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遠注視著屋頂一會才轉開眼,彈指把前頭的護衛喚來。
周呈煦見狀,附耳低聲說:“小姐,現在最好下去,否則待會同樣會被他的護衛發現!
慶幸自己沒被發現,她趕忙道:“那還等什么?”既然殷遠沒事,她就沒必要再打探,最好是當做什么事都沒發生過。
周呈煦隨即抱著她下到廊道上,動作飛快地開門而入,防備地看著四周,然一進屋就聞見陣陣藥味,教他微愕著。
周凌春比他還錯愕!八母,咱們不是要回去了嗎?”她壓低聲音哇哇叫著。
她跑進這屋子里不是更糟嗎?要是待會來不及走,她不知道這一次相公的眼睛會浮出什么字了!
“人都來了,你不想一探究竟?”
“我……”是想啊,可問題是她不想引起軒然大波,想在相公面前建立起形象,一如當年她努力打造她當家的氣勢。
“動作快!敝艹熟愦叽僦。
周凌春抽了抽嘴角,開始懷疑到底是誰想一探究竟。環顧四周,直覺得這是一間雅致不顯奢華的房,而右手邊的珠簾隔開內室,陣陣濃重的藥味就是從那兒傳出的。
里頭有養傷或養病的人?
她毫不猶豫地走進內室,就見一張四柱大床,而床上有個……小孩?
這是哪來的孩子,看起來也不過七八歲大而已,臉色慘白帶青,雙眼緊閉著,依稀可見俊雅面貌。
這孩子……“我沒聽說過相公有孩子!彼踝匝宰哉Z。
“不會是孌童吧?”周呈煦走到她身旁道。
周凌春頓了下,微微側眼瞪去!八母纾瑸槭裁次铱傆X得你好像在誤導我胡思亂想?”說殷遠喜男風,養了一票男寵就算了,現在連一個孩子也要說成孌童,她四哥什么時候變得這般邪惡了?
“我只是隨口說說!彼唤霸。
“可是聽起來很真實。”
“多真實?”
柔滑的嗓音從背后響起,周呈煦詫異回頭,不敢相信自己竟沒聽見半點聲響,而周凌春則是駝著背,死都不肯回頭。
嗚嗚,被抓到了……她好害怕,不敢回頭。
“好大的膽子,誰允你們踏進長壽居的?”他說著,目光落在她腰間那周呈煦的長臂上。
周凌春抿了抿唇,心想要是說自己迷路,他不知道肯不肯相信?
“小姐迷路,我來找小姐!
一聽周呈煦這么說,她難以置信的回頭。難以置信的是連這種瞎眼鬼話,四哥都說得出口,更難以置信的是四哥把罪推到她身上……
“這么了得,長壽居前我安排了十幾個人看守,你們可以一路迷進屋子里,是要讓我知道我養了一群廢物嗎?”
殷遠的話一如往昔夾諷帶刺,再看他面無表情的神情,周凌春怎么揣測不出他內心的想法,壓根不知道該怎么應對。
心想,她還是坦白從寬好了。
說謊很麻煩的,她不會記住自己說過什么謊的,與其改天被戳破,導致人格受損,她倒寧可現在把話攤開。
“是娘嗎?”沙啞的細聲在靜寂中更顯刺耳,周凌春不由回過頭去。
她瞧見那孩子張開的眼,盡避眼窩深陷,卻完全無損那雙光彩奪目的黑眸,她這才明白原來有人能入睡時像路邊石頭,張眼時卻像沉蘊的玉,從內而外散發出己身的豐采。
這孩子真是漂亮得驚人,他不會是相公的孌童吧?
屋里鴉雀無聲。
周凌春不說話,因為她等著領罰,但那個擁有罰她權力的男人卻只是坐在桌邊不發一語,逼得她只能跟著沉默。
她坐在床邊,手被方才初醒的孩子緊握著,教她動也不敢動,只能不斷地偷覷殷遠,無奈地看了眼身旁的周呈煦,周呈煦朝她揚了揚眉,意味著就等她發話。
她發什么話呀,她被人贓俱獲耶!
剛剛要不是這個孩子先出聲,硬是握住她的手,她還真不知道自己會被怎么請出屋子外。
是說這個孩子……她垂眼看著好像又睡著的孩子,總覺得令人心疼,尤其他方才開口喊了娘,就像當年失去娘的她。
而他為何會在這里,他的爹娘又是誰?她更想知道的是,他該不會是被殷遠帶回府的孩子吧,如果真是如此,不管怎樣她都要帶這個孩子離開!
正暗下決定,門外便響起羅硯的聲音。
“爺,少爺的藥熬好了!
“拿進來。”
羅硯開門,恭敬地將藥碗遞上,雙眼直睇著殷遠。
殷遠使了個眼色要他退下,端著藥碗走到床邊,周凌春想要退開,可她的手被緊抓著,不禁求救似的看著他。
殷遠把藥碗遞給她,俯近男孩耳邊,話還未說出口,她已經一把將他擒住。
“你這是在做什么?”他側眼睨去。
“我才想問你在做什么,沒必要這么靠近這個孩子吧!辟N這么近,他到底想對這孩子做什么?
“與你何干?”他像是讀出她的擔憂,面色泛怒。
“我……”
“爹!
周凌春愣了下,雙眼直直看著那孩子,就見他淺淺噙笑,“娘,你還在!
“唔……”這種狀況到底要她怎么回應,是說她剛剛聽見他喊爹,那個爹……指的是誰?
“念玄,先起來喝藥!币筮h溫柔地將他扶起,讓他的頭可以枕在自己的肩上,接過藥碗,吹涼了才送到他嘴邊。
殷念玄乖巧地將腥臭的藥一口口咽下,他喝得極慢,彷佛光是喝下這碗藥就要費上他大半的氣力,等到他把藥喝完時,臉色雖是紅潤了些,氣息卻亂了。
“爹,我想跟娘說說話!彼暤。
殷遠輕柔地將他扶躺在床上,替他掖好被子!暗饶闼蚜嗽僬f!
“可是——”
“爹曾經騙過你嗎?嗯?”他噙笑哄著。
“好,就等我醒來!
“嗯,等你睡醒了,身子就不會那么難受了。”
周凌春不住地看著殷遠,那眸底眉梢滿是打從內心的笑,原來他也可以笑得如此溫柔,如此寵溺。
原來,這是他對待自家人時的面貌,而她一直不算是他家人之一。
這份認知莫名教她難受著。
待了一會,耳邊響起殷遠壓低的嗓音。“到外頭去。”
他一起身,她便乖乖地跟出去,就見他坐在外室的錦榻上,眸色不善地盯著自己。
“念玄是我的兒子!彼暤馈
“嗯!彼,剛剛聽得很清楚,只是有點意外城里的流言未曾提過這一點。
“念玄的身子打一出生就帶病,他的心有問題!
“原來如此!彼c了點頭,像是想起什么又道:“所以宮里的郭太醫是你請來替念玄診治的,他可有什么說法?”
殷遠沉默望著窗外,就在她以為他不會回答時,他低啞的嗓音說:“打他出生,每個大夫都跟我說他絕對活不到十歲,我想盡辦法用盡手段為他續了十年的命,但十年的期限就快要到了,他發病的次數愈來愈多,間距愈來愈短……郭太醫說,他已盡力。”
意思是說,那漂亮的孩子已經……周凌春咬了咬牙,低聲對周呈煦道:“四哥,差人把二哥找來!彼偹忝靼诪楹沃八屐`脂了,原來全都是念玄所需要的藥材。
近百年的戰亂打亂了百姓的生活,有時明明是再普遍不過的藥,卻怎么也尋不到蹤跡,戰亂的當頭,白銀黃金都買不了人命。
周呈煦嘆了口氣!安挥谜,二哥之前就捎了信息,說是今年中秋會回豐興城!本椭浪隙ㄐ能洠蠍蹟埿┞闊┰谏砩。
“是嗎?”她想了下,干脆坐到殷遠身旁!跋喙,郭太醫可有說什么藥材可以讓念玄稍稍滋補養身的?我去找找,先把藥材湊齊!
殷遠緩緩地調回視線,目光定在她臉上。她的神情極為真誠,像一心為他設想,反而教他困惑了。
“你為何要幫我?”
周凌春愣了下,隨即逸出苦笑。“都是一家人,你的兒子也是我的兒子,這不叫幫,而是一家子本該如此!彼,他并未視她如親。
“一家子?”他的一家子只剩下念玄,可念玄快要撐不下去了,不管他怎么求,拿什么去換,也換不來他下個十年。
“相公,你要是有什么需要,盡避說吧。”
“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念玄活下去!彼麊÷暤馈
“會的,念玄一定可以活下去!
到底是誰說殷遠是個絕情絕義之人?要是有人瞧見他現在的神情,還有誰能說他是個冷血無情的惡鬼?
他不是惡鬼,他只是一個教人心疼的男人。
“爺,周家三舅子回府了,帶了個人要見夫人!蓖忸^突地傳來羅硯一貫清冷的聲音。
“可有說帶了誰?”周凌春疑惑地問。
三哥向來與人不怎么親近,怎么會特地帶了人?
“說是周家二舅子!
一見周呈陽和周呈曦出現在長壽居門前,周凌春像蹦跳的鳥兒跳到周呈曦的面前。
周呈曦有些受寵若驚,雙臂正要環抱住她時,手卻被她緊握住,他愣了下,心里感動得喔喔叫。這孩子打從及笄后就不能抱不能親了,抱得最多次的那回,還是她傷重時呢。
可瞧瞧,眼前她緊握著自己的手,真是令人太滿足了。
就知道小別勝……隨便啦,橫豎他跑去巴烏城跟雙面人大哥住一陣子,真是再正確不過了。
“二哥。”周凌春軟軟喊著,水眸眨巴眨巴的看著他。
“嗯?”周呈曦的心都快融化了。
“可以幫我一個忙嗎?這個忙只有二哥幫得了,其它哥哥沒辦法的。”她嬌軟的聲音央求著,水眸放射出無比崇敬。
周呈曦一整個心花怒放了,胸膛一拍,萬夫莫敵地道:“別說一個忙,十個忙百個忙,二哥都幫你!”
一旁有抹輕飄飄的嗓音掠過!霸拕e說太滿呀,二哥……”
“二哥,就知道你最疼我了!敝芰璐簱P著笑,橫眼瞪向那輕飄飄嗓音的主人。
“當然,其它哥哥都沒我疼你,你知道就好!敝艹赎仉p臂一探,準備來個久別后的擁抱,豈料她身形一縮,拉著他的手便往屋里走。
“二哥,我知道你的醫術最好了,猶如再世華陀,經你的手,哪怕閻王也不敢搶人的,對不?”
周呈曦忍不住撥了撥發尾,被哄得都快飛上天了!傲璐海惆讯缗醯锰吡,待會二哥要是摔下來怎么辦?”
“在下會把二舅子接住!
周呈曦俊臉上的三八笑容在對上殷遠的眼時,瞬地收拾得一干二凈!澳隳奈,跟你熟嗎你?”
“二哥……”周凌春輕輕拉著他的手,可憐兮兮地抿著嘴。
周呈曦被一聲二哥喊得心都軟了,不禁一把將她摟進懷里!傲璐,那個男人壞了,二哥醫不了他。”一想起他最可愛的妹子竟落進惡狼手中,他就想將那男人碎尸萬段。
早知如此,當初他就別為了藥草到處奔波,如此一來就來得及回來阻止這門親事,而不是在無力回天之后才氣得留在巴烏城。
對喔,他還在氣這件事,偏一見到凌春之后就把這事給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