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你現在知道有個男人喜歡你,你都不用表示什么的嗎?”邵一帆走到她身前,雙手盤胸,居高臨下地望著她。
“我要表示什么?”身高相差太懸殊,他一站近,舒妍便感受到某種壓迫感,默默向后退了兩步。
“我想想,‘我也喜歡你,吻我’?”邵一帆支肘想了想。這句不錯。
“辦不到!笔驽靡环N看到鬼的表情看他,沒發現自己笑了。
“好吧,那這句怎樣?‘滾開!別再纏著我了!回去照照鏡子吧!我可不是你高攀得起的!’”
“也不需要這樣吧?”這也太極端了,要不要這么偏激呀?舒妍很想不要笑得太失禮,但唇邊濃濃笑意無法抵擋。
“‘我父母親不會答應的,我們私奔’?”
“不只編劇,你沒去演戲也真是埋沒了!笔驽峙Φ胤Q贊他以避免自己失態。
“好說好說……”邵一帆被稱贊到一半才發現現在根本不是該得意的時候。
“喂!不要轉移話題啊!把人吊在那里七上八下的很不道德你知道嗎?”邵一帆抗議。他最討厭拖拖拉拉的,要生要死給個痛快啊。
舒妍怔怔地望著他,想了很久,真的很久,久到邵一帆后背汗濕一片,以為她這輩子寧愿站在路旁當雕像,都再不打算開口了,最后才慢條斯理地說:“我不知道該說什么!
“管你的,你好好想一想,拒絕我或是投入我懷抱選一個!庇腥说葻┝耍_始賴皮了。
shit!這太煎熬了!他這輩子都不要再喜歡好女孩了,看對眼了就上床多好,邵一帆開始明白什么叫自暴自棄了。
“你好像流氓!笔驽櫭迹瑓s感好笑。
“我曾經是!辈粚,他現在好像也是。
“謝謝你喜歡我!毕肓死习胩欤驽詈髵伋鲞@句。
“……你整我就是了?”還真是個不上不下的回答啊。
“你討厭我?”
“不討厭!
“好吧,那你還有機會!
“什么機會?”
“跟絕佳好男人交往的機會。”
“噗哧!”舒妍這下再也克制不住,毫不優雅地放聲笑了。
“喂!你笑成這樣未免也太沒禮貌了!”當他諧星嗎?她搗唇抖肩,笑到幾乎快直不起腰,這簡直太過分了!
好可愛……舒妍盯著他氣急敗壞的模樣,笑到眼角泌淚,怎么也停不下來。
此時她若稱贊邵一帆可愛,邵一帆恐怕會覺得男人自尊受到重創,深受打擊?墒,她總算明白一個人可愛不可愛,是一件由別人決定,而不是自己說了算的事。
她不討厭他,他或許有點煩、有些纏人,但是,他很可愛,很珍惜她,并且,令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愉快——一種能讓她忘記她是舒家失敗品的愉快。
所謂的舒家失敗品,就是舒妍不管做什么事、讀什么科系、交什么朋友,或是參加什么社團,統統都無法令父母親感到認同與放心。
她所有的朋友,都是父母親精挑細選過的核可對象,比如——目前與她同住的室友儀欣。
儀欣家境顯赫,雙親在地方上頗具名望,與舒妍的父母親交情甚篤;舒研一直覺得,她之所以能離開故鄉,獨立在臺北租房子,與儀欣有很大的關系。
儀欣便是她父母親眼中所謂的,令人放心的乖孩子。
即便她們就讀同一所大學、同一個科系,甚至在同一個班級,舒妍的父母親依舊認為她遠遠比不上個性開朗外向、人緣絕佳的儀欣,最起碼儀欣嘴巴很甜,總能哄得長輩心花怒放。
事實上,大多時候,舒妍都覺得她和儀欣的感情并沒有那么好。
儀欣嫌她個性沈悶,凡事太愛大驚小怪、放不開,而她也無法自在融入儀欣的生活圈,總有種格格不入的感受。
她們兩人之所以住在一起,只因為她們是彼此父母親認同且放心的對象,她們必須藉由對方,才能向父母親爭取外宿的機會,而不必被丟進有舍監看管的學校宿舍里。
為了在高壓統治的家庭教育下爭取得來不易的自由,她們兩人各取所需,維持一種微妙平衡,不過,這種微妙平衡即將面臨崩壞,至少,舒妍是這么想的。
她再也不想忍受了。
她戴上耳機,將電腦音量轉到平時的幾倍大,卻仍無法阻止自己聽見從客廳傳來的高分貝音量——儀欣興致高昂地帶了幾個男男女女回來,進行一場吵鬧且失控的生日派對。
客廳里的那些人們衣著暴露,縱聲高歌且大口吸煙喝酒,整間客廳煙霧彌漫,充滿莫名高亢氣氛;他們毫不避諱在別人眼前接吻或親熱,毫不在意這間屋子里還有她這個不喜歡吵嚷的房客。
稍早時,她不過想去廚房倒杯水喝,貓步走過客廳,便被當中一個男人拉住手臂,放肆地想將她摟進懷里,甚至打算在她臉頰上親吻。
她聽見儀欣和她男友因她驚慌失措的舉止放聲大笑,只能飛也似地竄逃進房里,甚至還鎖上了房門,背抵著房門拚命喘氣。
這就是父母親為她挑選的好朋友,從不在乎她感受的朋友。
儀欣忽視她,就像她父母親一樣;她的百般配合與討好只令儀欣學會不再詢問她意見,就如同她也永遠當不成父母親心目中的好女孩一般。
他們當她是透明人,怎么也不被看見的那一個。
生日?她的父母親說:“只要你像姐姐一樣,你就可以要求和姐姐一樣的生日禮物,舉辦一樣盛大的派對!
她才不喜歡什么派對。
而且她知道,無論她再如何努力,她永遠都無法變成姐姐,她永遠都得不到父母親的愛;就像她無論再如何努力,她的朋友依舊不當她是朋友。
那種覺得自己是多余的感受竄出來,波濤洶涌,在在提醒舒妍她的不被重視與不被愛,在她心底掀起驚濤駭浪,震得她胸口發疼,根本無力抵擋。
討厭,不要哭……
舒妍將耳機拿下,隨手抹了把臉,吸了吸鼻子,拚命眨掉眼前的淚花。
叩!
清脆的不尋常聲響從窗邊傳來,舒妍揚眸睞向窗外,以為自己聽錯了。
叩!
是什么?
第二聲聲響接續傳來,舒研走到窗戶旁,戰戰兢兢地開了窗——
邵一帆站在她窗下,一手拿著準備扔第三次的小石子,另一手朝她揚了揚手機。
“你沒接電話,我有點擔心,就來了!鄙垡环鲱^看她,在街燈下朝她笑出一口白牙。
淡淡的光暈投射在他身上,將他的黑發與瘦削臉龐照耀得十分英挺,不知怎地,舒妍看見他的第一時間便紅了眼眶,有種在汪洋中攀住浮木的感受。
她是多余的,也不是多余的,在令她感到異常寂寞的時刻里,有個男人居然因著關心她,佇立在她窗下。
他不是她父母親為她挑選的朋友,明明毫無責任,卻如此義不容辭地站在她眼前;他說他喜歡她,不需要用她的任何成就來交換,她甚至不用做任何努力,便能輕易得到他的關注與傾心。
她不明白他為何如此有毅力地纏著她,但此刻,她竟是這么珍惜他的出現。
“你要下樓嗎?我們去吃消夜?”邵一帆朝她笑得很愉快。
他打聽過了,臺北人的消夜有清粥小菜,有海鮮砂鍋粥,有關東煮有意面有夜市有咸酥雞,光是消夜就足夠他們再出來好幾趟。
“我……我現在不方便下去!笔驽虼綄λ麚u了搖頭,轉頭看了眼房門的方向,不知該如何訴說她現在的尷尬景況。
她雖然很想離開這里,卻怎么都不愿意再穿越客廳第二次。
她欲言又止的口吻和朝背后望的舉動令邵一帆隱約感到不對勁,不禁猜測是不是她父母親或是什么親戚在門外,令她不便下樓。
“那你餓嗎?想出門嗎?”管他什么天皇老子在門外,只要舒妍想離開,他劫都會想辦法將她劫走。邵一帆擔憂地問。
“想!彼绱岁P心急切的口吻令舒妍吸了吸鼻子,更想哭了,連忙揉了揉眼睛,拚命點頭。
“那你跳下來!鄙垡环胍膊幌,拋掉嘴里的煙,上下看了看,抓好從二樓應該會落下的位置,站定,對她張開雙臂。
“什么?”舒妍睜大雙眼,不敢相信他的提議。
“你跳下來,才二樓,我會接住你,不會死人的,最多擦傷或斷條手、腿……騙你的,這種高度連斷根頭發都有難度,你盡管放心,來吧!鄙垡环男馗WC,說得胸有成竹,游刃有余。
“……”他說的話再度令舒妍想笑。真怪異,他總是能瞬間令她開心。
“還是我上去?”見她如此猶疑,邵一帆換個方向。
“不不、不要!辈恢醯,舒妍總有種感覺,邵一帆若是上樓,只會令場面變得更加混亂。
“你下來,不會有事的,真的,相信我!鄙垡环^續說服她,口吻堅定且自然。
舒研舉棋不定地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他。
她的窗戶是外推式的,沒有鐵窗,外頭有個可以種花草盆栽的小平臺,一樓甚至還有雨棚,她應該不會有事……
可是,仔細想來,她從沒做過在走廊上奔跑,或是在樓梯只剩兩、三階時向下跳的舉止;她時時刻刻遵從父母親耳提面命的教條,她必須舉止優雅合宜,回避危險,她不能像個行為粗魯的野孩子,她……
又怎樣呢?她的人生從來沒有因著循規蹈矩變得比較美好。
舒妍回眸望了一眼那扇背后仿佛有著毒蛇猛獸的房門,深呼吸了一口氣,輕輕地跨出窗臺——
她踩空,風聲從她耳邊呼嘯而過;她的身體急速下墜,她卻從未感受過這般輕盈。
咚!
邵一帆穩穩地接住她,因沖力太大向后踉蹌了幾步,跌坐在地,牢牢抱著她,笑得卻很歡快。
“嘿,二小姐,投入我懷抱的感覺不錯吧?!”開口第一句還是那么不正經。
她好香、好軟,有種女孩子身上特有的馨香,聞起來很好吃,好想咬一口……邵一帆喉嚨發癢,口干舌燥,再不說點話,他就要在防火巷里撲倒她了。
意識到自己被一個男人牢牢鎖在懷里,被他的氣息鋪天蓋地包覆,耳邊幾乎能聽見他的心跳,舒妍感到羞窘,掙扎著想起身,卻又被一旁竄過的黑影嚇回去。
“呀!”舒妍猛然縮回邵一帆懷抱里。
不管那團黑影是什么,死命抱著他的嬌軟女體對邵一帆而言太刺激了,他想流鼻血……
“好了,沒事了,是只老鼠,已經跑了。別怕,我在這里!鄙垡环闹@魂未定的背脊,極具耐性地哄她。
她好像真的很害怕,纖弱的身體細細顫抖,很教人疼惜;可是,他也很想發抖,她再不放開他,他就要起生理反應了,可他又不是很想她放開,做人真難……
邵一帆內心百般煎熬。
舒妍就這么被邵一帆摟著,直至平靜了些,從他懷中仰起容顏,隱含著水光的眼睛直勾勾看著他,瞧得邵一帆一陣心慌意亂。
他和那些人不一樣。
他沒有責怪她,只是不厭其煩地,一遍一遍對她說著:“好了,沒事了,別怕,我在這里!
不是“只是只老鼠,沒什么好怕的”、不是“你這么大的人了,怕只老鼠像什么樣”、不是“勇敢一點,像你姐姐一點”、不是“舒妍最膽小了!我們不要理她!”
他就是這么抱著她,就是這么義無反顧地,成為一個令她安心的存在。
“干么?我太好抱,你一試成主顧,舍不得起來?”為了掩飾自己的慌張,邵一帆調侃她的口吻聽來有些惡狠狠的。
“你的提議還算數嗎?”怔愕了許久,舒妍從深重的自卑感與不愉快的過往回憶中回神過來,向他問了畢生最大膽的提問。
“什么提議?”邵一帆沒聽懂她在問什么。
舒妍抿了抿唇,粉紅色的唇瓣幾度掀了又閉,甜美嬌羞的聲嗓在夜晚暗巷中微弱得幾不可聞!案^佳好男人交往的機會……還算數嗎?”
邵一帆傻愣愣地盯著她,大腦停擺,聲音不知被誰奪去了,良久無法言語。
“當然。”腦子一恢復運轉,邵一帆便狠狠地將她嵌入懷抱,向她宣誓般地保證。
怎么可能不算數?
他永遠都會珍惜她,像珍藏得來不易的禮物。
她是從天而降的天使,毫無預警成為他生命中的驚喜,毫無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