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賈在上官家盤桓數日之后告辭。
上官武玥很快的開始準備前往莘集村之事。
來回需月余,許多事情需要交代,何況,還要帶小娘子前往——奶奶跟娘原本都覺得不妥,一來覺得自己是大戶人家,怎么可以讓媳婦拋頭露面,二來繁盛才出生幾個月,有母親在身邊照顧自然妥當得多。
按照以往,上官武玥自然是讓步的,不過自從知道自己對小娘子的心意后,突然間很想為她做點什么。
說也奇怪,那感覺居然是豁然開朗。
為什么待在家里的時間愈來愈長,為什么明明面對一樣的事情卻突然覺得不再感到壓迫,為什么一向讓他覺得無聊的府中,會突然多了那樣多樂趣?
原來不只是因為懷孕的她很可愛,不只是因為兒子很可愛,而是因為他對她有愛。
在相處的過程中,不知不覺的變成愛。
所以他會容忍四只兔子在別院亂跑。
原本他還以為自己忍受這些白絨絨的東西,是因為自己喜歡小動物,現下才明白,是因為她喜歡小動物。
而她會喜歡小動物,有泰半也是因為他——婚后他依然忙于染院工作,對這個新婚妻子全無體貼,她無聊到只能跟小動物玩。
喂鯉魚。
喂崽鹿。
有時還會在地上撒些東西吸引鳥兒下來啄食。
他實在覺得對她虧欠頗多。
想起她哭哭啼啼要求前往莘集村,再想起這是婚后除了養兔子外,她唯一對他提出的要求,就覺得無論如何也要答應。
于是他告訴奶奶跟娘,何家繡坊數代以來皆以精工聞名,光是繡工獨特不足以成名,何家色絲之艷,在行內是極富名聲的,此次既然是為了染色石前往,帶著小娘子是為了多一份意見與看法,絲湖莊這次做的是六王爺跟王妃的喜服,自然馬虎不得,多個人有好沒壞。
老夫人想想也是。
何家的絲顏色極艷,并不是一般套染或浸染可盡之功,染石或者染色草的挑選想必有獨到之處,多個人商量也好。
事情就這樣定下來。
上官武玥帶了幾個侍從,小娘子則帶了小冬跟小秋兩個隨身丫頭,另外請來鏢局幾位武師同行。
趁著一日天氣晴朗,一行十數人驅車北上。
。
時序正是盛夏。
白日燠熱,馬車又顛簸,自是辛苦非凡,上官武玥原本擔心小娘子會吃不消,不過看來還好,除了因為天熱食欲消減之外,對于旅途辛苦,并無任何抱怨。
一路辛苦,好不容易進了北方大城,上官武玥下令休息三日后再出發,一行人總算松了口氣。
“客官,先喝點茶,熱水在燒了,馬上好。”店小二見這群人出手闊綽,又見為首的少爺護著個少婦,趕忙著入房招呼,“還要點什么嗎?”
上官武玥問道:“今日街上怎么人這么多?”
他來過這里幾次,沒哪次人這樣多的。
“喔,客官是外地來的所以有所不知,明日是七夕,晚上街口有廟會,雜耍、戲班,什么都有,紅線廟里還有祈福會,客官跟夫人如果有空,不妨上街瞧瞧,可熱鬧了!
上官武玥點點頭,賞了小二碎銀子,讓他催熱水快點,小二收下賞錢,連忙保證,一炷香時間馬上送來。
他轉向小娘子,“累了吧,要不要先躺一下?”
花開搖了搖頭,“我不累。”
“那么,過來陪我喝杯茶。”
“好!
花開聽話的走到桌邊坐下,拿起茶杯,卻沒有喝的意思,只是摩挲著,神色有點恍惚。
上官武玥自然是看在眼里的。
剛離開江南的時候,小娘子有些亢奮,隨著愈走愈北,她開始常走神,偶爾發呆,總是在想事情,偶爾會笑,偶爾卻顯得黯然,進入京城后,她開始心不在焉。
他再也看不下去,決定發揮夫權,好好問個清楚。
沒反應。
“少夫人!
不理他。
嘆口氣,他將小娘子手中的杯子拿走,然后按住她的肩膀,輕拍她的臉頰,“繁盛的娘?”
小娘子大夢初醒般的回過神,“嗯?”
“夫君我在跟你說話!
“唉,唉。”
“你到底怎么了?不要跟我說沒事,我不會信!
花開看著他,頗顯為難——這,是要怎么說才好?
總不能跟他說是近鄉情怯吧,從這里再往北,只要四日就會到莘集村,就會到她的家。
她從小生長的家。
過了這么久,花開也沒把握有多少老鄰居還在那里,她很怕什么也沒找到,這樣她要怎么告訴自己,姐妹終有團圓之日?
她當然知道自己奇怪,可是,她沒辦法不去想。
現在丈夫都問起了……
說也奇怪,那位京城來的張公子在絲湖莊住的那幾日,相公總有點別別扭扭,剛開始她以為他還在生她的氣,但后來看看似乎又不是,她弄不太懂,但至少明白他不生氣了。
他不生氣總是好事。
那樣好看的眉,那樣俊朗的五官,板著臉還真不好看。
張公子走后,他開始對自己很好。
當然,并不是那種被捧在手中的好,而是他會注意到她的小情緒,甚至些微的變化都逃不過他的眼睛——就像現在,她只是在腦海中閃過在漁村時住的房舍,他就馬上感覺到她情緒的波動,然后很自然的,就像一般夫妻一樣,問她怎么了。
她從來不是那種為賦新詞強說愁的人,會這樣閃神自然是有原因了,他那樣聰明,要騙只怕不容易,還是老實說吧。
“我怕找不到那玩伴!
“你不是說那地方小,容易打聽?”
“說是這樣說,可總有些擔心。”花開蹙起眉,“窮人家的女兒,很多事情是身不由己的!
若是以前,上官武玥一定覺得,找不到就找不到吧,不過是個玩伴丫頭,又不是多重要。
不過自從這一路北行,他已經看出這丫頭在小娘子心中有非比尋常的地位。
他想,或許小娘子是想跟這個叫什么……金花開的丫頭作伴,所以怎么樣也非找到不可。
“你們感情這樣好,當初怎么沒留她作伴?”
“她……不肯的!
“不肯?”他微覺奇怪,“你說她回鄉幾年了,當時可不知道你會嫁入上官家,怎會不肯留下?”
“貼身丫頭留下幾乎就是當陪嫁了,可十個陪嫁丫頭有九個會變成少爺侍妾,侍妾之后又不知道會有多少個侍妾,簡直沒完沒了,你不知道,雖然有些丫頭會想要飛上枝頭過好日子,可更多丫頭寧可一夫一妻粗茶淡飯,也不想錦衣玉食卻晚上一個人守著燭火!
所以她以前在何家才這樣努力攢錢,就是為了在小姐出閣前給自己贖回賣身契。
只是她賣身契打的是五十兩銀子,一個丫頭要攢到五十兩,談何容易。
后來知道小姐許給上官家,上官家又不準帶陪嫁跟老媽子的怪規矩,當時花開整個放心,只覺得太好了,不用冒著做小的危險陪嫁,她還可以留在何府繼續存錢贖身,沒想到她沒在上官家做小,卻在上官家做大,只能說人算不如天算。
可是……該說好人有好報嗎?當初為了報答老爺跟夫人頂包代嫁,但上官武玥卻是不可多得的好夫婿。
剛開始雖然有點生疏冷淡,可后來卻對她愈來愈好。
花開甚至會偷偷祈禱,小姐跟汪大哥已經有了孩子,這樣就算找到小姐,也不可能再將兩人換過,那樣她就可以一輩子待在他身邊,就算他永遠不會叫她“花開”也沒關系。
曾經,為了他叫她芍藥,她難過得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但現在已經不這樣覺得了,為了他,她愿意一輩子假扮何芍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