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雪霽去胡之那兒送河豚和驢子,兒金金則是一頭扎進了昨日買回來的家什里,把東西給安置好,她看著家里的東西也差不多齊全了,接著想起自家剛搬來,還沒跟鄰居打招呼呢。
于是拎了個大籃子往街上去了,割了兩串臘腸和肋排,秤了二斤的干香菇和雞蛋,又去了雜貨鋪,問明這時節能種什么菜,伙計把十月十一月的農事倒背如流的說了一堆后,就看兒金金掐著手指說道:「蔥韭菜菠菜簡蒿油菜卄松菜芫荽花菜大蒜蘿卜都給我來個二文錢!
之后她又去了糕點果子鋪問掌柜,她剛搬家,要買點果子糕點去問候鄰居,一家得送多少才算誠意?
掌柜說道:「只要是有心結交,送多送少都是心意,心意到就好了,沒有非要多少這個問題,不過,娘子要買多少錢的糕餅,小店都能替你搭配成盒,你要是買得多,紙盒錢可以不算!
她買了十二份湊個整數,掌柜的見她爽快,用對開的裕褲袋裝起來,方便她攜帶,隨后她又去成衣鋪,出門時,她量了蘇雪霽的舊衣服身量,便想照那尺寸給他買衣服。
這不是要入冬了,眼見路人不少都開始縮著脖子走路,她想著蘇雪霽跟她一樣,穿來穿去也就那兩件衣服,她女紅針線不通,就算想學,冬天都快到眼前了,哪里來得及,不如先買幾件成衣湊合吧。
成衣鋪里,布匹五顏六色,成衣男女都有,分門別類,兒金金也不多看,給蘇雪霽和自己買了用淞江細棉布裁制的厚棉襖和棉褲,厚羅襪也買了好幾雙,靴子一看都是布底的,又聽店家說縣城里只要一入冬又是雨又是雪的,尤其是在外頭做活計的,踩個幾腳就濕透了,凍腳指頭,她聽著有理,自然要問有沒有皮靴。
店家是做慣生意的,知道今日來了大客戶,自然把她領到一處,上頭擺滿各樣的鞋子,高幫低幫厚底薄底彩繡暗紋,應有盡有,她一問價錢,還真不便宜,不過她想到蘇雪霽那雖然洗刷干凈,卻已經穿舊的布鞋,摸了摸那些看起來好不親切的皮靴,又想自己也就腳底那雙繡花鞋,也快穿破了,狠下心買一雙麂皮靴子和小鹿皮靴子,她想要是這樣還不夠暖,了不起往里頭多蓄點棉花也夠了。
不過當她看見一件灰鼠斗篷就知道這件她下不了手,想想,一件不怎么樣的斗篷居然要二十兩,她心疼得直抽抽。
二十兩她不是拿不出來,只是剛買宅子,家里樣樣花銷都要錢,方才買了棉襖棉褲和靴子,十幾兩銀子就不見了,她本來覺得自己還滿富有的,這下卻又覺得錢不夠花了。
果然,縣城里過日子什么都方便,尋活兒也容易,只是什么都要花錢,要是家里連塊地都沒有的人,還真不知道怎么過日子了。
若不是她最近抽不出時間上山,那件灰鼠皮斗篷算什么,那白頭山上高山峻嶺,得有多少好東西?
好想去哦。
成衣鋪的店家見她買得多,高興壞了,非要多送她兩雙薄羅襪,她也沒客氣,道謝笑納了。
最終,她還是沒買那斗篷,有些一焉卄焉的回家了。
回到銀杏胡同,從對面而來的蘇雪霽遠遠就看見了兒金金無精打采的從另一頭走過來。
她身上掛滿了東西,只是那神情怎么看起來不是很高興?
「金金、金金?」他喊了幾聲,兒金金才如同大夢初醒的回過神來,這也才瞧見神色興奮的蘇雪霽。
他接過兒金金手里的東西掂了掂。「買什么呢,這么多?」
「給我倆買幾身冬衣,我想著要入冬了,這兒的冬天不知道冷不冷?」
「這兒靠近上京,上京在北邊,一入冬冷得很,過幾日我想著上山砍些柴回來,冬天柴火炭都使得兇,不多攢些,一入冬柴火炭也會變貴的。」他被兒金金引著,這才想起過冬這件大事。
「我畏寒。」
「不怕,我下午左右無事,就撿柴火去!箍h城人家的柴火都是用買的,城外的人會撿了帶到市集去賣,仕紳人家也有固定給送柴火的人,他們初來乍到,柴火要是用買的太費錢,他年輕力壯,上一趟山也能砍不少柴火回來。
「反正我們家現在后院大得很,不管你撿多少回來都放得下!
「你買這么些果子糕點是要做什么的?」他從來沒有家,又一心放在課業上,鄉下也不時興這個,自然不懂縣城里的習俗。
「我這不是想著咱們置了宅子,還沒跟左鄰右舍打招呼,買些甜糖,甜甜大家的嘴,往后好多看顧看顧我們。」
「果然是娘子想得周到。」女人家似乎天生就會過日子,他們的家往后也會越過越火紅吧?
這樣繁瑣的事情他一點不覺得無聊,好像與她一道,再平常的瑣事都變得有滋味了起來。
回到家先把肉菜和衣物放下,蘇雪霽終于想起開恩科的事!肝宜凸澏Y去先生家里的時候,巧遇先生友人,他告訴我當今君上明年要開恩科!
「恩科是什么?與你三年后要參加的鄉試一樣嗎?」兒金金一進廚房就讓蘇雪霽用火摺子引了火,灶膛燒起來后放上一段柴。
她則是把買回來的肉菜洗洗刷刷,臘腸切粒,肋排切塊,胡蘿卜切大丁,加上蒜末,香菇泡水后對切也扔進去,大白米洗凈加上海帶高湯和少許的鹽一起扣了,放在蒸架上,蓋上鍋蓋,等那段柴燃盡,再加上灶下的余溫就能把飯肉菜給燒好了,她也不用費勁守在鍋灶前燒飯煮菜。
天涼嘛,午飯再添個熱湯就可以了。
蘇雪霽看她把所有的做料都往鍋里扔,這是他娘子第一次掌廚,老實說他也不知道能不能吃?
不過也不好太過打擊她的士氣對吧?
蘇雪霽破釜沉舟的決定,要不這樣好了,等煮好,不管味道如何,他只管把東西咽下肚就是了。
這樣不會抹了金金的面子,也不至于浪費糧食。
她在灶上忙碌的時候,幫著看火的蘇雪霽已經把恩科和鄉試的區別做了一番解說。
原來,科舉之路十分漫長,除了一開始要取得生員的資格,成為廩生,還得通過學政科考,才有資格參加三年一次的鄉試,因為鄉試一般在八月,又稱秋闡,會試也稱為春闡,是在鄉試后次年的春天,在京城舉行,得在會試之后取得貢士的資格,在京城中由皇帝親自主持考試,入了皇帝的眼,錄取的稱為進士。
恩科是在科舉之外,也就是正科之外特恩開科取士,而會這么做通常都是逢朝廷慶典,才會特別開科考試,因為不是常態,才叫恩科。
梵朝至今,只開過兩次恩科,一回是圣天元年,君上迎娶皇后,普天同慶,一回就是這次,因為太后六十壽誕。
兒金金聽得云里霧里的,總歸一句,這科舉之路難上青天,至于這恩科,就是條捷徑,是可遇不可求的機會。
「那就是說你明年春天就要上府城去了?」
「我考完就回來。」
「既然是明年的事,咱們還是先緊著去認認鄰居家的門吧,回來就有飯吃了!沟蕊垥r間,先去把鄰里認一認,凡人不是有句話說,遠親不如近鄰,關系總得打好才是。
于是他們挨家挨戶的送過去,人家一開門,見是年輕的小夫妻,又送了糕餅喜果,就知道是新鄰居,自然也要問上幾句,聽說他們買下的是銀杏胡同最里的那間宅子,莫不搖頭說怎么就買了兇宅?這還不打緊,又問花了多少銀子買的……諸如種種,也有人見蘇雪霽一表人才,聽見他是秀才,打量的神色便收了起來,熱心腸的見兒金金年輕,就說她有什么不懂的直接來問便可。
有幾戶人家也回了禮,雖然只是米缸里半升還是一升的粗糧、雜豆,收集下來居然也有小半個米袋。
最后來到街坊一戶人家,竹籬笆的門,站在外頭可一覽無遺,年輕的媳婦正在晾衣服,盆子里堆得滿滿的衣裳,幾個娃有的挖螞蟻洞,有的互掐著玩,還有一個大的背著個吃手指的娃,蹲在屋檐下擇菜,一算,足足五個蘿卜頭,幾個身上穿的是粗布衣,倒也干凈,只是這會兒天氣涼冷,幾個孩子穿得卻還是夏天的衣裳,有些單薄,臉色看著有些青。
「小嫂子,我們剛搬來,就住銀杏胡同最后那間院子,想說喬遷,過來和大家打個招呼,這點小東西莫要嫌棄!箖航鸾疬@些日子在縣城里看多了,這人跟人之間是得套近乎的,你嫂我妹的,關系很快就能拉近。
而且她一把糕點拿出來,刷刷刷,四雙亮晶晶的眼睛就再也沒轉開,最小的那個只會吐泡泡流口水,還不知事嘛。
「我夫家姓魏,我姓秦單名一個勺字,看著我年紀比你長,要不叫我聲勺姊好了!箣D人看著有些豐腴,也是爽朗的人,眉眼都是舒爽的笑紋。「……那間兇宅原來是你們買去了,哪個不地道的居然把那院子賣給你們?太夭壽了!」
這時,虛掩的木門吱呀的被人推開,一個有些眼熟的男子出聲道:「是誰啊,也不請人進來坐,在外頭嘮嗑什么呢。」
兒金金和蘇雪霽轉頭望去,竟是賣房給他們的那個有著單眼皮,見誰都笑容滿面的牙人,魏萬三。
「蘇秀才,蘇太太!刮喝f三一看清來人,頓時笑容滿面,三步并成兩步,打開竹籬門便要請他們進去。
難怪他熱情,中錢連著兒金金包的紅包,讓幾個月沒開張,開張就見紅的他樂得眉開眼笑,回來媳婦也不擺冷臉給看了,他對兒金金印象大好。
瞧著丈夫熱絡得不像話,秦勺翻了個大白眼,敢情好,蘇家這院子竟是她丈夫賣出去的……還直八是大水沖倒了龍王廟,都是自家人。
「既然都是熟人,勺姊也別與我客氣,這糕點果子我買多了,帶回去也無用,都留給家里的小子、閨女解饉吧!箖航鸾鸢咽窒率5膬珊懈恻c都給了魏家。
「這怎么好意思?」嘴里說不好意思,隨便推了兩把也就接了過去,有什么法子,家里有五張嘴,睜眼就等著吃呢。
那幾個孩子在一旁猛吞口水,只有一個小的用摸了一手泥的手上前拉他娘的裙襦,卻也沒敢開口要。
「那院子我住著挺好的,不礙事的,還要多謝魏大哥。」蘇雪霽和善的頷首,然后借口一會兒還有事,拉著兒金金的手便要走。
「哪里值當你的謝……」魏萬三直擺手。
「太白哥哥……」兒金金還想說點什么。
「還有事?」
「沒,走吧。」
也才走兩步路遠就聽見秦勺那有些隱晦,明顯壓低的嗓子,「不是年輕小夫妻嗎?這怎么哥哥的叫上了?」
魏萬三笑著靠到她肩頭,手往她拉去!敢估铮乙蚕胂眿D這么叫我……」
這年頭夫妻之間以哥哥妹妹相稱的人多了去,魏萬三聽了倒是尋常,也就只有自己媳婦這保守的性子才會大驚小怪。
「你作死了!」秦勺瞪了方才還被她罵夭壽的男人,啐了他一口,「我說你怎么就把那死過人的宅子給賣了。」女人不依不饒,吆喝最大的那個把糕點果子拿了,順道把小鬼都撞了,因為接下來的場面越發的兒童不宜了。
「我覺得那是間好宅子……」
「那間院子賣出去也不告訴我?」
「天大的冤枉,我回來就提了!
「既然賣了房,那銀子呢?」婦人的低眉順眼不見了,母老虎的架式隱隱抬頭。
「不是給了嗎?三兩銀子啊!棺鱽y的手哪里還敢動,這求歡不成快要變成求饒了。
「那院子一年半載都沒人敢要,能賣出去,你的中錢、抽成一定不只有這些吧?」秦勺獅子吼了。
蘇雪霽眼觀鼻鼻觀心,埋著頭走路,倒是兒金金噗哧一笑!高@家人挺有趣的,應該會好相處吧?」
「是個妻管嚴的!固K雪霽莞爾。
不過,兒金金心里還有個疑問。「為什么只有夜里才能喊哥哥?」
蘇雪霽本來還算自若的神色突然從下巴到額頭,整個都紅了起來,聲音也支吾了,「要不,改天你有空再問勺姊?」
「嗯,可以,左右我們兩家就距離半個胡同,抬腳就到了!顾阉脑挿判纳,準備改天遇上勺姊再問上一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