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暮鐘三響。
北邊的星子升起,亮如寶石。
寂靜的庵堂中,少了尼姑做晚課的念經聲,四周靜謐得宛如一座尋常人家的莊院,院里漫著淡淡的檀香。
東廂房第三禪室,一人由內上了閂,烏木雕海棠花床榻上利落的翻下一名女子的身影,無光的禪室中,接著兩條黑影從半開的窗欞越出,又輕巧的闔上,彷佛從未開過。
明月庵很大,所以季薇薇和小七兩人分頭行動,小七搜查高塔較瞧不清楚的書房和藏經閣,以及較偏僻的禪房,而季薇薇則在一片映著明月的池塘隱去,閃身入假山后。
明月,明月,指的是明月庵,必有種緣故在,白日季薇薇走過曲曲折折的回廊時,特意留心了池塘的反光,看起來很深的塘底其實很淺,底下沉了不少黑色石頭,猛一看,會以為深不見底,足以行舟游舫,可應該不到肩深。
可為何要讓人產生視覺上的錯覺呢?
有腦子的人一想便知道下面另有玄妙,若非暗室便是地牢,用來關人最方便,有時還可用來藏寶。
“真有往下走的通道!
不敢放松戒備的季薇薇始終屏氣凝神,躡手躡腳的不發出任何聲響,在假山內壁有道容一人通行的階梯,是朝下的,通道兩端每隔一段距離才插上一支火把,火把在轉彎處,一有人進入便會照出倒映在地上的影子,易叫人察覺。
其實她沒往里走了,因為她聽見有尼姑的嘻笑聲,身子一放低匍匐前進不到一尺,便看到一張四方桌旁坐了五、六名出家人,嘻嘻哈哈的互相摟來抱去,還親吻出聲。
在她們身后是一間上了鎖的暗房,隱約可見有不少人在走動,但很怪的,沒聽見哭聲,安靜得恍若無人……
咦,等等,外頭的不全是尼姑,其中三人居然有喉結,松松垮垮的衣服一拉開,那里是一望無際的平原。
尼姑庵里有男人!
“小親親,還是你最好,快坐上哥哥的熱杵,快爆開了,我的小蕩婦……”
活色生香的活春宮在季薇薇眼前上演,十五、六歲大的小尼姑下身未著寸縷,叉腿一開,十分熟練的往男人的那話兒一坐,不用他催促便搖擺起來,一副十分享受的模樣。
拍擊聲、低吟粗喘并起,好幾對男女就這般連在一起,如同交尾的蜻蜓抵死交纏,只聽到彼此的喘息。
看傻眼的季薇薇有些佩服他們的及時行樂,在這種地方也能放蕩荒淫,無視后頭那群觀眾。
不過在小心翼翼的滑進中,她看到門縫底下的繡花鞋,終于可以確定這些人有可能是被拐走的婦人,她們尚未被轉走賣掉,動作快一點的話,還有機會將她們解救出來。
“誰?”
一顆石子滾過季薇薇的腳邊,駭得背部貼著內壁的她一動也不敢動,她把呼吸放得更輕,彷佛融合在黑暗中。
“大驚小怪的,這時候誰會到池下禁地,聽說老賊尼今晚可快活了,有朵傻乎乎的小白花往她懷里鉆呢!不知道也有尼姑不吃素嗎?”
說話的是個粗啞的男聲,淫穢嘲諷。
“也許是我多心了!毙∧峁米搅俗交浼珙^的灰袍,又坐回假尼姑的大腿上,一口一口的哺酒。
季薇薇流了一身汗,背都濕了。
又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又循原路慢慢退出,心跳有點急促的回到東廂房第三間禪室。
屋里暗淡,有道黑色身影盤腿坐在榻上蒲團。
“小七,我找到了……”
“找到什么,這般歡喜,說出來也讓貧尼開懷開懷!
屋內驟然一亮,好幾盞燭火同時被點燃,火光明亮處,赫然是觀音坐姿的慧明師太,她左手拿著通報吳捕頭等人的信號煙管,里頭的火藥和蕊心已被抽空,只剩空管。
“小七呢?”還算鎮定的季薇薇先關心她帶來的人,很快的以眼角掃視屋內的狀況,不見小七的人影。
“你放心,他逃不掉的,我里里外外有三十多人,絕大部分懂武,你沒來得及眨眼他就來陪你了,只是不曉得是活人還是死尸。”她的手下向來下手不知輕重,只要多使點力人就沒了。
“你知道我來的目的?”季薇薇想碰碰運氣,看能不能瞎貓碰到死老鼠,老妖婆的眼是瞎的。
“呵呵呵……你膽子不小,敢單槍匹馬地來踩我的線,我該說你愚勇呢,還是真不怕死,幾個人就妄想把我的老巢給掀了!碧蛔粤苛α,也沒掂掂自己的分量就敢跑來送死,小犢子不知曉老虎的牙有多尖利。
“我自認為計劃得很周詳,怎么還會被你察覺,老虔婆,你要不要解解我的疑惑?”除非有人通風報信,否則她算計好撤退的時辰和路線,老尼姑竟來早了半個時辰。
“你叫我什么!”慧明師太的聲音如毒蛇分岔的舌尖,出口竟是壓平的岔音,難聽又刺耳。只見她隨身那根墨灰色拂塵,拉直再揚開,竟是三尺左右的長鞭。
“老虔婆呀!我看你吃素也吃得不干不凈,還男女兼修呢!我真怕你到了九泉地府,你的歷代祖先還認不認你……啊!小心點,你會拿鞭子嗎?可別惱羞成怒揮到自己的老臉皮。”
糟糕,踩到鐵板了。
閃過一記橫鞭的季薇薇在心里苦笑,因為平時疏于訓練,她在前一世的靈活身手掉了一大半,僅憑身體記憶在閃躲,她閃得很驚險,差點傷及皮肉,右邊的裙擺被鞭尾甩過的地方已焦黑一片。
有功夫真好,季薇薇在內心感慨。
“好個嘴刁的丫頭,看貧尼今夜不撕了你!彼獙⑺龎涸谏硐,用最殘戾的凌虐讓她痛哭哀求。
“那你得動作快一點,官府的人很快就要來了,我們約定的時辰一到我若未出現,外面的人就要喊打喊殺的沖進來,你這撒泡尿筑起的老巢就要毀了!彼玫氖羌⒎。
光看那兩下鞭子,季薇薇很清楚自己不是老尼姑的對手,恐怕在人家手下走不到十招就掛了,所以她故意激怒她,使其暴跳如雷,好讓她下狠招,當其來不及收回時好趁機竄出。
她承認她錯估了局勢,以為這不過就是座姑子使壞的尼姑庵罷了,就算有某些勢力撐腰也是小打小壞,她機靈點打不過就跑,還是能聯合外面的人先堵住這條管線,讓尼姑拐人一事落幕。
沒想到它不是尼姑庵,而是男女同處的大雜院,人數之眾,出乎她意料之外,她太小看古人的合眾之力了,竟敢在好幾個地頭干下泯滅天良的案件,拿婦人當貨品圖利其身。
他們比人牙販子還可惡,官牙或私牙在買賣人口前還得給賣家銀子,賺的是轉手貨,而他們是無本生意,干的是陰私事,連人都不配當,一群人性全失的禽獸!
“哈哈哈……這套自欺欺人的謊話說得多順口,貧尼都要被你給騙了!被勖鲙熖鲱^大笑。
“小季,今天是不會有人來救你了,你瞞著大人私自行事,他怎么可能未卜先知趕來搭救呢!別異想天開了。”一道男人的低聲從簾幕后發出,左腳跨出,而后是右腳。
“是你!”是了,老乞丐說過縣衙里有內奸,但她未曾放在心上,原來他真說中了。
鄭典史鄭申桀笑的走向慧明師太,兩人一靠近,相仿的面容頓時一目了然!拔覀兪峭杆龅逆⒌!
“所以縣衙一直捉不到人犯也是你從中作梗?”有個專扯后腿的,到哪都辦不成事,白費勁。季薇薇暗嘆。
“是我沒錯,可惜知情的你活不到明日。”用他來養花也不錯,池里的荷花開得鮮艷,如血般顏色。
“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你難逃律法的制裁!”季薇薇很狼狽地逃過一鞭,手肘上有不小的擦傷。
“那也得等你有命告發我呀!大姊,不能留人,速戰速決!辈话卜值奈舶途驮撉谐,省得四下鉆動。
“讓我玩玩她再說!被勖鲙熖柯兑,長鞭對準纖細柳腰,十拿九穩是逃脫不了了。
季薇薇沒有內功,但她善鉆,而且熟知近身搏擊,她一見避不開了,便主動將身體送上前,只是她用力一撞,卻是撞向慧明師太身后的鄭申,將他撞個倒仰,后腦杓扣地。
就在這時候,她刁鉆地往門口沖去,急著救弟的慧明師太鞭長莫及,等她追出去時,季薇薇已立中庭,正打算出正堂,輾轉借著水遁游遠,好讓敵人錯失逮到她的機會。
“薇兒,小心——”
眼看著慧明師太的長鞭就要揮至季薇薇凝脂般的雪背,驚慌的大喝聲和人影一同撲向她,將她撲倒在地。
季薇薇的前胸猛地撞地,她疼得眼淚都飆出來了,直在心里念著:平了,平了,肯定是平了,她好不容易養出點成就的水蜜桃壓成水蜜桃汁了,要補多久才能補回原形啊。
“你沒事吧!”
不遠處,有打斗聲,陳起、劉五雄等侍衛正帶著一群銀衣武士和真假尼姑對戰,而且明顯占了上風。
“還有點頭暈目!!你怎么來了?我、我好像出紕漏了!彼咽虑楦阍伊。
“你太胡鬧了,我事先交代了多少回不可沖動行事,你……你差點……簡直是不知死活!”莫滄安舉起的手指彎成勾,朝她腦門一叩,雖輕,卻重得她眼眶泛紅,幾欲淚崩。
“我錯了,大人,我給大家惹麻煩了!彼α诵∑,也連累了吳捕頭和捕快大哥們。
莫滄安原本想撫向她帶淚的粉頰,最后卻落在柔細青絲上輕撫!敖形夷蟾绨!你的自作主張確實讓很多人夜不成眠!
她打亂了他的布局,不得不提早一步發動,讓他在行動上失了從容,以救人為先而非連根拔起。
“呃,莫大哥,男女授受不親,你這樣一直壓著我不太好吧!”被別人瞧見了,她的名節也毀了。
“我受傷了!彼吐暽胍鳎硎緜貌惠p。
“你還能動吧?”季薇薇有被雷劈到的感覺,她怎么覺得背上的男人很無賴,不像她認識的那一位。
“流血了!彼麤]打算擦,任血珠一滴一滴的滴落。
果真聞到血的氣味,她很想翻白眼。“小七呢?”仍擔心著伙伴的安危。
“沒死!辈贿^也快了,他會讓他生不如死。
“其它人呢?”她指的是背著他跟她來的那些人。
“守門!比袈┑粢粋就罰半年薪俸。
“嗯。”聽起來怪怪的,他的用字遣詞還真深奧。
沒死?
守門?
這是什么爛回答,尋人開心呀!
“莫大哥,你的血滴到我的臉了,黏乎乎的!痹瓌t上,她是不喜歡血的氣味,太腥膩了。
“你該感謝我的救命之恩,而不是嫌棄!边好來得及,不像多年前那個愛笑的小丫頭,他連想上炷香都找不到她的墓,一縷幽魂不知飄蕩到何方。
他是遺憾的,無法挽救逝去的生命。
但她不同,她是活的,活生生的在他懷中,有暖意,有心跳,還會氣呼呼地說他是盤古開天辟地以來的老古板,不知變通。
他還是那句老話——幸好。
曾經,他不經意丟失了一顆明珠,讓它在最高的山巔上失去光華,而今,他在野地里發現一株小幼苗,是樹也是花,沒有蔓藤的攀附,也少了裊裊婷婷的風姿,卻是獨一無二的。
屬于他。
“你真的是莫滄安?”不是冒名頂替的?她一臉懷疑。
“如假包換!彼拇健安恍⌒摹被^她水嫩梨腮。
“你有孿生兄弟嗎?”也許是掉了包,玩“猜猜我是誰”的爛游戲,雙胞胎的最愛。
“我娘只生了我和我大哥兩個兒子,他大我兩歲!蹦獪姘驳难坪踔棺×,但是接踵而來的是刺骨的疼痛。
“沒戴人皮面具?”古人的一項謀生絕活,居家旅行之謀財害命、殺人滅口、栽贓嫁禍的必備良品。
“真皮!彼狡鹚氖秩テ笞约旱哪。
季薇薇很久很久不開口,最后學黛玉妹妹般幽怨的無聲嘆息!澳樒ぷ兒窳,掐不動!
他被她家小毛踢中了腦袋嗎?怎么突然變了個性?
“我想我要暈了!彼f暈就暈,倒在她的肩頭。
季薇薇以為他在開玩笑,只為看她紅臉發脾氣,可是傳入耳中的呼吸是急促的,她伸手一摸他的手臂,滿手的黏滑濕了她的五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