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氏看著燕祺淵的臉色漸漸變得紅潤,呼吸也由急促轉為綿長,她心里有千萬個后悔,她已經被燕柏昆狠狠罵了好幾頓了。
她錯了,可是……她真的沒想到喻潔英會同意堂妹的條件。
她知道堂妹瘋魔了似地喜歡著燕祺淵,家里要給她訂親,她打死不肯,有這個機會,哪里會放過,問題是喻潔英……
她親眼目睹他們夫妻之間的恩愛,那不是唬人的,燕祺淵說傻是真傻,可他心里清楚的很,誰待他真好、誰待他假好。
所以既然這么要好,為什么舍得嫡妻的位置?她真的摸不透這個女人。
在守過一夜,白軒松了口氣,對潔英說:“祺淵沒事了!
這句話是天籟啊……
他沒事了,他會活轉過來……太好了!心中感激無數,她不知道要怎么表達,身為二十一世紀的女子,不作興跪拜的,但她跪下來了,真心誠意地感激白軒!爸x謝白爺、謝謝……”
他急忙把她扶起來!笆悄愕墓,如果不是你帶回還魂丹,祺淵早就回天乏術,只是……另外半顆……”
“我知道的!彼欢〞阉幣獊,無論如何、不管要付出什么代價。潔英問:“白爺,祺淵什么時候會醒來!
“最快也得晚上,你去歇歇,這里我來就好。”
晚上會醒來啊?好,那時間不多了,她得抓緊著出門。
潔英起身往外走,她走得飛快,行至門外時,一個踉蹌摔倒在地。
天藍見狀,要過去扶她,潔英卻一把推開她,因為……下雪了……
她跪起身,攤開雙手,鵝毛似的細雪落在她的掌心間,仰起頭,望向灰蒙蒙的天際。
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是百姓千盼萬盼的瑞雪,這場雪將為明年的豐收帶來希望與喜悅,也將為祺淵的生命帶來嶄新的樂章。
跪起身,她雙手合十,閉上雙眼,感激老天爺的恩賜。
雪越下越大,霎時,在她發間、身子染上一層淡淡的白。
梁氏從廳里往外看,看著潔英纖細的身子、挺直的背脊,心,不知道被什么刺了似地。
這就是愛嗎?無悔的、不求回報的愛?!
她不認識愛,她只懂得盤算,只會陰謀手段,她懂得競爭、掠奪、狠毒……懂得所有可以讓自己順利活在人世間的事兒。
所以她不懂,為什么喻潔英退讓了、犧牲了,卻還要感激上蒼?
只是……刺刺的、麻麻的感覺爬到心頭,她的鼻子微酸、眼睛微澀,她不懂得這個女人,卻為她感到動容……
跪在禮王和禮王妃跟前,和離書擺在桌上,一屋子靜默,所有人都傻了。
事情都清楚了,潔英是和燕柏昆、梁氏一起從莊子上返回的,梁氏將事情始末說得清清楚楚,難得地,她這次沒有加油添醋。
只不過禮王早已經與燕齊懷碰過面,心里有底,知道燕祺淵身上的傷是怎么來的,也知道自己再也看不見這個孩子。
沒想到潔英會救了他,給了他再生的希望,只是這個代價……
禮王讓梁氏退下,望著地上的潔英,久久說不出話來。
是怎樣的感情讓她不顧自身,一心顧念著丈夫?和離的女子日后哪還會有前途,難道她真要青燈木魚伴一生?
答應這種事,確實莽撞,但是罵她自作主張?他也開不了口。
他很清楚小兩口的感情,這樣的感情他懂,所以潔英這么做,心里得有多傷、多痛。
禮王妃早已泣不成聲,她是女人,懂得這樣的犧牲是從她胸口刨去一塊心頭肉,祺淵有多危險,她就有多痛。
看著形容憔悴的媳婦,禮王妃止不住淚水奔流。
王爺怕她擔心,五皇子回來之后絕口不提淵兒受傷的事,只說淵兒回莊子,過幾天方能回府,直到現在她方才明白,為何丈夫愁眉深鎖、食不下咽。
因為他知道,淵兒將會躺在楠木棺槨中返回?
她懂潔英,何嘗不懂得淵兒,那么重的傷,還硬要回莊子,他是拚著一口氣想見潔英最后一面吶。
這樣相愛的兩個人,誰舍得將他們拆散?
禮王妃顫微微地走到潔英面前,蹲下,一把將潔英抱在懷里。
她哽咽道:“孩子,你不要母妃了嗎?不是說好,要母妃幫著帶孩子?不是說好,咱們娘倆兒要打扮得美美的一起出門顯擺?不是說好要當母女,不當婆媳?不是說好你買新宅子,要留最大的院子讓我。课覀冋f好這么多的事,通通不算數了嗎?”
“對不起,母妃!睗嵱⑵怀陕。
“對不起的是我們,我們什么事都不能做,只能讓你去犧牲。可是什么都能讓,丈夫怎么能讓?不能讓的,你知道嗎?這世間相守夫妻多,相愛夫妻少,你和淵兒有幸遇著,就該想盡辦法攜手一世,誰也不該離開誰。”
潔英何嘗不懂,跟隨他一生一世的念頭早已發芽生根,貪心的她早已開始祈禱下個輪回再聚,她怎么舍得在此刻松手?
只是……她搖頭,聲音微啞,“什么都是假的,只有活著才是真!
這話再真實不過,也再傷人不過,是啊,不活著,談什么相攜相守?不活著,事事皆空。
可是淵兒的“活著”卻要用潔英的一世幸福交換,這讓當娘的怎不心疼?
“淵兒知道這事的話,會是怎樣的難過?”
她吸吸鼻子,強裝出笑容,“所以咱們不教他知道,讓他快快樂樂的養傷,母妃,您快允了我吧,媳婦還要趕回莊子。”
白爺說他晚上就會醒來,潔英希望他醒來的第一眼,看見的是自己。
“能瞞多久?淵兒不是真傻啊!
“等他傷好了,又可以做想做的事,可以實現理想,男人嘛,前途事業重過女人,何況時間是最好的傷藥,剛開始也許會難過傷心,但久了也就淡了。
“我見過梁姑娘,那是個美貌有才情的,她喜歡祺淵,只要肯花心思,再冷的心焐著焐著也會慢慢熱起來。只要有了孩子,有了共同的目標,就可以順順當當的生活下去。”
潔英在說服婆婆,更是在說服自己。這里是古代,不是現代,離婚率沒有那么高,相守容易,不是每對夫妻都需要愛情這種潤滑劑的。
“你只想著淵兒,自己怎么辦?”禮王妃問。
她怎么辦?是啊,她沒考慮過這個。
如果不曾愛上他,抽身半點不難,她是現代人,沒有那么強的貞操觀念。
可是她愛上了、喜歡上了,想要和他糾纏一輩子的欲望,在心頭扎了根,所以……她要怎么辦?
搖頭,她笑得好凄涼。
她說:“母妃,我顧不得了,我只能想著怎樣才能讓他不死,怎樣才能讓他好好的活著,F在他好不容易活下來,我只能想著真好,他還活著;真好,他不會死了,他不會離開父王和母妃,不會離開愛他的人,其它的……”
潔英猛搖頭,顧不得這么多,是真的。
一心想著淵兒,半點沒為自己考慮?真是傻瓜!
禮王妃又氣又痛,可以這么傻的嗎?人人都說淵兒是傻子,可真正傻的人是她,是她的傻媳婦!
怎么辦?她就是喜歡自己的傻媳婦,不想用她去交換精明的媳婦。
“笨蛋、傻瓜、蠢貨……”她罵著,她舉起手,一下一下的打著媳婦。
心,疼痛、不舍,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打痛潔英,只曉得自己的心像被錘子不停敲打似的,痛得好兇。
“你讓母妃氣死了,離了淵兒,你能活嗎?淵兒能活嗎?他能像現在這樣快樂嗎?不會,他再固執不過,沒有你,他就再也不會快樂了。你的選擇是讓兩個人都墜入痛苦深淵。
“再痛苦終究是活著,他可以實現抱負理想,可以孝順父王和母妃,他的人生那么長,可以做許多事,他有機會幸福的。母妃,求您了,快去提親吧,祺淵需要另外半顆藥。”
“可我不愿意去提親,不愿意讓梁羽珊當媳婦,我都這么不愿意了,淵兒怎么能夠愿意?”
是啊,整件事情里,樂意的人大概只有梁羽珊,她一個人的夢想毀了許多人的夢想,可……有別的選擇嗎?
“母妃,梁姑娘于祺淵有救命之恩!
“她想要什么,我都給,就是這個婚不能結!
“祺淵需要剩下的半顆藥!
這是最強大的理由,任誰都無法反駁的理由,唯有成親,才能換得祺淵未來的幾十年。
“所以只能促成一對怨偶?”禮王妃自問。
“不會的,只要夫妻雙方盡力,婚姻就會和諧!
禮王苦笑,說什么呆話,淵兒會盡力?是!他會盡力讓梁羽珊生不如死。
“不管怎樣,你別離開,留下來,不當媳婦就當女兒,我會稟明皇上,收你為義女!
禮王道。
他想允潔英一個前程,禮王府的姑娘,誰不能嫁?
禮王妃滿臉苦澀,男人的心思多糙啊,那不是折騰人嗎?夫妻成了兄妹,日日相見卻不能相愛,這是在兩人心頭插刀啊。
不過,她明白這是丈夫的一片疼愛之心。
下定決心,她勾起潔英的下巴,低聲道:“不怕,一切有母妃呢,你先回去照顧淵兒,過幾天,母妃去莊子看你們。”
像作了一場夢似地,夢里什么都不清晰,唯有潔英的臉是清楚的。
看她笑,他便笑著;看她哭,他的心便扯得緊,像是誰把繩子拴上,兩端施力,痛得他齜牙咧嘴。
痛的感覺也清晰,只不過潔英的聲音掠過耳邊,那股子疼就會淡一點、再淡一點,直到他的腦子里滿滿的、滿滿的被“潔英”充斥。
他想,七師兄肯定用潔英入了藥。
沉重的眼皮松動,他試兩次終于張開眼,卻發現潔英趴在自己身側,用一只手撐著下巴,一手撥開他的亂發。
“你在做什么?”燕祺淵問。
他醒了,潔英笑得像個孩子,說:“我在看你!
“看我,為什么笑成這樣?”
“因為我在想啊,我的丈夫真是妖孽,竟然可以好看成這副模樣,比女人更勝一籌呢,如果一輩子都不老就好了!
“怎么可能?”
“是不可能,所以啊,我用心、用腦子,把你的模樣描繪千百遍,把你深深的、深深的烙印在心底,永永遠遠的記住,就算不見面,也能清楚的想起來。”
“怎么會不見面?天天都要見的!
“誰說,你離開八日,我差點兒記不得你的模樣!彼拿碱^糾在一起,連同他的心也給揪了。
“對不起,以后不會了!彼檬持疙樒鹚拿碱^。
“這是哄人呢,上次受箭傷時,也說不會了;離開時,也說不會受傷,講好五日,結果卻拖了整整八日……知不知道,我等你等得都老了。你這個食言而肥的家伙!
“對不起!
“對不起有用嗎?害我說那么多狠話,把天藍她們都給嚇壞了!
“說什么狠話?講來聽聽。”
大傷初愈,他其實很累的,但看著她的笑顏、聽著她的聲音,他舍不得再度閉上眼睛。
“我說,你再不回來,我就卷款潛逃,找個比你更好看、比你更溫柔、比你待我更好的男人嫁了,最重要的是,他不會說好五天回來,卻整整八天不見人影!
他笑了,扯動傷口、微疼,但不明所以地,連痛都覺得幸福著。
“沒有這種男人,別瞎找了!
“不試著找找看,怎么確定沒有?”
“確定沒有、肯定沒有,就算有,他也會在最短的時間內被我滅了!
“這么狠?”
“敢搶我老婆,我能不狠?”
才怪,他只會對自己狠,上次的毒傷才多久,這會兒又差點兒掉了命,她不知道“忠君愛國”、“家國百姓”真有那么重要?
幽幽地,她嘆氣,“有沒有想過,如果你不在了,我怎么辦?我不知道你對誰狠,只知道你對我好狠!
望著她的落寞,他啞口,半晌才濟出一句,“對不起!
“下次……”她咬了咬唇,淚水卻沖上眼睛,她瞠大眼睛往上看,盡全力不讓淚水往下掉。
他的“下次”與她……再無干系了……
“下次怎樣?”他撫上她的臉,他的掌心有一道刀傷,裹著厚厚的棉布,指頭輕輕滑過她的臉頰。
她瘦了、丑了,因為他,這些天寢食不安嗎?
“下次我要對你狠一次,讓你知道自己多缺心肝!
“好,你對我狠一次,不對,狠兩次、三次,不管你多狠,我都受著。”
他答得真誠,潔英卻忍不住飆淚,她是真的要對他耍狠了,是真的要掐斷兩人之間的聯系,真的想要……
越想,淚水越激狂,它們一滴一滴沾在他的指間,一點一點告訴他,她好委屈。
心疼了、不舍了,掌間棉布沾上她的淚,印上一點一點的濕痕,他心急:“對不起,我錯了,以后再也不會!
她搖頭,就算他再會……她也照管不到了,那時自有個心儀他的女子,去憂、去煩、去擔心著。
抹去淚痕,潔英轉開話題。
他們的時間不多,她不想浪費在感傷上面,她要快快樂樂、幸幸福福,要笑容無限。
“知道嗎?這幾天我老罵你,你耳朵癢不癢?”
“罵我什么?”他看得清清楚楚,她在勉強自己快樂,但他選擇順從她的心意。
“我說等你回來,就要揪著你的耳朵,叫你跪算盤,一面跪、一面說“對不起,我不應該說話不算話”,聲音要夠大,大到莊子里里外外都曉得,大少爺正在被大少奶奶罰!
“這樣很損面子!
“損面子算什么,我還有后招,讓你連里子都損了!
“什么招?”
“憋你三百天,不教你上我的床。”她斜眉勾勾他,夠損了吧!
他失笑,那點被扯動的微疼,化成糖漿蜜了他的心!暗綍r,你憋壞了,我心疼!
然后,她也笑了,成功地把心里的痛給壓下去。
笑是會感染的,他笑、她也笑;她笑、他更笑,明明兩個臉色慘白、黑眼圈濃墨的人,卻是笑得滿臉幸福。
這時候,潔英才曉得,有一種幸福叫做“你在我身邊”。
他裹著棉布的大掌心從她臉龐往下滑,滑到她頸間,一路滑到她手臂前端,握住她的手,認真說道:“潔英,我回來了,我發誓,再也不教你擔心!
她點點頭,回握他的手,柔聲道:“我信你!
說完,她打了個呵欠,好累,她靠在他頸間睡了。