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他說出來的話依舊不動聽,但江夏離卻覺得他的氣息、心跳讓她安心,心情也漸漸放松下來,“你怎么知道?我很好奇,你到底幾時看過我的文章?”
“幾時看的并不重要,你將武功肆意夸大,增添其玄妙,只有千姿那種根本不懂武功的人,才會被你騙,但看在行家眼中,簡直可笑!
“看文的人不就是想看夸大的事實?若故事和現實一模一樣,還有誰會有興趣看?”
“那也不能違背最基本的常識。就像船行于海,再好的船也不可能飛起來,你筆下的人物,都可以被形容成羽化登仙,那還是人嗎?”
江夏離不服氣地嘟起嘴,“都說了只是書中的人物,誰要認真誰才是傻瓜!
“看來你聽不進批評,只愿意聽好話,好,就不說這武功過分夸大之事,你自以為把官場中的勾心斗角描寫得入木三分,但依我看,若是官場人物都這么單純,做皇帝也太容易了,
“若光看五官長什么樣子,就能分辨忠奸善惡,所有好人都是一臉正氣,方臉闊鼻,器宇軒昂,所有壞人都是尖嘴猴腮,眉目猥瑣,見之可憎。呵,江夏離,虧你們家也是官宦之家,你爹算好人還是壞人?他長得是哪一種的臉?”
她一時語塞。不得不承認,他句句在理,但她本對他心存芥蒂,他說什么她都想反駁,現在讓她反口認可他說得對,真是難以做到。
此時頭上本來閉合的板子,忽然被人打開來,一道刺眼的光射了進來,江夏離馬上彈離他的懷抱,溫廷胤望著她,有點難以接受突如其來的空虛感。
孔峰的聲音從上方傳來,“你們兩個聊得差不多了吧?要不要我搭個梯子把你們拉上來?”
“不必!睖赝⒇诽痤^,朗聲道:“你只要讓開,我自然能帶她出去!
“且慢,若是我說只許你們其中一人出來,你們兩個……誰先出來呢?”
突然拋出的問題,讓江夏離和溫廷胤同時一愣。這個問題的答案很難抉擇。
若孔峰在上面設下埋伏,先出去的人必然先遇到危險,但是留下的人,未必能有平安逃脫的機會。也就是說,危險其實無所不在。
江夏離想了想,大聲道:“我先出去!”
孔峰冷笑一聲,“小姑娘,自己在下面害怕了吧?”
她小聲對溫廷胤說:“我先出去,吸引他們的注意力,你若是能逃,就趕快趁機逃走。”
上方的光束射入洞內,剛好照射在她身上,溫廷胤凝眸望著她,沒想到她竟如此為他,“你若出去,可能就是一死,他們是不會放過你這毫無利用價值的人!
“我已孑然一身,還怕死嗎?”江夏離一笑,抬頭說道:“不過我不會武功,我可蹦不出去,你放個梯子下來!
“放個梯子,你們倆豈不是都要一起上來了?”孔峰探了探頭,“要不然放個籃子下去,讓那丫頭坐籃子上來!
溫廷胤終于不耐煩了,起身,拉起她的手臂搭在自己腰上,小聲說了句,“抱緊!”
江夏離不明白他要干什么,本能地抱緊他結實的腰部,溫廷胤看了眼頭上掀開的地板,一手扣住她的纖腰,帶著她忽然向上縱身一躍,兩腳在墻壁上蹬踏了幾下,竟躥出了地穴。
孔峰在上面看著,也不由得拍起手來,“不錯不錯,這一招‘飛燕凌空’我可使不出來,看來教你功夫的師父是嶺南岳家的?”
溫廷胤沒空搭理他,待江夏離站穩后,連忙低頭詢問:“膝蓋疼得厲害嗎?”
“還好,應該還能走!彼有點暈暈的,不由得開始崇拜起他來。
她天天寫什么俠客,哪想得到真正的武林高手就在自己身邊,還是個商界貴胄,若是用他當故事主角,一定很賣錢。
想到這里,她又不由得笑話起自己來――真是個寫文章的命,明明知道這個男人惹不起,竟然還想把他寫進故事里。
溫廷胤見她還能笑得出來,想來她的傷勢大概不重,這才回頭去看孔峰!澳汴P我也算關過了,還有什么氣沒出夠?”
孔峰哈哈一笑,“打撈沉船這么大的事情,我們兄弟準備了大半年,你一句說不撈就不撈,我怎么和兄弟們交代?剛才那么多人看著,你總該給我這個當大哥的一點面子吧?”
“你這么急的性子,也不等我說完就發脾氣!睖赝⒇诽糁佳坌α诵Γ罢娌恢牢壹仪ё讼矚g你什么,還總和我稱贊你穩重可靠!
江夏離驚訝地發現孔峰在聽到溫千姿的名字時,那黑黝黝的臉竟然露出幾分羞澀。
孔峰眼睛眨了好幾下才哼哼道:“你那個妹妹……可是難纏!
“難纏也是你自己招惹的!睖赝⒇肺⑿χ蛉ぃ斑有,皇帝那邊是有意讓我幫他造船,至于訓練海軍之事,還不會假手于我,他一直懷疑我與你們有交情,豈會真的讓官匪私通?不過你要提醒一下底下的兄弟們,做事不要太張揚,上個月吏部孫尚書的一船私貨被你們扣下,是不是?”
“你消息向來靈通,我也不瞞你,是又怎樣?那一船其實多是絲綢,我們這些大男人留著也沒用,賣又賣不出去,正好送你,你拿些東西來換就行,我雖然不識貨,也看到慶毓坊的賬單在箱子里,可見這一船只要一轉手,就能賣不少錢,你不會吃虧的。”
溫廷胤冷笑道:“你果然只能做個強盜,做不了商人。這種搶來的貨,又有賬單可查,你以為說轉手就能轉手?好歹我們溫家也是做正經生意的,慶毓坊這貨被你劫了,他們店里自然會有紀錄,若是市面上出現,他們即刻就能報官,到時候官府順藤摸瓜,找到我們溫家來,我要如何交代?更何況……這一船絕非你想的那么簡單,你真以為它是那個孫尚書的私貨嗎?”
“難道不是?”
他看了眼江夏離,“下個月是皇后的大壽,這是孫尚書要送給皇后的壽禮。”
孔峰恍然大悟,“難怪那幾個守船的拚死也要守住這一船貨,不過送皇后就送皇后吧,干么遮遮掩掩的,外面又用了些松香、竹雕之類的旁貨擋著,怕人知道似的。”
“你不知道,皇后最喜歡的就是慶毓坊的織品,但是慶毓坊這幾年東西越做越少,皇宮給的價錢又低,他家已經轉而將最好的東西私下向外販賣,但這件事又不能讓皇家知道,所以這賣貨和買貨都變得極為隱秘。孫尚書想討好皇后,又不想讓皇帝知道這貨是從慶毓坊買的,只能先私自買貨,運回京城之后,再更改賬單,假稱是海外購入,就算皇后猜出來了,但出于十分喜愛,也不會揭發出來。”
雙臂向上一伸,孔峰大嘆道:“怎么這么多彎彎繞繞?你們做買賣的人心思就是狡詐,我就想不明白這其中的利害!
江夏離聽了也怔住。她平時寫文,雖然也寫了不少爾虞我詐的事情,但并未真正了解現實中商場和官場的險惡,現在聽溫廷胤這么一說,才曉得即使是冰山一角都如此重重迭迭,真相詭異,更別說這么大的天下,已非她之前一筆所說可以說盡的了,不由得輕輕嘆了口氣。
溫廷胤又看了她一眼,對孔峰說道:“既然那船貨你留著也是無用,不如我給你做個順水人情,將船上的東西重新運回京去,孫尚書那邊我自會再幫你討要一筆錢,就算是他和你贖回貨物的贖款。”
孔峰全身一震,喜道:“那老家伙肯出這錢嗎?萬一他要再籌款另購……”
“慶毓坊的貨至少要提前一年預定,壽期將至,他哪還變得出第二船貨來?這筆錢他出定了,你就放心等著收銀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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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溫廷胤和孔峰之間的沖突這么輕松就解決了,江夏離走出大堂時,好奇地問:“你們倆的關系到底是朋友、兄弟、合伙人,還是未來的妹夫?”
“我以為你不屑知道我的事!贝浇且还矗Φ糜行┙器,同時發現她走路的樣子一瘸一拐的,口氣頓時沉了幾分,“還說你膝蓋沒事,怎么走路像是瘸了腿的鴨子?”
“這點小傷沒什么,比起暈船,我寧可自己是只瘸了腿的鴨子。”有了剛才的“同甘共苦”,她好像對他的揶揄也不那么介意了。
溫廷胤瞧了她一眼,忽然將她一把抱起,在她驚呼時喝道:“大晚上別鬼哭狼嚎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我要強暴你。”
江夏離又驚又羞,被他這么一說,更說不出話來,就這樣被他抱著,直至回到她和溫千姿的房門口。
“不用我抱你上床吧?”他斜著眼對她笑。
她的臉早已紅得像剛出鍋的紅燒大蝦,小聲呢喃了一句,“不用,別讓你妹妹看見……”
溫廷胤將她放下,提醒道:“今晚的事情不要讓千姿知道!
她疑惑地問:“你是怕她擔心?”
“你剛剛不是問我和孔峰是什么關系嗎?這個答案現在還不好說,所以我不希望千姿被牽扯得太深。”
江夏離驚訝地說:“如果你不希望千姿陷進來,從一開始就不應該讓她被牽扯其中,你看不出來她現在情根深種了嗎?若是你日后和孔峰翻了臉,那千姿該怎么辦?”
“幾時你們倒真成了一對好姊妹了,這么為彼此著想?我這個當哥哥的都不愁日后的事情,你愁什么?”
溫廷胤又譏諷了她幾句,轉身要走。
她在后面拉了他一把,“喂……”
溫廷胤回過頭,“不是說了,我不叫‘喂’!
“溫……船王!彼F在叫著這個稱呼,總覺得很別扭,想了想,又改口道:“溫大少,等日后到了京城,你真的要把我交到刑部去?”
他挑眉,不答反問:“不然呢?難道把你藏到我的瀚海山莊里?”
江夏離咬咬唇,“能不能幫我不要讓這件事傳出去?即使我問心無愧,也不希望京城里江家的人知道我被牽扯進這樁官司!
溫廷胤默默地看著她,眸光閃過一抹復雜,“你當初離開京城的原因是什么?是因為柳舒桐另結新歡而傷心出走,還是因為他家的退婚讓你在江家無立足之地?你若說實話,我就幫你這個忙。”
“探聽別人的隱私……是不道德的。”她已經將唇瓣咬出一排牙印。
他隨即一笑,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向下微微一扯,不讓她再咬自己!叭羰莿e人的隱私,我才懶得知道,不過別忘了,你曾經得罪過我,算是我的敵人,對于敵人,我當然要做到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江夏離總在和他對視時敗下陣來,因為他眼中的笑意太過清亮,太過逼人,卻又太過深邃,彷佛她只要多看一會兒,就會被吸進他的目光中。
不過這一次,她卻惱怒地瞪著他,壓低音量喊道:“我真的不記得我曾經得罪過你!要不然這樣,你說說我到底是怎么得罪你的?我再告訴你,我為什么離開京城!
“和我做買賣?”溫廷胤松開手,笑容恣意得近乎放縱,“你難道不知道,和別人做生意本錢一定要相當,你手中有足夠的資本和我相抗嗎?這樁交易可不對等,我若是答應了,我就是折本,而我溫廷胤向來不做賠本生意,你還是自己慢慢想吧!至于你所謂的‘隱私’,等我們回到京城,自然會有人主動告訴我,我也不急于一時,你還真當它是個值錢的東西?”
剛剛心底還洋溢著春風般的暖意,怎么一轉眼,就被這家伙打擊得變成蕭瑟的秋風?
江夏離望著他瀟灑離去的背影,真想直接脫下鞋子,朝他狠狠丟過去,可是一彎腰,膝蓋就疼得不行,害她只好扶住門板,一步步緩慢地蹭回房間。
房內,溫千姿還在呼呼大睡,全然不知發生了什么事。
江夏離看著她熟睡的可愛面容,不禁長嘆一聲。真不知道自己遇到這對兄妹后所發生的一切,是不是預兆著他們就是自己命中的災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