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王正想說些什么,忽然一陣勁道足夠的涼風迎面吹來,瞬間又將滿樹的花兒給吹落出一陣花雨,朝樹下的人傾灑而下:美麗的花、芬芳的味道,將眼下的情境化成了詩、入了畫,美不勝收,讓人心情飛揚起來,誰還會記得方才在說些什么不重要的閑話呢。
“花!花!”小孩兒見滿天的花在風中飛,開心得蹦蹦跳跳,都忘了兩只小手正拎著披風在接花兒呢,雙手一放,搖搖晃晃地追花去:他的貼身奶媽子以及丫鬟連忙跟上,生怕教他給跌痛了。
“光兒!你跑慢些,注意腳下!”柳寄悠只來得及遙呼一聲,見外甥被護得妥貼之后,也就不追上去,靜靜站在春風里,攤著雙手,任由花瓣灑一身。要不是還記得身邊站了個不熟的英王,其實她還能更暢快地賞花一一至少可以毫無拘束地學光兒那樣跑得像只野馬……
一直看著柳寄悠的英王當然捕捉到了她眼中那抹躍躍欲試,以及對他竟然還不識相走人的嫌棄……
英王覺得自己又想摸鼻子了。當然,也真的摸了,卻是接住了一朵掉落在他鼻前的桃花。
“風花雪月的日子……真是好久沒過過了。”沒料到今日只是來走個過場,本沒半點賞花的心思,卻著著實實賞了一場美景。
那陣風終于吹遠,漫天花雨已停,除了地上積累更多落花之外,在場的人頭上身上也沾了許多花瓣。柳寄悠看著英王的幾個侍從連忙上前為他打理儀容,務必要在最快時間內讓他恢復端整:她倒是笑了,揮走阻止自家丫鬟上前,她還想讓自己這模樣留久一點。她不在乎別人認為她這樣是狼狽或邋遢,反正她覺得很好。
看著英俊出色的英王,心中忍不住想要吟哦韋莊的那闋詞——春日游,杏花吹滿頭。誰家少年,足風流。
眼前這個男人,容貌對了、情境對了,真是應景啊?上Ь褪菓涣俗詈竽菐拙錄Q絕的話:“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這樣的景,誰教她是柳寄悠。人不對啊,沒那種見到美男子就沖動欲嫁的心勁兒啊。簡直白費了這美景烘托出的詩意……
“你看著我,在想什么?”打理好儀容之后,侍從安靜退到不遠處,英王抬眸看向仍然一身花瓣的柳寄悠,覺得這女子頗為有趣,竟是完全不同于其他貴女的行事:難不成是因己習慣了惡評,索性破罐子破摔,連讓自己維持最基本的整齊,也不上心了?
“沒想什么,就賞春花以及美景!比嗣嫣一ㄏ嘤臣t、人比花嬌之類的形容詞,也非常適合他呢。
見英王一直沒走人的意思,又明顯沒把她當外人,說話語氣隨性得緊,柳寄悠也就沒怎么想端著了,性格中的疏懶抬頭,很是自暴自棄的樣子,隨他去,反正他若一直這樣直白坦率,她也只好坦然奉陪了。
賞春花以及……美景。
英王覺得自己彷似被調戲了一下下,但不確定。除了對這位柳家二千金的性格尚沒有太多了解之外,更因為自己如此位高權重,自幼即金尊玉貴,從來也沒誰敢對他做出失禮的事,連口頭上的辯駁都不敢有半點,更遑論是調戲了,誰有這個膽!
因為從來沒人敢,所以英王不得不告訴自己眼下的感覺,是錯覺:但,這種錯覺……怎么好像怎么想都不大對勁?
是他想太多還是想太少?
“你這一身……”下巴點了點她身上那些花瓣,“不收拾收拾嗎?”
“何必收拾?”此時又吹過一陣風,飄下些許落花,方才收拾端整的英王身上又沾上些花瓣:當然,她身上沾得更多。她聳聳肩道:“您瞧,何必收拾不是?”
“……你真是個有趣的女子,膽子也是個大的。”英王想了好一會,最后笑了笑,沒有追究的意思。不管是不是被冒犯了,反正他不介意,就不算個事兒。
“如果這是稱贊,小女子我可不敢當。若是英王殿下覺得小女子瞻子大,那定然是殿下胸懷寬廣,不與我一般計較罷了!
那聽起來似非?蜌鈪s又有些諷刺的語意,讓英王嘴角的笑意一直持續著。雖是第一次見面,且她確實不是個美人,嘴巴還十分厲害,分明不肯吃虧,更不迎合討好:但不知道怎么著,他就是很愿意與她多聊聊,天南地北地聊,有那么點兒一見如故的感覺。
柳寄悠原本想快快打發他,發現沒那么容易打發掉。這人明顯與第一眼看到時那種高冷凌厲的表相不符,是個話挺多的人:還好并不拿身分壓人,行為舉止也沒有露出天潢貴胄那般高高在上的姿態,所以她很快被勾起了談興。這人真是很不錯的聊天對象,不管怎么扯都能接得上話,很有意思。
她是個隨心的人,既然談得來,那就談吧!沒有縮手縮腳的道理。
因為談得頗為投契,話題便沒有什么限制了,因此當他又提到她與其他三十五名秀女的不同時,她也就沒有太抵觸的感覺或回避不答了。
“像你這樣的女子,實在不應該進宮的。你的性情不適合!庇⑼跤c她相談,就愈覺得如此鮮活自在的人,不應該被關進深宮內院里,橫豎也不圖那至尊至貴的榮華富貴(當然,實際地說,想圖也沒那條件),那干嘛還往皇宮湊呢?就算婚事不順,到底在外頭能過得更好些。
“沒什么適合或不適合,總之入宮已成定局,說再多也沒意思了。我很有自知之明:人只要沒有不切實際的奢求,到哪兒日子都能過得自在!彼娜菝餐耆珱]有威脅性,就算皇帝的后宮當真是處險惡所在,也不會有人把她當對手去用心對付。
“說得也是。只不過我覺得你這樣不同于世俗的女子,進宮確實可惜了!痹诿髦斀袷ド舷矚g美人的情況下,她這樣不出眾的人,實在沒必要去后宮白占地兒浪費青春,把自己的人生繼續耽誤下去。
柳寄悠想了下,道:“也就是在儲秀宮待幾個月罷了,又不是像趙家千金那樣已經明確有了封號,確定是皇上的人了。除她以外,包括我的三十五人,都可能很快就被打發出去。或許這次選秀的結果,不是很得圣意吧,才會有這樣的安排!奔航浻行┝餮栽趥髁,都說這次秀女品質太次,不夠美,皇上才會明確只收一人,其他都算是留著再觀察。
“你今日見過其他三十五名秀女了嗎?”英王問。
“還沒機會見到。來這兒主要是賞花,還沒來得及賞人。方才英王一路走來,難道沒見到其他秀女?”她問。
“沒仔細看,不知道哪些個是秀女,哪些個不是!彼趺纯赡軙プ⒁膺@種事。
“就算沒人為你細細指明,可今日前來花會的少女,長相最好的那些個,必定都是秀女無疑了。應該很好認才是,畢竟都是美人!
“美人?”英王對這兩字的標準頗高,所以并不認為今日有這樣的佳人出現。至少他一眼掃過,沒一個能令他為之驚艷地停留些會兒。“真沒見著!彼蠈嵉。
柳寄悠聽英王這樣一說,恍然想起,據說這位王爺的后院,能被他收進的,都是頂頂的絕色美人,眼界可高了,尋常可見的好容貌,諒是無法被他認定為美人吧。
“聽說英王妃不僅美麗,更是才德俱佳。王府中的美妾、美婢,除了容色不凡之外,至少都得有一樣拿手才藝,不拘舞藝、音律、吟唱,甚至是蔚藝等等,王爺您真有福氣!
“確實有福氣。不過,就算是美人,日日看著,也就覺得尋常了。倒是你這樣的,雖然外貌并不出眾,但與人談話投契,便顯得特別起來。”
“您當然會覺得特別,因為您的后院不可能出現如我這樣的人,不過是物以稀為貴的心態罷了!
龍天連想想,點頭同意。
“確實如此!彼姓J自己跟天下所有男人一樣,重色大于重才德,就算跟柳寄悠談得投契,頂多會想引為知己,卻不會想將她帶回家。所以對于柳寄悠這樣特別的女子,居然必須進宮,心里覺得不無可惜。
“姨、姨……姨娘……”稚嫩而愉悅的嗓音從不遠處傳來。
看來是已經玩夠了的小外甥找過來了。兩人的目光同時朝小孩兒的方向看去,都明白今日的閑談該結束了。
“雖然談興未盡,但也足夠了。今日能與你暢談一回,是前來賞春宴的最大收獲。本王甚悅。”
“小女子深感榮幸!绷挠菩α诵,對他行了個禮。
“姨!”這時跑過來的小外甥已然撲入她懷中,撒嬌道:“抱!”
知道小家伙必定是玩累了,柳寄悠將小甥兒抱起來拍了拍,同時對英王點頭行禮了下,道:“柳寄悠就此別過!
英王點頭允她先走一步,并道:“慢走。后會有期!
后會有期?誰知道呢!朝他淺笑了下,柳寄悠抱著外甥,在傭仆的簇擁下轉身離去。
待柳寄悠等人漸漸消失在樹林間后,龍天連才對隱于樹梢間的兩人道:“下來吧,你們!
“見過英王殿下!
帶笑的低沉男音輕松行參拜禮,正是禁軍統領燕奔與其妹燕虹:兩人皆是皇宮內統領最高護衛武力的主官,只不過燕奔負責皇帝安全,而燕虹則是領著眾女衛負責公主貴女們外出時的安全。
“起來吧!你們兄妹倆今日怎么都出宮了?”龍天連揮了揮手。
他這些年皆駐守在邊關,加上生性較不拘小節,使他成為皇族子弟中最平易近人的一位王爺:尤其在燕奔這些自幼一同習武玩到大的勛貴子弟面前,從不擺王爺的派頭要人彎腰討好,更愿意與他們自在一些地相處。
“她就是柳二千金呀!”燕虹望著佳人已杳的方向。雖然確實不美,但談話時的那股氣韻卻很迷人,既文氣又顯得灑脫不羈,這樣的氣質絕難在女人身上看到呢。
“你們認得她?”龍天連才問完就恍然道:“不會是皇兄派你倆出宮來暗中考察他欽點的那三十六名秀女吧?”
以燕奔這種武功高強、屬于全天候待命的心腹近衛,從來是一刻也離不得皇上身側的,所以他今日出現在這里,定是皇兄指派了什么任務給他吧!不過,若僅是為了這幾十名秀女就派燕奔來,未免顯得太慎重了,不合常理。
燕奔點頭又搖頭。
“皇上也來了,微服出巡,正在前方亭中欣賞京城第一美人趙姑娘的琴藝。因聽說王爺您也來了,于是派屬下過來打個招呼!
既是微服出巡,就表示皇上不愿讓人猜出真實身分,自然就得打發掉名震京城的御前禁軍統領燕奔,所以燕奔才有空與身著男裝的妹妹四處游走,但也不敢離皇上太遠。
“看來皇兄雖然不是太滿意這次的全部秀女,但至少有個趙家千金能令眼光高遠的皇兄上心,也算值得了!
“皇上對其他秀女也多所贊譽!毖啾颊f著。
“是嗎?那么,這些贊譽里,可包括柳家二千金嗎?”龍天連笑笑地問。他這皇兄向來只重外貌,如果沒有絕佳美貌,什么才氣品德這種難以估量的東西,他從不放在心上,也不是抬進宮的必要條件。
“自是沒有。”燕虹坦白道。她甚至偷偷認為皇上根本就忘了他挑進宮的秀女里有柳寄悠這么個不起眼的龍天連低笑起來!盎市植豢赡軐λ闲模峙逻B記住她都懶吧!”
燕家兄妹雖然不方便點頭同意英王的話,但心中其實也是這樣想的。
柳二千金說真的并不丑,但在眾佳麗的美色相較下,不丑也要變成丑了。
這樣平凡的姿色,說實在話,皇帝身邊最末等的宮女都長得比她好。
如果日后皇帝直接將她給忘了,沒將人給放出宮或安排去處的話,可能一輩子老死在冷宮都不會有人知道她曾經在皇宮里存在過呢。
不為別的,就為了今日這回暢談的短暫情誼,英王心中決定日后她若沒人聞問,他還是好心點將她給撈出宮來吧。后宮真的不適合她,體驗一下也就成了:何況她青春己剩不多,條件又貧乏至此,好好的人生就別空耗在沒必要的地方了。
既然把她當成朋友看待了,總得多少護著點。
光看排場與迎接先后次序,以及安排的房間優劣,便知這三十六名秀女入宮后,誰會光鮮受寵、誰會暗淡如塵。宮女、太監們都長著一雙精明的眼,自然心下各自有數。
三十六頂青布小轎抬到東側的“延喜門”下轎,然后排隊入皇城,在宮女們的引導下,走走停停:通過每一道門時,都有侍衛在檢查人數、核對著什么之后才放行。嚴謹肅殺的守衛以及華麗精致到極點的皇宮,都足以震懾這些原本因為得以人宮而飄飄然的秀女們,讓她們心里產生敬畏,并且謹小慎微起來。
雖然目前僅有趙家千金得以封昭儀,很明確地被收人后宮,其他三十五名秀女不過是進宮來讀書的,都安頓在儲秀宮里。有的日后會指婚宗室或勛貴,有的會下嫁今科年輕有為的進士:當然,也有可能什么也沒得到,比如像柳二千金這樣的,定然是早早被打發回家的命。
既然能被選進宮里來,就沒有人不是帶著青云之志的,有誰真是只純粹進宮讀書鍍層金啊,當然也不會有誰是想要進宮混幾個月,然后去下嫁那些進士才子的。所有美人都自恃容貌與才情,正躊躇滿志地打算攻略那天下至尊身邊那個如今正懸著的尊位一一皇后之位。
沒有人會認為自己辦不到(當然,那個柳寄悠除外)。
沒有人會認為那個尊位與自己無關(當然,肯定與柳寄悠無關)。
這條通向至尊之位的康莊大道,她們是走定了、爭定了!
這條漫長的路,就算一開始是從最微不足道的最低等級開始,至少也都有個盼頭、有了努力的方向。不管怎么說,都要比那些什么封號都不會有、日后將會被掃地出門的人強太多了(絕對意指柳寄悠沒錯)。
所以,眾秀女們心中就算有些失落于無法一進宮就像趙家千金那樣獲得封號,還被要求進儲秀宮讀書,身分上仍稱不上是皇帝的女人,但她們會努力表現,盡最大的能力去爭取。
金璧皇朝宮妃的等級以皇后為最尊貴:皇后以下是四個妃位:四妃以下則是昭儀、從容、婕妤、才人等銜。目前,皇后之位虛懸,四妃又只立一,便是三年前人宮,趁皇后初喪慰藉君王、又產下兩女有功而升妃位的張德妃。
今上喜好容色卻又無比挑剔,所以后宮頗為空虛,正經主子真沒幾個,許多宮室都因為無人而暫時鎖著。
莫怪每個初進宮的秀女們皆喜上眉梢,己滿心幻想著君王臨幸之后的萬般榮寵,從此節節高升直到坐上皇后大位一一美人有更多作夢的權利。
至于不是美人者如柳寄悠,就一邊待著去,靜靜當個空氣即可,其它就別想了。
被無視的柳寄悠,連分配到的住房都是地處最偏僻陳舊的邊院:那邊院共有三間房,里面沒有任何擺飾,更沒人打理過,背陽又潮濕,簡直像個雪洞似。
一進宮,眾秀女放下行囊之后只需打扮得美艷,等著上學或想辦法去打聽如何偶遇那位俊美非凡的皇帝即可:柳寄悠則必須領著俏丫鬟清掃打理自己的小院。這么久沒住人的房子,整理起來可費工夫了,沒個三五天是整理不好的。所以忙活了兩日,也不過勉強清出能睡人以及能看書的地方而已。柳寄悠自然是被金貴著養大的,連塊抹布都沒拿過,她兩個貼身丫鬟來到她身邊之后也都沒干過什么正經粗活,因此能做出這樣的成果,已經很了不得了。
“苔上階痕綠,草色入簾青……”柳寄悠讓落霞幫她換上一件半舊的衣服,閑不住地跟著打理(添亂)起這間需要花大力氣才能整理出可住人的小院子。被挽翠與落霞驅來趕去地打發到外頭之后,她拿著一支以粗硬竹枝扎成的掃帚,來回在長滿青苔的臺階上劃過來掃過去,企圖將那些青苔給刮干凈,但顯然收效甚微:倒是把《陋室銘》給念了好幾遍,真是愈念愈應景。」蝗瞬荒芩雷x書,得有真切體驗才行。
如今在真實的陋室里過著清貧的日子,可不正是適合清修的地方?
“不可思議,真沒想到皇宮里竟還有這樣破敗的地方!蓖齑浯驋叩没翌^土臉、氣喘吁吁,但仍有力氣嘲誧兩句。正提著一桶水出來倒,卻看到她家小姐竟然在掃臺階,連忙過去接過竹掃帚道:“我的小姐,你消停些吧!怎能讓你做這些鄙事呢。你去看書好吧!奴婢方才己將書桌清洗好了,帶來的書也歸置在架子上了,你快去看看有沒有什么地方擺放不妥當的好吧!
聽挽翠這哄小孩的口氣,柳寄悠笑道:“你別急著哄我走人,我不給你添亂就是了,我就站在外頭,啥也不干,成了吧?”
“小姐,我瞧著這棵老榕枝椏健碩,正好可以吊個秋千給你玩兒。”落霞提著一桶干凈的水進院子,指著院門邊上那棵很有年頭的老榕樹說著,紅撲撲的臉蛋煞是迷人。
“除了吊個秋千之外,朝南的這邊樹下可以放置桌椅,給小姐每天讀書寫字。外頭光線好,又不似屋里的潮熱陰暗,真每天窩在里頭看書作畫,肯定傷眼又傷身,那可不成。我記得東廂小房中有一張裁布桌,那桌子裂了一只桌腳,明天我修一修,肯定就可以用了!蓖齑湎騺韺π蘩砑揖咦钣修k法,她父親就是一個木匠:別看她個頭小小,其實力氣挺大,對于修復木制品可拿手了。
“嗯,很好的想法,都允了!比缓笾噶酥刚麄光禿禿的墻邊道:“這些地方,咱們種點花草。正好帶了些花種過來,試試種下去能不能成活!
柳寄悠指完,一雙手就讓落霞給抓住了,帶到水桶邊清洗。
“小姐,你的手是用來寫詩作畫的,可別又干活兒去了。我等會就把花籽給種下去,你在一邊看著就好,別再弄污手了啊!甭湎伎蓪氊愃倚〗氵@一雙漂亮的手了。這十指纖長的、這小指尖白里透紅的、這瑩瑩如玉不見半點瑕疵的、這握起來軟綿綿又溫潤潤的……真是千般好萬般好,就沒見過有人的手能生得跟她家小姐一樣好一這可都是她的功勞啊,落霞自得地想著。
“小姐,今兒去廚房端早膳時,聽說皇上已經將趙昭儀給接入后宮了,應是很快就會被臨幸了吧。沒想到趙昭儀居然沒留在儲秀宮這邊跟其他秀女一同上學。”挽翠畢竟年輕,定性不夠,容易對這種小道消息好奇。
柳寄悠任由落霞為她擦干手,接著涂抹著香膏,仔細養護。
“名分已定的自然就迎入后宮當皇帝的妃嬪去了,沒道理還跟我們這些人待在這邊等發落個去處。”
“可是難得能在儲秀宮上學呢,這里的師傅可都是最頂尖的,有錢也請不來的鴻儒。』始姨氐卣垇斫o公主郡主們進學的師傅,如今開恩讓秀女們得以在名師門下受教,若是能被指點個一二,一生都受用不盡。趙昭g沒能在這受教,實在可惜……”
“哎!挽翠,才不可惜呢。你傻啦!既然進宮來,誰不是奔往皇上去的?如今趙昭儀領先其他三十四名秀女得到皇上恩寵,她腳下走的那條登天之路可是比所有人順遂太多了。此時其他秀女們心中不知道正在怎么妒恨著呢!也只有你這個沒見識的才會為別人因為錯過學習的機會而遺憾。”落霞給挽翠甩過去一記鄙視眼神,然后朝自家小姐邀功道:“小姐,奴婢這樣說得對不對?”
“對。落霞真是大有長進了!绷挠莆⑿Φ。
“哎啊,奴婢有長進,當然是小姐調教得好啊!”
“聽說趙昭儀的琴藝讓皇上贊不絕口,這可能就是趙昭儀一入宮就被另眼相待的原因吧!可是……也不對啊,皇上選秀時又沒親臨,上哪兒去親耳聽到趙昭儀的琴聲?”說到這里,挽翠又想不通了。
“趙昭儀的琴藝哪里好?咱們小姐的才好呢!”落霞嗤之以鼻。
那趙小姐以琴藝以及容貌揚名京師,但在挽翠聽來也不過是技巧好而已,火候還差了點:只因常在花宴上表演,所以才廣為人知,備受吹捧,名聲也就傳出去了。琴藝好壤不論,反正長得夠美就成:世人向來以貌論才,所以自家小姐就算琴藝足以勝過帝京所有才女,也沒人會知道,更不會有人在意。不過自家小姐也不稀罕,小姐的琴彈得好,卻是不愿彈給不相識的人聽,自娛自樂、自由自在才是小姐心中的追求。
“我們小姐的琴藝當然很好,但別人不知道!所以古人不是說了嗎,趙昭儀這樣的就叫那個什么……
啊,是了!叫‘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挽翠賣弄著從書中讀來的毒言名句。
“怎么會是時無英雄?你把我們小姐放哪了?胡亂用什么古章句!半瓶水都沒有,就別亂晃蕩了。還好你在外頭向來是安靜的,不然你這樣賣弄,一個用語不當,人家笑的可是咱們小姐呢!”
“我才不會給小姐添麻煩,我在外頭多乖啊,你自己才要多注意呢!”
眼見兩名丫鬟斗嘴斗上興頭了,柳寄悠笑著阻止:“好了,你們兩個!鼻『猛忸^的公公正打出午膳鑼聲,又道:“你們去端膳吧!”
“哇!又有消息可以聽了。”
兩名丫鬟互看了眼,不約而同眉開眼笑,攜手同去。
真是長不大的孩子!柳寄悠笑著搖搖頭,欲轉身回屋內時,正巧見到挑著幾擔膳食的四名小太監正從門前經過,朝西邊方向而去。
她一時好奇,走過去問道:“諸位公公哪兒去?”
四名年幼小太監相當生嫩,穿著最低等級服色,因年紀小而位卑,尚未學會擺嘴臉看人下菜碟那一套,就見其中一人憨實回答:“回這位小主的話,咱正要給冷宮的人送飯去哩!
柳寄悠并不出眾的長相,雖然于婚事有礙,卻自有其它好處。美貌是一種高高在上的仙氣,讓人仰望而不敢親近,而她全然不具侵略性的長相,佐以溫和平易近人的氣質,在與人談話時只需多一點親切,就很容易讓人有認同感,輕易就能與之隨意交談起來。
聽到小太監提起冷宮這向來諱莫如深又無從探究的地方,心中忍不住有些好奇:既然有幸皇宮一游,也就趁機把握這難得的機會,于是問:“請問,那冷宮一平常是不許人進出的嗎?”
那名小太監再回答:“里頭的人自是不允許出來,外頭壓根兒沒人想進去,所以就沒有特地下詔說不許進入了。但有誰會想進入那地方呢!”
“謝謝公公告知!彼硪玖讼,目送他們挑起擔子往冷宮方向而去。被打入冷宮的,都是先帝在位時犯了錯或惹圣顏不悅的失寵宮妃們,被剝奪了身分,先帝崩殂之前又沒有下詔處置,便被遺忘在那兒,再無人聞問。
柳寄悠還記得三年前先帝大行時,除皇后與四妃仍受宮中供養侍奉外,其余無子者皆詔令削發出家為尼:若有不曾被寵幸者,有的發還本藉回家,有的當了女官打理后宮庶務。
當年的四妃皆育有子女,全被皇子們接入王府奉養:也就是說,縱然三宮六院的麗色有一時恩寵的風光,沒有擠上頂級的名分,又沒幸運地產下皇子,就只能虛度華年,然后日日獨對凄涼唏噓了。難怪那些心懷雄心大志的秀女們都急于爭上位、爭榮寵,實在是青春華年不等人,一個沒掙到,其后果真是難以想像。
冷宮……這滿溢著幽怨悲涼的字眼,與那破敗的建物相映照……遲暮而無寵的女人,一生也就這樣了;钪,卻像是死了。
她呆立于門邊深思,心中堵著某些難言又難過的情緒,無法說出來,卻也咽不下去,就只能這樣難受地咽著,最后化為幾聲輕嘆,什么也做不了。直到兩名俏丫鬟端膳回來,她才扯出抹笑意,在她們嘰嘰喳喳說著最新聽來的閑話傳言中,一同進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