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本該是學生在校用餐的時間,可今天的靜芳技術學院卻有點不一樣,因為一則校內廣播,一群學生放下可口的便當不吃,一窩蜂的全沖往教官室。
當葉歡歡拿著烹飪教室的鑰匙走到教官室門口時,就見一群學生躲在外頭,不停對著里頭指指點點,她好奇的跟隨眾人的視線望去,心下一驚,引起議論的是正接受教官訓誡的新轉學生——高帝。
轉學生原本就是引人注目的存在,更別說眼前這個高帝不但長得魁梧又高大,氣場冷銳孤僻,刀削似的粗獷臉龐因面無表情而顯得冷硬兇狠,尤其右額角上那五公分長的傷疤更是令人浮想聯翩。
撫著發顫的小心肝,雖然還沒走進教官室,葉歡歡就已經覺得有些腿軟。
老天,為什么這個新學弟總是這么嚇人?
雖說他們倆不同科系也不同年級,平常沒啥機會接觸,但天曉得一個月前他正好就搬來她家附近,成了她的新鄰居,每天上學等公交車時她總是膽顫心驚,恨不得能找個地方躲起來避一避。
不過話說回來,這次他「又」是因為什么而被廣播召到教官室?
難道他是混黑道,一轉學過來就打遍全校無敵手的那個傳聞是真的?還是他父親是綁架殺人犯,他也因為素行不良而被上個學校強制退學的傳聞也是真的?抑或是他經常在外游蕩鬧事,品行操守奇差無比的傳聞也是真的?
「高帝,有人投訴說你經常深夜不歸,在外游蕩鬧事是真的嗎?」教官室里,男教官正一臉嚴厲的審問眼前的學生。
「假的!垢叩垭p手垂貼制服褲兩側,沒有特地挺胸立正站好,身形卻依然顯得勁拔如松,堅碩如巖。
「你還敢說謊!」教官氣得大吼。
「我沒有。」高帝面無表情,語氣卻是不卑不亢,淡定如水。
「還說沒有!」
這次高帝不再響應,只是沉默的與教官對視。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而且如果一個人不愿相信自己,那么說再多也沒用。
「你那是什么眼神?不要以為否認我就捉不到把柄,你是什么原因轉學過來你心知肚明,既然清楚就該規矩一點,不要總是到處惹麻煩!你算算看,自你轉學過來后已經被人投書告誡幾次了?十八歲年紀也不小了,難道你想落得和你父親一樣的下場嗎?」話才說完,教官室里的氣氛立刻變了!
高帝原本淡漠的眼神竟瞬間變得酷寒無比,似乎要將教官整個人凍結,即使遠遠站在門口,歡歡也能感覺到那驚人的寒氣。
那個新鄰居的眼神怎么能夠像是一把冰刀,酷寒而鋒銳,陰鷙而螫人?
「教官,這件事與我父親無關,請你就事論事。」高帝冷聲道。
教官噎了下,其實話一出口他自己也后悔了,但身為師長的自尊讓他無法放下身段,只好硬著頭皮繼續咆哮!笡]規矩!難道沒人教過你不許和師長頂嘴嗎?」高帝不語,只是繃著下顎與教官繼續對視。
這劍拔弩張的氣氛讓歡歡不只覺得腿更軟、心更慌,就連呼吸都快停了。
老天!她真不該選在這時候來還鑰匙的,但午休就快結束了,她若是再不快點把鑰匙還給教官的話,她就沒時間吃午餐了。
「既然你說要就事論事,好,那你說你上個周末夜晚人在哪里?」教官終于如高帝所愿,就事論事。
「夜市!垢叩塾袉栍写。
「說謊!明明有人親眼看到你在育英街游蕩,還向國中生勒索!埂肝覜]有!惯祝可蟼周末夜晚?
一直豎耳聆聽兩人對話的歡歡,立刻捕捉到重要的關鍵詞眼。
上個周末晚上這個新鄰居的確人在夜市沒錯,因為高媽媽就在夜市賣小吃,所以高帝經常會去幫忙。
「高帝,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不要考驗我的耐性!菇坦偎坪跻验_始不耐煩。
「我沒有!垢叩蹐猿植豢铣姓J。
「難道要我直接記你大過,你才會老實承認嗎?」教官氣壞了。
「我沒有!雇瑯拥呐_詞,同樣的淡漠,沒有太多的辯解,只有一股淡淡的自嘲。
身為罪犯的兒子,即使父親早已為自己的罪孽付出性命,即使他和母親為此轉學又搬家,卻還是永遠擺脫不了上梁不正下梁歪的標簽。
過去太多經驗告訴他,他再怎么辯解也不會有人愿意相信一個綁架殺人犯的兒子,過多的解釋只會讓他更加受辱。
「高帝,我最后一次警告你!」教官忍無可忍的重拍桌子。
「我沒有。」
「你——」
「教官,他說的是真的!」不忍的呼喊瞬間響起。
唰唰唰唰!一瞬間,十幾道目光紛紛投注在體態圓潤可愛、面容精致討喜的葉歡歡身上。
老天,她做了什么?她做了什么?
當理智比沖動慢了兩拍抵達大腦后,歡歡簡直就要為自己的冒失后悔死了,她竟然沒有先舉手征求同意就貿然打斷師長的訓話,她……她……她……呃,不對!就算沒有先舉手又怎樣,重點是她干么那么雞婆?
她一點也不想引起師長的注意,更不想成為眾所矚目的焦點,還有這個新鄰居的眼神真的好可怕,他會不會從此以后就記住她?
嗚,她不要,她可不可以收回剛剛那句話?
「同學,你剛剛說什么?」教官皺眉起身,原本冷厲的眼神在觸及葉歡歡時稍微柔軟了些,卻還是顯得嚴肅!改銊倓傉f高帝說的是真的?」「我……」歡歡吞了好大一口口水,但不管怎么努力,都無法忽略周身那一道道既戲謔又好奇、既吃驚又調侃的眼神。因為太過懊悔無措,她只好迅速閉上嘴巴,用力點頭以示回答。
「你怎么知道?」教官將眉頭皺得更深。
「因為高帝住在我家附近,他媽媽專門……專門在夜市賣小吃,他晚上經常會出去幫忙,上禮拜周末他也去了,我……我……我親眼看到的……」在眾人的注視之下,歡歡愈說愈小聲,小臉幾乎就要埋到胸前。
教官一愣,壓根兒無法懷疑歡歡的說法,因為在他印象中,這孩子向來品學兼優,是餐飲科的專四生,和就讀資訊工程科專三的高帝非親非故,絕對沒有任何理由替他護航。
眼看教官一語不發,歡歡還以為教官是不信任自己,只好迅速抬起頭,揚高嗓音繼續道:「真的!我們鎮上的人都可以證明高媽媽在夜市里賣小吃,我爸媽和兩個弟弟那天逛夜市時也都有看到高帝,高帝他真的沒說謊,所以……所以……所以不能就這樣記他大過……」教官臉色頓時變得非常難看。如果葉歡歡說的是真的,那這封投書豈不是捏造虛構的?而他也誤會了高帝?
教官室里一陣沉默,就連原本躲在門外看好戲的學生們也被這峰回路轉的劇情驚得一愣一愣的,而在懊惱、錯愕、失望等各式奇異的目光中,只有高帝一人困惑地凝視葉歡歡那張驚慌不安的小臉。
彎彎的眉毛、圓圓的眼睛、小小的鼻子、紅紅的嘴巴,搭上圓潤可愛的蘋果臉,相貌雖然不出眾,卻顯現出她的青春與甜美。
他知道這個女生。
每次上學等公交車時,這個女生總是一看到他就跑,就算回家的路上偶然相遇,她也是能躲多遠就躲多遠,簡直恨不得往反方向逃。他知道她很怕他,也不難猜出她為什么怕他,但他萬萬沒想到她會幫他說話。
她怕他,卻勇敢的站出來替他背書。
她從來不愿意靠近他半步,卻在所有人奚落他時朝他伸出了援手。
「咳!」教官難堪的重咳一聲。因找不到臺階下,只好假裝若無其事的站起身,將雙手負到背后。「既然葉同學可以替你證明,那這件事就算了吧!只是如果下次再發生相同的情形,請你一定要先把事情說清楚,免得造成他人的誤會。」高帝不發一語,實在懶得理會教官文過飾非的廢話,只是垂下眼,收回那幾乎快把歡歡嚇暈的目光。
「算了算了,你可以回教室了。」得不到回應,教官臉色更難看了,只好擺擺手來個眼不見為凈。
高帝舉手行禮后,便往教官室大門的方向走去。
瞬間,原本擠在門口的一行人立刻退避三舍,其中當然包括了歡歡。只是她萬萬沒料到高帝走出教官室大門后,會突然改變方向筆直的朝她跨步而來。
喝!他、他、他——他想干么?難道他嫌她雞婆,打算來兇她?
歡歡抱頭鼠竄,整個人腿軟發虛的躲到了長廊石柱后方。
「謝謝!
出乎意料的低沈嗓音落在耳邊,嚇傻了歡歡。
他剛剛說什么?
歡歡目瞪口呆的抬起頭,誰知卻看到他后退一步,拉開彼此的距離,嘴唇微張卻是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朝她點了下頭,便轉身離開。
他說謝謝,原來他只是過來和她說謝謝。
松開發汗濕冷的雙拳,歡歡不禁覺得驚訝,如此惡名昭彰的一個人竟然也會說謝謝?但她卻誤以為他是來兇她……噢,她真的好可恥!
怎么辦,她該怎么對他說抱歉?
雖說歡歡對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行為感到萬分羞愧,但她卻始終無法鼓起勇氣找高帝道歉,所以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不知不覺間,時間就這么過去半年,而她也成了專五生。
面對畢業后的就業壓力,這半年來她把時間全用來考證照。
為了實現開面包店的夢想,從小她就致力于學習各式烘焙技巧,甚至提早考取各種丙級證照,但若是要當出色的面包師傅,只有這樣的功夫絕對是遠遠不足的。
她希望自己將來開的店可以滿足不同顧客的需求,不管是愛吃酸的、甜的、苦的,還是辣的,所有人都能吃得幸福。
所以在其他同學還在準備考取丙級專業證照時,她卻是竭盡所能的把乙級中餐烹飪、乙級西餐烹飪、乙級烘焙食品技術士的證照通通考到手,可惜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不擅長飲料調制,所以目前還停留在丙級程度。
但她決定在下個月把這張證照弄到手!
背著書包,拎著烹飪料理袋,歡歡斗志高昂的走向烹飪教室,打算利用放學后額外開放的半小時,再次磨練自己的手藝,只是突然間樓下傳來一陣叫囂聲讓她驟然停下腳步——「高帝,我真沒想到你會主動約我們見面,怎么?當了半年的小孬孬,你終于決定發揮殺人犯兒子的本事啦?」高帝?
因為感到意外,歡歡不禁立刻循聲趴到走廊邊的圍欄上。
二樓高的視野正好讓她可以看清底下防火巷里的情景,只見高帝赤手空拳的站在墻角邊,而他面前站著五名男學生,雖然那些人因背對著她而看不到表情,但從那輕蔑挑釁的話語判斷,笨蛋也知道情況不妙。
老天!高帝怎么會惹上這些人?這條防火巷堪稱校園死角,平時就不常有人經過,更別說是放學后的現在,要是那些人集體圍毆他怎么辦?
何況,自從他轉學過來后,關于他的流言蜚語就幾乎不曾斷過,要是這件事又傳到教官耳里,他豈不是又要遭殃了?
「我父親沒有殺人!垢叩凵蚵暦瘩g。因為高度的落差,并沒有注意到二樓走廊上多了一個小聽眾。
「喔,也對,你老爸的確沒殺人,因為他才是被殺的那一個,就因為他干下了綁架案卻又不敢撕票,所以才會被其他同伙干掉!」一群混混哈哈大笑,對高帝又是譏諷、又是嘲笑。
「所以說遺傳果然奇妙,老子是個孬種,兒子就注定也是個孬種,不管別人怎么誣蔑挑釁,連屁都不敢放一個!怎樣?孬種的兒子,你今天把我們約到這里有何貴干?」
「所以從我轉學過來后,不時向教官投黑函、亂造謠的果然就是你們吧?」高帝不答反問。
混混首領一愣,雖然有些意外高帝的敏銳,卻也不否認。
「是又怎么樣?你爸就是個孬種,而且還是個前科累累的孬種,而你就是個罪犯的兒子!我他媽的就是看不起你,有種你去和教官說啊,說一切其實都是我們玩出來的,可你認為教官會相信一個罪犯的兒子嗎?」一群人再度猖狂大笑,將目中無人、驕傲自大實踐得淋漓盡致。而面對這樣的輕蔑折辱,高帝卻是波瀾不興的斂下眼睫,遮住眼中所有思緒,讓人完全看不出他的喜怒哀樂。
只是相較于他的鎮定平靜,站在二樓偷聽的歡歡卻是震驚得摀住嘴。
老天,原來那些謠言全是假的!
高帝自轉學過來后就一直被人栽贓陷害,而且那些人之所以這樣欺負他,竟然只是因為高帝他爸爸——太過分了,那些人怎么可以這樣!
因為太過生氣,歡歡想也不想就要沖到教官室請教官過來評理,可小腿才剛跨出一步,卻又突然擔心高帝雙手難敵十拳。要是教官還沒來他就被打死了怎么辦?
于是她只好又收回小腳,焦急的在原地轉圈圈。
怎么辦?怎么辦?她該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