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遠香實
客倌?
她稱呼他……客、倌?!
陸芳遠額角鼓跳,那把在體內悶燒了將近四個月的火氣,在此時鬧騰欲沖。
他遲了好幾天才動身尋她,原是追蹤牛家小哥一輛馬車,未料剛出北冥地界,所追蹤到的車輪子痕跡變成一前、一后兩輛車,且往川東而去,并非他一開始所認定的中原兩江,讓他不禁起疑先前料定的那一輛馬車,究竟是否為牛家小哥所有?
之后他南下,行船入中原富庶之地,而后再北上找到在那兒談買賣的牛家小子,他并未現身,連著幾日暗地跟蹤、夜探,才從對方欲捎往江北永寧的一封信中瞧出端倪。
于是北上后復又南下,來到永寧「捻花堂」。此時,他坐在臨窗雅座,見她撩簾而出,見她與旁人親匿說笑,見她抬睫瞧向他,前后竟已花去這么長時日。
而她來到他面前了,竟敢將他視作陌路?!
這一邊,樊香實掙了掙,沒能掙開他的掌,又怕引起旁人注目,一張臉嚇得微微發白,仍故作鎮定問:「不知客倌……還有什么吩咐?」
他的掌心好燙,施勁一握,像也掐握她的心,她瑟縮著,又氣自己的畏懼。
「你說呢?」他不怒反笑,笑得她頭皮泛麻。
「……你、你……來這里干什么?」裝不下去了,她拿背擋住其他人視線,嗓音壓得極低,挾帶怒氣。
「你說呢?」
……是要她說什么?!
這樣玩她很有樂趣嗎?
她圓亮雙眸忽而起霧,水光含在眼眶里,以往她會拿手背恨恨的、還有點孩子氣地擦去,但如今她卻抬高下巴,深深呼息吐納,很努力要把眼淚逼回去。
察覺她雙眸泛光,陸芳遠臉色微微一變,看著她的目光不禁復雜起來。
相別幾月,她腴頰消瘦更多,離開北冥「松濤居」時,她臉色狀帶病氣,如今亦未調養過來,下巴太過尖細,小小臉上,兩丸瞳眸顯得更圓、更黑,此時還輕覆淚霧……他原本頂著一把大火,恨極、怒極,不甘心她讓他難受,忽見她這模樣,才意識到這些尋她不獲的時日里,他一顆心高懸,就怕她頭一次離他這么遠,在外頭要吃苦受罪,盡管曉得她會努力活下去,仍舊憂心。
在意一個人的感覺并不好受。這點讓他感到厭煩,而且愈益喜怒無常。
捺下心思,他在桌上放下一塊小碎銀子作為茶資,沉靜道:「回去了!
隨即他便徐徐起身,握著她的手要離開,仿佛她僅是跟主子鬧脾氣才溜出來散心的小丫頭,如今玩夠了,主子親自來尋,她也該乖乖聽話隨他走。
樊香實驚喘了聲,沒料到他突然來這么一招,不禁被他拖走了三、四步,一手還攥著店里的小托盤沒放。
「阿實?!」茹姨在她身后訝呼。
聞聲,她回頭看,沒察覺眸里眼淚已滾出來。
此時眾人目光全聚集過來,她神智有些穩了,連忙用力扭動手腕,聲音仍壓得很低,但禁不住泄出哭音,求著——
「我不跟你走了,你放過我吧。我在這兒做得挺好,她們待我很好,我喜歡這兒,喜歡這兒的人,你放過我吧……」
陸芳遠胸中如中巨錘,因尋到她而略平息的怒濤再次高掀。
他不太確定那樣的心緒波動是否全因憤怒。
胸臆繃緊,喉頭亦被狠狠掐住,他吐不出一絲氣息,也搶不進丁點兒空氣。
他這一怔,握力陡松,收在掌里的那只秀荑如咬破網子的魚,驚嚇溜走。
樊香實逃得很快,想也未想已奔回「捻花堂」后頭大院。
要逃要逃啊!
她像只無頭蒼蠅在回廊上來回踏步,本要沖回房中收拾包袱,又想是否該跟誰辭別,繼而再想,她扔下公子逃進來,前頭莫不會出什么亂子吧?
果不其然,前面鋪頭已傳來聲響,她還清楚聽到茹姨罵著——
「像你這種男人,老娘見多了!狼心狗肺,人面獸心,靠著一張小白臉到處招蜂引蝶,招搖撞騙,賴著女人吃飯!哼,你不就是想強帶阿實回去,要她繼續做牛做馬來專養你這混蛋!告訴你,阿實不想走,那她就可以不走!」
頓了頓,繼續叫囂。
「等會兒你給老娘寫張離緣書,寫清楚了,就寫你和樊香實將來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樊香實是樊香實,你是你,往后再來煩她,老娘打斷你狗腿!」
一聽,樊香實都快暈了。這兒確實庇護各路受難女子,她也算受到庇護,但這、這……這誤會實在有夠大!
罷了罷了,解鈴還需系鈴人,把自個兒的事推給別人擋,算什么事?她爹可不是這么教她的,她哪有資格躲?
牙一咬,她正要沖回前頭,上臂突然被一把拽住。
「出什么事?」江寒波眉鋒凌厲。
她唇瓣略掀,竟不知從何說起,內心亂成一片。
然而,也無須多說了,她瞧見江寒波利目一抬,看向她背后。
寒意從腳底竄上,她迅速調頭,陸芳遠已然立在那兒,深黝眼仁銳光疾掠,直直瞪住江寒波那只拽緊她臂膀的手。
「豈容你來撒野?姊妹們,十二劍陣伺候!」
茹姨怒喊一聲,眨眼間,「唰唰唰」連番驟響,十二位「捻花堂」的女子仗劍而立,長劍泛銀輝,各守陣位將闖進后院的陸芳遠團團圍住。
「上!」
一聲脆喊,眾女此起彼落群起而攻,陸芳遠一蹬腿亦迎將上去,但他目光不曾從江寒波身上移開半寸,他直勾勾盯著。
對付十二劍陣,這劍陣或者精妙絕倫,或者變化多端,但他打法相當、相當簡單,亦無比、無比利落,簡單利落到讓傻傻望著的樊香實生出警覺,瞧出端倪的雙眸瞠圓,張聲大叫——
「小心他使——」
「毒」一字未及出口,便見陸芳遠兩只闊袖疾揚,包抄他左、右、中三路的女子立時軟倒。
眾女不知他底細,又太仗恃這威力強大的劍陣,防不了他以迷毒突發。
但「捻花堂」眾女見事甚快。有人倒下便有人遞補上去。而陸芳遠就搶這短短瞬間!
他提氣拔飛,躍出劍陣之外,雙足尚未沾地已然出招,一出招便下重手,壓得江寒波不得不收回握住她上臂的那只手,凝神對付。
對方一撤,陸芳遠并不搶攻,卻是寬袖一卷,將樊香實扯進懷里。
奪了人,他連三竄,上瓦頂后揚長而去,飄飄青影落子眾人眼底……
。
樊香實當真心灰意冷了。
被俠帶著騰竄疾飛,她掩著雙睫,不打不鬧,一身重量全賴給他。
風撲打面容,鉆進鼻中,她避無可避地嗅到獨屬他的清冽淡香,心驀然一絞。
明明很思念,卻不允許去想,怕深陷泥淖一輩子爬不出來,覺得自己很無可救藥……就是喜愛啊,那里自她十二歲那年頭一次見他,承了他的恩情,之后結了緣,結了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八年緣分所換來的心情,就是喜愛。烙在心版,想起時會很痛……這些年,他待她確實很好,很好很好,好到他騙她、傷她、害她,她仍舊忘不了他待她的好,即便如夢如幻一場,她還是顧念他的……但,能不能就此饒了她?
抵擋不住了,她至少能選擇走開。
然而都已走那么遠了,怎么還不放過她?他怎能不放過她?
無數思緒在腦中左沖右突,待她察覺他足下功夫略緩,人已被挾進一處四合院。
這地方不大,卻十分隱密,院子是靜悄悄,一個人影也不見,像似他臨時租下,不收奴不買仆,只為了挾她來此算帳。
他踢開北屋的門,抱她進小廳,跟著鉆進內房,將她丟上那張軟榻時,他胸膛隨即欺壓過來,單憑一掌便制住她雙腕,摁在她頭頂。
「你干什么?!」她一時驚疑不定,口氣很沖。
「你跟江寒波怎么認識的?」陸芳遠沉聲問,臉色陰黑,想到她被對方握住手臂并未掙扎,兩人應已相識。
她望著他,眸珠微湛,仿佛不認得眼前的他,好一會兒才蹭出話。
「……他從北冥一路跟來,帶著流玉……他和師姊李流玉就住『捻花堂』那兒,我、我也住那兒……」
莫怪當時地上的車輪痕跡會由一輛變成兩輛。陸芳遠思忖,想到她那時便被盯上,他氣息有些不順,鼻翼歙動,目光似恨不得瞪穿她。
「他們親近你自有其目的,你難道不知?」
「我知道啊……」她低語,眸光輕斂,似有若無避開他過分專注的凝視。「『血鹿胎』反正是沒了,只好退而求其次,他們想要的東西,就跟你之前想要的是一樣的……都為了我那一點點心頭血!
她感覺他身軀陡地緊繃。
那副修長而堅硬的身軀壓制著她,也許是她太敏感,只覺陣陣男性體熱透出薄衫,滲進她衣里、膚里、血里,她呼息寸斷,不敢納進太多氣息,盡管如此,鼻中已盡是他的氣味,熟悉且讓她眷戀,卻因眷戀而軟弱漸現,于是面泛潮紅,眸盈秋水,身子開始有些變化,酸軟潮濕,不能自制……
樊香實,你、你好不爭氣!
暗暗狠罵一句,她閉眸偏開臉,哪知下巴被扣住。
下一刻,濕熱的男性唇舌覆下,含吮她的嘴,逼她啟唇。
她扭動腦袋瓜,被摁住的雙腕拚命掙扎,但這個男人根本是吃了秤砣鐵了心,死死扣住她,牢牢吻住她。
她氣息幾斷,嗚咽了聲,檀口已遭他侵入。
她想咬他的。真的。真的很想。但長年以來尊他為主子,他說的話,她慣于聽從,他要她做的事,她總要照辦,奴性一時難解,此時被他這么欺負霸占著,心里存著反抗,真要傷他,她倒再三躊躇,怎么也狠不下心腸。
她沒辦法對他狠,只好自己受委屈,如此嗚嗚咽咽、半推半就,結果便是被吻了個徹底,舌根泛麻,遭他緊緊糾纏。
她幾乎拚了吃奶的力氣,只為守住最后一絲神智。
她努力守著,吃力守著,眼角早已泛淚,即便不愿哭,淚水仍乖舛地滲流出來,滑進耳里,浸濕鬢發。
終于,那熾熱薄唇退開,改而落在她的頰面和耳畔。
她不知哪來的一股神力,狠狠一掙,硬是從他身下溜開,但,沒來得及下榻,她整個人就被倒拖回去,重新鎖在他身下。
「不要了不要了——走開!你別這樣,不要這樣啊——」
她哭喊,很不爭氣地淚流滿面。
什么狠招都不怕,就怕他又這樣引誘她。
怕他這樣不在乎自己的吻、不在乎自己的身軀,深知她想、她要、她渴求,所以大方給予,明明對她生不出男女之情,卻還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勉強自己。
她的求饒不知怎地惹得他竄火!
她先是聽到一聲裂帛撕綢的厲音,胸前陡涼,而她連擦淚的機會也沒有,雙腕已被狠狠縛!好半晌,樊香實才意識過來,意識到是他撕裂她的衣衫,而且用了衣衫碎條捆綁她兩手!
這個人……不是她所認識的陸芳遠!
「松濤居」大名鼎鼎的陸公子不會如此火爆易怒、如此心緒外顯,更不會恃強凌弱,用這等下九流的手段欺負姑娘。他一直是溫潤如玉、淡定若水,就連要害,她亦能平靜布局,等待那么長時候,在下手那一刻心狠手穩,不讓她退縮,更讓她恨都恨不了。
不能恨,便不去恨,她坦然面對情字,所以,不要強迫她恨他!
陸芳遠太清楚該怎么碰她,才能迅速撩撥她體內情火。
他舔吮啃咬她細膩的耳和頸側,無數的吻沿著她頸上淡淡青筋游走,他的手修長且大,掌心仿佛養著火苗,點點撒在她裸膚上。
她僵硬的身子漸漸濕軟,抵在兩人之間、被綁縛的雙手漸漸不再推拒。
當他進入她時,她拱身嗚咽了聲,昏昏然半掩的眸子驀然張開。
她對上他的眼,那是受著狂色的目瞳,像那年秋,他踏雪而來敲她屋門,那時他身后的天際亂云橫渡,那些亂云此時就生在他瞳底。
太渴望這樣的滋味,渴望這個男人,渴望他抱她……她敞開又緊縮,一遍遍用蜜流般的玉湖挽留他,動情動欲無法克制,她淪落在他手中。
亂云橫渡必有異象,或者那時的異象除那一場雪崩外,還有就是她遇上了他。
他是她心里美好的情懷。
他亦是她內心的魔。
悲哀涌現,她從團團迷障中清醒。
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就是對他一直存情,才因情生欲,情與欲交纏,如藤暮繞樹將她整個人捆縛,她能割舍嗎?有本事割舍嗎?
可若是不舍,她將如何?
胸口劇烈疼痛,無形卻再真實不過的痛一次次凌遲她的意識,啃咬她的rou體,她再次劇烈地掙扎起來,在他精勁的身下不斷、不斷扭動,只盼逃離離眼前一切,完全不在乎會不會弄傷自己。
他怒火更盛,她感覺得出他的緊繃與熾熱。
腿間親匿相連,他用力扣住她,俯身強吻,逼她啟唇讓他探進,她卻牢牢死死咬住不放,于是口中嘗到腥甜,被自己咬破的內頰與唇瓣冒出鮮血,她咬傷自己,一半的血滑進喉里,一半則溢出嘴角。
強索的動作驀然一頓,陸芳遠抬起頭,目中幾欲噴火般死瞪著她。
原就不豫的臉色此時變得更陰郁,染欲的俊雅五官微微扭曲,他乖戾道:「你不是說,我心好,你喜歡,我心惡,你也喜歡嗎?阿實喜歡她的公子,你記得一清二楚,不是嗎?」
「嗚嗚……不要了……放開我,你放開——放開——」樊香實眸中盡濕,看不清他,感覺他抓握力道不知因何突然變輕了,她沒有錯失這個機會,屈腿一蹭,擺脫他的占有,蜷著身子往榻邊滾。
她逃得不夠快,腳踝再次被他按住!
氣憤、羞恥、傷心、絕望……層層疊疊的感覺涌將上來,她一時間驚急攻心,想也未想竟發狠地一頭撞向床柱!
「樊香實!」
一聲厲喊似穿透厚厚云霧鉆進她耳里。
她聽得朦朦朧朧,當額角炸開劇痛,腦中當真一片空白,再也聽不到丁點聲響了……這樣很好,安安靜靜如凝滯不動的千年古井,她要縮在這井是,連那小小的一片坐井觀天,她也不想看了,她可以屈膝環抱自己,把臉埋在雙膝上,這樣很安全,即便身子背叛她的意志,她的神識亦是安全的……安全的……
她撞得很用力!真不要命似的,狠狠撞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