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來越大,路也越來越泥濘顛簸。
好在后面的路程沒有再出現意外,一行人終于順利抵達了萬安寺。
韓瑾瑞矮身出車,有侍衛撐傘為他遮雨,他接了那柄傘,又回身去扶妻子下車。
“我自己撐一柄吧!庇赀@樣大,兩個人撐一柄似乎有一點勉強。
“走吧,不會淋到你的!彼芙^了她的要求,只將她緊緊攬在懷中,手中傘替她遮住頭上那片漏雨的天空。
徐琇瑩便沒有再說什么,大多時候他是強勢而不容人拒絕的,她從小就知道。
走過那一百零八階石階,便進了寺門,再走幾十步,便有了避雨的回廊,雨傘終于沒了用武之地。
“魯國公府的三姑娘可曾來到?”徐琇瑩問著替他們引路的知客僧。
知客僧雙手合十,道:“劉施主昨日便到了寺中,已在禪院等候多時!
徐琇瑩看了丈夫一眼。
韓瑾瑞嘴角冷冽地微揚。
離那禪院不遠的時候,徐琇瑩停下腳步,“王爺不如找個地方歇息!
韓瑾瑞皺著眉頭道:“今日你出府并未帶丫鬟!彼F在十分不放心讓她獨自去面對那個劉明珠。
徐琇瑩微微一笑,“不妨事,叫兩個侍衛同我一道進去,到時打開房門,他們守在屋外!
“也好!弊罱K,韓瑾瑞還是順從了她的意思沒有跟去,但并沒有就此離開,而是就在原地回廊靜立等候。而緩步進了禪院的徐琇瑩很快地便看到了她今天要見的人。
劉明珠看到她緩步而來時,心中一沉,眸底劃過不甘,但她很快隱去情緒,面帶淺笑,起身迎了上去。
“妹妹總算是來了!
徐琇瑩玩味地揚眉,淡聲道:“不敢當劉姑娘的一聲妹妹,你還是稱我一聲王妃的好。”
劉明珠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了一下,但極快地掩飾了過去,蹲身福禮,“給珂王妃請安!
徐琇瑩伸手一揮袖,“免。”然后便往主位而去,泰然自若落坐。
劉明珠袖中的手緊緊攥住,在下首坐妥,“不知王妃約我今日來見,所為何事?”
徐琇瑩很是訝異地看著她,“原來劉姑娘竟是不知的嗎?”
劉明珠心中一個咯噔,從容回道:“是不知!
徐琇瑩卻突然轉了話題,“我在來的路上出了點兒小岔子。”
劉明珠眉梢挑了挑,嘴角的笑有些不自在,語調卻還算鎮定如常,“是嗎?王妃無事便好。”
徐琇瑩卻并不想就此放過她,笑道:“我自然不會有事,不過是雨天泥濘路滑,行走不宜罷了!
劉明珠心下暗自忐忑。她這是何意?是試探還是……
“我雖無事,卻不表示他人無事,”話說到這里,徐琇瑩的表情陡然一冷,“王爺先我一步而行,結果在路上遇刺了!
劉明珠剛剛端起的茶盞猛地一抖,差點摔落在地,脫口道:“王爺沒事吧?有沒有受傷?”
屋內突然靜得針落可聞。
徐琇瑩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卻一字不說。
劉明珠抿著唇,放下茶盞,垂眉斂目道:“是我僭越了!毙飕L瑩既然還來赴約,想來王爺定是無事的,自己是關心則亂。
徐琇瑩緩緩道:“我聽聞三姑娘最近似在相看人家!
“王妃說笑了,沒有的事!
徐琇瑩恍若未聞,繼續道:“以魯國公府這樣的門弟,即使是庶出的女兒入王府為側妃那也是有辱門楣,何況三姑娘乃是嫡出,縱然我有心,只怕也很難讓三姑娘如愿!
劉明珠的臉色微微漲紅。
徐琇瑩不緊不慢地說:“你一直質疑我的身分,一而再、再而三地找人來試探我,”話到這里,略停頓了一下,“三姑娘,人的耐心是有限的,你明白嗎?”
劉明珠臉色倏地慘白。
“你質疑我的身分,不是因為我是否為冒名頂替,而是你不肯承認事實罷了,再說,我是真是假都不是你能置喙的,這是我跟珂親王之間的事!
聞言,劉明珠突然情緒失控地站起身,“我喜歡他,我愛了他這么多年,為什么?為什么你要再次出現?你有什么資格站在他身邊?這些年你流落江湖,誰知道你都經歷了什么,而我是國公嫡女,明明只有我配得上他!
徐琇瑩神情淡定,掀開杯蓋嗅了嗅茶香,這才慢條斯理地道:“國公很了不起嗎?你一個國公之女比那郡主、縣主又如何?若講身分,能與你一較高下的不是沒有,你怎會有如此自信非你不可?”
劉明珠緊緊咬住下唇。
她嘆了口氣,“我今日見你,不過是想同你說清楚,你喜歡他也罷,愛他也罷,你的目標自始至終都應該是珂親王才對,而不應該是我,我對你一再來找我麻煩很不耐煩!
劉明珠霍然看向她,徐琇瑩的目光很冷,她從未見過的冷,彷佛浸漫天際無邊無際的寒氣將她困住。好半晌,劉明珠才動了動嘴唇,咬了咬牙,聲音發顫地道:“你明明不愛他,為什么不肯離開他?”
徐琇瑩像聽到了這世上最大的笑話,“三姑娘從哪里得出的結論?”
“你不吃醋,你沒有嫉妒……”
徐琇瑩截斷她的話,“我為什么要吃一個無關緊要之人的醋?我家王爺可對你有過半點兒意思?”
劉明珠嬌弱的身軀猶如被人重重一擊,搖搖欲墜。
徐琇瑩忽而一笑,以手支頷,好整以暇地道:“再者,誰說我不愛他了,我為了他都肯放棄我的自由,陪他困在這權貴漩渦中,你卻以為我什么都沒有為他舍棄嗎?”
“自由?”劉明珠有些茫然。
“哦,我忘了,”徐琇瑩恍然大悟般自語,“你自小困在那高墻大院之中,是沒辦法理解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的瀟灑不拘的。唉!夏蟲不可語冰啊,是我的錯!
當徐琇瑩走出那處禪院的時候,她抬頭看到丈夫的眼眸滿是笑意。
韓瑾瑞上前兩步將她擁入懷中,低聲笑語,“原來阿歡是愛我的,為了我都肯放棄那樣的自由!
徐琇瑩臉皮發燙,“偷聽是不好的行為!
他低頭在她唇上印上一吻,滿是笑意地道:“阿歡在里面說得那般理直氣壯,卻不肯在我面前承認一聲嗎?”
徐琇瑩瞪他。
他毫不在意,他此時志得意滿,感到從未有過的高興,他家阿歡對別人說她愛他呢。
徐琇瑩用手背貼了貼自己發燙的臉,不自覺地想要岔開話題,“雨還未停,我們要不要在寺里等雨停再回去?”
“嗯,我已讓寺里安排了。”
“那就好!闭f著,徐琇瑩朝后看了一眼。
韓瑾瑞伸手扳過她的頭,有些不悅,“那兒有什么好看的!
她抿唇,抬眼看他,“那些殺手——”
韓瑾瑞淡聲道:“此事阿歡不必理會,我自會處理!
她想了想,在心里嘆了口氣,點頭道:“我知道了!本涂此胱肪康绞裁闯潭攘,若是鬧得不好,魯國公府這次說不定要攤上大事了。
而同時留宿寺中的劉明珠卻是夜不能寐,坐臥不寧。等到一個跌跌撞撞的身影撲入屋中時,她臉色驟變。
身上穿著的蓑衣已經全然的不管用,雨水順著那人的衣角淌到地上,很快便濕了地面。
“如何了?”
狼狽不堪的少女臉色驚懼交加,身子簌簌發抖,張了張口,幾次努力才終于將話說出口,“全死了!
劉明珠頓時跌坐在地,臉上血色瞬間褪盡,失魂落魄地道:“全死了……”
“姑娘,怎么辦?要是大少爺知道的話,我們怎么說?”那是大少爺指派保護姑娘的人啊。
“怎么辦……”劉明珠神情慌亂,手攥緊衣角,死死咬住下唇,好一會兒眼神一亮,彷佛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看向癱軟在地的丫鬟,“你是說人全死了?”
“是,全死了。”
“那就好、那就好……”
死無對證,只要她不承認就沒事,不會有事的。
從萬安寺歸來后,劉明珠便被直接押進祠堂,她父親魯國公一臉寒霜地等著她。同時,還有她臉色鐵青的大哥。
“跪下!
劉明珠面如死灰的跪倒在地。
“我真是養了個好女兒啊!哈哈哈。”魯國公怒極反笑,手指向自己下首的兒子,“還有你,你這世子爺做得好,你這大哥當得好,我魯國公府幾代榮耀就要毀在你們兩個不肖后輩手中了!
魯國公世子劉明堂“撲通”一聲跪下來,“兒子有錯,可當務之急是如何解決此事,事情了結后,父親要殺要剮,兒子絕無怨言。”
魯國公一腳將女兒踹到一邊,氣急敗壞地道:“怪我平時寵壞了你,你竟向天借了膽子敢謀刺當朝親王——”
“女兒沒有,女兒只是想殺了那個女人……”
魯國公又是一腳踢過去,怒道:“那個女人?那是當朝珂王妃,你謀刺與珂親王同乘的她,與謀刺親王有什么不同?”
劉明珠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不住地搖頭,“明明只有她,明明只有她……”誰想到王爺會跟她一起出門。
劉明堂轉向妹妹,疾言厲色地道:“說!此事你身邊還有什么人知道?”
劉明珠霎時像是被人捅了數十刀,整個人忍不住縮成一團,“秋桔不見了!
“什么時候?”
“我下馬車的時候!眲⒚髦橐呀浐薏坏脤⒆约赫麄人埋入地里。
“父親?”劉明堂一臉凝重。
魯國公握緊拳頭,“若只是害怕逃走倒也不怕,怕的是她已經落入了珂親王手中!
劉明堂身軀一震,急切地道:“會嗎?”
魯國公忍不住冷笑,“為什么不會?你難道以為珂親王會跟你妹妹一樣傻嗎?”
劉明珠面如死灰。
劉明堂心疼地看了妹妹一眼,可下一刻心就硬了起來。
明珠這次真的做過頭了,這是把整個國公府往死里拖。他給她的護衛并不是死士,一旦要查,根本就掩蓋不過去。
且就算是死士,如今有了秋桔這個人證,也等于真相大白于天下。
“父親,現在我們怎么辦?”
“怎么辦?”魯國公深吸口氣,平復了一下胸腔內翻騰的怒火,“我們如今已經失了先機……罷罷罷,老夫現在就帶這孽障去面君。”
只可惜,他們還是晚了。
等他們出了祠堂,宣旨的內侍已經進了府門。
魯國公父子對視一眼,心中俱是一沉,不敢怠慢,直接隨宣旨的侍中進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