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嚴沁亮在近午時分乘轎來到徐俯。
華麗的大宅院因為徐戴龍的足不出戶,空氣中總沉淀著一股滯悶感,但每回嚴沁亮一來,家中奴仆就覺得氛圍輕松了許多。
“世子妃今天自己來?”徐父親自到門口迎接嚴沁亮,她可親善良,不愛繁文縟節,不愛大家喊她“世子妃”,但禮不可廢,他仍堅持。
“是啊,伯父,小曼昨兒去看戲不小心染了風寒,我也只習慣讓她跟著,所以要她休息后便一個人來了,不過我不會久留,轎子便先停在門口吧。”她再拿高手上拎的一壺補湯!拔以陔u湯里加了袁檡到藥堂買來的安胎補身藥材,晚一會兒可以讓嫂子喝一些。”
“真謝謝世子、世子妃這么有心,戴龍才能振作,不再渾渾噩噩的度日!毙炷刚媸侨f分感激。
“是嫂子的功勞,她是天天陪在他身邊的人!彼刹桓揖庸Α
“那孩子有孕了,但好像不快樂,這兩三天都躺著,也不見人!毙炷刚f到這里,難掩憂心。
“我去看看吧,你們請留步!眹狼吡敛缓靡馑甲屝旒叶弦宦放阒蛩麄凕c個頭,就在管家的引領下來到徐戴龍所住的院落。
那名古怪的丫鬟就守在門口,一見到她,身子微微一福,“世子妃,少夫人身子欠佳……”
“讓世子妃進來吧!狈績韧蝗粋鞒鲂齑鼾埖穆曇簟
該名丫鬟立即將門打開,嚴沁亮走了進去,柳眉立即一皺。
怎么大白天的窗戶關緊不說,還用簾子遮住外頭的光,讓屋內不點燭火都不成。
“蘊潔身子不適,晚上難眠,白天亦難成眠,只有如此她才能睡上一、兩個時辰!蹦樕野椎男齑鼾埖卣f。
她只能點頭,將手上的補湯放到桌上,“這是我親手熬的補湯,待她醒來時……”
“呼呼……呼……”床上的夏蘊潔突然發出急促的呼吸聲。
“她醒了!”她直覺快步地往床榻走。
沒想到看來虛弱的徐戴龍突然像閃電般的竄到她面前,擋住她去路!八貌蝗菀姿,勿擾!
“呃——好!彼真的被他嚇一大跳,只是總覺得燭火下,夏蘊潔垂落床鋪的半截手臂青青黑黑的……
“請世子妃離開!彼麘B度冷硬的下逐客令,她只能點點頭轉身。
“只要你不幸福,他就不幸福了……”背后突然傳來他的低喃聲。
她腳步一停,直覺的轉過身,“你說什么?”
徐戴龍頭一低,掩住陰沉郁怒的眼神,“我說我的好友很幸福,深愛的女人能成為自己的妻子,可我就沒這福分。他的幸福來自于你,所以你要不幸福,他也沒有幸?裳粤!
這席話乍聽起來是沒什么問題,可為什么她莫名的感到全身冰涼?
“呼呼……呼……沁……”夏蘊潔的聲音突然又響起。
她眼睛倏地瞪大,“嫂子醒來了,她在叫我!
“世子妃聽錯了吧,謝謝世子妃過來,請!彼麘B度堅決的請她離開。
嚴沁亮覺得不對勁,突然快步地閃過他,直奔床榻,旋即倒抽了口涼氣,卻馬上被人狠狠地往后一拉,粗暴的甩離床鋪,“我說不要吵她,她好不容易睡著了!”
不對……不對!她看到夏蘊潔的眼睛是睜開的,可是那張臉像被人狠狠揍過,鼻青臉腫,她心疼的幾乎要揮拳揍這個該死的男人了,一定是他!只有他敢傷害她!嚴沁亮咬咬牙,“請你好好的對待她,她現在可不是一個人,她肚子里可是你的骨肉!
但他沒說話,只是定定站在燭火前,光線因而變得晦暗不明,她看不清楚他的神情,莫名的,房內詭譎的氛圍讓她的心突然紊亂跳動,頭皮直發麻,沒再說一句話,她霍地回身,快步地跑開。
翌日。
“不好了!不好了……”小曼臉色蒼白的邊嚷邊叫,匆匆從外頭奔進晉王府,一路沖過院子,跑到廳堂,整個人喘得上氣不接下氣。
但看看廳堂內,氣氛早已凝結,袁謙夫婦、嚴沁亮、袁檡,還有這陣子和她混得很熟的紀雷都在。
“王爺他們都已經知道了!奔o雷一臉嚴肅的走到她身邊,拍拍她的背,讓她順順氣。
“他們都知道徐家少夫人喝了世子妃送的補湯中毒,一尸兩命的事?”她驚慌地看向主子。
嚴沁亮難過的點點頭,“藥是我親手熬的,藥材是袁檡上藥堂買回來的,我還親自拿到嫂子的房里,怎么會這樣?”一大早就聽到這噩耗,她還是難以置信。
袁檡的臉色也很糟,要說誰有嫌疑,他、沁亮,還有好友都在名單內,但他們三個都沒有殺害夏蘊潔的理由!
“不好了!不好了!”外面又傳來家仆的大叫聲,但聲音甫到,多名衙役已闖進廳堂,直接就扣住嚴沁亮的手臂。
“放肆!你們干什么?搞清楚這里是哪里,你們抓的又是誰!”袁檡火冒三丈的怒視著帶頭的捕快。
京城總捕頭葉飛上前向袁謙夫婦行禮,再向袁檡拱手,“抱歉,小人奉皇命來抓世子妃!
他看了仍呆若木雞的嚴沁亮一眼。
這一眼,讓她大大的震醒了,“我沒有,我跟嫂子是好朋友……”
“可是徐少爺親口證實,少夫人在咽下最后一口氣之前,向他承認……呃……”葉飛突然尷尬的看向袁檡,“一些私事,少夫人早就害怕自己會被下毒手,沒想到……”
“簡直是一派胡言!”袁檡不知道他在暗示什么,氣瘋了,一把將妻子給拉回自己身邊,“誰敢抓走她,我就跟誰拚命!”
葉飛一臉為難,“可是,這事已經驚動皇上,夏大人知道自己愛女被毒死的事,已進宮請求皇上替他主持公道,皇上已命京兆尹劉大人全力追查此案,請世子爺不要為難小人……”
“我走,我并沒做壞事,不過……”嚴沁亮看著葉飛,“請你給我一點時間!
她隨即拉著袁檡走到另一邊,低聲跟他說了些話,就見他神情一震,“此話當真?”
她臉色慘白,“是,我原本還掙扎著要不要跟你提,讓你去勸勸他,可看來,我的猶豫反而害了我自己。”
他無法置信,夏蘊潔被好友打傷?!“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他把聲音壓得更低,“你在指他害死了他的妻兒。”
“那么難道是我嗎?他跟過去你認識的人已不同了,千嫣的死顯然讓他性情大變,請你重新的去審視他,也許你會看到真相!闭f完這一席語重心長的話,嚴沁亮平靜的跟著葉飛離開王府。
小曼急哭了,紀雷在旁安慰,袁謙和黃芷瑩焦急又難過,卻無法違抗皇命。
袁檡神色難看,“我要去找徐戴龍,聽聽看他到底從他夫人口中聽到什么!闭f完轉身就走。
然而他并沒有見到人,之后一連多日,徐戴龍不愿見面,讓袁檡吃了閉門羹,就連袁謙夫婦特地前往徐府致哀,也被謝絕在門外。
晉王爺雖曾入宮求見皇上,但夏蘊潔的父親及太后族弟,太后因此事大為震怒,皇上不愿太后煩憂,故而并未允諾王爺任何事,只說一切交由京兆尹調查。
這件毒殺案已傳遍京城,百姓皆議論紛紛,有相信的,有懷疑的,各種謠言甚囂塵上。
甚至有說書人將此事編成段子,惟妙惟肖的模仿夏蘊潔最后的遺言——
“對不起……我與……世子有私情,過去向他人承認對你芳心暗許,其實只是想引起他的注意,甚至嫉妒,因為,我們早已私定終身。”
“但他一直不想娶我……我為勒氣他才下嫁于你……誰知他卻成親了,還和世子妃那么恩愛……”
“我請求他再愛我一次,不然我就將我們過去的事說出來,這么做會傷害你,也會破壞他跟妻子的幸福,但他……始終不理我,所以我就將這些事說給世子妃聽,沒想到為了守護她自己的幸福,她竟痛下毒手……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聽說,該名演得涕泗縱橫的說書人被嚴沁亮的貼身丫鬟拿椅子狂砸,怒罵他是胡說八道,但一波波的流言仍越傳越夸張,錯綜復雜的愛恨被夸大渲染,眾人茶余飯后都在痛罵嚴沁亮的自私惡毒與狠心。
天天聽著這些越形荒腔走板的紛擾留言,像困獸般的袁檡真的受夠了,蒙受不白之冤的愛妻入獄多日,京兆尹以此案重大,不宜旁生枝節為由,下令禁見。
他是一肚子怒火,再也無法忍耐,直接強闖入徐家,想與徐戴龍面對面說清楚,沒想到——
“蘊潔被毒死的當天,戴龍處理完她的一體就心痛的離開京城到避暑山莊去了,他說他怕自己見到你,會失控的殺了你。”徐父以恨之入骨的眼光看著他,“我真的不敢相信,你與蘊潔早就有染,我更不敢相信,你的世子妃如此惡毒,害死蘊潔,還有未出世的孫子!”
悲痛逾恒的徐母也咬牙怒道:“別跟他說那么多,我們徐府不歡迎你,滾!滾啊——”
她突然發出尖叫聲,因為一直忽然兇狠的扣住她的手腕,“戴龍是怎么處理遺體的?”
“怎么處理?蘊潔是被毒死的,那種毒讓她的臉發爛、身子發臭,慘不忍睹,他不忍我們看,就放火燒了!”她怒氣沖沖地回答,卻又忍不住哭了出來。
袁檡倒抽了口涼氣,這句話就像一把利刃,狠狠的刺進他的心臟,他想起嚴沁亮跟他說的話——
“蘊潔的臉被打到鼻青臉腫,好慘,還有,她的手腕也傷痕累累,我看到不止一次,她有可能是被你的好朋友打死的……”
真相永遠是丑陋的,更是袁檡無法想像的。
馬不停蹄地奔馳三天后,袁檡終于見到了躲藏在徐家避暑山莊的徐戴龍。
在徐戴龍以看著眼中釘、肉中刺的悲恨眼神瞪著自己時,袁檡這才發現自己錯得有多離譜,他的眼神早就不是過去那個跟他稱兄道弟的好朋友了。
此時,突然有一人快步走進來,那人是他曾經在徐府見過的丫鬟,也是嚴沁亮一直念著像在監視她跟夏蘊潔的丫鬟。
她在徐戴龍的耳邊低聲說了一些話,就見他突然大笑開來。
“好,好!彼麖膽牙锍槌鲈缫褌渫椎你y票,“這段日子辛苦了。”
女子漠然點頭,收了銀票后便離去。
徐戴龍好整以暇的坐下,看著仍冷覷著自己的好友,“她是我花錢請來的江湖人,辦完事就不再見面了,就像上回我買兇殺你一樣,可惡的是,你沒死,他卻拿了我一大筆錢!
袁檡難以置信的看著他,“你到底在胡說什么?你瘋了嗎?”
徐戴龍笑了,“我要真瘋了還好,但就是瘋不了,千嫣她一直是愛你的,但你無心無意,她也只好將對你的情意埋在心中,可你就是不饒過她,以你的相貌、出身一直勾引她……”
“你在胡說什么,我對她不曾有過非分之想!”袁檡咬牙打斷他的話。
“但你出身皇室就是錯!我只是富商之子,硬生生的矮了你一截,她就是要跟我解除婚約,還說如果我是真的愛她,就成全她,哈哈哈……多么殘忍,但她卻一再跟我請求,我就想,只有你死了,她才會死心!”說到此,黑眸透出殘佞的光芒。
袁檡心頭發寒,“所以,真的是你!
“對,我買兇殺你,那個殺手殺了你之后還回來拿走另一半的酬勞!彼旖怯兄抟,“但他騙了我,你根本沒死,所以在你回來看我時,我摸了你的臉,還想著‘怎么會是溫的’!
袁檡難以置信的看著他,“我不知道……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一直以為我們是好兄弟!
他邪惡的獰笑,“是啊,但在千嫣愛上你之后就不是了,而最讓我生氣的是什么你知道嗎?我告訴她你失蹤了,但她不信,還說就算你真出了意外,她也要和我解除婚約,因為她對我只有兄長之情,她不愿意嫁給我!彼秸f越火大,一張俊臉變得更為扭曲,幾近瘋狂的瞠視袁檡。
袁檡覺得眼前的人根本是個陌生人,那張陰狠的臉讓他感到渾身冰冷。
“我有這么差嗎?!我火了,想霸王硬上弓,她驚嚇逃跑,一腳跨出樓臺,然后滑倒翻落,‘砰’地一聲,重重地摔在雪地上……那賤人,死了活該!”他大笑起來。
袁檡震驚得說不出話來,怎么也沒想到事情的真相是如此。
徐戴龍笑得扭曲,“你以為我為什么要娶她的牌位?生不能成為我的人,死也要成為我家的鬼,這一世,我是絕不許她逃開的!
他根本就瘋了!袁檡黑眸燃燒著怒火,“混賬!那沁亮跟你又有什么深仇大恨,你為什么要陷害她?!”
提到她,徐戴龍斯文的臉龐再次變得猙獰無比,“沒理由讓你過得這么幸福,你把我的幸福給毀了,應該要跟我一樣痛苦才是!
“所以不惜毒害自己的妻兒,就為了讓我痛苦?你的心、你的良知何在?!”
“我的靈魂早已枯槁,每天只是行尸走肉的活著,早已無心又何來的良知?”他嗤笑,“但我知道你不該也不可以幸福的,只有奪走你愛的女人,才能消我心頭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