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著秦王的視線朝往窗外看,一名容貌秀麗,膚色白嫩的女子走過寬磚石板路,懷里抱著一物。
在挑剔的京城貴人眼中,這樣的姿色算中等,勉強能入目,多屬丫頭、婢女一流,難登大雅之堂。
不過在僧多粥少的西北而言,有個女人就不錯了,管她美丑,未曾婚配更是上上之選,看誰下手快。
西北軍中娶了妻的人并不算多,因為當兵的真的養不起妻兒,而且待嫁女子少之又少,所以只要顏色不差的,對這些沒老婆可抱的兵漢子來說,那可是黃沙里的一朵花,花色正艷。
其中一名自作聰明的小將開口說起葷段子。
“王爺要是看上了就召來服侍,能伺候王爺是她的福氣,瞧那奶大屁股翹……噢!趙將軍,你做什么打我后腦杓?”真痛。
趙走西故作無事人的道:“那是王妃跟前的丫頭!
“那又如何?”王妃的陪嫁不等同通房嗎?日后開了臉一樣是王爺的人,主子、丫頭共同服侍一人。
這人是榆木腦袋呀!都說這么白了還不開竅!巴鯛斄粜目此谎郏窍胫劳蹂愿浪隽耸裁词。”
重點是王妃,不是丫頭。
將還是聽得很含糊!翱戳司涂戳,有什么不同?”
“你……”是他傻,是他錯了,妄想和石頭對話。
“武揚,去把荷心叫過來!
武揚是趙走西的字。
“是的,王爺!蓖鯛斠蛔×税!一碰到和王妃有關的事,王爺很少不過問一二。
一會兒,俏麗的荷心走進滿是爺兒的書房,習慣主子滿身香的她一入內,一股沖鼻的汗臭味叫她很想捂住鼻子,只是雙手抱著東西,騰不出手來。
“王爺。”她屈身一福。
“那是什么?”皇甫桓看向她懷中之物問道。
“胡服。”
胡服……“王妃要的?”
“是的!边有銀臂環、銀頭飾,銀做的腰封鈴串。
“王妃要出府?”她不是靜得下來的性子。
“呃,這……”王妃交代了不能說。
“告訴她,最近城里不平靜,別盡想著往外溜達,過兩天本王得空了再陪她上街逛逛。”他還得趕往大軍駐扎地,盡盡參軍之責,至少要做做樣子,幫著堵住南侵的敵軍。
聞言,荷心苦著一張臉,“王爺,你這不是為難奴婢嗎?王妃要是肯跟人講理,奴婢都覺得是菩薩開眼了。”
王妃如此蠻橫無禮?眾將領狐疑的眼光看向方才還宣稱王妃好得不得了的趙走西,似想提問王妃好在哪里?
皇甫桓失笑,他的確娶了個不怎么安分的小妻子。
“王妃,這西北的秦王府好大,大到奴婢都迷路了,一走走到石頭路。”到處是石砌屋,看多了眼睛都花了。
“哪來的石頭路,準是你東瞧西瞧太起勁,錯過回屋的廊道!彼@性子要磨一磨,省得招禍惹事。
“才不是,真的是王府的石頭太多了,奴婢看得眼花撩亂,王妃瞧瞧這屋子的四面墻全是石磚,住在里頭多沉重,彷佛壓了無數石頭似的。”氣都快喘不上來了。
“在邊陲地帶,多一分防備少一分損失,連年征戰,毀損的屋舍不計其數,你家王爺也是聰明,省去修屋的麻煩,直接以堅硬的石頭建造!
她倒是不討厭,喜歡花草的人通常樂與大自然為伍,石頭是最純凈的天然物,歷經千萬年歲月,說不定都有靈性。
《西游記》里那只潑猴不就是石頭吸取日月精華而孕化的,《紅樓夢》里的賈寶玉也是一塊靈石。
“王妃不覺得石頭太多了嗎?花草樹木倒沒瞧見多少,光禿禿的一片好似身在石頭山里,鑿空了山壁往里頭一住!备毁F窩里不住倒成了山里人,只差沒背弓上山打獵。
經她一說是有點像,成清寧捂嘴輕笑,“是少了點綠意,太過剛強了,不像王府倒似軍營!
皇甫桓一開始的打算的確是蓋
幾排石砌屋子,把他的幾萬名親兵收入府內,后來發現不妥當才改建成目前的王府,超過親王定額的親
兵遷往后山,這才有十萬府兵的營區,鎮守王府后門。
因為王府里大多都是男子,女子寥寥可數,蓋成石頭屋也更顯得宏偉壯觀,磅礴大氣,完全符合鐵血男兒的剛硬。
這是一個純爺們的地方,皇甫桓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迎進嬌氣十足的王妃,他當時胸懷萬里的氣魄,號令十萬壯士鑿石,耗時一年才完成如今的秦王府。
王府落成時他頗為驕傲了一番,認為是驚世創舉,足以留待千秋萬代,子子孫孫瞻仰。
可如今雪做的人兒一住進來,便明顯看出不足,當年的豪氣干云、年輕氣盛已成為明日黃花,少了兒女柔情。
“王妃,你得想個法子改善改善,多種樹,栽栽花,或是養幾盆蘭草也好,至少讓奴婢看看會動的東西!憋L一吹,樹葉搖動,花花草草迎風搖曳,妙趣橫生。
“人不會動?”這府里最多的是人。
說到這,最沒脾氣的荷心竟不滿的發牢騷!耙粋個跟石頭一樣又硬又臭,奴婢實在不吐不快,王府內到處可見披著鐵甲的兵士,可想找個人帶路居然目不斜視,明明看到奴婢了還直視前方地打奴婢面前走過,好似奴婢是一棵多余的雜草,不擋路就留著!
她都快被氣死了,這些個府兵分明欺負人,欺負她們新來乍到,還沒能是號人物。
看到丫頭氣憤的模樣,身為主子的成清寧反而滿臉堆笑,“這才叫紀律,要是你一個丫頭使喚得動,令其壞了規矩,那我和王爺才該苦惱,軍令如山,任誰也不得違抗!
“王妃,你一嫁人就不護短了!币郧斑是姑娘時,自己和荷葉與她主仆三人像脫韁的野馬,四處游走無人管束,現在服侍的人多了,她大丫頭的地位越來越不保。
成清寧語帶深意的睨了她一眼,“在這秦王府里,每一個人都是自己人,沒有外人,不分彼此!
“王妃……”她覺得委屈。
“王妃,別理會荷心的小家子氣,她就是心眼小,喜歡托大,以為王妃的身邊人就該高高在上的被吹捧著,她忘了自個兒是個丫頭!焙扇~冷聲道,手底下忙著為主子理理云鬢,插上叮叮當當、以銀絲打制的梨花花冠,一顆顆垂落鴉黑青絲的花串是五彩寶石,最底下的吊墜是脆聲輕盈的銀鈴,一串兩鈴鐺,鈴鐺約指甲片大小。
“奴婢才沒有小心眼,荷葉姊姊胡說,奴婢很認清自個兒的本分,要一輩子給主子當丫頭!庇型蹂斂可,她橫著走都行。
瞧了瞧銅鏡里的自己,成清寧笑得明艷動人。“我才不敢留你一輩子,哪天恨嫁了,我還攔著不讓你嫁嗎?”女大不中留,到了年紀還不嫁人,閑話一籮筐。
“王妃……”紅著臉的荷心輕輕跺腳。
“好了,不逗你了,看看本王妃這打扮俊不俊,像不像本地人?”她瞧了都覺得俏,明眸盼兮,好個美人兒!她顧盼自得。
“遠看像,但是王妃膚白勝雪!本К撎尥傅募∧w宛如打磨過的珍珠,白皙透光,薄得可見暈紅。
長年在風沙的侵襲下,又未做適當的防護和保養,西北婦人大都五大三粗,皮膚黑成深麥色,手臂、臉粗糙得會硌手,她們雙頰上是凍出來的干紅,看得出來苦日子過得多了。
一個玉做的人往麥色的人堆一扎,一眼就明明白白了,成清寧有令人妒恨的好膚色,白里透紅。 她太白了,白得不像當地人,一看就知是京里來的,那分貴氣、那分恬然、那份由內而外散發出的寧和,是西北水土養不出來的嬌貴和水嫩,清淡如水蓮,幽幽然送暗香。
“難道要我抹上炭粉?”好讓自己黑一點。
她這一身白確實和滿臉風霜的西北格格不入,養得太好了,冰肌玉膚,眼角兒都帶著細碎的風流。
兩個丫頭一聽王妃要將玉顏抹黑,同時驚聲攔阻,“不可呀!王妃,王爺怪罪下來,奴婢們吃罪不起!
“是呀!王妃,你天生麗質何必糟蹋了,誰不羨慕你美得像朵花似的,王爺一見你雙眼都直了,嫌奴婢們礙眼,大手一揮全把我們趕出去。”王爺最常做這種事,守財奴似的把王妃當寶給守著,誰敢多看一眼便厲顏以對。
真讓王妃弄了張黑臉出府,這事一傳到王爺耳朵,兩個荷字輩的丫頭就得遭殃了,王爺的笑臉只給王妃一人。
“瞧你們一個個臉白似紙,王爺有那么可怕嗎?”桓哥哥只是不愛理人罷了,生性不喜與人相處。
非?膳。兩人在心里異口同聲。
“我看你們也說不出實話,虎威未現先怕了三分!背汕鍖庰┩筇咨霞冦y打制的十連環,銀環相扣的碰撞聲十分清亮。
“王妃,王爺有令,不許你私自出府。”荷心順口一說。
“什么,你說啥?最近耳背得很,老聽不清楚別人在說什么,改天讓君大夫診診脈,看我是不是犯了什么頑疾!彼呎f邊穿戴起來,耳垂也換上俗艷的銀紅色大耳環。
成清寧一身胡風,還系上蹀躞帶,帶上有銀飾,并扣有短而小的小帶以作系物之用,足下踩的是鹿皮靴,靴子上有牡丹花壓紋,兩條小銀魚掛在靴子外側。
但她又不失漢風的在衣襟上做了一排盤扣,好看用的,直接縫住而無扣洞,一只雕著雙鯉羊脂白玉佩垂掛胸前。
嬌美動人,落落大方,活脫脫是未出閣的閨女,不見西北婦人的盤髻,因為她做的是姑娘裝扮。
“王妃,你太壞了,奴婢們又得把皮繃緊,代王妃你受過了!蓖蹂苎b聾作啞,把王爺的話當耳邊風,可苦的是底下的奴婢。
“怎么,還慣出你的祖宗脾氣了,跟不跟,一句話。”為主子分憂解勞是她們的本分,還不樂意?
“跟!焙尚臎]骨氣的寸步不離,跟在王妃身后。
天塌下來有人扛著,她怕什么?
荷葉、荷心也是一副胡漢混穿的打扮,一身的銀制品不住發出叮咚聲,頭上梨花棲蟬的玉簪子反而不倫不類。
可是有誰在意呢!套句成清寧的話,這叫混搭風,非胡非漢穿出自個兒的風情,獨她有而已,絕不撞衫。
帶著兩名丫頭正要出府,迎面與明葉、明心遇上,在她倆后頭還有兩個黃衫綠裙的姑娘。
“王妃,你……”
不等明葉開口,成清寧先一步堵住她的嘴,“王爺叫你來堵我的是吧!你跟他說,本王妃賺銀子去了,擋我者,殺無赦。”
她故作兇惡的神情,以手當刀,刀起刀落,氣勢十足的擺出女漢子架式,誰敢攔著她賺錢便是和她結仇。
殊不知她自以為的兇狠,在明葉等會拳腳功夫的婢女們眼中卻是可愛至極的鬼臉,她們莞爾不已的忍笑。
“王妃錯了,王爺命令奴婢等近身保護王妃,務必毫發無損的回府,這一位是明春、那一個是明桃,她們和我在同一個護衛營!彼齻円嗍撬追Q的死士,專做暗殺、誘敵和情報收集,在嚴格的訓練中被選上,脫穎而出。
“咦,桓哥哥的腦洞補好了呀?他居然肯放心把我交在其他人手中!笨梢娝稚系氖露嗟匠椴怀錾韥怼
身形玲瓏,容貌妍美的明春是死忠的秦王派,對秦王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戀慕,一聽有人詆毀她心目中的神只,管她是不是王妃,神態傲然、語氣冒犯的冷著聲道:“另有十二名暗衛隱身在暗處,隨時做好接應、撤退、回護,王爺的用心望王妃不要辜負。”
兩軍交戰之際還執意出府,分明是恃寵而驕,任性妄為,給王爺帶來麻煩。
“明春,不得對王妃無禮,她是你的主子!泵魅~特意強調,要明春牢記自己的身分,她們的命不是自個兒的,早已屬于效忠之人,王爺重視王妃,她們便得以身護主。
明春眼里的惱意一閃而過,隨即恢復了平靜!芭居饩亓恕!
她們的身分不能有私人情感,她的確是過了。
“明葉、明心、明春、明桃,這可有趣了,明亮晃晃的四個一等丫頭!
一旁的荷心一聽急了,她才是大丫頭,怎能讓人后來居上,不過她急歸急,成清寧下一句話又讓她懸起的心回到原位。
“只是荷葉、荷心是打小跟著我,陪我在嫡母、嫡姊間戰戰兢兢的過日子,我若虧待了她倆也說不過去,不如你們四人為伴,一起降為二等丫頭,日后看誰更利索再往上升!
明葉、明心被明春拖累了,她們原本領的是一等丫頭的月銀,錢多人闊氣的王妃給的可是庶小姐的月銀,一人五兩,而二等丫頭則是對半開。
雖說另有暗衛的補貼,但也不及王妃的大方,她不時的打賞遠超過暗衛的月俸,是一個錢多事少的肥缺。
銀子也許買不到忠心不二,但重金之下很少有人不動搖,成清寧很舍得用銀子砸人,她認為人心不太禁得起考驗,多下一點本多一層保障,看在銀子分上多得是前仆后繼的勇夫。
雖然秦王手底下少有見利忘義的兩面人,個個在鐵血的訓練中堅貞如石,可是若出現那一、兩顆老鼠屎,要命的關鍵時刻往往在瞬間,在人最不提防的那一刻,她習慣未雨綢繆。
論足以信任的程度,誰也比不過荷葉、荷心,即使她們的身手遠遠不及明葉、明心,但她了解她們,自幼一起生長的情分是他人無從相比的,在某些方面她還是比較相信她們兩人,畢竟明葉、明心原是
皇甫桓的人,對他的忠誠是鐵鑄的桿子,敲不碎的,對她僅是聽從命令行事罷了,高下立現。
不過正如她所想的,人心可以收買,多用點水磨功夫和銀彈攻勢,她倆也漸漸傾向她。
至于明春、明桃,那是完全陌生的兩個人,她還得花時間適應,不熟悉性子的人她不會交付信任。
尤其是明春的態度太令人不喜了,除了在未嫁前在娘家受過一些閑氣外,嫁人后還沒人敢給她添堵,秦王妃的身分在前,那簡直是一塊免死金牌,再加上秦王的寵愛,她更是隨心所欲了。
成清寧不否認她被皇甫桓養出一點嬌氣,甚至慣著慣著慣出受不得氣的脾氣,她身處高位,為何還得看下人臉色?
明春算是倒楣,正好往槍頭撞,給了她一次立威的機會,就從整頓內宅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