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夏,竹湖便顯得分外明媚。
尤其傍晚時分,日落斜陽,幾艘船只靜水上來回,岸邊有漁船正在卸魚獲,既是清靜,也是人間。
上官武玥特別喜歡這時候出來游湖。
有時候是三五好友再約幾個唱曲姑娘,有時就他自己一個跟詠詩,更多時候,是帶著幾個重要的心腹在船上談生意,總之,天抹微云,湖光山色,總是令人心曠神怡。
“阿義說,他以為少爺已經忘記有艘船停在竹湖邊。”永寶笑著,“老實說,我還以為你轉性,不愛游湖了!
“竹湖這么美,怎么可能不喜歡!鄙瞎傥浍h笑笑,“只不過比起竹湖美景,我兒子更可愛。”
今年因為多了小繁盛,初為人父,每天都急著回家看兒子的小臉,直至仲夏了才第一次出來——雖然這孩子目前為止也只學會喝奶打呵欠,但這兩項才藝已經獲得奶奶跟娘的大力贊賞,偶爾發出點小聲音,也馬上可以讓兩老樂不可支。
“不過想想,已經一年多了吧!庇缹氂浀眠@船上次駛出來,大概是上官武玥婚后沒多久,當時他還說要解悶,現在看他每次早早回府,何家千金倒真有幾分辦法。
上官武玥站在船頭瞧了瞧,問:“怎么還不開船?”
“不是在等詠詩姑娘嗎?”
“詠詩?我沒讓人請她。”
上官武玥微皺起眉,一定是阿義自作主張了。
這船一直是阿義在管,自從自己跟詠詩相識,每每游船總會約她作伴,所以這回大概是“體恤上意”,自己跑去。
永齊在同時間幾乎也想到了,“還是我讓人去告知詠詩姑娘,今天有其它人不方便?”
“沒關系,這樣來來回回不方便,況且,也對詠詩不好意思!
詠詩本是書香門第出身,很有些讀書人的傲氣——兩、三年前,他曾經想過要收詠詩當妾,不過后來沒成,一來是奶奶不喜歡,而且詠詩也沒答應。
她說,在酒樓唱曲雖然辛苦,但至少見了他總是堂堂正正,一旦收為侍妾,只怕從此見了他要低頭彎腰,洗腳穿衣,還得面對一大家子對她出身頗有微詞的長輩,這樣比起來,她寧愿在酒樓唱曲,兩人當朋友就好。
上官武玥當時聞言大笑,怎么想都覺得其言甚有道理。
兩人游船猜酒令,輕松自在,一旦詠詩進入深門宅院,即使錦衣玉食,只怕也是不快樂的。
跟她道了歉,此后便沒再提這件事情。
兩人只當朋友,見面了也總是愉快。
“少爺,詠詩姑娘來了!
上官武玥一向當她是朋友,于是親到船樓迎接。
詠詩擺了琴,見了他微微一笑,“好久不見!
“快上來吧!
永齊站在上頭,“詠詩姑娘,正在說你呢!
“怎么,說我壞話?”
“豈敢、豈敢!
說話間,三人已到船頭,阿義立即命人松了岸上的繩索,沒了牽束,船只很快蕩了開,往湖心滑去。
空氣中是湖水的氣味,還有詠詩身上的香粉氣息。
淡淡的,幽蘭一般。
第一次見面,上官武玥就喜歡她身上的氣味——一般唱曲或者奏琴的姑娘,身上香氣總是過份濃郁,但詠詩卻是恰到好處,增添女子氣息,但又不至太過。
三人在小桌旁坐下,詠詩先舉杯,“賀公子喜獲麟兒。”
“謝謝!
“老夫人肯定很高興的。”
“高興得都快變成孩子了。”上官武玥放下酒杯,“每天早上念完經,就先去看孩子,晚飯后也得去看一次,雖然孩子現在連站都不會,不過奶奶已經開始幫他縫鞋子了。”
詠詩曾在廟中偶遇上官老夫人,一望就知這位老人家非常堅毅,也非常的固執。
她完全可以理解那樣的女人是怎么撐起江南絲湖莊,當然,也完全可以理解為什么她防人防得那樣厲害。
“少夫人一舉得男,公子一定松了口氣吧?”
聽她這么說,上官武玥似是心有所感的點了點頭,“家里有幾個特別挑選進來的丫頭,奶奶好像無時無刻都想把她們塞到我房里,不過自從繁盛出生后,奶奶已經沒再提過這事了!
“那表小姐還好嗎?”
“當然不好。”永齊忍不住插嘴,“秀兒大概永遠不明白,為什么老夫人寧愿要個丫頭做妾,就是不要她進上官家的門!
詠詩輕輕一笑,“表小姐直腸子,沒人跟她講的話,她一輩子都不會明白的!
上官武玥倒頗能體諒,“秀兒小時過得太苦了,剛進府里時,一些老媽子跟丫頭還給過她臉色,脾氣難免古怪些!
當初收留秀兒其實是為了二娘,她在上官家待了一輩子,卻沒能生個孩子,年紀大了,也沒個伴,更別說什么人可以講些體己話。
秀兒是她的外甥女,喊她姨母,自然就有七分親。
怎么也沒想到秀兒會喜歡上他。
奶奶門戶之見很深,自然是不可能讓秀兒嫁給他當正室,至于當偏房,奶奶覺得寧愿娶無親無依的丫頭,也不要親戚一堆。
見到上官武玥似乎有點頭疼,詠詩善解人意的轉移話題,“對了,聽說有京城的大官找上絲湖莊要替王妃做嫁服?”
上官武玥果然笑了,“你消息倒是靈通!
“酒樓來來去去的人多,什么消息都能知道三分,不過再怎么樣也只能知道三分,不如公子跟詠詩說一次吧!
說起王妃的嫁服,上官武玥整個興致都來了。
江南絲湖莊生意雖大,但做的都是江南一帶的生意,江北乃至京城一帶,知道的人并不多。
今年城西染院擴大了一半,新買了棉田跟桑田,也新招了五百個工人,他預計慢慢從江北上移,五年之內,要成為京城最大的布莊。
現在有個好機會。
剛剛弱冠的六王爺明年要娶宰相的三女為妃,府中的張管家跟上官老爺曾是友人,于是四個多月前派永齊去找張管家,附上了舊時張管家給上官老爺的信,盼張管家見在舊時情誼上,提攜故人之子。
永齊說,張管家一見便淚如泉涌,立即答應幫忙說說,一個多月前消息傳下來,六王爺與王妃的喜服由江南絲湖莊負責呈上。
皇室喜服第一次由江南的布莊制作,由此不多時,已經傳得沸沸揚揚。
“恭喜公子,這下別說江北的布商,就算是平民老百姓也知道‘江南絲湖莊’這塊牌子了!
“這多虧永齊,在京師盤了一個多月,前后打點到位,要不然怕沒這樣容易!
“詠詩敬永齊公子一杯!
永齊連忙拿起杯子,“詠詩姑娘太客氣了。”
就在詠詩側頭敬酒的時候,上官武玥突然見到她頭上的簪子,淡紫色的珠花垂墜,很是雅致。
紫色的珍珠……
小娘子不愛金銀玉器,卻對珍珠做的東西特別喜歡。
有次不知道怎么,還跟他說起小時候挖過一個大蚌,里面的珍珠足足有大人的拇指大。
以前他不明白何家千金怎么會跑去挖大蚌,當時也沒上心,及至后來知道她非何夫人所生,那些奇奇怪怪的言語跟不符合千金小姐的行徑,都有了解釋。
“詠詩,你這簪子是特別訂制的?”
“是田公子送的,怎么了?不好看嗎?”
“不,只是覺得式樣不錯,挺漂亮的!鄙瞎傥浍h看了一下,“很素雅!
詠詩只略微一想,就猜出他的意思,“想買給少夫人?”
“你真聰明。”
永齊奇道:“你怎么知道?”
“因為上官公子從來沒有問過詠詩飾品衣裳哪里訂制,最多,也就是說,今天很漂亮,至于詠詩戴什么簪子貼花,什么鐲子墜鏈,公子從不曾留心過,今日會想問起,必定是想起了什么,上官公子剛添了小公子,又對少夫人很喜愛,那么會想到什么,不是顯而易見的嗎?”說完,側過頭對上官武玥清雅一笑,“我說的可正確?”
“完全正確!
“這簪子我收下時有略微問過田公子,田公子說是剛從京城帶回來的,總共帶了二十余支,不過樣式不太一樣,還有些項鏈跟耳環,都擱在店里頭賣!
上官武玥立刻吩咐下人先劃小船去辦。
等回到莊子,下人來說,田家金銀店的掌柜已經來了好一會兒。
帶了幾個小子,將店里最近剛進的珍珠首飾都帶來,知道上官家有好些長輩,因此另外又帶了些玉制品。
上官武玥給奶奶、姨奶奶、姑姑、大娘、二娘,還有自己的親娘都挑了些東西,秀兒也給選了一份,最后是他小娘子的珍珠簪子。
“就先這些吧,銀子明日我會請賬房先生送過去,大掌柜辛苦了。”
“是,謝謝上官少爺!
一下子賣掉許多玉器跟各種金銀首飾,田家掌柜開開心心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