怕打草驚蛇,不敢與他們正面相對,只能暗中尾隨,昨晚草民給他們喝了點蒙汗藥,已將人綁起,藏在醫館地窖中。”
聞言,皇上看岑開文一眼。
他立即起身道:“臣立刻將人帶回來!
岑開文離開后,蘇木又將兩人對燕瑀所行所為的推論說過一回,不過他們再三言明,只是猜測,并無根據。
皇帝沉吟片刻后問:“蘇木,你可愿意為朕將前朝寶物尋回?”
沒了錢,他倒要看看那些個余孽還能怎么蹦跶。
蘇木還沒開口,就見以芳眼巴巴地望著自己,他淺淺一笑點頭,算是應下了。
以芳吐吐舌頭,他愿意帶她一起呢,想到數十日的同處同居,靦腆的笑容里藏著幾分害羞。
看著兩人眉來眼去,以笙滿肚子不舒服,不行,他一定要想辦法跟上!
蘇木拱手道:“草民領命!
與此同時,門外的太監拉起公鴨嗓道:“稟皇上,皇后娘娘到。”
皇后?雪兒終于愿意見他了?這么多年她終于……控制不住的笑意浮上眼,皇上站起身!翱煺垺!
皇后與呂氏一起進御書房。
知道蘇木也在御書房時皇后就無法慢下腳步,她承認自己失了宮儀,可那是她的親生兒子啊,從出生至今,他們已經整整十九個年頭不曾見面,她怎能不狂喜、不失儀?
走進御書房,皇后沒向皇上請安,卻直接走到蘇木跟前,握住他的衣袖潸然淚下,她知道身為皇后不該如此,但是她做不到啊……
下一刻,她抱住蘇木,哭得不能抑遏。
蘇木看見她的悲慟,他不理解怎么回事,但一陣陣酸楚襲心。
他喜歡皇后娘娘,從見第一面時就喜歡,但他不懂,為什么她的情緒可以影響自己?
他站得筆直,沒做出任何動作,但胸口的濕意讓他愁了眉心。
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妻子投入別的男人懷中,皇帝同樣不理解,卻對這幕起不了反感。
呂氏向自己的一對小兒女說:“你們先出去!
以芳不想出去,她隱隱的有些不安,下意識朝蘇木身邊挪去。
“出去!眳问蠅旱吐曇簦跉鈬绤。
娘從不曾如此,以笙明白事態嚴重,他拉起以芳,硬將她往外帶。
趕走兩人后,呂氏關起門,重新回到皇帝跟前,雙膝跪地。
“稟皇上……”她將蘇葉所講的陳年往事一一說予皇上聽。
這時皇后收起眼淚,道:“當年我說過,那個死嬰不是我兒子,皇上不肯可我很清楚,兒子額頭有個葉形胎記,腰間有一片狹長的柳葉狀胎記,右耳后還有一顆紅痣。我理解皇上需要嫻貴妃的娘家支持,這才犧牲我的兒子……”
“打!”皇上凝聲道:“朕再說一次,朕從沒有犧牲我們的兒子,朕再需要吳家也不會用親兒子去交換,這話朕也對你說過很多次,只是你一直不肯相信。”
為了這個,她不愿意面對他、不愿與他對話,他多冤吶。
呂氏見情況不對,忙轉移話題道:“阿木可否除去衣服,讓我們瞧瞧?”
蘇木吐氣,不必瞧了,他腰間有胎記,但三雙眼睛同時盯著他,他還是依言除去衣裳,讓他們看個仔細。
皇后又喜又悲,拉著他不肯放手!拔业暮海瑢Σ黄稹餂]有護好你,讓你流離顛沛、吃盡苦頭!
同時皇上也走到他身旁,胸口有說不清的情緒,是喜悅驕傲、是失而復得的欣喜還是其他……他無法厘清,只能把蘇木從頭到腳、上上下下看過無數回。
心中不斷說道:對,這才是朕的骨血,英挺俊逸、優秀杰出、卓爾不凡。
一聲輕笑響起,蘇木轉頭望向笑聲處,喜嬪來了,她看著一家和樂的場景,心里那點兒罪惡終于煙消云散。
呂氏道:“倘若當年之事非皇上手筆,那么是誰換了嬰兒,這些年一路追殺蘇木的又是誰?”
“當年邊關有亂,朕送走大軍回宮,宮人來報,道皇后所出之子死亡,而嫻貴妃那個早半天出生的皇子身強體健,當時朕需要一個嫡子穩定人心,于是將他送到皇后身邊,朕是真的相信那個死嬰是皇后所出的嫡子!
看一眼皇上,再看向皇后,蘇木扶著哭得全身乏力的皇后坐下后,插話道:“這件事我知道!
“你……”皇帝不解,當時他那么小,最不可能知道的人就是他。
所有人都望向蘇木,他一笑,指向門邊!跋矉寰驮谀抢,她說的!
“喜嬪?”皇上已經忘記這號人物,他轉頭看向門邊,那里什么都沒有。
皇后輕觸皇上手背,解釋道:“木兒能視鬼!
視鬼?天底下有這種事?皇帝很難相信,但不管他信或不信,蘇木都逐字逐句傳達喜嬪所言。
“喜嬪六歲時失去父母,被趙文收養,趙文教導她一手醫術,然后在前朝傾覆后將她送到皇上身邊,而趙文則跑到白云寺出家!
呂氏和皇后一愣,所以當時趙文在白云寺?是他逼小和尚殺嬰滅尸?
“喜嬪的任務是斷皇上龍嗣,她擅于用藥,入宮后她花兩、三年功夫,與御膳房廚子打交道、建立人脈,因此多年來皇上只有三名皇子!
“朕還有一個公主。”皇帝道。
玉珍公主嗎?蘇木淺淺一笑,沒有回答,但表情卻把話都說盡了。
皇帝撫胸,心頭一陣快跳,這意思是嫻貴妃……不貞?
蘇木略過玉珍公主,繼續往下說:“喜嬪初入宮時被分到嫻貴妃宮里,嫻貴妃不喜她絕俗容貌,經常欺凌她,甚至羅織罪名迫害她,后來是皇后娘娘救她性命,將她安排到明喜宮。
“那年皇后與嫻貴妃都懷上龍嗣,嫻貴妃知道喜嬪懂醫術,強迫她對皇后下藥,她對嫻貴妃虛以委蛇,一面為皇后娘娘保胎,一面告訴嫻貴妃皇后十月后將會產下死胎,于是嫻貴妃不再暗中使小動作,安安穩穩地等待瓜熟蒂落。
“然而在兩人生產前日,趙文抱來一個嬰兒,要喜嬪換走皇后所出的嫡子,她與趙文約法三章,她能換子,但趙文必須將皇后之子平安養大。當時邊關戰亂,朝堂日夜忙碌,皇上無暇顧及后宮。
“那天先生下孩子的是嫻貴妃,雖然她與嫻貴妃有惡,但喜嬪并不想牽連嬰孩,只是千算萬算沒算到,皇后娘娘生下孩子后并未直接交給奶娘,而是心疼地抱在懷里,從頭到腳看了好一陣子,而那孩子身上的印記太明顯,換孩子一事騙不了人。
“于是喜嬪弄死嫻貴妃之子,與趙文送來的嬰兒做交換,再將死嬰放到搖床上,抱走我送到趙文手上。同時,嫻貴妃以為皇后真的生下死嬰,以為喜嬪真的對皇后動手,于是她殺死喜嬪滅口。
所以當時死的是嫻貴妃的兒子?害人之心不可有……
皇后款款起身,她看不見,但朝著門邊深深行一大禮,她感激喜嬪護住她的木兒。
接下來很容易推論了,趙文命小和尚將蘇木殺害埋尸,但小和尚不忍,而蘇葉救下他,許是小和尚透了口風,而趙文找不到蘇木的尸體,心底存下疙瘩,兩年后有人在京城看見額頭有胎記的蘇木,便派人追殺。
故事說完,喜嬪對蘇木道:“真相大白,心無遺憾,我該走了!
原來她心心念念的不是兇手,而是真相,蘇木朝她一揖!岸嘀x!
她搖搖頭、揮揮手,慢慢地消失在從窗檽射入的陽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