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蟄過了，谷雨過了。
春天正式到來，星闌宮的景色也煥然一新。
宮廷的花匠真厲害，康明杓入住時池塘邊種的是海棠樹，冬天凋落，移來幾棵寒梅，現(xiàn)在春至，寒梅又移走了，移來白色的杜梨花跟粉色的碧桃，相間而置，花朵開得整樹，十分生氣盎然。
靠進宮殿的地方，則是栽了幾棵玉蘭，單枝綻放，散發(fā)淡淡幽香。
八角亭周圍則放置了各色茶花，星闌宮萬紫千紅了起來。
經(jīng)過這一段時日的勤加練習(xí)，康明杓的字總算稍微能看，距離可以看還有段路，但也絕對不丑了。
當(dāng)然，離了寒冬，賀瑜的病終于好了，康明杓去鳳儀宮例行問安時，皇后特別留她下來，讓賀瑜跟她道謝。
小家伙病了快兩個月，瘦成小小一只，她看了都覺得不忍，何況賀齊宣這個爹，難怪天天要來看女兒。
要說賀齊宣有什么好的，就是他不會重男輕女，兒子是寶貝，女兒是珍珠，也不會因為柳家跋扈而遷怒淑妃生的三個孩子，只有比較偏愛太子賀凌，但對其他五個一視同仁。
偏愛賀凌也不奇怪，既是第一個孩子，感情自然非比尋常，賀凌本身又很優(yōu)秀，論武能騎射，能張弓，論文能讀書，能記事，又承襲父母外貌的優(yōu)點，這樣的孩子誰不愛。
據(jù)唐嬤嬤說，皇上的孩子當(dāng)中，最像皇上的是賀珠，幾乎一個模子印出來的，第二像的就是太子賀凌，三分像皇后，七分像皇帝。
時間繼續(xù)流淌，轉(zhuǎn)眼康明杓成為婕妤已約半年，每天早上去鳳儀宮問安，康明杓都可以看到淑妃越來越顯懷的肚子，還有八風(fēng)吹不動的皇后的笑，以及很羨慕的趙充媛——不用看自己的臉，康明杓知道自己一定也是羨慕的。
孩子真可愛啊，想生一個賀瑜那樣的小黏人精。
“婕妤，皇上要過來了�！卑财教嵝�。
康明杓連忙站起身子去迎接。
皇上照例是牽著他的手想進屋，康明杓卻拉住了他，“皇上，等等�！�
“怎么？”
“皇上跟臣妾來。”
賀齊宣莞爾，但看她興致高倒也不忍掃興，便跟著她到宮墻附近，星闌宮種的是杜梨花跟碧桃，開得正茂盛。
她指著碧桃樹枝中間，喜孜孜的獻寶，“皇上，您看�！�
賀齊宣順著她的手看過去，見是一個鳥窩，母鳥正回巢喂食幼鳥中。
“喜歡鳥兒？”
“自己來的才喜歡，抓來的就沒那意思了，雖然只是小麻雀，還足希望他們能在這里好好長大。”康明杓露出微笑，“臣妾昨日才看到的，不知道它們在這住了多久，鳥兒也真厲害，能把小樹枝筑成巢，還下蛋孵蛋�！�
“這便是天性了，世間萬物，只要當(dāng)人父母，自然就會負(fù)擔(dān)起責(zé)任�！�
康明杓想到康光宗跟木氏，內(nèi)心想著那可不一定，幸好這輩子身體壯壯，不然小時候就要被餓死了。
賀齊宣牽著她的手往宮殿內(nèi)走，自然而然的問：“你的肚子……怎么還沒消息？”
“臣妾也想呢，不過孩子不來，臣妾也沒辦法�！�
“朕……”賀齊宣壓低聲音，“是朕還不夠努力嗎？”
康明杓一呆，皇帝這是在跟她開情趣笑話？哎唷，不知道為啥，有點害羞……看不出來啊，賀齊宣平常不茍言笑的，一開口居然這么勁爆。
“皇上�！碧茓邒咚椴缴锨�，“金太醫(yī)來診平安脈，是讓他進來，還是讓金太醫(yī)晚點過來？”
“讓他進來吧，朕好問問康婕妤身子什么問題，這都半年了也沒消息�！�
金太醫(yī)自然很傻眼，怎么這樣剛好皇上也在？
依照皇上留宿的頻率跟日期，婕妤早該懷上了，偏偏到現(xiàn)在都沒消息，他們太醫(yī)院本就在緊張這個，這回遇到皇上恐怕又會被問起，真不知道怎么回答。
但現(xiàn)在是箭在弦上，只能硬著頭皮進去了。
跨過格扇的檻子，金太醫(yī)便朝皇帝跪下，“微臣參見皇上�！�
“起來吧，你診你的，朕聽著�！�
“是�！�
金太醫(yī)起身，在小幾上擱了脈枕，康明杓把手放上，接著蓋下絲帕，這便專心把起脈象來。
身體還不錯，經(jīng)過半年調(diào)養(yǎng)，可比剛?cè)雽m時好多了。
慢著……這……金太醫(yī)凝神分辨，陰搏陽別，謂之有子。
喜脈！
一時高興，差點叫出來，又害怕出錯，趕緊又暗暗把了一次，沒錯了，是喜脈沒錯。
于是不等皇上問起，金太醫(yī)喜孜孜的下跪，“微臣恭賀皇上，恭賀捷妤，婕妤已經(jīng)有娠�！�
賀齊宣面露喜色。
康明杓直接問出來，“我……懷上孩子了？”
“是，脈滑珠潤，是有子徵兆�！�
孩子！你終于來了。
康明杓只覺得喜不自勝，整個人快飛上天，現(xiàn)在給她什么都不換了。她有孩子，她即將成為母親……兩世為人，第一次當(dāng)媽媽。
太快樂了，她完全忍不住，拉起賀齊宣的手就開心說：“我們有孩子了�！�
賀齊宣微笑摸著她的頭，“你要辛苦了�！�
“我才不怕呢，我現(xiàn)在高興得想出去跑一圈……不不不，不能跑了，慢慢走一圈，祈子經(jīng)真靈，只抄了半年孩子就來了，我現(xiàn)在要開始抄寫祈福經(jīng)�！�
喜悅了一陣子，這才回過神，自己怎么又忘了規(guī)矩，于是討好的跟賀齊宣說：“臣妾太開心了，忘了禮儀，皇上別跟臣妾計較�！�
“朕也很高興。”
“臣妾入宮以來，作夢都想著這一天�！笨得麒济馄降亩亲樱昧�，她都不知道該怎么形容自己現(xiàn)在的感覺。
然后想到賀齊宣不是第一次當(dāng)?shù)�，突然又覺得有點不公平，他肯定沒自己這樣開心。
想想，又覺得自己無聊，想這做啥，重點是有孩子了呀，老天爺給她最好的禮物。
一旁，金太醫(yī)暗暗咋舌，都說康婕妤狐媚，勾引得皇上兩三天的留宿，現(xiàn)在看來也不算多狐媚。
淑妃懷上博容公主時，剛好也是自己診脈，當(dāng)時便在寶蕓宮等皇上過來要報告淑妃胎象，淑妃可是馬上要賞賜了，她想給一個堂弟討官，一開口就是六品的職位。
這康婕妤怎么這樣傻，皇上挺高興的，趁機要點東西才是，盡說些沒用的糊涂話做啥？
賀齊宣看著喜不自勝的康明杓，眼中也隱隱有些笑意，“金太甫，你倒是個帶福的，朕的兩個孩子都是你診出來的。”
“微臣不敢，微臣是沾了娘娘們的福氣�！�
“回頭給你往上升一品�！�
金太醫(yī)連忙跪下磕頭，“謝皇上恩典。”
“下去吧�！�
“是，微臣告退�！�
金太醫(yī)走后，賀齊宣想起一件事情，“你有孕了，朕這才想起還沒封賞過你的家人，婕妤是三品，父母都能受封的�！�
雖然只是名稱往上提，并無實質(zhì)好處，但那也是面子。
康明杓突然僵住，“臣妾……已經(jīng)賣斷入宮了，跟家人再無關(guān)系�！�
“怎么？說來朕聽聽。”他一聽便知事情不如王貴先前查來的那樣輕描淡寫。
她拗不過，只好說了，自己是怎么出生，生母木氏如何因為被打而逃跑，祖母又如何因為自己容貌像木氏而百般刁難。
永遠吃不飽，永遠穿不暖，永遠有做不完的活。有幾次病得重了，祖母也只給吃香灰，舍不得她這個小苦力死掉，但更舍不得花銀子請?zhí)蜃ニ帯?br />
康明杓突然有點喪氣，“說臣妾不孝就不孝吧，成妾對那個家真沒半點想念，上回臣妾拒絕給弟弟出錢成親后，已經(jīng)說了狠話，祖母爹知道我絕對拿不出銀子，想必不會再花心思來看我。我入宮這么多年，他們也只那次來尋，我總想著，這樣就好，我們宮里宮外各自生活，不要再有關(guān)系�！�
后宮事務(wù)繁重，若是當(dāng)事人不開口，主事者當(dāng)然樂于少做一件事情。
她不求皇后讓家人入宮探視，皇后很樂，康婕妤沒讓宮女替她拿銀子出宮照顧家人，宮女也很樂。
康家之前為了康明魁成親之事白來了一趟，不會花時間再來第二趟，而宮里這邊不過去宣，他們也不來宮中相尋，自然什么都不知道。
“你入宮后從沒為了家人求過皇后，皇后不知道你家狀況，只會覺得你懂事。不過你現(xiàn)在有孕，按照宮例，皇后是會接你的家人入宮一敘，朕雖然能改，不過改了更引人注意了�！�
賀齊宣聽小小年紀(jì)的康明杓就要做全家的雜事，內(nèi)心也不太高興，但堂堂一個天子又不能計較于這點小事，“你不想見，朕就下令封口，宮旨不會傳到康家，康家若上角門尋，直接說你被恩赦出宮，下落不知�！�
康明杓眨眨眼睛，頓時紅了眼眶。
賀齊宣現(xiàn)在怎么看康明杓就怎么喜歡，眼見她淚眼汪汪，心里覺得一陣疼，聲音更溫柔了，“怎么，不喜歡朕的主意？”
“不是，皇上對臣妾真好……”她吸吸鼻子，“臣妾在家里，明明是親生女兒孫女，卻沒受到任何關(guān)愛，五十兩終身入宮，以為一輩子就這樣了，可是遇到了招弟，遇到了春花，沒想到現(xiàn)在還遇見皇上�！�
賀齊宣哭笑不得，“你拿朕跟那兩丫頭比�！�
“臣妾……不會忘的，對臣妾好的人，臣妾一輩子記得�！�
“那對你不好的人呢？”
“想辦法忘記�！�
賀齊宣頷首，這倒不錯，想著好的，忘了不好的，日子才有辦法過。如果連不好的都記得牢牢的，未免辛苦，“要不要讓家人入宮探視？若不愿就現(xiàn)在說，朕便給皇后口諭�！�
“不，不用了，既然是宮規(guī)，別為了臣妾改……皇上有心，臣妾已經(jīng)很高興了�！�
“你啊，吃的苦太多了，這么懂事，嗯？”
康明杓突然想起一事，“皇上，臣妾想求個好太醫(yī)�！�
賀齊宣莞爾，“你有孕，自然會派婦科專精的太醫(yī)過來照顧�！�
“不，臣妾要照顧淑妃生第一胎時那位。”
“張院判？怎么，太醫(yī)院專精婦科的不只他一個�！�
“臣妾只是想，生子兇顯，雙生更險，淑妃生龍鳳胎這么兇險的事情都熬過來了，那太醫(yī)肯定醫(yī)術(shù)好�！�
現(xiàn)代醫(yī)術(shù)發(fā)達，但女人生孩子都是鬼門關(guān)前走一遭，古代女子產(chǎn)子，那可是一只腳踏進棺材的事情。
這輩子好不容易活得比上輩子長了，她還想繼續(xù)活下去。
鳳儀宮。
“哦，康婕妤懷上了？”皇后露出微笑。
“是�！苯鹛t(yī)跪在地上，規(guī)規(guī)矩矩的。嬪妃有孕是大事，除了報告皇上，也得報告皇后這個后宮之主。
“脈象可好？”
“稟皇后，一切安好�！�
“知道了，傳我旨意去太醫(yī)院跟御膳房，星闌宮有喜事，都給本宮注意點，還有尚衣監(jiān)那邊也要通知，蓮心，你去慈壽宮稟告太后這好消息。”
眾人一一領(lǐng)命去了。
皇后閉上眼睛，福嬤嬤立刻過來給自家小姐松肩膀，“皇后娘娘不用心煩，太子已立，皇上又十分器重，無論如何，都不會有所改變�！�
這話皇后愛聽，于是露出真心笑容，“這倒是。”
“皇上雖然跟已故莊賢妃的母子緣分不深，但卻是真心向著莊家的，柳太尉一族怎么說都沒用，還是立了娘娘的兒子為太子，什么都是假的，這份承諾天下的情意，才是真心不換�！�
皇后的眉頭更松了，是了，是這樣沒錯，賀凌已經(jīng)在前年封為太子，今年春天開始，皇上開始讓他到御書房一起聽政事討論，這是多大的器重，康婕妤就算受寵，就算生了兒子，
也越不過賀凌在皇上心中的地位。
不過康婕妤如今才有孕，倒是比她想得慢多了，而且不過一個小小婕妤，娘家又沒什么勢力，根本不足為懼。
倒是淑妃的孩子，讓她比較介意。
現(xiàn)在已經(jīng)五個多月了，皇后并沒有給淑妃休息的特權(quán)，肚子漸漸大了，還是得每天來風(fēng)儀宮，看著那逐漸顯懷的肚子倒是刺眼得很。
皇上雖然厭煩柳家，但看樣子也沒厭煩淑妃。
幸好趙充媛沒用，不然憑那等美貌，后宮會變成什么樣子還不好說。
“娘娘，這康婕妤懷孕了，照理說要讓康家人入宮，您看不是要安排一下？”
“康家有些什么人？”
“一個老太太，還有一個秀才爹，一個弟弟，生母據(jù)說跟人跑了，康家兩代讀書都考不上，靠的是老太太做繡活度日，康婕妤前一個弟媳婦難產(chǎn)而亡，后來沒錢娶妻，聽說娶了里正家的傻女兒�！�
皇后一笑，這種家庭挺好的，最多入宮要錢，其他什么都不懂。
“奶娘替本宮安排吧，這點小事，本宮不想費神�！�
“是，那老奴就僭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