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邪教禁地不過須臾,秋篤靜已察覺出白凜尾隨其后。
他不是亦步亦趨緊緊跟著,而是忽遠忽近隔著一小段距離,幾次她轉身或側首與斜里沖來的教眾們交手時,都能瞥見他的身影。
他像似看顧她,又像跟她賭氣,要他暫且避開,他偏要大剌剌現身。
幾名教徒八成見他“弱不禁風”,齊齊掄刀圍上,連摸上他袖角都不能夠,已被他懶懶揮了兩指全數打趴。
秋篤靜壓下本要沖喉而出提點他留意的叫聲,又一次覺得自個兒蠢。
他瞧見她在看他了,嘴角勾動,舉步便想朝她靠近。
她很快收回眸光,垂首撇開臉,往武林盟援軍集結的所在奔去。
她自然沒能“欣賞”到天狐大人白俊面龐瞬間臭黑的變臉絕技。
而武林盟這一邊,此次分作四路圍攻“拜火教”,主要仍聽從“玉笛公子”李修容號令。
不少武林盟的人已識得峰下城的秋小教頭,一得到她實時帶來的消息,有人接手趕去回報李修容,另有不少人則隨她往教中禁地趕去,尤其是那些尚未尋回自家子弟的武林世家和各大幫派們。
秋篤靜領人躍下赤巖巨壁,重新返回那片赤沙地。
有幾個遭奪舍而成玄宿使徒的年輕男女已踭目醒來,恍惚晃著身子坐在沙地中,猶然一副迷蒙渾噩的神色。
就跟上回欲過十里山、在林子里遇襲的狀況一般模樣,隨她過來的眾人急切驚呼,不是喊自家親手足,就是喊師弟師妹、師姊師哥她幫忙眾人,忙了好一陣才留意到那抹雪玉長身立在巨壁形成的陰影下。
她無須抬眼確認,也知他定然盯著她瞧。
然而眼下不是一個能好好談話的時機,她沒辦法想。
只是該做的事一件件來到眼前,她憑本能將之做好而已。
多年在黑白兩道走闖,與武林盟的人打交道于她來說絲毫不難,該如何應對她能掌握,就是心浮浮的,神思在那場狐火狂騰后,其實一直未定。
之后不久,李修容聞訊趕至,身后亦跟來其它前來尋人的武林人士。
教主大人如此這般輕易被逮,李修容與一干殺上“拜火教”的各幫各派好手見狀,竟還怔愣了好一會兒。
秋篤靜自然避不過李修容的詢問,遂將暗訪邪教禁地、覷見教主進入地底洞穴之事約略道出,亦把洞穴中所見景像仔細描述,卻是掠過玄宿操弄與精魅奪舍的事未提,只道教主在禁地中使邪法,卻遭反噬走火入魔,才導致洞穴沙泄。
至于因何所有人得以全身而退,未被赤沙吞掩秋篤靜推說不知。
老實說,她確實不知。
結界幻境有時太過真實,根本難分,何況是大魔擺弄出來的一方禁地。
當時白凜能在那里再造另一個結界,任由她的神識入內還不被玄宿發現,如今想來,他也強得過分了些。
“那當真辛苦秋姑娘了。西邊域外的邪教作亂,原也沒峰下城什么事,咱們中原武林盟先攪擾了姑娘不說,還讓你奔波來此,如此行險!
“我承諾過的,能幫上忙,定全力以赴!
大恩不言謝。李修容深深看她,淺笑清雅。
一場亂事方歇,他兩邊鬢發微紊,一襲長袍倒是干凈,儒雅俊逸未減半分。
李修容目光忽挪,往她身后看去,頷了頷首算是招呼。
秋篤靜見狀跟著回眸,才發現白凜不知何時已離開那片巨壁陰影靠了過來。
他懶得理其它人,一上來就握住秋篤靜的臂膀,不容她再次閃躲,決定單方面結束這場莫名其妙的漠視。
秋篤靜不想跟他在人前拉拉扯扯,只好被他拖走,一路避進赤巖巨石林內。
“你干什么?”語氣聽得出疲憊,她微微掙扎,不想被他握住。
“那你又是干什么?!”質問的口氣毫不虛軟,還挺惡霸的。
她掙扎的舉動徹底惹惱美狐大人,再如何高高在上、自視甚高,都可能使出下九流的招數下一瞬,她身子僵住,竟遭定身!
“白凜,你、你——”僵立,她驚得舌頭都不索利,眸珠亂滾。
“哼!”臉色陰狠。
他狠狠捧著她的臉,狠狠撩開她蕩在身前的發絲,再狠狠唔,好吧,是既重又濕熱地親吻她耳后。
先是微微刺麻,一下子就暖燙起來。秋篤靜驀地明白過來,他是在察看她耳后那道滲血小傷,還動用靈能替她舔愈。
方寸潮起浪涌,總無法平靜面對他的親近。
當他的唇移到她的嘴角,她低聲一嘆!澳悴荒苓@樣”
“靜兒,是你想,我才能這樣。”他輕語,垂斂的目底漾開笑意。
她聞言一愣,頓時醒悟。
她都能驅動他的天狐狐火,難道還解不開這定身術?
意念一起,她練功行氣般驅使血氣,果然丹田發熱,內丹靈能回應意念,她確實自解開來,但唇也被結實吻住。
他甚少這樣吻她。
除了遭偷襲重創、虛元破碎那次,他呼救般撲向她汲取生氣,以及后來幾次雙修,他依循氣血流向將精力反哺給她時,他才會主動銜住她的嘴唔,所以仔細想想,并非“甚少”啊,這是他頭一次亂七八糟親她,也不知為了什么?
定身咒自解開了,她雙膝微軟,整個人靠進他懷里,手里淬霜劍險些落地。
“孺子可教也。”白凜哼哼兩聲,聲音聽起來比方才松快許多,像是夸她領悟力高,又像說她終于知道乖乖偎過來。
只是下一刻秋篤靜清醒了些,甩甩頭想自個兒站穩,惹得他又一臉不豫。
“你還有什么事?若無,武林盟那邊需要人手,我想過去幫——”
“透過玄宿真元,我已知紅繯在何處!
他突如其來的話令秋篤靜止了言語。
她耳膜鼓動,被那一字字擂到生疼,又似無形塊壘往心底堆棧,直滿到喉頭,噎得她呼吸艱難,而每絲每縷過喉入肺的氣,都像沾了血絲。
“你要去尋她?”
“我當然要去找她,非找到她不可!
竟又想笑,好古怪。秋篤靜模糊想著,若此時大笑,大抵會笑到流淚,可仰首哈哈大笑,眸中卻流出兩行淚來。
這真丑啊,一點也不鐵血瀟灑,她不要。
“那你去找她吧。”將話道出,才覺唇咬得疼了。她撇開頭。
“我很快就回,你暫且跟武林盟的人在一塊兒,別胡跑,也別搭理任何人,尤其是李修容,離他遠些。你等著,我辦完事帶你回去,我們一塊兒走!碧峒啊坝竦压印,不自覺瞇起狐貍美目。
他話里盡是矛盾,留她下來卻不許她理誰,他還要帶著紅繯回來找她秋篤靜揉揉眼、揉揉額,腦子更亂,心頭更堵。
她低頭不語,怕真會笑著哭出來,悄悄握緊手中長劍,鞘身上的刻紋都已陷進掌心里。
白凜見她又一副閃避姿態,突然火大,闊袖一甩沖著她噴火——
“等我回來,我給你一個交代不!是你要給我一個交代!”
從沒低頭服輸過的天狐大人有種說不出的挫敗感,不太懂得如何處理,更不明白問題出在哪里,總之是高傲蠻橫慣了,撂下話,他目光深深似帶戾氣,都要把人瞪穿,但挨瞪的人兒不痛不癢般,只低聲道——
“你快去吧!
“哼!”
待秋篤靜深吸口氣側眸去看,冷冷哼聲哼得既重又響的男人已虛空不見,巨石林中徒留她一人。
天光猶盛,赤巖巨石的向陽面光明燦亮,她避在陰影里,覺得心像也落在晦暗的那一面,潮濕渾重,沉得令她有些扛不住
赤狐少女跟在他身畔六個年頭,他怎是不想她?
自她離開,他是日日夜夜、無時無刻不在想,當真刻骨銘心、思卿不忘。
要尋到她。非再見不可。
他念她念得心都揪緊!
“玄宿在你身上入魂,入他自個兒的一小縷真元,又將你圈養著,瞧來,他待你是用了心這對他來說,十分難得了,你也不冤!
他在玄宿的真元中看到這座地底洞穴,較“拜火教”禁地的那一座要來得小,卻更為精致。這座洞穴在“拜火教”向西四百里外的赤漠中,是真實存在的,而非禁地里那一方結界幻境。
白凜以為,玄宿將紅繯藏身于此,這座赤漠洞穴與他位在凜然峰上的巨大樹心,其實有異曲同工之處,同是他們閉關修煉的秘地,除了極看重的“爐鼎”,誰都不允侵入。
而主子真元破滅,魂飛魄散,身為“爐鼎”自有感應,不可能不知。
當他踏進洞穴內,挪騰步伐徐徐朝那紅衫姑娘走去時,后者已伏下身子,匍匐于地的姿態曼妙無比,完全臣服于他。
“主人您從此是紅繯唯一的主子,紅繯再也不離開您!鄙ぢ暻О憔d柔、萬般嬌嫩,說能教人酥心軟骨都不為過。
白凜俊面泛紅光,雙目更興奮得閃閃發亮,很溫柔道——
“你離開我時,十二萬分不舍般地斷了我一綹雪發噢,你真把那綹發制成流蘇綴子系在腰間了呀”目光落在赤狐少女細腰上,那兒綴著一綹天狐雪毛,即便離了真身血肉,毛色仍生動爍輝。
他語調更柔三分!皠e低著頭,把臉抬起!
少女巧肩微動,乖巧聽話地抬高麗顏,眸中柔波流轉,神態楚楚可憐,怕是再鐵的心都要溶作巖漿,圣人見了都得春心大發。
“公子主人”粉淚盈睫,美不勝收。
白凜看著,目不轉睛看著,然后咧嘴燦笑了——
“好紅繯,我得用心斟酌,仔細思量,該怎么回報你才夠誠意啊。”
伏在地上的赤狐少女跟著笑,顫抖抖笑,淚落得極兇,卻不敢不笑
白凜離開后,秋篤靜全副心神用在幫忙照料那些遭劫后、甫轉醒的人身上。
她習巫習了個半吊子,但與天狐雙修后,尤其體內有千年內丹護守,使得她半巫半仙的血氣大發揮,靈能不自覺間變強,竟輕易以肉眼就能判斷一個人的內在神識“干不干凈”、有無“被祟”。
此次尋回的二、三十名武林世家子弟,她暗暗“巡視”過,全被那一場狐火凈化徹底。
心魂確實無恙了,只待神識緩緩回復,至于那些人會不會記得遭奪舍、受驅使時的所作所為她不曉得,卻希望他們永不要記起,能忘得一干二凈最好。
接下來就是中原武林盟與“拜火教”之間的江湖恩怨,與她這個峰下城小小女鐵捕沒干系了。
她在“拜火教”的赤巖巨壁上與眾人圍著火堆度過一夜后,隔日天未透亮,她已向李修容以及武林盟里交好的幾位人士告別,帶著他們為她備上的一匹駿馬、干糧和飲水,往東踏上返回峰下城的路。
像是許久未曾縱馬飛蹄。
她策馬馳進一望無際的漠地,憑借上回被帶著馭風飛行而強記下來的路線,在這一天火紅落日即將被遠方那道平直地線吞沒前,她找到一處小小綠洲地扎營歇息,真的是很小一方,繞綠洲的邊緣走,不出百步就能走完。
但畢竟是一口沙地活泉,足能養出幾株帶葉的沙棗和胡楊。
她牽馬飲水,摘了不少綠洲上能尋到的小果物喂馬,之后又將系繩放得長長的,讓馬匹能在一個較大的范圍內自在覓食。
照顧好座騎之后,她才開始安置自己。
不覺多餓,僅啃了幾口干糧,吃點稱不上美味的果子,再喝過水也就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