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千姿見她臉色都變了,急忙伸手攔阻道:“哥真是的,你又沒有認真看過江姊姊的文章,只憑那零星幾段能說明什么?你以為像你的賬本一樣,一是一、二是二嗎?總要先知道前因后果才看得懂,江姊姊,不必和我哥生氣,他最大的本事就是氣人,我不是和你說過了嗎?”
江夏離咬著唇,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最終還是把怒氣給吞了回去,反而回以一笑,“都說溫船王貴人事忙,平時難有機會親近,今日我也算是受教一番,不虛此行了。這頓飯還是我請吧,溫小姐不是說了,就算是給你們餞行。”
“給誰餞行還不一定呢!”溫廷胤話中有話,很是古怪,但他并沒有拒絕她請客的意思,只是端著那用絲綢包裹的菜單,隨意地翻弄,“這家飯莊有什么特別的菜,非要你跑到這里來吃不可,家里廚子做的已經不合你的胃口了?”
溫千姿知道哥哥是在同她說話,立刻答道:“家里廚子做來做去都是那幾種口味,這家店據說是彭城里本地菜做得最好的,尤其是那道什么……”
“千手觀音!苯碾x笑著替她把話說完,“這家店最拿手的菜就是這一道,是用時下少見的菊花做陪襯,用雞肉、魚肉、豬肉、蝦肉等四種肉做成丸子,再用老湯熬煮,酸甜帶點辣味,但是湯頭又極為鮮美,是這家店的招牌菜!
“沒錯沒錯,就是這道菜!還是江姊姊熟悉!睖厍ё嗣懼藛蔚乃茝臏赝⒇返氖种袚屵^來,塞到她手上,“那就麻煩江姊姊點菜吧!
“其實我在吃的方面是個外行。”江夏離看著水牌,“只是當初初到這里,第一頓飯就是在這家飯莊吃的,吃的第一道菜也是這道千手觀音,便馬上愛上了,也愛上了這個地方,才會決定住下!
“故事編得不錯。”他再度開口,依舊充滿嘲諷,“不愧是靠寫字賣錢的,只是這故事和你寫的文章一樣,漏洞百出。”
“哦?”她平心靜氣地問:“溫船王何以見得我是在‘編’故事?”
“非要我說破?”
溫廷胤漆黑的瞳仁頓時閃爍著幽涼的光澤,看得江夏離心頭一緊,但立刻故作無知地回道:“我又沒有藏著包著,還有什么怕說破的?”
“你的全名叫江夏離是吧?”他望著她,“京城人士,住在城東月子巷。家中還有父親和幾個姨娘,另有姊妹四人,你爹是禮部侍郎江……”
“夠了!”她震驚地一拍桌子,“你憑什么查我的底?”
“查你?”此時換溫廷胤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了,“我有那么無聊嗎?你有什么值得我費心去調查?只不過有人曾和我提起過你罷了。”
一旁的溫千姿也非常詫異,“哥,原來你早認得江姊姊?是幾時的事,怎么都沒聽你說過?”
“一個和我毫無關系的人,我能記得她的名字已經很難得了,你還要我天天把她掛在嘴邊不成?”他白了妹妹一眼,很鄙夷她的無知問題。
江夏離的指尖不知何時變得冰涼,溫廷胤那張俊美的臉,此時看來可惡得讓她想甩上幾個巴掌泄恨。
他憑什么這樣輕輕松松地,就將她隱藏了這么久的前塵往事,從她的記憶深處拉出來?京城的人,京城的事,是上輩子的事情了,誰也休想用那些東西來牽絆住她。
她轉身走出雅間,溫千姿以為她動怒要走,急忙追上去,但她只是走到外面喚來一名伙計,揚聲說道:“這雅間里坐的是咱們東岳數一數二的大人物,怎么你們掌柜的也不親自來招呼?這菜牌上的菜肯定不是你們店里最好的,我都點不出口,你們掌柜的要是不想丟臉,就盡快帶著他的壓箱菜上來伺候著!
伙計聽了隨即愣住,半信半疑地伸長脖子往里頭瞧了一眼,好在伙計是有眼力兒的,打量了一下溫千姿和溫廷胤,立刻意識到他們的確不是普通的客人,連忙蹬蹬蹬地跑下樓去通知掌柜。
江夏離說完,又轉身回房,笑容也重新掛在她的臉上,“就我一個人,怕招呼不好溫船王,所以叫掌柜的親自來招呼,溫船王不介意吧?”
“客隨主便!彼Я颂渥,將臉轉向窗外。
對面那片樓面,同樣店鋪林立,撞進眼里的是對面店鋪的招牌:青記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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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夏離若早知道這頓飯會花掉自己二十兩銀子,她是絕對不會充大頭請客的。要知道,在彭城,二十兩銀子可是一個普通百姓家大半年的花銷,她的文章雖然賣得不錯,但一個月的進帳也不超過百余兩,所以付出這二十兩時,她真是又心痛又惱恨。
溫千姿倒是吃得挺高興的,還堅持一定要送她回酒坊。
而她則是一直冷眼觀察溫廷胤的反應,他吃飯時安靜多了,那張毒舌嘴也很少再說出讓她想發火的話來。
這個溫廷胤,真像是她的仇家,特意來這里給她難堪的。但也正如他所說――他是什么人,她又是什么人?他以前也不認得她,現在也沒有必要和她過不去,如果……那個死人和他沒有關系,那就更沒必要了。
在溫千姿送她回酒坊的路上,她特別提醒,“回京城后,不要和任何人提起我的名字,一個字都別說。”
“姊姊的家人既然都在京城,應該很惦念你的,你難道不想見他們嗎?”不懂她的心意,卻并非不明白她的意思。
江夏離淡道:“這件事我不便和你多說,只要你能幫我保守秘密,我就很感激了!
“這沒什么問題,可是……姊姊,我想勸你一句,人生短短,不到百年,能和家人相守的日子本就不多,何不珍惜呢?”
溫千姿的一番忠告雖然出自好意,她卻覺得非常刺耳。難道她就不想有一個平靜溫馨的家,每日和和睦睦地和家人一起度過嗎?無奈……
當晚,她一直在想自己最近遇到的事,那個始終盤旋在心底的陰影還是沒有解開,明日,溫家兄妹就要離開了,不知道那些倒霉事是不是也會跟著一走了之?
小四和老王忙著收拾店鋪的桌椅,然后用門板將門關好,然而就在上最后一道門板的時候,忽然有人用兵器撞開了門板,大聲說道:“你們掌柜的在哪兒?我們是知府衙門的人!”
“不是都去你們衙門兩趟了,大晚上的,知府大人還要升堂?”小四不悅地噘起嘴。
沒想到那差官鐵青著臉,用力用刀鞘撞了門板好幾下,喝道:“少廢話!我們有知府大人親筆寫的公文,你們掌柜的有重大殺人嫌疑,今天必須去府衙受審!”
這下子小四也傻了,在原地轉了幾圈,急得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
還是老王鎖定些,問道:“知府大人是聽了什么人的謠言吧?我們東家清清白白的,向來是個安分守法的百姓……”
“這些話你還是讓你們掌柜到知府大人那里說吧。”差官用刀鞘拍得門板啪啪響,“快點!”
江夏離聽到聲音走出來,一看到這個陣仗就知道了,自己千怕萬怕,最怕的倒霉事還是找到了她的頭上。
她也不想和一個差官在這里糾纏,冷靜地推開小四,“行了,身正不怕影子斜,我相信劉大人不會無緣無故冤枉我,一定是出什么岔子,我還是去一趟吧!
就這樣,江夏離大半夜的被帶到了府衙,這是她第三次來這里了,和前兩次不一樣的是,這一次她沒有去后堂,而是被帶到空曠陰冷的正堂,上方“明鏡高懸”四個字,讓人一陣心寒。
劉青樹今天穿著官衣,正襟危坐在大堂主位上,十幾名衙役板著面孔,分列兩旁。
她走到堂上,屈膝跪地,“民女江夏離,叩見知府大人!
“江姑娘,深夜傳喚你來,依然是為了你酒坊前的那宗懸疑命案。本官之前曾多次向你詢問,可是你一直不說實話,現在到了堂上,你可要想清楚,隱瞞真相,對你沒有一點好處。”
江夏離坦坦蕩蕩地響應,“大人,民女也算出身清白之家,雖然談不上飽讀詩書,可也是明理之人,命案是否發生在我店門前尚不可知,不能因為有具尸體出現在我店門口,而我又主動報官,便說這起命案與我有關,請大人舉出實證!
劉青樹不再像之前那般溫和可親,死板板的端起冰冷的官家臉,一拍驚堂木,喝道:“果然是個刁嘴的丫頭!若要證據,本官就給你證據!”
他抬手一揚,便有一名差官端出一件東西,送到她面前。
“這是本官白天命人潛入你的后院時,從廚房中發現的一把菜刀,刀上還有血跡,經仵作查驗,刀刃與大漢胸口的致命傷痕完全吻合,由此可見,那人是死于你的刀下!”
江夏離震驚地高聲叫道:“大人!您……不是胡涂了吧?那人死時,身上毫無血跡,顯然并不是中刀身亡,大人前日不也說他是中毒死的,怎么一轉眼就變成被人用菜刀殺害?更何況這把刀我從未見過,怎么就成了殺人兇器?”
劉青樹冷笑了聲,“果然詭辯。之前本官邀你到府內一敘,本希望能以理感化你,令你俯首認罪,可惜你冥頑不靈,本官只好拿出鐵證了,現在鐵證如山,你還不承認?看來不用大刑你是不會招供的,來人!打她二十大板!”
說完,他正要伸手到竹筒抓簽,忽然有名師爺模樣的人跑上來,在他耳畔悄悄說了幾句話,他猶豫了一下,又將手收了回去。
“先將嫌犯收監,擇日再審!”說完便起身要走。
江夏離大聲說道:“大人,朗朗乾坤,日月可鑒,我江夏離若是殺人兇手,愿身首異處。若大人為結案而胡亂定我殺人之罪,大人,您的良心何在?”
劉青樹不理她,幾名衙役將她拉起,把她關進一間單獨的牢房內。
鐵門一關,衙役便在外面喊道:“勸你早早招供,就可以免受皮肉之苦!
她冷笑反駁,“我向來不會做顛倒事非黑白之事,要我替別人頂罪……除非我死!”
“這牢里冤死的也不只一、兩個,還怕多你一個嗎?”
衙役們說完,便笑著揚長而去。
她雙膝一軟,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四周一片漆黑,彷佛她現在的心境,看不到一絲光明。
江夏離啊江夏離,你到底是得罪了哪方神明,竟然讓自己陷入如此悲涼無依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