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珂王府的人便到了客棧的樓下等著,把客棧老板嚇得戰戰兢兢,腿肚子直發抖。京城中誰不知道珂親王那個活閻王,他這小家小業的,實在是惹不起!
睡飽了出門找吃食的徐琇瑩一下樓就被驚到了。要不要這么早!
“老奴給瑩姑娘請安。”
徐琇瑩眨了眨眼,微笑道:“多年不見,玉嬤嬤仍然是老樣子,快請起,怎么讓你來接我了?”
這玉嬤嬤可是老王妃的陪嫁,又是如今珂親王的乳母,當年在王府就十分有地位,如今想來只會更好,讓這樣一個人來接她,韓瑾瑞還真是給她面子。
一身錦繡不比一般富貴人家當家老太太差的玉嬤嬤,面帶得體微笑起身,又道:“老奴聽說瑩姑娘回來了,便向王爺討了這個差,幸得姑娘還記得老奴!
徐琇瑩聞言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道:“哪里能輕易忘了的。”有些事,根本不是想忘就能忘的。
玉嬤嬤道:“姑娘想必還沒吃早飯,不如隨老奴回王府吃好了。”
徐琇瑩想了想,便點了頭,“好,那就算我叨擾了!
“姑娘可不能這么說,您跟咱們王爺是打小的交情,如今這情形,王府也能算姑娘的半個家,既然是回家,豈有叨擾的說法!
徐琇瑩抿唇笑,“勞煩嬤嬤帶路吧。”
“小師妹——”客棧樓上傳來一個慢悠悠的聲音,“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徐琇瑩一抬頭就看到自家師兄趴在欄桿上沖著她笑,微笑回道:“師兄,我去朋友家拿點東西,你不用擔心我!
楊清逸搖頭嘆息。怎么這么容易就被拐走了?小師妹啊,你沒察覺有人對你心懷不軌嗎?
“師兄,我去去就回,回頭見!
看著自家小師妹歡快地對自己報備完就毫無防備地跟著別人出了客棧,身為大師兄的楊清逸不禁憂郁了。青梅竹馬是當朝珂親王,小師妹確實是很有來歷。但是,對方可是惡名滿京城的珂親王,小師妹你這樣真的好嗎?
徐琇瑩可不知道自家大師兄那一肚子的腹誹,她已經上了珂王府來接她的馬車。馬車啟動的時候,她突然有種時光倒流的錯覺,彷佛一切仍如昔年。
可到底是不一樣了,祖父他們被先帝冤殺,她徐氏一門滅盡,只逃出了她一個小丫頭。
若說她對皇家無恨,那是騙人的。可自古君讓臣死,臣不得不死,她沒什么能說的,雖然后來平反冤案、賜還家財都不能彌補已經造成的遺憾,但至少還祖父他們清白,總歸是好的。
不過,她卻是再也不想過那種富貴錦繡的日子了,這也是她為什么多年來一直沒有回來的原因。在徐琇瑩思緒萬千的時候,馬車已經平平穩穩地停在了珂王府門前。
王府正門大開,一身親王常服的韓瑾瑞就那么惹眼地站在門前。
徐琇瑩一下馬車就被這排場給嚇了一大跳,這也太給她臉了吧!堂堂當朝珂親王這么正式地接待她,感覺壓力好大啊。
“珂王爺!毙飕L瑩很正式地給他行了一禮,混跡江湖多年,突然又變回世家風,老實說,她有點兒不太適應。
玉嬤嬤在一邊笑著,多年不見,瑩姑娘儀態氣度仍然是無可挑剔,到底是世勛清貴家的大家閨秀,自幼學的已經是刻入骨子里的東西了。
韓瑾瑞上前兩步,伸手扶起她,道:“勿須多禮,跟我進府吧!
徐琇瑩微笑點頭,“王爺請!彼氩恢圹E地收回自己的手,卻沒能成功。韓瑾瑞彷佛半點兒都沒注意到他正握著姑娘家的纖纖玉手,十分泰然自若。徐琇瑩眉一揚,就要說話——
不料,韓瑾瑞卻先開了口,“阿歡也有十年沒來過我們王府了,府里倒沒什么變化,只是人多少有些變動。不過不要緊,我一會兒慢慢告訴你。”
她只是來拿亡母的妝奩,王府人員變動什么的,她真的沒興趣!可這話她知道說不得。
“阿歡還記得這里嗎?你小時候曾爬上去!
站在一處假山前,徐琇瑩聞言不爽地皺眉。這樣隨便揭姑娘不好的過去,哪是大丈夫的行為?
“還有前面的魚池,你還記得自己干過什么嗎?”韓瑾瑞笑著伸手指著前面不遠的池塘問。
徐琇瑩終于忍不住了,“珂王爺,我今天是為亡母留下的妝奩來的,不是來回憶兒時糗事的!
韓瑾瑞扭頭看著她笑,“阿歡害羞了啊!”
徐琇瑩無言。
他抬手掩唇輕笑。
徐琇瑩的臉不禁紅了。他是忘了他正抓著她的手嗎?他這動作等于是拿她的手掩在他嘴上,她整個人都不好了!
“韓瑾瑞,把我的手放開!彼龥Q定不給某人留面子了,她現在都是大姑娘了,他還這樣,簡直不像話。韓瑾瑞卻笑得一臉得逞地看著她道:“終于肯喊我名字了?”王爺長王爺短的,他們是那樣生疏的關系嗎?徐琇瑩用力地想抽回手,無奈韓瑾瑞緊握她的手不放。
他不以為意,微笑道:“別鬧,走,我帶你吃早飯去,今天我讓廚房準備的都是你以前愛吃的!痹竞茉谝饽信谑懿挥H的問題,徐琇瑩頓時就被吃食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我以前愛吃的?”
“嗯!
“那快走!彼稽c兒都不矜持地催促著。
韓瑾瑞眼中閃過得意的笑,輕輕捏了捏仍抓在手中的柔荑,心情大好。似乎,他們之間根本沒有分開過十年一般,真好!
什么碧玉粳米、千層水晶糕、赤焰豆黃包……滿滿當當的一桌子菜,著實讓徐琇瑩好好回憶了一下當年的豪門奢侈生活。
一吃完飯,就可以進行正題了。
徐琇瑩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問道:“我娘的妝奩在你這里?”
韓瑾瑞也直接承認,“對,當年先皇賜回的侯府家財都在我這里,我一直在等你回來拿走。”她撇撇嘴,道:“別的就算了,我只拿我娘留給我的嫁妝就好。”
“那怎么可以,侯府的東西都是你的。”
見她不為所動,韓瑾瑞換了個說法,“那些都是老侯爺他們戰場拚殺換來的,你怎么能不要,那是他們留給你最后的東西!
徐琇瑩有好一會兒的沉默,然后才語帶寂寥地道:“可他們都不在了,我要那些身外之物有什么意義?”如果可以,她寧愿拿那些換回她的家人。
可惜,不可能!該死的不可能!
韓瑾瑞一把抓住她的手,不容拒絕地道:“有沒有意義你都要拿著,原本就是侯府的東西,你做為徐家幸存的唯一后人,你不拿誰拿?”
她抽回自己的手,神情有些郁郁寡歡,沒說話。
韓瑾瑞心下嘆氣,往她身邊更坐近了些,道:“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當年的事……”他有些說不下去。當年出事的時候他恰巧不在京中,來不及救她,好在徐家忠仆護著她這個侯爺嫡女成功逃走,否則當他回京后面對的是她的尸體,自己都不知會變成什么樣子。
就算后來將陷害定遠侯的幕后黑手千刀萬剮又怎么樣,他還是沒能找回她,還是讓她在外飄泊了十年之久。她原是侯府的獨生女,結果卻流落江湖,餐風露宿,想想都讓他心痛。
徐琇瑩深吸了口氣,露出一個笑靨,故作輕松地道:“沒事,都過去了。”
韓瑾瑞的心微酸,他不愿意看到她的臉上露出這樣強顏歡笑的表情,那不應該是她的情緒,她應該是恣意張揚的。
“好吧,你說得對,那些是祖父他們留給我的東西,我應該拿,帳簿拿來吧,我好清點東西!表n瑾瑞再也忍不住伸手將她攬入懷中。
徐琇瑩身子為之一僵。
他在她耳邊輕聲喟嘆,“阿歡,別怕,我一直在的!背聊似,徐琇瑩喃喃輕語,“謝謝你,瑞哥哥!
韓瑾瑞的身子不由得一顫,這個稱呼他已經很多年不曾聽到了,從她六歲之后她便不肯再這樣親昵地喚他,不是尊稱世子,便是惱怒之下直呼名姓。
但是,下一刻他的感動就灰飛煙滅了。
因為,徐琇瑩伸手推開他,一本正經嚴肅地對他說:“可是,我現在已經長大了,你不可以再這樣沒有男女大防的對我了,傳出去對我名聲不好!
韓瑾瑞默然,恍惚間他似乎又看到了那個才七歲的小丫頭一本正經振振有辭地告誡他“男女授受不親”。突然之間,一股笑意從他的胸臆間噴發,他不禁笑出了聲,伸手在她的腦袋上大力揉了一把,“小丫頭!”
徐琇瑩躲開他的手,微惱道:“都說了我長大了,是大姑娘了,你放尊重些。”
他皺眉,“你那個師兄難道不是這樣對你的?”
徐琇瑩一副理所當然地回道:“可他是我師兄啊。”
韓瑾瑞聞言大怒,“我還是你世兄呢!
她皺皺鼻子,偏頭看他,“可師兄要比世兄親近吧。”
韓瑾瑞瞪眼無言。怎么辦,他想揍她……
“好了好了,咱們不說這些沒用的,你趕緊把帳簿拿來,我拿了東西好走人!彼荒蜔┑拇叽。
他更想打人了,怎么辦?
深吸了口氣,他道:“只拿帳簿怎么行,下面的掌柜、莊園的管事你都要見一見的!
這么麻煩!徐琇瑩直接道:“你干脆把東西折成現銀給我不成嗎?”也方便她拿走!
韓瑾瑞冷哼了聲,“想都別想。”
“哎喲,瑞哥哥,咱們從小一起長大的是不是?計較這么多不好。”
韓瑾瑞直接翻舊帳,“是誰剛才說師兄比世兄親近的?”
她自覺沒趣地摸摸鼻子。
韓瑾瑞沒理她,直接揚聲吩咐,“來人,取侯府帳簿過來!
“是!
然后,徐琇瑩非常痛苦地被一堆帳簿給埋了。
時隔十年,她再次看到自己家的帳簿。想當初,母親身體病弱的時候,身為獨女的她不得已以垂髫之齡便嘗試管理侯府中饋,過早地脫離了快樂童年。
在徐琇瑩看帳簿的時候,韓瑾瑞相當殘忍地袖手旁觀,就坐在一邊悠閑地品茶,順便看她忙。
是她說的,世兄沒有師兄親近嘛,所以不需要給予她太多的說明,王府的帳房也都不要給她使喚當幫手。于是,徐琇瑩當天被堆積如山的帳簿給留下了,沒能從珂王府脫身。
客棧中的楊清逸意味深長地摸著自己的下巴,感覺被人生生打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